低垂着眼准备回青岚阁,却与行色匆匆的沈祁打了照面。
沈姝颜唤他:“父亲,你要去哪儿?”
沈祁快步走到她面前来握住沈姝颜的胳膊,上下打量一番后才缓了脸色:“我方才听人说旬阳王带着兵马入了宫,见你又许久未回来,有些担心。”
“不用担心的。”沈姝颜笑开,低声道:“那不过是场局,是为了将旬阳王诱进宫,眼下已经囚禁起来了,约莫明日上朝便会商议如何处置旬阳王。”
又与沈祁交谈一阵,沈姝颜才回院子。
灭了灯躺下,她细细回想着今日的一切。
若说皇上当初的反常与旬阳王无关,那便是……
一时间窜出与自己有关的念头,沈姝颜不可置信,抱着被子坐起身,怔忡的盯着屏风外头还亮着的一盏灯。
是因为她?
犹记得上次在御花园亭中她想起的那个一般无二的场景,皇上听完后,眼中某个多年来的执念明显渐渐支离破碎,他许是将自己与长孙璟当成了寄托,想要让他们俩完成当年他与沈媛留下的遗憾。
这虽说的确是有些强人所难,但当初皇上将玉佩交给沈祁时,不就抱着这样的念头吗。
可当时她不仅拒绝,还说了那样一番话。正是因为旬阳王刺杀一事在前,她又紧接着说出这些话来,皇上心中念想破碎,身子垮下,她却以为是因为旬阳王。
今夜离开前,那句“请您保重”让他神色复杂的看了自己许久,沈姝颜才终于明白过来是何意。
而当初自己落水后,沈老太太临走前的那个眼神,她也才堪堪回过味。
真是太复杂了。
太多的事情与她当初停留在脑海中的事实背道而驰,眼下满脑子的官司令她无法自拔。沈姝颜闭上眼的那一刻,眼前出现了断头台上林珩止的那滴泪。
天牢外,两名男子迎着夜色站在了门口。
与门口的侍卫寒暄一阵,其中一位从袖口中掏出一包丰厚的银钱递过去,“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这……”侍卫有些为难,又看了眼一直不说话的男子,咬牙收下:“行,那你们速去速回,但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男子点点头,沉默着走进通往看押旬阳王的那条路。
片刻后,两人便悄无声息的站在牢门外。
旬阳王一身囚衣,面无表情的坐在草垫子上,从狭小的高窗朝外张望。
后头的男子开口道:“王爷。”
闻声旬阳王看过来,光线一时变暗他有些看不清,眯着眼睛打量许久才看清楚来人是谁,嗤笑一声:“什么王爷,还是不要再打趣的好,我现在就是个囚犯。”
“如今事败,您打算如何?”前头的男子声线低哑。
旬阳王起身行至他跟前,与他平视一阵,继而开口:“我能如何?自然是听候发落。”
男子沙哑的嗓音发出笑来,“我已经打听到了对您的处罚,说您目无兄长,谋逆篡位,在明日晌午便处五马分尸大刑。”
“这不可能。”旬阳王不相信,皱着眉头狐疑的盯着面前的男人:“你在说谎。”
“我为何要说谎,你都是将死之人了,我何故还要骗你。”他的声音着实难听,哑的宛如锯木时发出的声响,“况且好不容易抓到你的把柄,又怎么会轻而易举的让你逃脱。”
旬阳王眼神霎时绝望,崩溃道:“不管如何我都是他的亲弟弟,他却……”
眼看着时间快要过去,身后的人低声提醒,男人从他手中接过瓷瓶递给旬阳王:“你若不愿承受五马分尸之刑,这里面的东西能让你摆脱痛苦。你家中的妻儿,我会帮你料理妥当。”
说罢,男人深深看他一眼,嘴角撩起笑意,转身离去。
旬阳王怔忡的盯着手里的白色瓷瓶,想起府上的妻儿,想起自己这一生。
思忱良久,拔下封口布塞,一饮而尽。
瓷瓶跌落地面,他转身慢慢走到墙边席地而坐,仰起脑袋看着窗外的夜空。
月明星稀,是个好天气。
旬阳王自杀。
沈姝颜刚醒来便得知这个消息,抱着被子坐起身,夜莺将帷幔挂起,低声道:“据说是昨夜自杀的,看守的人今早送饭时才发觉不对劲,说人靠在墙边低着头,头发盖住脸还看不清。那人觉得奇怪,叫了伙计打开门一看,人已经硬了。”
“那么说是昨夜了?”沈姝颜脑子杂乱,抬头看她。
夜莺拧干帕子递过去,噘噘嘴:“谁说不是呢,那看守的人在地上找到白色瓷瓶,约莫是昨夜饮/毒自尽的。”
“谁给他的毒/药?”沈姝颜擦手的动作一顿,急急问。
夜莺摇头:“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就这事儿还是三公子让奴婢给您传的消息。”
“他?”沈姝颜皱眉。
这人最近怎么阴魂不散的。
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扯,可是又有事情偶尔需要他,又怕躲着他又以为自己欲擒故纵,眼下又是时常接触,若再有瓜葛来个深情告白她可受不住。
若是哪天自己受不住又沦陷,那还不如直接原地死亡别重生。
沈姝颜将帕子还给她,起身换衣裳:“白先生眼下在哪儿呢?”
“在三公子的别院里,您今日要去吗?”夜莺将如绘唤进来给她盘发,站在一旁道:“方才那事儿还没说完,天牢大门的侍卫说,昨夜有两名男子进去过一盏茶的功夫。”
“谁?”沈姝颜猝不及防回头,如绘握着她的头发拽的生疼,她皱眉揉揉头皮下意识问:“靖王?”
夜莺摇头,看了一眼如绘后,“不大像,问过人说昨夜他在府上。”
两人不再多言,待头发收拾好,沈姝颜随便用了些早饭离开府。
林珩止的别院是往年林蓟给他作为生辰礼的屋子,从没有来住过,里头只留了两个打扫的婆子。
夜莺敲开门,婆子笑着道:“姑娘来了,快请进。”
谨慎的四处看了几眼,沈姝颜跟在夜莺身后进了院落,不停顿的直接去了后院,白先生正在院中看着药书。
沈姝颜迎上去,笑着行礼:“白先生。”
“沈姑娘。”
白先生回以一礼,从云溪上来时,夜晖便已经与他交代清楚,此番是受沈姝颜之托。本以为要在这院子里待上十天半个月,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她就找了上来。
沈姝颜急忙虚扶了一把,谦卑道:“不满先生说,小女寻您来是为了一个朋友。”
“哦?”白先生摸着一撮胡子,上下看她两眼道:“姑娘那位朋友,是何顽疾?”
“她是打娘胎带出来的病,身子虚弱得很,后来服了不少温补的药才好些。可惜几年前寒冬腊月,她失足跌入湖水中,自那时救起后旧疾复发,京中名医都来瞧过却还是不见好,眼下瞧着病情愈发严重,实在是没了法子,才决定请您来一趟。”
前几日去请白先生的同时,沈姝颜叫夜莺去将江幼瑶近几年发生的事情全都打听了一遍。
白先生点点头,合上手边的药书,温声道:“姑娘莫要心急,老夫曾医治过与你口中病情很是相似的人。”
得了这话,沈姝颜多少放下心。
在院子里喝了两盏茶,沈姝颜才带着白先生去了江府。
在门口叫人通传一声,江幼瑶的贴身丫鬟不多时便赶来,带着三人去了江幼瑶的院子。
刚进院落,里头一阵呛鼻的药味叫沈姝颜皱皱鼻子,回头看了眼白先生,只见他微微闭眼,细细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不多时睁开眼睛,神情严肃。
沈姝颜一咯噔,心生不妙。
随着丫鬟去了江幼瑶的屋子,门窗紧闭着,白先生摇摇头,低低叹息:“纵使身患病症,也不可常年置于这密不透风的屋内。这样的屋子,对痊愈没有半分好处。”
江幼瑶刚用过饭,靠在软榻上小憩着,几日不见,她又清减不少。
闻声她虚弱的睁开眼,撑着丫鬟的手坐起来,抿唇笑着:“今儿有些乏,就不招呼你了,你自己随便坐,这位是?”
沈姝颜走到她跟前:“这位是云溪的一位白先生,我请他来给你看看。”
“白先生见谅。”江幼瑶靠在丫鬟给她安置的软垫子上,抬手将鬓发顺过耳后道:“我这身子……我都已经看开了,反正也看不好,就这样。”
见她这般自暴自弃,沈姝颜有些心疼,转念道:“你虽是这般说,但还是不要放弃。虽看了这么多郎中都不见好,再叫白先生瞧瞧,说不准就成了呢。”
江幼瑶笑着摇头,见她坚持,倒也没有反驳。
不知是不是因为沈姝颜是沈卿的妹妹,江幼瑶待她始终过于宽容。
这样也好……
沈姝颜往边上退了一步,将位置让给白先生把脉。
闻声而来的江夫人与大奶奶刚巧看见丫鬟正在将打开门窗,江夫人轻呼道:“快关上,眼下日头渐凉,若是瑶儿受了风寒可怎么好。”
白先生看过去,叹息一声急忙劝阻:“江姑娘的身子就是被这么一日日拖垮的,她生来血气不足,前些年又寒气入体,多晒晒太阳透透气是件好事,反倒是你们过于紧张,生生将这病给拖重了。”
见白先生脸色不虞,江夫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江幼瑶直起身子介绍道:“母亲,这位是沈家的六姑娘,这位先生是她为我请来的名医白先生。”
江夫人脸色缓和几分,虽说江幼瑶对自己的身子已然放弃,可她生了四个儿子才得这么一颗明珠,老来得女如何不疼爱,怎会看着她就这么去了。既江幼瑶都说了是名医,她也不再好反驳。
殷切的问:“白先生觉得,小女这病还能医好吗?”
“一半一半。”白先生模棱两可回应她,回头瞧着江幼瑶眼里闪起的光,温声道:“这得看你自身,你若是想活,纵然谁也不能让你死,你若一直是方才那样得过且过的心态,老夫有仙法加身都医不好你。”
“我明白了。”江幼瑶声音哽咽。
沈姝颜垂眸看了看她,抬手覆在她的肩头,见她看过来,嘴型示意道:“别怕,会好的。”
江幼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正因为明白,所以才觉得这份感动来之可贵。
她为了自己能好起来与沈卿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丝毫不嫌麻烦,费了那么多力气寻来白先生为她医治。不论能不能救好,就只说这份恩情,她也无以为报。
所有人都在为了她努力,她凭什么要轻而易举的放弃。
白先生叫丫鬟把江幼瑶的药渣子拿来检查,沈姝颜心无旁骛的跟过去瞧,忽视了身后江幼瑶的泪流满面。
她不知道,她的不放弃,救了一个人的命,成全了两个人。
检查过后,白先生皱眉:“这是何人用的药?”
江夫人与大奶奶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目光中看到疑问,沈姝颜瞧她们一眼问:“这药可是有什么奇怪之处?”
“何止奇怪,江姑娘只需调补气血,逼出寒气即可,可这药物中两味药性相冲不说,还尽是昂贵又无用的药材。”白先生只看了一眼,擦尽手指上残留的药渣,摇头道:“近来屋中要勤通风,待八月过后,要带她时常去外头晒晒太阳吹吹风,纵使是菜园子,都是要晒太阳的,何况是人。”
江夫人急急应下,白先生将随身携带的木箱打开,从里头拿出小包裹打开,露出一排银针来。
“先生这是?”江夫人疑问。
白先生点燃火苗,直起身子看着她们:“你们先出去,留下两位丫鬟便可,老夫要为江姑娘施针驱驱寒气。”
江幼瑶早已整理好情绪,见几人不愿离开,她开口道:“母亲,大嫂嫂,你们先出去,就让环儿与姝颜留下陪我就好,没事的。”
屋子里沉默一阵,江夫人唤了其他的丫鬟都退出屋子。
沈姝颜帮着江幼瑶褪下外衫,正犹豫着,白先生回头道:“不必,留下中衣即可。”
江幼瑶松了一口气,平身躺好,看见白先生将银针在火苗上过了一遍,而后走过来站在她面前,笑着道:“姑娘莫怕。”
江幼瑶咽下口水,额角冒出汗来:“是。”
微微撩起她的衣摆一角,一针扎下,穴位轻痛,不多时密密麻麻的痛感袭来,江幼瑶有些受不住。白先生不多言,速度极快的将其它几针也依次落下,江幼瑶忍耐一阵,感觉穴位有些胀,倒是不那么疼了。
半个时辰后,江幼瑶头重脚轻的穿好衣服,苍白着一张脸道谢。
白先生也是一身汗,见江幼瑶面色无虞,安抚道:“三日一次,我会在京中久留,直到姑娘痊愈为止。”
白先生出去开药方,沈姝颜轻声问:“你觉得如何?”
“哪有那么快。”江幼瑶柔柔笑开,握住她的手道:“不过说起来,之前喝的那些又苦又臭的药从不见好转,今日施过针后倒是浑身轻松了一大截,许是有用的。”
沈姝颜也跟着笑:“舒服就成,我待会儿给你留下地址,若是哪里不适便去请白先生。”
“姝颜,多谢你。”江幼瑶声音又有些哽咽,眼中水光潋滟,感激道:“若不是你今日带来白先生,我都不知道我会不会真的有一日就这么去了。”
沈姝颜没说话,只是更紧的握住她的手。
林珩止已经很久没有在做过梦了。
这个场景格外陌生,若不是他亲眼看见了自己的脸,甚至都要以为这是别人经历的事情。
他看见从他的院子里走出来一位鹅黄衣裙的女子,手中捏着一枚平安符,站在书房门外格外小心的敲开门,他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林珩止记起那日是他出征前夕。
而他眼前的女子,是沈姝颜。
沈姝颜站在他面前,仰起头瞧着自己,耳尖红红的将平安符递给他,软声道:“这是我与母亲去严华寺求来的平安符,你带着,叫我们心中踏实些。”
他接过来,指腹轻轻摩擦着,“多谢。”
沈姝颜抬起眼,眸子亮晶晶的,宛如缀满星辰,好看的紧。
她几度张开嘴又合上,最后却是后退一步,“那你好生歇息,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好生保重,我……我们等你回来。”
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叫梦中处于旁观者的林珩止心口抽痛。
沈姝颜转身离开,她的腿打颤,刚离开院落便软软靠在墙上细细喘着气,书房门口的他站了许久,垂眸神色复杂的盯着平安符,抬眼去看早已无人的门口。
转身进了书房,将平安符装进外衫内侧的夹层里,那里正好是心口的位置,他抬手摸了摸,眼尾露出一点笑。
当时他在想什么,似乎想的是等这场战争结束,回来便与她好好过日子。
重回书案,不经意瞧见手边与方才沈姝颜送来的一模一样的平安符,林珩止记起来,那是许照影送给他的。当时听她说起,她曾听许多人说起,严华寺的平安符很灵,要一步三叩首才能求来。
思忱良久,他将许照影送来的平安符放在角落里,打算等出征回来找个时间还给她。
可次日离去,沈姝颜受林家大哥所托,来他书房寻东西。
刚找到准备离开就看见角落里的平安符,她慢着步子走过去,俯身将东西拾起。
怔怔的看了它许久,眼角跌下一滴泪。
林珩止咬牙切齿急得团团转,又气又恨沈姝颜的榆木脑袋,可转念一想她压根不知道这不是她送来的,看着她抽噎,他心痛不已。
大声喊叫却无人回应,只见沈姝颜将平安符握在手心离去。
黑暗中,林珩止攥成拳的手狠狠颤抖,所有场景宛如过树穿花闪现在眼前,他像个局外人飘在空中看着沈姝颜的笑、沈姝颜的眼泪,直到最后,行刑场上刑刀落下,他眼泪跌在地面上。
痛感袭来他忽然抽身离开梦境,林珩止大口喘着气。
腾地坐起来,那不是梦,那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情,记得二月初那一天醒来,还未完全恢复的记忆让他以为不过是场梦境,现下全然想起,他甚至还能感受到那天刑场上严寒的天与刀锋划破皮肤时的尖锐。
他竟重新活了一世。
林珩止想起当初对沈姝颜的模样,狠狠地砸了几下床榻,紧绷着唇角攥紧拳头。
如果他自己是沈姝颜,那么多的感情付诸东流,如今纵使对方再怎么讨好,他都不会给对方一个眼神。也就沈姝颜这个傻子,如今被他亲也亲了,抱也抱了,甚至连香囊这样的私/密东西也被自己夺来,还好脾气的忍着不发作。
自己当初不就是仗着她喜欢自己,才如此胡作非为吗。
林珩止,你真是个畜生,王八蛋都不如。
密密麻麻的汗水渗进眼缝,眼角有点酸还有点辣,他喉头哽咽,咬着牙齿忍住鼻酸。
想到的越多,越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去面对沈姝颜。
他仰起头,汗水从额角划过喉/结,最终跌落在锁/骨上。
作者有话要说:林珩止也是牛逼,狠起来连自己都骂,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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