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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裴原没抬眼,哑声答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待会扔出去,别碰。”

宝宁“噢”了声,离那两袋东西远了些,坐到裴原的身边去。她抿抿唇,是想问裴原些什么的,但看着他的神情,又不敢开口。

她想不通少府监为什么跑这一趟来,要找裴原的麻烦。

裴原的过去,宝宁并不十分了解。

只知他是四皇子,生母早亡,自小养在皇后娘娘膝下,与长他七岁的太子裴澈亲如手足。据说裴原的生母是个极出众的美人,深得圣上喜爱,圣上对裴原也爱屋及乌,很是疼爱,很小时便封了他为济北王。

裴原从小就乖戾,宫里宫外的名声都不太好,为了磨炼他心性,圣上在他七八岁时就将他送进了军营里,让大将军邱明山管管他。

后来的裴原练了一身好功夫,但还是那样的性子,当街走马,仗剑行凶,一身土匪气,圣上便也懒得管他了。

京城里传言,四皇子裴原是最惹不得的,那人是个疯子,若是惹着他,杀人放火什么都敢干,他箭术尤其好,百步之外,可一箭穿心。

不过这些也都是道听途说,是真的还是假的,宝宁不知道。

她只知道,后来,小年的宫宴上,出了件大案子。太子裴澈与四皇子裴原伙同,欲要弑君即位。

太子裴澈是个温和的人,治兵理政都是怀柔政策,与生性敢闯敢干的圣上截然不同,父子俩因为此事争执多次,最近的一次,圣上甚至动过要废太子的心思。

传言说,太子是被逼急了,才想要毒死圣上的,一种无色无味的毒,险些就得手了,是三皇子裴霄发现异常,以身试毒,才避免了大祸。

后来裴霄一病不起,足足躺了一个月才转醒,圣上大为感动。

那事后,裴澈和裴原双双入狱,不久后裴澈重病失踪,圣上心软放过了裴原,将他搬到了这个小院子里疗养,宝宁嫁了过来。

按理说,就算裴霄要争皇位,裴原也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让少府监的人来跑这一趟?

宝宁托着腮,眼神茫然地看着窗外,心里胡思乱想,不知裴原已经看了她许久。

额上忽然挨了一下,宝宁恍然回神,对上裴原似笑非笑的眼:“想什么呢?”

她当然不能把心中所想说出来,眨眨眼,冲裴原道:“我去做饭,今个儿是春分,要吃春饼卷豆芽。”

裴原说:“不着急,陪我待会。”

宝宁又坐下。

裴原冲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宝宁不解,但还是往他那里又挪了一步:“做什么?”

春日到了,天气没那么冷,宝宁穿了件海棠色的裙子,更显得脸颊白皙粉润,长睫颤颤,像只小蝴蝶。

裴原说:“再近点。”

宝宁听话地往前探了探身:“到底怎么了?”

她一动,雪白纤细的锁骨露出来,裴原瞧见,她左侧锁骨上方,有一颗粉红色的小痣。

裴原眼神暗了暗。

宝宁说:“你再拦着我,我的饼子就要蒸烂了。”

“笨的像只狗儿一样。”裴原忽的抬手,粗粝的拇指抹过她眉梢,将指肚上的面粉印子给她看:“弄脸上了。”

突然的亲近,他指腹的触感似乎还留在脸上,宝宁愣了瞬。后知后觉地也摸了下。

裴原笑出声:“季宝宁,你是不是有点傻?”

宝宁反应过来,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往后躲了下,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那么紧张做什么。”裴原低低逗她,“不就摸了下,我又不吃了你。”

宝宁眼睛气的亮亮的,小声骂他:“不害臊。”说完,她跳下去,绕开裴原往外走。

“宝宁。”裴原忽然在身后叫她,宝宁顿了顿,本不想理他,想了想,还是停住脚,爬在门框上回头瞧他,“又做什么?”

裴原已经收了笑,又成了原来的样子,手指扶在下额上,漆黑的眸子看着她,沉声道:“你刚才护着我,我很高兴。”

宝宁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这人今个奇怪的很,总说一些奇怪的话,她都接不上。

宝宁有些不好意思,局促地撩了下耳后的头发:“啊,我给你做饼去。”匆忙走了。

裴原盯着她背影,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

春饼本该做早饭的,被黄吉那么一折腾,成了午饭。等吃完后,已经未时过半,太阳高悬,一天里最热的时候。

宝宁洗好碗筷,又按着阿黄给洗了个澡,抱着它坐在房檐底下晒太阳,连带着晾毛。

鸡鸭也要午歇,三五成群地聚成一团,你的头挨着我的屁股,睡的正香。

裴原在屋里侧躺着看书,一手撑着头,不时抬眼从敞着的门口往外看一眼。

能瞧见宝宁的腰背。纤细的一小条。一把就能掐折了似的。

裴原又想起她锁骨上那颗粉色的小痣,捏着书页的手难耐地搓了搓。

宝宁肩膀动了动,将阿黄放到地上,站了起来。

裴原收回目光,视线又落到手里的书上,但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宝宁轻手轻脚地进来,裴原余光瞟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有些想笑。

他忍住,拳放在唇下,咳了一声。宝宁吓了一跳,呆站在那。

裴原把书放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干什么,想偷我东西?”

“穷的叮当响,有什么好偷的。”宝宁嘀咕一句,往前凑几步,蹲在裴原身前,犹豫着道:“那个,四皇子……”

裴原颔首:“嗯?”

宝宁道:“四皇子,你的腿……”

裴原的脸色一瞬就沉下去。

宝宁不敢说话了。

过好半晌,裴原抬手按了按眉心,低声道:“这事儿以后别说了。”

宝宁着急,双手扒着他面前的炕沿:“为什么?你还那么年轻,以后那么多年呢,不可以一直这样的。四皇子,我陪着你,咱们慢慢努力,总有一天会好的……”

裴原打断她:“好不了。”

宝宁愣住。她看着裴原不似开玩笑的样子,心渐渐慌了起来。

她脑中闪过一个猜测,裴原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再怎么也是皇子,就算入狱,也不可能被人欺负成那样,遍体鳞伤,没一处好地方。

宝宁不敢往下想下去……

裴原的眼睛紧紧攥着她,想要捕捉她脸上的每一丝神情,状似不经意道:“若真的好不了,你怎么办?”

不等宝宁回答,裴原冷笑一声,垂下眼皮:“若嫌我是个残废,想改嫁,你可要趁早。”

“我不嫌你,无论你是好的还是坏的,我都不走。”宝宁咬咬唇,给他掖了掖被子,“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更好一点。”

听了她的回答,裴原握紧了的右拳骤然松开。他忽觉得眼底有些酸,许是看书太久,疲了。

裴原正了正身子,仰躺下,闭眼道:“你出去,我睡会儿。”

宝宁失望地“嗯”了声,慢慢站起身,往外走。

阿黄正在撕扯着墙边那两个布袋子。

其中一个已经被扯开,散落了一地的白菜萝卜,弄得乱糟糟。

它正在扯另一个。被麻绳系着口的。

阿黄的动作有些迟疑,有些怕的样子,上前咬两下,又松开,后退两步,警惕地看。

“阿黄,你太淘气了!”宝宁上前去抱它,拍打着它身上沾的烂菜叶,蹙眉道,“刚洗的澡,被你弄得,白洗了。”

阿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袋子,忽猛地挣动起来:“汪!”

“嘘,他睡觉呢,别叫。”宝宁冲它比了个手势,“好了,我带你回屋,咱们也睡会去。”

阿黄不愿,仍旧挣扎,叫声越来越大:“汪!汪!”

宝宁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往地上看去,赫然发现那原本死气沉沉的布袋竟然蠕动了起来!

宝宁往后退了步,以为自己眼花,仔细地瞧。布袋越动越剧烈,在地上翻滚了一圈,袋角的薄弱地方刮在石头上,刺啦一声裂了个洞。

下一瞬,从里头探出个吐着信子的尖角蛇头。

作者有话说:没有评论,就很寂寞,多陪人家说说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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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毒

宝宁尖叫一声,一把抱起阿黄,转身跑进屋里。

她砰的一声关上门,背倚在门板上喘着粗气,脑海里那双奸利的蛇眼挥之不散,变成几十上百双,围着她转圈圈。

宝宁抹了把泪,哭声喊裴原:“四皇子,你醒醒,外头有蛇,蛇!”

裴原没睡,一直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听宝宁的话,他一瞬就明白过来了,黄吉送来的那袋东西里,是蛇。

他想起裴霄一直以来暗中干的那些勾当,心下一沉。

大意了。

“把门关紧!”裴原眼神骤冷,他坐起身,从枕下抽出一把短刀,冲宝宁道,“到我身边来!别倚着门。”

“门的锁是坏的……”宝宁觉得嗓子干,手也抖,她背靠着门,慢慢地滑坐下来,“我顶着,过一会,它就会走了?”

宝宁红着眼看向裴原,想得到他的肯定,颤音道:“蛇不是最怕人的?”

“那是普通的蛇。”裴原脸色很不好看,“这蛇受过专业的训练,性情刚猛,最擅长攻击人,会循着人味儿找过来,躲不过去。”

宝宁脑子晕着,一时间没听懂裴原的意思,她腿软,想站都站不起来,阿黄从她身上跳下去,扯她的衣角。

宝宁一手扶着门,刚使力要起身,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大力,宝宁踉跄一下,一下子扑在地上,手心蹭在地上划出血痕,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裴原大喝:“快起来,到我这!”

话音落,宝宁听见耳边“嗖、嗖”两声,两粒明黄色的玉米粒从她身边急速飞过,而后是什么东西吸气的“嘶——”声。

“汪!”阿黄大叫,随即扑上去一口叼住蛇颈,死咬着不肯松口。

它还小,但牙尖嘴利,吃得好,力气大,那蛇被咬的头身乱甩,尾巴打在门板上发出“啪啪”的声音,一时间挣脱不开。

裴原吼:“阿黄,别碰它!”

宝宁趁机站起来,几步跑到裴原身边,被他握着腕子往后一甩,拉到了身后。

她这才敢壮着胆子看过去,门口立着一条亮黑色的大蛇,成人小臂般粗细,尖头是骇人的红色。头上一双阴狠机警的竖状小眼,其中一只被玉米粒打烂,流血不止。大蛇遭到袭击已经发怒,长长的颈子竖起来,正随着阿黄的动作左右剧烈地摆动,想将它甩下去。

宝宁看的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阿黄,快下来!”

“躲在我身后。”裴原察觉到她身体的颤栗,反手握住她的肩,让她坐下,低声道,“别慌。”

“都是汗。”裴原手往下,滑到宝宁手腕,捏着她的手在自己衣摆上擦了擦:“别憋着劲儿,呼吸,把气喘出来。”

他掌心干燥温暖,宝宁额头抵着裴原的肩,慢慢地呼气,猛烈跳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阿黄听见宝宁的声音,迟疑一会,松了口,一个猛子蹿到了宝宁身边。

地上那条蛇立刻伸长脖子咬过去,扑了个空,它迟疑半瞬,放弃追踪阿黄,头转向裴原方向,随即飞速游过去。

宝宁忽然想起裴原刚才的话:这蛇受过专业的训练,会循着人味儿找过来,躲不过去。

屋子不大,不到一个喘息的功夫,那条红头蛇便竖到了面前,脑袋是血一样的红色,舌头分叉,嘶嘶吐着气。

裴原右手握着短刀,拇指摩挲着刀鞘,就在红头蛇露出尖牙,飞扑过来的一刻,裴原抬手,沉重的刀鞘飞出去砸在墙面上,“嘭”的一声响。

蛇被吸引,立刻转头望过去,裴原眼睛眯起,持刀袭向它七寸部位。

红头蛇回过神,偏头一挡,一嘴咬上刀刃,尖牙喷出黑色毒液,混着嘴角的血溅射出来,落在被子上,点出一朵朵浑浊的花。

受了疼,蛇报复心更起,后退一步又要袭击,被裴原一把抓住颈子,持刀割下了头。

黑亮的蛇身“嘭”的一声摔在地上,难耐地卷曲到一起,粗糙的鳞片在地上蹭出一道道刮痕。

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宝宁提着的心缓缓地落了下来。

“你若是再抓,我的手就要断了。”裴原的声音传到耳边,宝宁茫然地抬起头,对上裴原似笑非笑的眼,他挑眉,用下巴指了指她的手,“到那时候,我不仅腿动不了,手也动不了,你可得好好伺候我。”

宝宁顺着看过去,自己原来一直紧紧攥着裴原的手腕,她指甲长,生生把裴原抠破了一层皮,往外渗着血丝。

难为他一直不吭声。

宝宁急忙松开手,觉得不好意思,又用指肚轻轻给他揉了揉,有些讨好道:“是我错了,别生气,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她指尖有点凉,但是很柔软,一点茧子都没有,指骨纤细脆弱,和他拿惯了刀剑的手完全不一样。

“没生气啊。”裴原喉头有些干涩,他舔了舔唇,刚想再说些什么,看见宝宁骤变的脸色:“裴原!”

阿黄也有了动作,猛地冲过去,想要一巴掌将蛇头拍走。

但还是晚了一步。

那截血淋淋的蛇头忽的动了起来,自己往前移了一尺有余,而后张开大嘴一口咬上了裴原的左腿。

宝宁心惊肉跳,也顾不得怕了,扑上去揪住蛇头,用力掰它的嘴,一把甩到了地上。

裴原脚腕上方一寸处赫然出现了两个血窟窿,汩汩往外流着黑色的污血。

宝宁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裴原……”

她慌得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心脏像停跳了似的,心里默念着当初明姨娘教她的,被毒蛇咬伤后要怎么做。

用布带绑住伤口前端,再在伤处划开十字小口,将毒血吸出来,做的越快,活命的几率越高。

没有布带,撕衣裳太麻烦,宝宁干脆把腰带解下来,绑在裴原小腿处。

唯一的刀上沾了毒血,也没空去厨房拿了,宝宁按着伤口处挤了挤,而后深吸一口气,低头吮住那处,猛吸了一口,吐到地上。

吐出的血还是黑的。

宝宁更慌了,她真的怕裴原会死。

宝宁抹了把唇,刚想再去吸第二口,被裴原拦住。

“不用了。”他捏着宝宁的肩,将她带进怀里,揉了揉她眼角位置,把眼泪擦掉,皱眉道,“你为什么总是哭?”

裴原这么说着,眼神却是柔和的,语气也难得柔和,轻笑了声:“小哭包。”

宝宁笑不出来。她眼睛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兔子,没空去理裴原,推开他,还想去处理毒血。

在她的印象里,像刚才那条蛇,颜色鲜艳,头部尖利,应是有剧毒的。

她不知裴原为什么表现的这样风轻云淡,是对自己的身体太自信,还是不想活了,但她不敢停下,若晚了,裴原很可能就死了。

“真的不用。”裴原叹了口气,一把抓住宝宁手腕,“咬的是左腿,死不了。”

宝宁不明白,哭音道:“为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腿是怎么回事吗?”裴原拉着她坐过来,神色有些凝重,“我现在告诉你,你想不想听?”

宝宁点了点头。

裴原道:“就是中了这种毒。”

宝宁大惊失色:“你以前也被这样的蛇咬过吗?”

“不是蛇。”裴原顿了顿,“是毒鼠。”

“我本不想告诉你这些的。”

裴原抬手,整了整宝宁的衣襟,她腰带散了,外衣敞开,露出淡粉色的里衣来,裴原将腿上的腰带解开,给她系上。

宝宁愣愣的,连害羞都忘了,凭着他摆弄。

裴原弄好了,才抬头,看着宝宁的眼睛:“有些事,肮脏、私密,是见不得光的,越少的人知道越好,一是怕传出去,二是,知道的那个人就逃不掉了。”

宝宁迟疑着摇头:“我听不懂。”

裴原慢慢道:“我的腿是狱中被毒鼠咬伤的。”

“这种毒剧烈,要么丢腿,要么丢命,我只能将左腿的大穴封上,这样毒素就留在了腿上,虽左腿动不了,但性命无虞。你见过我身上的伤,是为了解毒,用刀割的,腿上的伤也一样,为了放血。”

“那次的毒鼠,和今日的毒蛇,都是裴霄所养,他手下有一个叫公孙竹的人,专攻毒术,擅长用药调.教那些生猛之物,让它们既有毒素,又好攻击人,从而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想杀的人。”

“不过培养毒物可是漫长的功夫,要养一条,要失败许多次,花费许多年,挺荣幸的,这么珍贵的东西,他献给了我两次。”

宝宁震惊地看着他。

她想起裴原遍布全身的疤痕,不敢想象,他得下多大的狠心才下得去手。那是自己的肉呀。

而且裴霄,兄弟手足,怎么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还有裴原他,到底想说什么?

裴原摸了摸她的眼皮,低声道:“你以前是不是以为,我赶你走,是因为不喜欢你?”

宝宁睫毛颤颤,点了点头。

“唔,确实是这样的。”裴原道,“但还有另一层。夫妻一体,若裴霄想对付我,你猜,他会放过你吗?我不想有更多的人掺和进这件事,怕那人后悔、怪我,也怕谁反咬我一口,落井下石。”

裴原轻笑了下:“宝宁啊,遇见我你可真够倒霉的。我这人太自私了,我不想要的东西,塞到我手里也要扔出去,但我想要的东西,天王老子来抢我也要剥他一层皮。给你的机会已经很多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如今就算你想走,也再走不掉。”

作者有话说:晚上会小修文,没有大改变,有更新提示可以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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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理毒清

宝宁脸上还挂着泪,鼻头红红的,眼神懵懂,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今日给她的刺激太多了。裴原轻弹了下她脑门,叹道:“不说了。饿了,做饭去。”

宝宁缓过神。

面前的裴原还是原来的样子,一双漂亮狭长的眼,懒懒散散地坐着,前襟敞开一些,露出一截分明的锁骨,黑眸盯着她。

但又不一样了。

他眼睛里有了些神采,不像是以往看着她时,漠不关心的冷漠温度。

宝宁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傻了?”裴原皱皱眉,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宝宁立刻道:“没有。”她用袖子抹了把眼睛,逃也似的蹦下去,“我去做晚饭。”

她眼一瞟,瞧见地上那段血淋淋的红色蛇头,那东西仍大张着嘴,露出两颗尖利牙齿,宝宁倒吸一口气,刚才的可怕记忆又涌上来。

“别看。”裴原从身后蒙住她眼睛,“死都死了,怕它做什么。”

他掌心很热,烫得宝宁心尖一缩,急忙推开他的手。

裴原的脸色渐沉下来。宝宁回头,瞥见他不善目光,心中惊惧愈浓,不待裴原开口,拎着裙摆匆匆跑出去。

阿黄叫了两声,跟在她身后。

屋里又安静下来。

裴原垂眼,搓了搓手指,上头似乎还残留着那温软的触感,湿湿的,沾着她的眼泪。

算了,暂且放她一马。

……

宝宁蹲在灶边点火,手里拿着柴,看着灶里星星点点的暗红火光,魂儿都不知飞到了哪里。

对裴原,她不知该作何反应。

也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面对他偶尔的亲近和接触,宝宁觉得无措,不好意思,想要躲开。

裴原一开始太冷淡,她早已习惯了那样的相处模式,更没想过要改变。

宝宁回忆着她嫁给裴原的初衷。她是想离开国公府那些勾心斗角,寻一处僻静的场所,过些清净日子的。所以当初裴原什么样,落魄与否,脾气多差,她都不在乎。她用心照顾他,容忍他,就是希望裴原能快些好起来,以后和她做个伴儿。

一些善良,一些私心,还有一部分是出于责任。他们是夫妻了,不管有没有感情,对宝宁来讲,裴原就是她的责任。

让他吃不饱穿不暖,或者伤口溃烂着,不管他,宝宁做不到。

即便现在,知道了裴原与裴霄的恩怨,那些过节,以后可能会有的麻烦。宝宁还是没法狠心扔下裴原不管。

或许裴原那次说的对,她确实是有些烂好心。

灶里的火眼瞧着要灭了。宝宁赶紧去抓了把干柴草往里一塞,呼的一声,火又起来。

门没关,有风吹进来,一冷一热间,宝宁哆嗦了下,忽觉得身上阵阵发凉,她打了个喷嚏,以为是穿少了,起来又披了件衣裳,继续做饭。

白日出了那样的事,吃好的也没心情,正好昨晚有些剩饭,宝宁打了几个鸡蛋准备做蛋炒饭。

搅着鸡蛋的功夫,她又开始东想西想,回味着裴原那会说的话。

裴霄手下有个叫公孙竹的人,专攻毒术……公孙竹,宝宁觉得这名字分外熟悉。

愣神好一会,宝宁忽然想起来,明姨娘以前曾和她说过,她从小有个叔父,名叫公孙兰,和她爹爹师从同门,都是大夫。

只不过明姨娘的爹爹明和豫专攻的是卒中偏瘫之类的病症,公孙兰更擅长清热祛寒的内症,对药材功效很有研究,还著过一本医书,叫《药理毒清》。

公孙兰先生去世前将这本书送给了明和豫,明和豫病逝前将它传给了明姨娘,后来明姨娘又送给了宝宁。

公孙兰和公孙竹,那么罕见的姓氏,怎么就那么巧?

宝宁的心怦怦跳起来,把装着鸡蛋的碗往桌上一扔,赶紧去翻自己的嫁妆箱子。

那本书她记得她是带来了的,当初读的时候只读下去一半,因为太晦涩,她看不懂,只记得花极大的篇幅写了一般毒物的解毒药方。

也不知对裴原的腿有没有用。但还是要找一找的!

万一那上头就写着解毒的方子呢?

宝宁的嫁妆不多,排放得整整齐齐的,一摞书叠放在角落,她抱出来,坐在炕上,一本本翻过去。

真的找到了。一个薄薄旧旧的小本子,书页已经很脆了,泛着黄,上面四个草书大字——《药理毒清》。

宝宁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去翻。

前半本都是些日常的解毒药物,还有被各类毒物,毒蛇、蝎子、蜈蚣、蜘蛛等咬伤后的治疗方子,方子前配了图,宝宁一行行地看过去,生怕错漏了什么。

没有,没有,根本没有那条红头蛇。

宝宁心越来越凉,眼看着就到最后了几页,她几欲放弃,但手指滑到下一页,心中一颤,那上的图赫然是今日的那条蛇!

有救了!

宝宁把指腹上的汗在裙上蹭了蹭,捧起那页书,近乎虔诚地一个个字读过去。

“此蛇非野外可见,需取黑锦蝮蛇自小培育,以数种毒物浸泡可得,十蛇死九,所剩唯一为极毒之物,红头顶,冬眠初醒时毒性最烈……”

“……遇袭者至今无人生还。”

看到这行字,宝宁的心沉进谷底。

她手腕很抖,比那会瞧见那蛇时还要抖。迟疑着去看最后一行。

“幸有药可医。”

宝宁骤然松了口气,她着急地去翻下一页,却瞧见,那页已经被鼠啃坏了,许是还受了潮,仅剩的一点残页也模糊不清,墨迹融成一团。

“……怎么就烂了呢?”宝宁用手指去蹭那团墨,明知是徒劳无功的。

失望像潮水一样袭来。

失望、自责,要是当初好好保护这本书,上点心就好了。宝宁呆呆坐在炕沿边,觉得眼底泛酸。

但还是好事的。至少有药可医不是?

宝宁吸吸鼻子,捧着那本书跑去找裴原,门也没敲,奔去他身边,指给他看:“四皇子,你看见了吗?这书上说的,这毒是能解的,你千万别放弃呀!”

裴原接过来,扫了一眼,疑惑问:“你怎么会有这书?”

“这个不重要。”宝宁一脸严肃,“重要的是,你的腿是能好的,有希望的,我们不能放弃。”

裴原笑了:“但是公孙兰已经死了。”

宝宁沉默一瞬,又道:“过几日,季蕴来,我便回去找明姨娘,明姨娘的爹爹原先是公孙先生的好友,她或许会知道的。”

裴原问:“你觉得这可能有几分?”

宝宁看着他的眼,他像是开玩笑的样子,神色却是认真的:“宝宁,不用白费力气了。”

“我……”宝宁正欲开口,裴原打断她的话,“其实我想过另一个办法。”

宝宁眼睛一亮:“什么?”

裴原用手掌比作刀的样子,在腿根处比划了一下,凉凉吐出两个字:“砍掉。”

宝宁大惊失色:“你说的什么傻话!”

“反正这截腿是救不活的,留着它反倒碍事,有什么用。”裴原垂着眼皮比划,真的在认真思量的样子,“砍了它,反倒是能正常行走了……”

“裴原,我讨厌你的性格。”宝宁抿唇,生气道,“你为什么总是把所有的事都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你在心里分明就是承认自己是个残废的,你觉得治不好了,可那么多的方法呢,你明明都没有试过。裴原,你不要总是把自己放在那么低的位置,往好处看,好不好?”

裴原仍旧低着头,宝宁去掰他的下巴,让他正视自己。

“我想陪着你往上走呀,但你总是向下扯着我。你自己想,你这样做,是不是很不对!”

裴原看着她。脸颊气得通红,眼睛黑亮亮的,重重喘着气。

他们离得很近,她呼出的气洒在裴原脸上,不正常的温度,灼烫惊人。

裴原意识到不对劲,伸手去碰她的额。

宝宁往后躲,裴原拧眉,一把抓住她手腕拉过来,扣在怀里。

指肚覆上去,果真是热的。

裴原怕不准,按着她的肩颈,用唇又去贴了遍。

宝宁又惊又怕,往后挣脱:“你做什么呢……”

“别乱动!”裴原喝她,扯了被子裹在她身上,包严实,像只茧蛹。

裴原恨铁不成钢,掐她脸颊一把,狠狠骂:“刚听你在这编排我,还以为你多厉害个人物,头头是道的,自己烧成这样都不知道。还有脸说我?”

“我生病了吗?”宝宁迷茫眨眨眼,随即又道,“这不一样的,你是……”

“我怎么?”裴原眯眼看她,“再多说一句,现在就将你扔出去,你看我腿不好,收拾你还是绰绰有余。”

这人怎么这样。那会还温和的,一转眼,又变回去了。

许是烧糊涂了,宝宁胆子也大了,与他顶嘴:“你这样不对,你不讲理!”

裴原不搭理她,撑着炕沿下地穿鞋。

他不理人了,宝宁气焰渐渐弱下去。盯着他动作,糯糯问:“你做什么去呀?”

“我烧水煎药,”裴原回头,咬着牙看她,“伺候你去,小烦人精!”

作者有话说:特此声明:文中所有涉及中医的东西全是作者胡编,不用考据哈,全是假的,为剧情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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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醉

宝宁被裴原裹着被子,一路推回西厢。

又惊又吓,她早就病了,那会是一股意志强撑着,现在病意泛上来,很快就觉得头重脚轻,衣裳像漏风一样,浑身泛着冷意。

裴原铺了被子,安顿好她,转头去烧火。

腿上的伤基本痊愈,蹲下时不觉得疼了,但还是废力,强撑着把火烧旺起来。

炕慢慢暖和了,宝宁还是难受,裹紧被子,觉得哪儿哪儿都酸疼,睡不着,头也开始疼起来,难受得想哭。

裴原过去看她,坐在一旁问:“还冷?”

宝宁点头。

裴原四处看了圈:“家里有药吗?”

宝宁摇头。

“没药不行,烧得退。”裴原想了想,冲宝宁道,“好好躺着,等我会儿。”

裴原去东厢取了坛子酒。阿黄一直围在宝宁身边叫,裴原嫌烦,把它扯到东厢,关到屋里,不让跟着。

宝宁看着裴原将酒热了热,又拿了个碗出来,倒了一碗,不解问他:“做什么?”

裴原瞟她一眼:“给你喝。”

他手掌宽大,酒碗在他手里显得分外袖珍,一手稳稳端着,一手去扶她的背,让她坐起来:“听话,喝两口就暖和了。待会我再给你擦擦身子,做点稀粥喝,睡一宿觉明天就好。”

听说要喝酒,宝宁本就抗拒,裴原又说擦身子,宝宁脸都白了,推开他的手:“我不要!”

“别动,弄洒了!”裴原皱眉,把碗递到她唇边,简言命令,“喝。”

宝宁摇头,往后躲,被裴原从后面挡住脖子:“药酒,不浓的,就一点点酒味,不信你闻?”

宝宁嗅了一下,果真是没什么酒味的,麻黄的味道倒是很浓,像是发汗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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