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太太是顾老先生的遗孀,与沈珍珠姐弟俩生辰一前一后,邀请的帖子送上门,沈祁无奈之下只好叫于大夫人带着贺礼与两个女儿前往。
不管怎么说两家沾亲带故,当年满京城都知两家的关系如履薄冰,但眼下沈老太太已经过世不说,且又是顾家先将帖子送上门来,多少也要给点面子。
裴夫人前一夜便从裴府赶来,得知请了沈家,还甚是高兴。
夜里一家子人用过饭,顾老太太与婆妹付老太太坐在首位上与小辈们闲聊着。
裴夫人笑着道:“姑祖母,姑母身子如何了?”
提起顾璇,付老太太的面色霎时变得不大顺畅,摇头,“哎,还是那个老样子,整日迷迷糊糊提不起劲儿来,这回你祖母的生辰宴,我好说歹说才劝动她。”
顾文娴坐在裴夫人身边,握着她的手安抚道:“我前些日子听闻江家去了位名医,江幼瑶那个身子被调理了一段日子,据说好多了,不如找个时间咱们去拜访拜访,叫那位名医也来给姑母瞧瞧?”
说起江幼瑶,她们的确是都知道那姑娘的虚弱身子,既然能将她医好,想必医术不差。
付老太太看了眼顾老太太,点点头道:“那等生辰宴过后,咱们去瞧瞧,若是成的话,请来给璇儿看看。”
“我听说这回也请了沈家的?”一直不曾言语的顾文淮开口问。
付老太太轻嗤,又想起面前还有三个晚辈,稍稍敛起眉间尖酸,“我与你们祖母商议过,只不过是递了帖子,况且你们也不想想看,咱们两家多年没有交际,他们怎么会来。”
裴夫人看了一眼顾文淮,眼里稍稍露出失望,瘪瘪嘴巴没再说什么。
顾文娴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中思量,直到回到院子,才问出心里想问的事情。
“姐姐,你认识沈家人吗?”顾文娴一边摘耳坠一边问。
裴夫人点头,想起沈姝颜忽然笑道:“认识一个,就是沈府的那个六姑娘,先前她在裴府住过一段时间。”
顾文娴手上的动作微顿,想起顾文淮那日从裴府回来便急匆匆的去找祖母,而后又与自己提起沈家那位姑娘,自己出言说了他几句后,顾文淮才打消要去问这事情的心思。
“说来今日问起那位姑母,我从来没见过呢。”裴夫人褪了外衫,笑着道:“想来定然也是位美人。”
顾文娴笑着应声没接话,的确是位美人,不过是个病美人。
当年付老太太下嫁给穷书生后,他身患顽疾去了,付老太太生下两个姑娘,小的那个便是如今深居简出的顾璇,而另一个……
顾文娴收起思绪,没再继续往下想。
至于上一辈人的事情,她知晓的不算多,其中零星半点还都是有回无意间从两位老太太的对话中偷听来的。
次日便是顾老太太的生辰宴,来人众多。
今日是裴夫人头回见顾璇,她本以为病弱多年应当是骨瘦如柴,没料到付老太太将她照料的极好。虽说浑身有种病态美感,可瞧着身形与正常人一般无二。
裴夫人去见了礼,笑吟吟的道:“姑母,我是文清。”
她虽是庶出,但她是从小与两个嫡出一道被顾老太太养大的,顾璇柔柔一笑,从丫鬟身上接来一只水润透亮的玉镯。
“这么多年来姑母一直都没能见到你,这镯子就当做是见面礼,收下。”
裴夫人上前一步将手伸出去,顾璇微微抖着手指将帕子覆在她手上,玉镯从手帕上穿过去稳稳落在腕子上。顾璇将帕子抽出来,握紧她的手拉她到身边拉家常。
这一幕看在付老太太眼中,她满是泪意。
今日一切都安排的极好,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惟有生辰宴举行到中途,小厮来传沈家来人了。
宴席众人的目光落在顾老太太脸上,她愣了一瞬,随即换上笑颜。
顾文娴亲自前去将于大夫人与两个晚辈迎进来,目光与沈姝颜对上的那一瞬间,她愣了愣,心中那个不好的念头缓缓升起。
沈珍珠拉着沈姝颜的手走在后头,两人低垂着眉眼一言不发,直到送上贺礼行过礼后,沈珍珠才松了口气。
付老太太视线直直落在沈姝颜的身上,她死死握着木椅把手,眼神隐忍,就连呼吸都是小心的。
被这道视线看的有些难受,沈姝颜疑惑的抬起头迎过去,她没能看见付老太太,看见的是那个柔弱的顾璇。沈姝颜目光清澈,看清她的眉眼微微蹙眉,这人……
心里头压制着不愿去想,但脑子里全是那个人的名字。
沈珍珠轻轻抵了抵她的胳膊,低声道:“你知道坐在付老太太身边的那个是谁吗?”
“谁?”沈姝颜收回视线看向沈珍珠。
她侧了侧身子,将声音压得更低道:“那位便是我当初与你说的,祖母那位妹妹生下的双生女中活下的那一个。”
沈姝颜心中其实早已经有了答案,咬着下唇不吭声。
顾璇定定瞧着她,忽然想起什么胸口一阵郁气上涌,帕子捂住唇不断的咳着。
付老太太急忙低声询问:“璇儿,你可还好?”
“我没事。”顾璇摆摆手,苍白的脸上因为几声咳泛着病态的红。
沈姝颜目光复杂的瞧着她们,若当初那接生婆说的话与她的猜测都不假,那沈媛可晓得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另一个她正备受母亲的呵护与宠爱。
想来,直到临死前她都是不知道的。
顾璇的眼神再度与她对上,心中那个失去了多年的缺口似乎填满,她愣怔的问付老太太:“母亲,那个姑娘是……”
付老太太看向沈姝颜,声线颤抖:“那是沈家的六姑娘。”
“沈家六姑娘?”顾璇眼神微暗,语气失落。
在正厅内站了一阵子,沈姝颜胸口发闷,叫上沈珍珠去了花园边。
随后跟上来的顾文娴低声唤她:“六姑娘。”
沈姝颜看过去,沈珍珠拉着她一道行了礼。
顾文娴看了看沈珍珠,柔声道:“我有些话想与六姑娘说,可否借一步?”
见她一脸神秘,沈珍珠也不多想,只拍了拍沈姝颜的手道:“我去那头等你。”
“顾姑娘,说。”沈姝颜不大喜欢顾文淮,连带着这位三姑娘也没什么好印象,况且今日她能感觉得出来,顾文娴对她有敌意。
顾文娴抿唇,犹豫片刻叹息道:“今日你也看见了,府上众人多,我那位姑祖母回回提起先皇后便是浑身不爽利,今日瞧见你的这张脸,我怕……”
沈姝颜没等她说完便抬手打住,微微思索片刻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我长成这般模样,倒是我错了?”
“不是……”顾文娴纵然才华横溢满腹诗书,可眼下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反问。
沈姝颜越想越好笑,憋下心中那口郁气,耐着性子道:“肉/体之身来自父母,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选择自己长什么样,若是能选择,我也不愿与别人有张五分像的脸。”
顾文娴见她想多了,急忙解释:“六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你今日能不能稍稍避一避我姑祖母。”
“说完了吗?”沈姝颜每每被提起这件事情就没由来的烦,皱眉看她一眼,“我知道了,我可以走了吗?”
顾文娴愣怔,沈姝颜厌恶转身,刚要离开时,传来一声柔弱的声音。
扭头看向声源处,是顾璇。
沈姝颜敛起面色上的烦躁,想了想她的身份,又不知该如何称呼,只行了礼。
眼下遇见顾璇,顾文娴心中郁闷,不知道顾璇在她们身后听了多久,往旁边让开一步,福了福身子:“姑母。”
顾璇淡淡扫她一眼,“你先下去。”
沈姝颜看着她不情不愿的离开,手指微松,胸口浊气缓缓吐出:“您……有事吗?”
看着她的眉眼,顾璇心中那股子没由来的亲切感愈甚,勉强露出个笑容看着她:“你是沈家的六姑娘?”
“是。”沈姝颜想了想,又解释道:“我叫沈姝颜。”
“你该唤我一声姑母的。”顾璇温柔的笑,沈姝颜心口胀胀的,那声“姑母”硬是没能叫出口。
顾璇也不勉强,往前走了两步,沈姝颜扶住她的手跟在她身边。
顾璇为人最是温软平和,跟在她身边沈姝颜发觉自己心里头都静了不少。
风迎面吹来,顾璇掩唇猛地咳嗽急声,沈姝颜停下步子,侧身站在她身前挡着风,顾璇抬眼看去,心口被那种陌生的情愫充斥的满满当当。
缓好以后,顾璇柔声问:“你见过你生母吗?”
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起这个,沈姝颜还是照实回答:“没有,听父亲说我生母很早就去世了。”
顾璇眼神微闪,笑着点点头。
沈珍珠等得着急,扬声喊了她一句,沈姝颜沉吟片刻道:“今日风大,您早些回去。”
“好。”顾璇笑着松开她的手,见她行了礼转身离去。
顾璇视线绵长,等背影消失,她忽而开口:“去把文淮叫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长孙璟默默立于假山后看着方才那一幕场景,尤其是正眼瞧见顾璇那张脸时,他发觉自己指尖抖得厉害。
原本是送完贺礼后就要离开的,但是看见沈姝颜时,就下意识地想出来打个招呼,谁知招呼没打成,反倒是看见了这个人。
顾璇身子抱恙,多年来甚少有人见过,外人只知付老太太当年仅存于世的那位姑娘随了顾家姓,却是不知究竟是何模样。
他握住指尖,想起养心殿那道玉帘后被皇帝珍藏多年的那副画像。
见顾文淮快步赶来,他稍稍往里移了移。
顾文淮本以为是顾璇出了什么事情,一时情急赶来,却不料她站在路边静静等着自己。
迎上去扶住她的胳膊:“姑母,怎么了?”
顾璇扭头看向他,眼里情愫奇怪,她低声道:“姑母实在是没有人能够相信了,文淮,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顾文淮只得点头。
顾璇四处瞧过,压低声音,“帮我查一查沈家那位六姑娘。”
顾文淮皱眉,下意识抬眸:“查沈姝颜做什么?”
提起沈姝颜的名字,长孙璟屏息聆听,只听顾璇道:“淮儿,你或许听过,当年姑母也差一点有过孩子,可惜她刚出生便早夭,我甚至都没能抱抱她。”
这事情是顾家大忌,就如同沈媛是这京中大忌一般。
顾璇曾经生过一个女儿他自然是知道的,可这一切又与沈姝颜有何关系。
略一思索,顾文淮大惊:“您不会是以为沈姝颜是您的女儿?”
“我不知道。”提起那个早夭的孩子,顾璇面色痛苦,她反手一把握住顾文淮的手指,狠狠攥在手心里:“文淮,姑母从来没有要你帮过忙,就这一次。”
见顾文淮面色上犹豫万分,顾璇眼眶通红,颤着声音道:“我这身子我心中明了,你就当是满足我最后的一个愿望。我见她第一眼,就感觉十分亲切,若她真是我的女儿,难不成要我死前都不能再见一面吗?”
顾文淮见不得姑母说这话,连连应下后道:“您放心,这事儿我必定会帮您查清楚的。”
目送顾璇离去,顾文淮舌尖发麻。
他当初就觉得为何沈姝颜的背影给自己的感觉与顾璇一般无二,若说她当真是顾家的孩子,那当初在裴府那样对她……
心里头有点慌,顾文淮不敢再往下想,带着满腹心思回了前厅。
长孙璟也是满面震惊,他立在假山后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今日本身遇见顾璇这人就已经是叫他难以接受的事情,不曾想只是在这站了一盏茶的功夫,竟得知了这样一个天大的消息。
沈姝颜与沈媛、沈姝颜与顾璇、顾璇与沈媛……
这三个人不管哪两个站在一起都是桩大事。
长孙璟不敢再继续耽搁下去,折回前厅告辞后快马回宫。
养心殿内皇上正在议事,他站在殿外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重臣离开他才能进去。
皇上抬眸看他一眼,放下手中折子道:“你今日怎的这般着急?发生何事了?”
“父皇……”长孙璟唇角颤动着,他不知该怎么说出口,忽然撩起衣袍直直跪下去,颤着声音道:“儿臣今日在顾家瞧见了一个女人。”
“是何人叫你这般慌张?”皇上抬起手边的瓷杯,吹开水气押了口茶。
长孙璟咽下口水:“儿臣小的时候在养心殿那道玉帘后头见过先皇后的画像……”皇上手指顿住,垂下的眸子不知泛着什么情绪,长孙璟后背发凉僵硬道:“今日在顾府,儿臣瞧见了与先皇后一般无二的女人。”
“砰——”茶杯跌落砸在桌面上,折子上四处溅起水花,大太监心里发怵,手忙脚乱的收拾桌面上的折子,他的手忽然被皇上截住,而后只听到耳边一声沙哑的声音:“那人……是谁?”
“是……是付老太太所出之女,顾璇。”长孙灏被他的举动吓得不敢轻举妄动,见皇上目光怔忡的盯着自己,显然是还想再知道些什么,只得硬着头皮道:“那位瞧着与先皇后年岁相当,五官眉眼都十分相似,只是……只是没有眉间那颗痣。”
皇上撑着书案站起身,听闻最后一句话又连连后退险些没站稳,红着眼睛艰难道:“没有那颗痣?”
脑海中忽然回想起沈媛尚未入门前,永安侯府世子婚宴,他前去吃酒,醉的迷迷糊糊被人扶回屋子,身边随侍说沈媛在书房等了一个下午,他便喝了一碗醒酒汤前去寻她。可谁知书房里根本没有什么沈媛,后来他懒得回院子留宿在书房中,他做了一整夜的梦,梦里的女子与沈媛一般无二,除了没有那颗痣,她身上全是一股子药香味。
次日醒来,他只当是做了一夜难以开口的梦,梦醒过后甚至还有些难以面对沈媛。
可……可照长孙璟这样说,没有那颗痣的顾璇,莫不是……莫不是那夜的人?
长孙璟看着皇上惨白的脸,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把沈姝颜的事情再说出来。
低声道:“父皇,您还好吗?”
“然后呢?”皇上喃喃问。
长孙璟愣怔,反应过来后几度张开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顾璇与皇上是否有干系,但他终是觉得此刻再将沈姝颜的身世尽数告知皇上怕是无法接受。
这日下午,皇上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撩开玉帘在那副画像前站了半个时辰。
他看清画像上的脸,眼神痛苦挣扎,攥成拳的手细微抖动着。
“媛儿,我该怎么办……”
当年沈媛一尸两命根本不是因为身患重病不治身亡,而是气血涌动,心绪不宁导致早产,生产途中又遭遇血崩,她没了求生的意识,是生生被一口气憋死的。
让她当年气血涌动的缘由时隔一年都未查清楚,先皇指婚当今皇后与他做继室后又驾崩,他猝不及防的继位皇帝。刚丧失永生挚爱与父亲,那段日子无心朝政,却在一日午后听闻京中大肆传言沈媛非沈家女的流言。
他不愿沈媛死后还被人无端猜忌,甚至连事情都没能查清楚,便将在风头浪尖上传播此消息的几家人连根拔起,那段日子京中人心惶惶,纷纷自顾不暇。
而那段时间,也是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候,也是他最疯狂的时候。
林珩止被顾文淮找上门已是顾府宴席三日后,他正准备出门。
两人在门口面面相觑好一阵,顾文淮才干咳一声,“你要出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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