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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气氛压抑,阿黄吃饱饭跑进来,低低嗷呜两声,宝宁伸手捞起它,躲避似的往外走:“我想起来,赛风还没喂,我拌草料去。”

裴原叫住她:“一起吃点。”

宝宁道:“我吃过了。”

裴原不再说话。宝宁又等了会,见他真的没话说,抱着阿黄放心地走了。

她背影消失在门口,门没关,大片晨光洒进来,细微尘土跳跃。篱笆门被打开,鸡鸭跑出来,满院子乱蹿,嘎嘎的叫声。

裴原回想着宝宁刚才的动作,心中越想越气,啪的一声把筷子撂在桌上。

她怎么就这么不开窍!

深呼吸几次,裴原复又把筷子捡起,挑了块黄瓜扔嘴里,叹气道,罢了,慢慢来。

……

宝宁搬了个马札在房檐底下,坐在那扎网兜。

赛风来了后,她这院里更热闹,高头大马站在院中央,乖得很,不用拴也不会乱跑,稳重有气势。阿黄谄媚,许是就喜欢这样的伙伴,跑前跑后去追人家,还跳起来去咬人家的尾巴,状似亲昵。

宝宁刚开始看见时候吓得一哆嗦,怕赛风一个不高兴,尥蹶子将阿黄踢飞。

好在赛风是真的稳重,不愿和它计较,只顾着低头吃草料,眼皮都不抬。宝宁便也随着阿黄去了。

她在柴火堆里挑了根合适的细木头,用小刀削得光滑圆润,放到一旁做手柄备用。又取了碎布条准备织网兜。

布条裁细,拧成一股细绳,三股细绳编在一起成一条大细绳,两端缝紧。这样的大细绳做上七八根,便能织出一个结实的网兜,捕田螺。

宝宁低头认真做着,裴原什么时候出来的她都不知道。

直到面前落下一片阴影,挡着光,她看不见了,才迷茫仰起头。

裴原摸了摸她鼻尖,都出汗了,他皱眉问:“热不热?”

宝宁笑:“不热。”

她想了想,又道:“晒太阳好,我给你搬个凳子,你坐在我身边,咱们一起晒。”

裴原道:“我不坐了,慢慢走走。”

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裴原第一次说要绕着院子走走,宝宁惊喜万分。他终于不那么消极了,宝宁现在的心情,像是季蕴第一次背三字经给她时,有一种我家弟弟终于长大了,学乖了的感觉。

宝宁坐不住了,想着要为裴原做点什么。

裴原按住她肩,腋下夹着拐杖,低声道:“你做你的东西,不用陪我。”

宝宁“噢”了声,心底还是止不住的高兴,裴原看她笑盈盈样子,眼里也闪过丝笑。

阿黄哪有动静就往哪里去,见裴原出来,也不围着赛风了,颠颠跑来凑热闹,裴原在前头走,阿黄后面跟着。

裴原左腿还是不行,是个累赘,软绵绵拖着他,走不快。一人一狗慢悠悠走了两圈,裴原累了,回去宝宁身边。

宝宁在捣鼓那根细木头,想要刻洞,但找不到办法。她手巧,力气却小,这种活儿,干不来。

裴原看她一会,伸手道:“给我。”

宝宁把木头和刻刀都递给他,裴原接过来,背往后抵在墙上支撑住,宝宁担心他站不稳摔了,走到他身侧扶他胳膊。

裴原瞟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低低笑出声。

木头约他拇指粗细,宝宁费了半天力才把刻刀捅进去三分之一,裴原拿在手里,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就穿透。

宝宁赞叹道:“你真厉害。”

裴原道:“这本就是男人做的活,下次再遇到,直接找我。”

他难得说几句中听的话。宝宁心中雀跃,答应了声好。

裴原由上往下看她,肤若凝脂,下巴尖尖,很乖巧倚着他,裴原忽觉心软,手上移到她颈后,捏了捏。

“做这东西干什么用的?”

宝宁说:“抓田螺,喂水蛭。”

裴原道:“怎么不昨日从集市上买一些,何苦自己去弄。”

“你不懂。”宝宁忙着系绳扣,眼皮不抬,“自己捕的才放心,不知集市上卖的还新不新鲜,吃的都是什么。”

裴原没搭话。

他原本是不喜欢这些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若有那个时间,他宁愿出去打几圈马,也不乐意在家里闲坐。

现在不一样了,许是年纪渐长,也许是有人陪伴,他沉浸于这样的安宁。

……

眼看到晌午,太阳愈发大,宝宁觉得热了,不再待在外头,攘着裴原回去睡晌午觉。

她作息规律,午间必会睡一会,两刻钟就起,今天许是眼睛乏了,不小心睡久了些,再一睁眼,日头已经没了,外头淅淅沥沥下着雨。

宝宁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下了雨,她也不能冒雨去河边呀?不知什么时候能停,今日的田螺怕是捞不成了。

她坐在炕上待了会,忽的想起赛风来。还没来得及搭马棚,它在外淋着雨,病了可怎么办?

宝宁坐不住了,打了把伞急匆匆出去。

院里哪里有赛风身影,宝宁焦急找了一圈,前院后院看了个遍,本以为它自己跑走了,路过鸡棚的时候往里一瞟,心定下来。

赛风聪明,自己躲进了鸡棚底下,蜷着腿卧着,要睡觉的样子。

宝宁第一次见马趴着,觉得新奇,不由多看了两眼,赛风两只前腿伸向前,膝盖不打弯儿,脑袋埋着。

宝宁看着它的腿,干干瘦瘦,芦柴棒一样,脑子里蓦的闪过一个念头,福至心灵。

裴原走路艰难,就是因着左腿使不上力,若用什么方法帮他将左腿固定住,起个支撑的作用,他是不是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费力了?

宝宁越想越觉得这方法可行,她伞也不打了,收起来着急往屋里跑,想赶紧找东西做出来,拿给裴原试一试。

万一就有用呢?

……

不远处的树林里,徐广倚在柳树上,舌尖剔着牙,盯着宝宁进屋的背影,眼里欲望不加掩饰。

直到门嘭的一声关上,他才移开眼,冲旁边的冯永嘉勾了勾小指:“东西准备好了吗?”

冯永嘉被淋得落汤鸡一样,哆哆嗦嗦道:“准,准备好了。”

徐广道:“迷香发挥作用也就一刻钟,你在外头算准时间,等那残废手脚都软了,你进去,弄死他,听懂否?”

冯永嘉觉出怕来,舌头打颤,不敢应声。

徐广把刀尖对准他脖子,低音威胁:“事情办成了,女人也有,钱也有,若不成,我就用这把刀宰了你和你那要死的老爹!”

冯永嘉面无血色,攥紧袖子,连声道:“听,听懂了。”

徐广收起刀,哼笑一声道:“这场雨下的可真是时候。”

他拍拍冯永嘉的肩:“去,小秀才,好好干。”

冯永嘉点头,不敢动,被徐广旁边的下属推了一把,才慢吞吞走两步,下属将剑拔.出来,他抖一下,咬了咬牙,跑进雨帘中。

“孬种。”下属往地下呸了一口,冲徐广道,“大人,为何非得要那孬种去,您吩咐一声,属下闯进去,不出三招就可解决。”

“三招?不出两招,”徐广勾了勾唇,下属以为在夸奖他,面上一喜,又听徐广道,“他便可让你人头落地!”

赵立一讪,不可置信道:“不过是个残废,怎么可能!”

徐广道:“我前些天与他交过手,他现在体弱些,但功夫并不比以前逊色多少。凭裴原从前的武艺,太子殿下都无法近其身,何况你我?”

赵立耿耿道:“那也用不着那冯秀才,迷香一点,属下也可得手!”

徐广皱眉:“亲自去杀他,留下把柄,你疯了?”

赵立道:“圣上又不喜欢他,死就死了,还能翻出天来不成?权利握在咱们手里,太子殿下也站在咱们这边,稍加掩饰,那残废死的不明不白,太子少了心腹大患,咱们可算是立了大功!”

徐广睨着他道:“就凭你这莽撞心性,混一辈子,也就是个八品带刀侍卫,成不了气候。”

赵立自知说错话,咽口唾沫,躬身请教道:“大人,还请您点明一二。”

徐广眼皮下垂,手指敲了敲刀柄,慢声道:“护国大将军从北疆回来了,估计着,过三日就能到。”

赵立神色一变:“邱明山?”

徐广眼神凌厉:“那老东西手里握着兵权,圣上都要忌他三分,又是那残废的师傅,他一回来,那残废若死了,能查不出你我?”

赵立喏声道:“大人说的是……”

“所以你得借一把刀,去杀他。”徐广冷哼一声,继续道,“冯永嘉和那残废刚见过面,他嫉恨不满,那日的车夫也可证明,何况又重债压身,一时冲昏头脑想要劫财劫色也说得过去。到时事发,大理寺那边去查案,咱们掺和一脚,责任推到那姓冯的身上,再不知不觉弄死他,不就天衣无缝了吗?”

赵立眼前一亮,深深弯腰拜服:“大人明智!”

……

冯永嘉蹲在裴原的窗根前,瓢泼大雨浇在头上,又因着害怕,牙齿颤颤。

他怀里揣着柄匕首,袖子里揣着迷香,脑袋低下,扯着衣摆挡风,边将香掏出来,用火折子点燃。

眼看着香的顶端明灭着燃出光来,冯永嘉呼出一口气,稍放下心。

他垫着脚,手举着香将窗纸烫开一个小洞,半截香插.进去。

他怕一支香降不服裴原,如法炮制,插.进去三支。

雨声掩盖了他动作的声音,轻手轻脚做完后,他蹲下来,仰头算计着时间。

冯永嘉心乱如麻,眼睛直勾勾瞪着窗口,心思不知飞到哪里去,直到过了小半刻钟,才觉出一丝不对。

他忽然想起,迷香的底部是黄色的,他点的那根香却是红色的。

弄错了?冯永嘉心中咯噔一声。

红色的香是青青进他的院子前,从勾栏院里带出来的,说是有妙用,一直缠着他想试一试。冯永嘉爱美人,但对这种奇淫巧技打心里抵触和厌恶,一直没用过,随手放在匣子里了。

昨晚徐广让他去买迷香,他回家后心不在焉,好像也放在那个匣子里。

真弄错了?

冯永嘉心脏砰砰直跳,紧张得手脚都是麻的,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他急匆匆站起来,想把那支香抽出来看个仔细,忽听西厢处传来开门声响。

宝宁怀里抱着东西出门,一打眼就瞧见裴原门口站着个人。

雨太大,天色暗沉,她没看清那是谁,吓了一跳,张口欲喊裴原,声还未出,就见一道亮光破窗而出,狠狠擦着那人脖颈划过去。

那人惨叫一声,捂着脖子逃走了。

宝宁呆愣一会,猛地回过神来,往裴原屋子跑。

推开门,一股子浅淡香气,不细闻是觉不出来的,宝宁鼻子灵敏,察觉出不对,心下一紧,着急问裴原:“你有没有事?”

黑暗里,裴原手攥着破碎茶盏坐在炕沿处,手指正往下滴血。

他觉不出疼似的,视线狠狠攥着她,像匹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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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你手怎么了?”宝宁心哆嗦一下,着急去点灯。

外头狂风呼啸,大雨拍在窗棱上,声音可怖,一道亮白闪电划破天空,整个屋子瞬间亮如白昼。

宝宁看见裴原苍白的脸。

她手一颤,火歪了,赶紧对准,手圈起护着,往裴原那边走,忽听他喝道:“站住!”

宝宁被他喊的懵了。

裴原把手里茶盏掷在地上,抬手按住额头,狠狠闭了闭眼,意图让神智回归。

他虎口处被割破,红色的血抹在额上,宝宁看的心惊肉跳,没顾裴原阻拦,到他身前蹲下。

“你怎么弄的?”宝宁捧着他的手查看,一道深可见骨伤口,边缘整齐锋利,应是刚才捏碎茶盏被伤着了。血止不住地往外流。

“你在这等着,我回去取伤药,给你包一下。”宝宁站起身,匆忙往外跑。

他血流的太多,宝宁担忧这件事,没注意看裴原神情,更没注意到他逐渐粗重的呼吸,和血色愈发浓重的眼。

踏出门的时候宝宁犹豫一瞬,忽的想起刚才跑走的黑色人影,脊背一凉。她不知那人是谁,来做什么的,还会不会回来。她意识到那人危险,但现在不是考虑那些的时候,关键的还是裴原的伤。

血流不止会死的,他割到了要害,必须尽快止血。

伞被丢在一边,风很大,越吹越远,阿黄跑出来围绕她转,宝宁没空理,到箱子里翻了一通,止血药和白布都拿在手上,淋着雨又跑回东厢。

脚还未踏进,门在她眼前砰的一声被关上。

里头传来裴原的声音,哑得厉害:“滚出去,越远越好!”

宝宁呆呆站在原地。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反常成这样?

大雨倾盆,从头兜到脚,让人睁不开眼,宝宁用袖子抹了把脸,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就像只落汤鸡。

她来不及为裴原态度的转变感到难过,用力推他的门:“裴原,你做什么呢?让我进去!”

他许是用背抵着门,宝宁推不开,她原地转了一圈,瞄见悬在墙边的斧子,威胁道:“你若还这样,我便砍门了?”

屋里传来刺耳的摩擦声,宝宁耳朵贴在门板上,能猜出来,是挪动柜子的声音,裴原把柜子拉过来堵在门口,严严实实的,宝宁更推不动了。

他腿不好,怎么弄的?宝宁更担心起他手上的伤,这么大动作,伤口崩裂,血肯定流的更多。

宝宁又气又急,狠狠锤了门一下,高声道:“裴原,你疯了?”

她深吸一口气,耐下性子,哄他:“裴原,你听我的话,把门开开,好不好?”

里头一声暴呵:“让你滚,听不到吗?”

宝宁被他骂的眼圈泛红。

宝宁深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情。

她不敢说自己了解裴原多深,但几分还是有的,这种种举动不像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情况,宝宁不敢贸然离开。她打不开门,将目光瞄到窗子上,若裴原实在不听劝,她只能破窗进去了。

视线瞟过,宝宁忽的发现异样,窗根处的地面上赫然躺着三支香,已经被雨浇灭了,落在泥里。

宝宁恍然明白过什么,震惊地捂住唇。

……

裴原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疯了。

他压不住心底的烦躁和欲.望,只觉浑身滚烫发热,一股股的血流往脑门上冲,掩埋在心底的暴力因子蠢蠢欲动起来,鼓噪着他。

想杀人。有种欲要摧毁一切的冲动。

除了见到母亲尸骨那年,裴原没再这么疯过。

但这次又与那次不一样,另一种奇怪感觉席卷了他,焦躁愤郁外,还有种难以压制的酥痒,从下往上,顺着筋脉上爬,血管里似是藏着无数小虫子,啃噬他。

急于纾解。

他是男人,了解自己的身体,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裴原额上青筋直跳,转瞬联想到那会窗外的鬼祟身影,顿时勃然大怒,一拳捶向抵住门的那个木柜,力道之大,红木立刻凹陷进去大块,连屋子都跟着颤了三颤。

被暗算了!

手上疼痛更烈,裴原清醒过来一瞬,意识到要开窗通风。他粗喘着走到窗边,没有耐心按部就班地打开,手按着窗棱外里狠狠一掰,将整个窗子都卸下来。

木头断裂,咔咔巨响,冷风呼啸而至。

裴原闭着眼,感受着雨冲击在脸上的冷硬之感。

虎口处伤口仍往外绵绵流着血,他察觉不到疼了,只觉血液流出带走身体里的热燥,感到舒服。

裴原下颌紧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努力克制体内异样,脑子却不受控制。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宝宁来。

他回忆着白日时候,他们靠在墙壁,宝宁挨着他肩臂的情景。肤色若雪,脖颈纤细,身上若有若无的幽香,娇小,温顺,像只猫。

裴原闷哼一声,再克制不住,手往下伸去。

他似乎已又闻见了她身上的味道。

宝宁不可置信看着他,颤音道:“裴原,你到底怎么了……”

裴原猛地睁眼,对上宝宁惊恐的眼。

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到这里的,衣裳已经被雨打湿,黏在身上,勾勒出玲珑线条,娇柔纤弱地站在那里,伸出手想要碰他。

她碰到了,指尖微凉,泛着湿意,触到他热烫肌肤,是难得的缓解,裴原喉咙动了下,那感觉像是行走在干涸沙漠的人饮下一口冷水。

只是,还不够。

裴原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眸中凶狠,赤红一片。

他左手撑着窗沿,右手还在下面。

“裴原……”宝宁僵住。她后悔起自己的莽撞,她不该出现在这的,反常的男人让她感到害怕,宝宁往后撤了半步,转身想逃。

却被裴原一把捏住肩膀。

宝宁肩上疼痛,来不及挣脱,便觉裴原手穿到她腋下,而后身体骤然一轻,裴原已将她整个提了起来。

他一手撑着窗沿用以支撑身体,另一只手环住她胸下,一股蛮力,生生将她从外头给拽了进来。

裴原身形不稳,宝宁尖叫着抱住他臂膀,两人一起跌落,裴原左手拉来墙角轮椅,搂她在胸前,旋转一圈,稳稳坐好。

轮椅受力滑向另一侧,狠狠撞在墙壁上,宝宁没控制好平衡,牙齿狠狠磕上裴原锁骨,也划破了自己的唇,腥味在舌尖蔓延开,她不知道那是谁的血。

一切电光火石间发生,宝宁浑身湿透,又惊又怕,在裴原怀里打着颤。

裴原把头埋在她颈窝。手狠狠扣住她的腰,宝宁喘不上气,觉得腰要断了。

宝宁捶打着裴原的肩:“你放开我!”

她惊惧中生出力量,再次猛推了他一把,裴原后仰,宝宁慌忙站起后退几大步,靠在裴原对面的墙上。

两人相隔两丈宽,风卷着雨进来,吹得烛火摇摇曳曳,终是禁不住,“哧”的一声熄了。

屋子骤然陷入一片黑暗中。

外头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宝宁心脏砰砰直跳,手脚脱力,半晌缓不过劲。裴原手指死抠着扶手,有血滴答滴答淌下来。

他极力隐忍着。

宝宁不敢和他对视,门被堵住,她跑去窗户边,想从那里逃走。

她再单纯不谙世事,也能猜到几分,裴原这反应根本就是中了那种药,以往只听下人们打趣,说勾栏院里爱用那东西,怎么裴原也成这样了?宝宁没心思去细想前因后果,双手扒着窗框,就想往外爬。

身后传来裴原的声音,很低的,唤了她名字一声。

宝宁不知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回头看他一眼,裴原高大身影拢在黑暗中,很痛苦的样子。

又唤她一声:“宝宁。”

他嗓音破碎低哑:“帮帮我。”

顿了顿,又补一句:“我手很疼。”

宝宁泪痕还黏在脸上,她踌躇片刻,到底是不忍,又折回去,离裴原一步远,哭音道:“我不会……”

“我教你。”

说着,他探身,抓住她的手。

……

宝宁羞愤欲死。裴原精疲力尽,躺炕上睡着了。

幸好在黑暗中,她并没看见什么,也没见到裴原的表情。但光是触摸也足够她觉得浑身别扭,难受得要命。

手酸,腕疼,宝宁哼唧着想哭两声,又觉得矫情,想想还是算了。

她用手背碰了碰脸,果真已经烫的不行。手上麝香气味传来,宝宁苦下脸来,在裴原衣服上狠狠擦了把,要去洗手。

外头雨已经停了,天黑得彻底,宝宁爬窗子出去,手洗得恨不得褪两层皮。直到闻起来都是茉莉胰子的味道,她心里才好受些。

宝宁换了身衣裳,坐在自己屋里发呆一会,认命地拿了药去伺候裴原。

给他的手上了药,包扎好,瞧着地上的血,又想起屋里的那只母水蛭,宝宁有些心疼。还不如喂那只水蛭了。

好浪费。

裴原呼吸沉沉,睡得极香,发出轻微的呼噜声。宝宁知道今日这事不怪他,但是难免迁怒,还是往他胳膊上轻轻拧了把。

裴原皱皱眉,反手握住她腕子,攥在手心。

宝宁把手抽出来。

她现在不敢看裴原,看一眼,心头就跳,脸颊发烫,脑子里尽是些不好的事。尴尬,羞恼,躲都躲不掉。

他倒好,睡得喷香的。

宝宁抿抿唇,裁了一块结实的麻布挂在窗户上,挡住入侵的冷风,搓搓手臂,在炕上远离裴原的地方闭眼歇息。

宝宁心底还是害怕的,燃香的那人到底是谁,还会不会来,她不知道,不敢自己睡。只能和裴原凑合着挤一宿。

屋里一地狼藉,她没有精力去收拾,心里想着明日早点起,早点起,便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想了想还是早点发,还有三章不定时发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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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

麻布没那么透光,清晨阳光洒进来,不像以往那么透亮,晕晕暗暗的。

裴原早宝宁一步醒来,手指捏了捏鼻梁,缓慢睁开眼。

他脑中不甚清醒,乍一看到屋内凌乱狼藉,皱眉一瞬,再瞧见倚在墙壁睡着的宝宁,昨日记忆被唤醒。

裴原眉梢抽动一下,眼中煞意毕露。

昨日之事,实属意外,若放在平常,他不会让人轻易得手。只是昨日不知怎的,许是阴雨缘故,他觉着体内毒素似乎发作起来,以往是左腿疼痛,但因着毒已经蔓延,全身似乎都有些疼起来,隐隐的痛楚,藏在筋膜底下,跳跃着鼓动。

这点疼不至于让他受不住,但还是分神,加上雨声,他没注意到窗外有人。

直到后来,他闻见隐约香味,才骤然惊醒,身边没有武器,他捏碎茶盏打过去,那人被击中,逃了。

但发现太晚,那香性烈,他当时便觉得已经控制不住,所以将宝宁赶走。当时,他并没往催.情的方向上想,但已明显感受到情绪的不受控制。

他深知自己是什么德行,若真的疯起来,十个宝宁来也拉不住。

他不想伤到她,更不想她看到自己的丑态。

但后来之事……

裴原转头看向宝宁。

她面容倦怠,睡的不稳,是坐着的,脑袋挨在脖子上,歪歪斜斜,很不舒服的姿势。许是冷,两只手交叠在腹前,扽在袖子里,薄被只盖到膝盖处。可怜巴巴蜷缩着。

裴原的视线落在她手上,细白的手,指骨脆弱,他都不敢重按,像是一碰就会折。

裴原心中一软,手伸到被底下,去摸她的脚,有些凉。

他挪过去一点,一手揽着宝宁后腰,一手拖她膝弯,轻轻将她抱进怀里。

裴原手臂挡着宝宁的背,另一双手握住她双脚,揉搓着去暖。

宝宁转醒。她觉得眼皮沉重,睁不开,浑身都疼,尤其是脖子的地方,落枕了。

她不敢动,又难受,伸了手过去捶,嘶嘶吸着气。耳边有人道:“不好好躺着,坐在那睡做什么,疼了。”

下一瞬,肩膀被接管,一双有力的手按揉她肩颈处,边低声问:“我再重按点,受得了不?”

宝宁彻底醒过神。

裴原的脸就在她眼前,一双狭长的眼盯着她,目光清明,隐含笑意。不知是否是错觉,宝宁觉得,今日的裴原比以往柔和许多。

“问你话呢。”裴原拇指多用了一分力道,宝宁哎呀叫了声,伸手护着脖子,眼泪疼出来。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姿势的别扭。缩在裴原臂弯里,像只躬身的虾米,怪不得刚才还觉得冷,现在又热了。

宝宁缓过神来,急忙往外爬,裴原两指捏着她脚腕,不让她动:“上哪儿去?”

宝宁不知要和他说什么。她觉着尴尬,裴原却像是无事发生过一样,一脸坦然。

他拽着宝宁脚腕拖她回来,口中道:“你别挣,骨头脆,折了可不怪我。”

宝宁急于脱离接触,没听他的话,裴原手下越紧,她心里越慌,昨夜记忆涌上来,宝宁只觉羞赧万分,想也没想,抬腿踹了他一脚。

裴原虎口上有伤,被她一碰,倒吸口气,稍微松手,宝宁就像泥鳅一样滑出去,她受了惊的样子,盘腿坐在他对面,紧紧抱着自己小腿,生怕他再抢。

裴原知道,自己昨天吓到她了。

想到这,他语气放软些,冲她招手:“坐我前面来,我给你捏捏脖子,不揉开了,还得疼个三四天。”

宝宁立即接到:“我不疼!”她目光闪躲,不看裴原的眼睛,想要穿鞋下地。

地上乱糟糟的,她昨晚也忘了把鞋子甩到哪里去了,一时间找不到,宝宁干脆不找了,赤着脚踩在地上,就要往外走。

“有瓷片,扎到脚怎么办。”裴原眉心皱了皱,喝道:“回来!”

宝宁被他喊的一个激灵。立在那不动了。

裴原知道自己语气太重,他叹了口气,挪到炕沿处,去抓宝宁的手,拉她坐到身边,低低问:“你总跑,跑什么呢,嗯?”

他轻轻勾擦着宝宁柔软的手心,哄慰她:“我不会伤害你的。”

宝宁抬起眼,扫视了圈屋内凌乱残破的摆设,那扇被他拽下来的窗子就扔在地上,门口坚实的红木架子漏了个大洞。

宝宁打了个哆嗦。

刚醒的时候,她心里只念着昨日替裴原做那事时的羞窘,觉得私密,不好意思。现在更多了一分淡淡惧意出来。

她想起裴原昨日的样子,瞳仁里卷着风暴,像是想要撕碎了她,他把她从窗外一把扯进来,那么容易,像是提着一只小鸡崽。

宝宁终于意识到,裴原是个男人,武力强悍,有攻击性。

他不再是刚见面时候,恹恹躺在床上的那个病秧子,随她摆弄,她说吃什么就吃什么,穿什么就穿什么。

事实应该是,她是随便他摆弄的。

宝宁不由胡思乱想起来,昨日的事是个意外,但是谁有能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意外呢。这一次裴原克制住了,若是有下一次怎么办?宝宁无法他会不会伤害她,他本就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一会觉得这样好,一会觉得那样好。

他高兴时候和颜悦色待她,谁知道万一不高兴了,会发生什么。

裴原并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就像现在,裴原坐在她的面前,宝宁甚至无法预判出他的下一句话。是夸她的,凶她的,还是只冷淡地指着门告诉她:去做饭。

宝宁感到沮丧。

“在想什么?”裴原看她半晌,见她就那样低眉顺眼坐着,一句话没有,实在忍不住,手去抬她的下巴。

宝宁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裴原笑了下:“就过了一夜,怎么成小哑巴了?”

“没有……”宝宁抿抿唇,忽想起更重要的事,昨日那人到底是谁。虽过了一夜,她毫发无损,想起来还是后怕,拉住裴原袖子问:“你有什么仇家吗?”

裴原立即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面色也严肃下来。

他淡淡道:“若真要数,我的仇家,三天三夜也数不清。”

宝宁思及他过往斑斑劣迹,一时失言。

裴原道:“我仇家虽多,真敢下手对付我的,没有几个,何况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宝宁蹙眉道:“我不明白,就算要害你,为什么要用那种东西……”

“若我没猜错的话,他想用的是软筋散,黑市上流通的熏香一共就这么两种,一是催.情香,烟花地常用。二是软筋散,黑店常用。要么他是被人骗了,买错了香,要么是他自己手脚笨,拿错了香。但无论是哪一种,这人都是个傻子。”

宝宁愣愣听裴原分析,觉得他说得似乎有理有据。

她问:“你觉得你认识的那些人中,谁做得出来这样事呢?”

裴原冷冷道:“我不与傻子打交道。”他一句话,把宝宁剩下的话都憋回去。

“再者言,这人的反应并不迅速,应该不是专业杀手。”裴原手指敲了敲膝盖,忽然抛出个问题,“若你遇到昨夜的差错,燃错了香,你要怎么杀我?”

他循循善诱:“大胆说,别害怕。”

宝宁道:“趁你睡着的时候,精疲力尽,好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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