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的,不肥不瘦,连腰带留出来的长短都很合适。
裴原身高腿长,也真是个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宝宁退后一步打量他,眼睛亮亮,觉得裴原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这段时间,他就喜欢待在屋里,也不出去走动,外衣都很少穿,就一身素色亵衣,衬的脸色都不太好。
如今人靠衣装马靠鞍,他本来长得也俊俏,一时间像是又变成了原来那个恣意骄纵的四皇子。宝宁看着他,眼前景象与记忆中渐渐重合,上元节时候,她在楼上看着,裴原穿着身黑衣,手持亮色银鞭,打马从街上经过,背影笔直挺拔。
若说现在与那时相比,有什么变化,就是裴原的眼神变了。更深更暗,锋利,难以接近。褪去了当初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裴原对着镜子整了整领口,下额微扬,从镜中瞧见了宝宁的神情。
他手指微顿,问:“那么看我做什么?”
宝宁道:“再等半年,中秋节,咱们一起去街上看花灯好不好?”
裴原喉结动了动,本意拒绝,但看着宝宁眼睛,那句话到底是咽了下去,只道:“再说。”
而后,直到出门,坐上马车,裴原都没再和她说过一句话。
宝宁不知自己是哪里惹了他,只看他面色沉沉,靠在软椅上闭着眼,不愿开口的样子。
宝宁掀开车帘往外看,一路幽径,路边的杨树已经发芽了,绿葱葱的,田间的油菜花也开了,黄盈盈一片,几个戴着草帽的农户正在挑水浇田。
宝宁这才知道,这附近不是没有人家的,只是离得远了些。
春景一片烂漫,看得人心情也好起来,宝宁歪头看向裴原,惊讶发现他不知何时睁了眼,顺着她这边的车窗往外看。
目光有些呆呆的。
宝宁忽然想起,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那方小院子了,也很久没见过外面的景色,算上当初在牢狱的时间,与世隔绝了很久。
这样一想,他那个时好时坏的古怪性子也不是不能原谅了。
花的香气涌进来。
裴原转脸看向她,慢慢道:“过几日,你采些柳枝回来,我给你弄个花环。”
宝宁又惊又喜:“真的吗?”
裴原抬手触了触她的珍珠钗,皱眉道:“这个不好看。”
宝宁有些羞涩:“我家姨娘送我的。”
裴原道:“怪不得那样老气。”
“我……”宝宁说半句,又咽下去,安慰自己道,不和他置气。
她看了会窗外景色,又转向裴原:“四皇子,刚才你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裴原似乎有些不耐烦:“什么真的假的。”
宝宁指了指自己的头发:“编花环那个……”
他语气又变得不好起来:“假的。”
宝宁觉得这人真是不可理喻。好和坏,就在一念之间。她闭上了嘴,不再和裴原说话了。
进了京城,宝宁按着原定的计划,先去和裴扬买了架轮椅。又买了些补品首饰之类的东西,当作回门礼。
宝宁本欲自己付钱的,被裴原拦下。他面无表情从袖里掏出一锭金子,递到她面前。
宝宁出身贵家,自小不愁吃穿,但荣国公府到底是在走下坡路的,她不缺钱,这么多钱却也少见。
她手背在身后,一时间忘了去接。裴原语气不善:“给你就拿着。”
宝宁这才敢捧过来,她不是多贪财的人,但见了钱谁不高兴呀?她不计较裴原在马车上对她的态度了,对着裴原的笑容也更亲昵了些。
这是条富贵街,叫青竹巷,里头东西昂贵,大多是达官显贵们来买,离荣国公府的府邸也很近。
街道狭窄,马车过也不方便,裴扬找地方拴马,宝宁一路推着裴原走过去。没一刻钟,便见到了两座石狮子护着的朱红大门。
轮椅这东西终究是少见的,何况上头坐着的还是个年轻男子,由个更年轻漂亮的姑娘家推着,引得众人纷纷看过来。
宝宁耳力没有裴原好,但也能听到她身后议论纷纷。
有人似乎认出了裴原,交头接耳声音更大,宝宁瞥见有两人在街边指着他们,擦肩而过时候,听到一人小声道:“那坐着的是谁啊,怎么瞧着那么眼熟?”
“四皇子?瞧着面相像,但不能啊,怎么说瘫就瘫了?以前多厉害个人物……”
“不知道,听人说四皇子名声不好,恶事做的多了,许是天道轮回。活该咯。”
又有人问:“身后那姑娘谁啊,穿戴都是好的,难不成是四皇子妃?”
“……得了,谁能嫁他啊,脑子有病?”
宝宁攥着推手的手指渐渐发白,终还是忍不住,回头瞪了那些人一眼。她也知自己刚才举动显得有些小家子气,就不该理那些嚼舌根的人的,但心中焦躁,好似憋着股苦火儿。
这些议论,是她没想到的。
裴原淡淡开口:“别理他们,人嘴是堵不住的。”
宝宁回过神,她垂眼看着裴原神情,他好似早就料到了似的,眼神连波动都没有,盯着前方。
宝宁的心沉下去。她一瞬就想明白了,裴原为什么那么不爱出门,他这人那么高傲的,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身体这样的残缺。越是自尊心胜的人,面对缺陷就越敏感,但裴原不愿让人看到他的敏感,所以伪装。
答应陪她回门,对裴原来说,该是个分外困难的决定。
她一直想着对裴原好,让他吃好穿好,帮他治腿,却忘了,裴原所缺少的不只是这些。
宝宁张张嘴,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是一直以来都努力错了方向?
不知道过来多久,再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国公府的大门前了,愣在那站了许久,忘了动弹。
“宝宁。”裴原忽然唤她,声音有些哑。
宝宁低头,凑近他脸边,小声问:“怎么啦?”
裴原皱皱眉:“我是不是给你丢人了。”
宝宁心中猛地一酸。
“怎么会!”宝宁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你可是裴原呀,就算坐在那,也比旁人高一大截,怎么就丢人了?”
她神色认真:“你不要看轻自己。”
裴原看着宝宁挽了袖子,步伐款款走过去,略挽袖子,敲了三声门。
裴原恍然觉得,她站在那,好像褪去了在家里时候的害羞样子,昂首挺胸的,像个大人。
来开门的却是季嘉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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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椅
季嘉盈好似早就等着她了,笑嘻嘻地看着她:“五妹妹,回门子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还在门口站了那么长时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将你赶出去的,传出去多不好听哪。”
宝宁望向她身后,发现家里人竟然都在。
荣国公站在季嘉盈身后,一脸尴尬的笑。陶氏由丫鬟搀着,一手摸着肚子,容光焕发,看着倒是很高兴。
季蕴焦急地站在许氏旁边,见着宝宁,想要抬步过去,被许氏一把拉住。
还有几个少府监的太监,穿着喜庆衣裳,那身打扮,倒是像当初她成亲时,送聘礼来的。
女儿这样闹,荣国公也觉得脸上无光,他皱眉轻叱了句:“盈儿,不要胡说。”
再多的他也不敢说了,在这府里,他虽是男主人,但并没什么地位,如今季嘉盈攀着陶氏哥哥的关系高嫁,他更没什么话语权。
几个小太监见怪不怪的样子,冲着几人施了一礼,绕开宝宁和裴原,便要往外走。
也不知是没认出,还是根本就想无视。
季嘉盈唇角弯了弯,刚欲转身往回走,季蕴忽的往前冲了一步,大声道:“见过四皇子!”说完,他弯身拱手,行了一礼。
那几个小太监的脚步停住,一时不知是走好,还是不走好,尴尬地面面相觑。
但面子还是要做足的。领头的那个干咳两声,惶惶跪下:“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识四皇子真面目,请恕罪!”
他说完,荣国公也赶紧开口道:“四皇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请进,请进!”
荣国公不是故意将宝宁和裴原晾在那里的,他只是不敢违背陶氏的意愿,陶氏无子,不喜宝宁的生母许氏,连带着对宝宁也不喜。
而裴原空有皇子名头,无权无势,谁都敢上前得罪一把,陶氏势力,自然看轻。
宝宁的心原本都提起来,幸好季蕴那一嗓子,替她解了围。
裴原颔首,低声道:“岳丈不必多礼。”
他给了个台阶下,荣国公很高兴,他抹抹额上的汗,摆手示意旁边站着的仆妇上前帮把手,接过宝宁的班儿,推裴原进门。
季嘉盈蹙眉。她不甘心,眼风扫过少府监的领头太监,口型道:“去。”
太监会意,装作没跪稳的样子,口中哎哟一声,往前扑倒,正好扑在裴原的轮椅上。
那仆妇正好要来接替宝宁,宝宁松了手,没人扶着,又被大力一撞,轮椅失控,往前急速滑去,眼瞧着就要撞上门口影壁墙。
宝宁惊呼一声,欲要伸手去拦,却抓不住。
院内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叫声,都怕裴原被甩出去,或者直接撞到墙上,宝宁心焦,也顾不得礼节了,小跑去追。
季嘉盈扯了扯嘴角,斜睨轻语道:“不过一个落罪皇子,神气什么。”
看着宝宁跑过来,季嘉盈轻轻撩了下裙摆,挡住稍抬的脚腕,想要暗中绊倒她。
却不料已经滑走的裴原忽的拐了个方向,直直冲着她奔过来,季嘉盈眼眸瞪大,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赶紧将脚收回去,由丫鬟簇拥着踉跄后退了几步。
陶氏站在她旁边,被波及,一时没站稳,险些摔倒,赶紧拽住旁边婆子的衣裳:“肚子,护着我的肚子!”
荣国公站在一旁,不知是要扶这个,还是拉那个,乱成一团。
裴原手握着轮子,稳稳停在了宝宁面前,眼睛微眯,看向那边的闹剧。
宝宁吓得心脏差点停跳,蹲下来去摸裴原的腿,着急问:“怎么样,没事?疼的话你告诉我。”
裴原抓着她的手,拉她站起来:“没事。”
“怎么就滑出去了呢?这事闹的。”许氏也紧忙奔过来,她心疼宝宁,转过头去看那个已经吓傻了的小太监,厉声道,“你们少府监的人就是这般毛躁做事的?冲撞了四皇子,还不快赔礼!”
那小太监没想到事情会成这样。
他是陶氏的哥哥陶茂兵手下的人,被选打点季嘉盈的婚事,自是听从她吩咐的。
而裴原的事,他也早有耳闻,传言说四皇子已经废了,连动都不能动,日日在床上瘫着,还不得圣上喜欢,他本也不惧,想着撞一下就撞一下,哄得季嘉盈高兴了,他还多些赏钱。
现在一看,裴原哪里像是个废人的样子,用手控制住飞速的轮子,连方向都操控得这样稳当,就算是有些武力的正常男人都难以做到。
原先裴原要死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他敢上前欺辱,因为知道裴原无力还手。如今……
小太监后悔极了。皇子到底是皇子,就算落魄了,也不是他这个奴才能打压的,干嘛要去触这样的霉头呢?
“四皇子,奴才一时没跪稳,惊了您,请恕罪!”小太监磕着头,流泪求饶。
宝宁是生气的。她脾气好,但是不瞎,季嘉盈那些小动作,她都看得见,原先她未出阁时,季嘉盈就针对她,现在还是如此,还连带上了裴原。
宝宁心中觉得愧疚,今日发生这些事,裴原受了不少委屈,都是因着陪她而起。
“咱们不理她们,我带你回院子。”宝宁整了整裴原腿上盖着的小毯子,推着他往许氏的院子走。
事已至此,她忍让又如何,季嘉盈和陶氏又不会记她的好,况且她现在好歹也嫁了四皇子,硬气点又怎么了。
如此想着,宝宁背挺得更直了几分,许氏和季蕴也跟上来,明姨娘在一旁冷眼看了会陶氏要晕过去的样子,拍拍袖子,也走了。
就剩下六姑娘季留湘,和她软弱好巴结人的叶姨娘,娘俩儿尴尬站在原地。
……
屋里,许氏把前因后果给宝宁讲了遍。
“……前几日,三皇子裴霄来请人提亲,今日少府监的人来送聘礼,太子侧妃之位。刚才时候,是要送少府监的人出门,正站在影壁那话别呢,门房的小厮来贴着夫人耳根子说了些话,夫人又和四姑娘说了,我当时还不知那悄悄的说些什么,现在一想,应是门房的人来提信儿,说你们回来。”
不用许氏说,宝宁也能想明白这回事儿。
季嘉盈从小便是这样的性子,出了府,她是端庄淑婉的国公府四姑娘,但不出门,就是另一个人,蛮横刁钻的,最见不得的就是她们娘仨的好。
宝宁不知道是不是别的府里姐妹也是这样勾心斗角的,她是烦倦了这样的生活,当初才那么盼望能出府嫁人。
她忽然想起陶氏紧紧护着的肚子,问道:“主母是怎么了?”
许氏道:“有孕了。”
宝宁愣住。
许氏拍拍她的手:“你嫁出去了,府里的事便不用你操心了,以后若没什么要紧的事,也少回来,安静过你们自己的小日子就行。”
宝宁听得心里难受。
许氏也觉得有些酸涩:“唉,也是姨娘无能,护不住你,才让你……但你也不用担心姨娘,有季蕴陪着我,我不会受委屈。”
说到这,许氏忽然想起裴原还在一旁,她猛地抬起头,有些尴尬。
裴原像是没听见一样,视线落在窗外,许氏暗暗压下心跳,转了话题:“宝宁啊,怎么挑了这个日子回来的,也没提前知会一声,饿不饿,姨娘让小厨房去给你做饭。”
“没挑日子。”宝宁道,“住的远,不太方便,正好昨个遇见马车了,就顺路来了。”听裴原说,裴扬偷偷跑出来的,宝宁不敢将他抖出去。
许氏笑道:“那可真好,姨娘都想你了,不用厨房做了,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亲自给你做。”
“刚吃完不久,我们还不饿呢。”宝宁乖巧应着,心里却百转千回。她想现在去找明姨娘,但是裴原在这,许氏也在这,她不知怎么开口。
裴原定是不愿将伤疤外露的,也不愿有人提起,宝宁踌躇一会,还未想好对策,就听丫鬟进来通秉:“明姨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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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丹
宝宁心上一喜,赶紧迎上去:“明姨娘,您来了。”
裴原视线也看过去。
一个很利落的妇人站在门口,青色长裙,发髻也是一丝不苟的,丹凤眼上挑,透着精明。但看面相和润,不似坏心眼的人。
明氏冲着裴原行了一礼,问安后,瞧向他的腿,但视线一扫便过去了,笑道:“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们团聚了,但宝宁难得回来一次,我想念,还是来看一眼。现在看到了,我心安了,便不多留了,礼节不周之处,还请四皇子勿怪。”
她好像真是打算看一眼就走的,说完,微笑看向裴原,等他的答复。
宝宁一愣:“才来的,怎么就要走。”
她上前挽留,撒娇央求的样子:“多待一会,喝喝茶再走,四皇子也很高兴您留下的。”
许氏不明所以,她小心翼翼看了裴原一眼,见他面色没有不悦,放下心,也跟着道:“对,留下来待会,一起说说话。”
许氏美丽,性情柔淑,但出身普通,她在这大宅院里生活了十多年,见过地位最高的人就是丈夫荣国公,裴原是许氏以前做梦也想不到会接触的人。
虽然裴原现在不似以前位高权重,又是女儿的夫君,但在许氏眼里,他还是高不可攀的,只是坐在那就会让她觉得拘束。
许氏最怕的就是宝宁过不好,所以在裴原面前字斟句酌,担心哪句惹得他不悦,给宝宁添麻烦。
裴原比了个请的手势:“请坐。”
宝宁和许氏都松了口气。明姨娘道了谢,坐下。再没人开口,屋里一时安静得过分。
许氏左右望望,见宝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明姨娘只顾低头喝茶,心中猜测着,他们许是有事要谈,又不好意思让她回避。
她是了解宝宁的,宝宁今日种种举动,都有些反常,而明姨娘这人极为聪慧,按她的性子,绝不会像今日一样,这么鲁莽地登门。
许氏越琢磨越觉得,好像真有点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她试探道:“我刚想起,早上厨房新做了小点心,现还在锅里,我去取来。”
宝宁就等着这个机会,先将许氏支开,她忙点头道:“姨娘,我还想喝你煮的糖水,熬一些来好不好?”
许氏更坚定了心中猜测,笑着点点头,出门了,顺便将屋里两个伺候的小丫鬟也带了出去。
宝宁侧身抓着明氏的手,语气隐隐期待:“姨娘,您看出些什么了,是吗?”
明氏道:“宝宁,我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既然来了,我就与你说实话。四皇子是中了毒,是吗?”
她一语道破,裴原眼珠动了动,终于看向她。神色变得认真了些。
宝宁颔首:“对的。”她手心都是汗,“姨娘,您给我的书里,我见过这毒,有方子的,是不是?”
明氏道:“但那书还写着,至今无人生还。”
宝宁的心一下沉了下去。
“四皇子,请伸手。”
明氏手心向上,裴原顿了下,将右手手腕放在她手上。明氏将袖子往上褪,宝宁赫然一惊,她瞧见,裴原手腕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颗血红色的小点,黄豆般大,内里掺杂着黑丝,像是蛛网一般绵延错节,细瞧极为可怖。
明氏面容严肃:“这毒叫赤丹,药力绵长,寄于毒蛇和毒鼠体内,一般情况下,被咬的人十二个时辰内就会死,除非割肉放血,再将毒素封在体内某个部位,可侥幸活命。但若第二次中毒,就封不住了。若我没猜错的话,四皇子前不久,刚中了第二次毒。”
“赤丹的绵长在于,被封的毒素会缓慢传遍体内,且有标记显现在人的手腕上,最开始是一粒小点,然后渐渐变大,蔓延到整条胳膊,而后是躯干,全身,人会越来越无力、疼痛,最后整个身体都变成红色,并布满黑色蛛网,死去。”
“我来找你,就是因为那会在四皇子的手腕上,见到了那粒红点。”
宝宁的面色渐白,直愣愣盯着明氏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姨娘,是有解药方子的,对不对?”
明氏叹气,缓缓摇头:“那方子已经毁了,除了制毒的人手中有,世上没有解药。”
宝宁艰涩地咽了口唾沫,回身去抓裴原的手,她指甲在那粒红点上抠抠挖挖,丝毫不见褪色的样子。
宝宁想不明白怎么就这样了,她来时高高兴兴,是想帮裴原治腿的,但怎么一转眼,就被判了死刑了?
宝宁觉得迷迷糊糊的,鼻子也发酸,她抬头去看裴原的神情,他还是那副板着脸的样子,眉头皱起,拇指去擦她的眼角:“哭什么,别哭。”
宝宁摸摸脸颊,湿的,这才知道自己竟哭了,她越想越觉得难受,坐在那捧着裴原的手,眼泪掉得噼里啪啦。
“得了。”裴原掌心蹭蹭她的脸,哑声逗她,“哭早了,现在还没死呢,你那眼泪先攒攒,到时候哭场痛快的,人家都以为我娶了个贤惠爱我的妻子,我死也死得体面不是。”
“你说什么呢……”宝宁气的推他一把,又想到他身体渐弱,说不定命不久矣,推完又后悔,过去拉他。
这样的结果,裴原也想过,算是半个意料之中。他也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但宝宁在这,他不能做出崩溃或出格的举动,若不然,宝宁已经情绪失控,就更没有可以依靠和安慰她的人了。
说实话,看着宝宁,他心里还是有些愉悦的心情在的,这么多年,难得有人肯为他哭一场,死后有人惦念,也算无憾了。
明姨娘面色发难,似是极为纠结,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宝宁,你别哭,事情没那么糟,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宝宁回头,泪眼朦胧,面上泛出喜色:“什么办法?”
明氏犹疑道:“两个办法。第一个是,原先,我听我父亲说过,金丝水蛭可解毒。那东西可以吸毒血,吸饱了,便死了,且金丝水蛭的唾液本就是清毒良药,应是有用的。”
宝宁眼前一亮,还未开口,又听明氏道:“但福祸相依,水蛭解毒本就不可完全,它体内还含有另一种毒素,进入血液中,阴雨天关节骨骼疼痛,生不如死。”
宝宁迟疑着问:“……另一种呢?”
明氏抿唇:“就只能换血了。把毒血都换掉,就能活。”
话是这么讲,但是哪里去找可以换血的人呢。只有第一种办法是可行的。
宝宁看向裴原,有些紧张。她不知裴原怎么想的,死去也是痛苦的,活着也是痛苦的,若是换成她经受这些,该有多绝望。
命运对裴原似乎太不公了些。
明氏叹气道:“宝宁,姨娘学艺不精,只能帮到你这些,你们商量着,姨娘先回去了。”
说完,她起身走了。
宝宁道了谢,送她走了几步,心里沉沉,转身回去找裴原。
他转着轮椅调了个方向,到窗边,正仰头看着外头的云。
宝宁站在他身旁,陪着他看了会,低声问:“好看吗?”
裴原“嗯”了声,偏头看她,不知怎么,忽然笑了:“出了那事之后,我一直以为,作为废人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差别,但现在,我又不那么想了。”
宝宁问:“为什么?”
裴原道:“我活着,你是有丈夫的人,我死了,你就成小寡妇了。”
宝宁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她应该是想笑的,但又笑不出来,只觉沉重,眼睛又酸,她抬手去抹泪,哽咽道:“裴原,我真没觉得你丢人,或者是累赘,我们是家人的。你就好好的,我们以后做个伴,你若是疼,我帮你揉揉,等你好了,咱们一起去夜市里看花灯。”
裴原看了她半晌,点头,低低应了一声。
……
宝宁在府里待了小半天,陶氏一直未来找过她,不去请安,她乐得自在,陪着许氏和季蕴吃了饭,说了会话,约莫傍晚的时候,两人要走。
因着许氏在旁边,季蕴不敢放肆,即便对裴原是不满的,也只能憋着,除了面对宝宁,少有笑容。
京郊太远,即便不舍,待了半日也该回去了。许氏和季蕴送她们。
马车停在门口,许氏拉着宝宁的手,眼睛红红的。
白日的事,她猜出了些什么,知道宝宁和裴原现在境遇不很好,但两个孩子不和她直说,她也没办法。
许氏道:“宝宁,姨娘没什么本事,帮不了你别的,就一个道理,伴着姨娘走了半生,现在送给你。”
宝宁仰起脸,许氏慈爱笑笑,摸她的脸颊,声音温和:“世上很多事,福祸总是相依的,得到一些,就会失去一些。有时候你觉得难熬,千万别放弃,再撑一撑,心善的人会有福报的,熬过那道坎儿,未来有好运等着你们。”
宝宁鼻头一酸。
许氏道:“你们走,天黑了该不好走了。”她催促着,宝宁和裴原登上车,回头招招手,马车便走了。
一路上,宝宁都闷闷的,裴原看在眼里,没说话。
眼看着要出城门了,裴原忽然开口:“想不想经常回来看看?”
宝宁点点头。
裴原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作者有话说:女神节快乐呀小可爱们,前38个评论送红包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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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
裴扬早就回宫了,留了马车和车夫给他们,裴原探出头对着车夫说了几句话,车夫应了声,调转马头,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到了一处农庄。
天已渐黑,暮色笼罩,宝宁撩开车帘往外看,是片很大的马场,初春的草还没长起来,一片绒绒的淡绿色,透过栏杆能瞧见几匹高腿大马正在低头啃草。
最里侧是一排瓦房,正是做饭时候,烟囱里袅袅往上飘着烟,今晚没风,烟是笔直向上的。
一轮巨大的夕阳在瓦房后头,衬的烟也成了金色。
一阵奔腾声音传来,宝宁歪头,见一群穿着华服的年轻人骑在马上,欢呼扬眉地奔过去,吵吵闹闹。宝宁很少出门,更没去过马场,头一次见到这样场景,视线移不开,随着那些人走动,直到人家绕了一圈不见踪影了,她才回过神来。
她也被那些人的激情感染了,有些兴奋,但又迷惑,转头看裴原:“咱们是来做什么的?”
裴原把手伸给她:“先扶我下去。”
宝宁应了声,先下车,和车夫一起将轮椅搬下来,再去扶裴原。
裴原按着她的胳膊,眯眼朝着远方看过去,脸上是宝宁看不懂的情绪,他在那站了好一会才坐下,缓声开口:“进去。”
宝宁不知裴原是怎么想的,猜测他白日听了明姨娘的话,心里不舒服,想来兜兜风,或许还有些怀念旧日的意思。
裴原从前应是个很好的骑手,只是现在腿不好了,以后也不知能不能再骑马。
宝宁理解他,但有些迟疑:“人家让咱们进吗……”
她伸手去掏袖子里的钱,放在手心里数了数:“没剩多少了,怕是不够。”
裴原静静地看着她,宝宁又把钱数了遍,问:“四皇子,你还有多少钱?”她开始后悔白日花得太多,早上也没带那么多钱来。
“咱们要赊账吗?我有点不好意思。”宝宁愁眉苦脸,试探着劝他,“要不,咱们过两天再来。”
裴原舌尖顶了顶左腮,半晌才开口:“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个穷光蛋?”
宝宁局促地搓搓手,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或许第一眼真的很重要,宝宁嫁给他的第一天,他住在小破房子里,盖着破棉被,邋里邋遢的样子,所以在她心里,裴原应是落魄得一无所有的。
但白日时候,他分明又那么爽快地掏给了她一锭金子。
裴原待了一会,不见她说话,也不等了,指了指大门口:“进去。”
宝宁推着他进去,庆幸的是,一路无人阻拦。
刚才那波骑马玩乐的公子哥许是累了,下了马,成群结队地往外走,一路说笑打闹,眼看着要经过两人旁边。宝宁想起在青竹巷遇到的议论,蹙蹙眉,将轮椅掉了个方向,用背挡住裴原的身影,不让人看见他。
简单的保护动作,裴原在影子里看得清清楚楚,他无声笑了下,又收起,下巴指向那排瓦房背后,指挥道:“去那里。”
宝宁应了声,推着他往那边走。裴原好像对这里很熟悉,她觉得心里放松许多,心想着,裴原许是认识这家掌柜的,不会被赶出去就好。
她还是挺要面子的,丢人的事不太想做。
绕过瓦房,面前一切让宝宁惊住。一片几乎望不到边的草场,绵延着似是与前方的大山接壤,马厩在两侧,估计着至少有百匹马,有人拎着草料筐子在喂食,马太多,风吹来的都是浓厚带着点草腥气的马粪味儿。
宝宁皱皱鼻子,没忍住,呕了声。
裴原轻笑,抬眼看她,用口型道:“没出息。”
宝宁用手轻轻掐了他颈后的衣裳一把,当作出气。她垫着脚往远望,觉得新奇漂亮,看了会儿,低头问:“咱们是来赏风景的?”
裴原说:“我送你一匹马。”
宝宁惊讶:“我不会骑。”
裴原道:“它很乖的,又聪明,会听你的话。”
说的玄玄乎乎的。宝宁不信:“你认识它?”
裴原没回答,抬手放在唇边,吹了声哨儿,声太响,宝宁捂住耳朵,裴原又吹了声,那些本来喂马的人都看过来。
有人发现马场进来了外人,放下筐往这边走,面色不善的样子。
宝宁紧张,抓住了裴原轮椅的扶手,想着万一那人来赶,她道个歉,赶紧带着裴原走。
忽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马蹄的踢踏声,轻快的,越来越近,宝宁循声望去,见一匹极为高大的黑色骏马奔过来,速度极快,落日余晖在它身周勾勒出光。
那个本来想赶人的伙计听见声音,急忙往旁边躲,但还是被波及到,踉跄一下摔倒地上。
也就几个喘息的功夫,那匹马风一样过来,已经到了裴原面前,宝宁惊愕地张着嘴,仰头看它的眼睛。
黑溜溜像铜铃般大,黑马鼻子里喷出气,尽数喷在宝宁脸上,额发都被吹起来,潮乎乎的有点臭。
宝宁这才反应过来要害怕,惊叫一声,躲到裴原另一侧,那马却不再理她,低了头,凑到裴原脸边,给他摸。
裴原刮了下它的鼻子,黑马仰头打了个响鼻,又低头,蹭他的手。
那么高那么大的马,到了裴原身边亲昵乖顺的像个孩子,宝宁觉得违和,又觉得温情。她是个容易感动的人,瞧见这幕又受不得了,眼睛红红想要哭,憋回去,小声问裴原:“这是你的马吗?”
裴原道:“叫赛风。”
他去拉宝宁的手腕,手掌覆着她的,带着她去摸:“别害怕,它对外人凶,对亲人很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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