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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生气了。”裴原说,“我请你喝酒。”

宝宁道:“谁要喝你的臭酒。”

裴原低头闻闻自己:“不臭啊,茉莉味儿的。”

宝宁被逗笑,又敛起,上前两步将自己外套扯回:“我给你煮粥去。”

裴原问:“那你还走不走了?”

“你怎么这样话多呢?”宝宁无奈,“我本就没想走过,我白日出门,是去买东西的。”

裴原“哦”了声,不说话了,扯过被子蒙住头,露一双眼睛在外头,困意上来,眼皮一睁一闭,很快又睡着了。

宝宁失笑,紧了紧领口,推门出去。

作者有话说:裴哥本性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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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甜

宝宁将粥送过去的时候,裴原已睡得天翻地覆,强叫起来喝了粥,他还老大不乐意一样。

宝宁恼火,悄悄掐了他胳膊一把。

喂完了粥,又给他擦了脸和手脚,腿上的伤换了遍药,宝宁才回屋子。

奶狗缩在被子里,仰着脑袋等她,宝宁笑了下,揉了揉它的脑袋。

折腾了这大半宿,宝宁睡不着了,她心里想着裴原腿上的伤。

其实从开始的时候,她便觉得奇怪,裴原是怎么弄成那样的。应该不是病,如果是病,他的腿瘫了,不该会觉得疼。他腿上有很多刀伤,但那也不会是腿残了的原因,刀伤疼,却不会让他整条右腿都无法动弹。

宝宁想来想去,找不出结果。

宝宁心底是有些幻想的,她想着,万一裴原的腿以后能好呢?

她从小跟着府里的明姨娘学些医术,知道明姨娘的爹爹以前开医馆,治的就是这样的病。

有些老人年纪大了,得了脑卒中,会偏瘫,手拿不起东西,也走不了路。明姨娘说,很多时候这样的病是可以纠正的,内服汤药,外敷患肢,经常按摩,陪他走路,一些轻症的患者可以复原七八成,重症的也可以恢复二三成。

裴原还那么年轻,身体底子也很好,若是坚持治下去的话,应该也会有效果。

但他肯定不会同意的。宝宁都能想象到,她若到裴原面前去说,用治那些卒中老人的方法去治他,他定会生气,脸子撂下来,说不准还会骂她一顿,将她赶出去。

那人的脸酸的很,六月的天一样,说变就变,这会还对你笑呢,保不住下一瞬就翻脸。

宝宁不敢去触这样的霉头。

况且,抓药是要对症下药的,裴原的腿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不肯说,这药便没法抓。

宝宁叹了口气,想着等过段时间的,她与裴原关系再亲近些,想办法说服他,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饮食上好好调理,每日换药,让他的伤口先愈合了。

还有就是,戒了他的酒!

小奶狗不知道宝宁坐在那里想什么,耐不住寂寞,上前去咬她的手指。

它正在长牙,嘴巴里痒,两只爪子抱着宝宁的腕子不松开,小嘴裹着宝宁的指头,舌上的倒刺刮得宝宁麻酥酥的。

“我还没给你取名字是不是?”宝宁挠挠它的下巴,思索一会,“那么喜欢舔人,就叫甜甜。”

奶狗眨着眼睛看她,宝宁亲它一口,笑着问:“甜甜,你喜不喜欢这个名字呀?”

奶狗眨着眼睛看她。

宝宁觉着心都要化了,捧着它的小脑袋搓了搓,随后将它按进怀里,吹熄了灯:“睡觉。”

……

第二日,宝宁是被疼醒的,脖子和手腕均是火辣辣的疼,她睁开眼睛一看,才发现手腕上那一圈已经青紫了。

是昨日被裴原攥的。

宝宁心一惊,赶紧去找镜子。脖子没像手腕那样严重,只是微微泛红,但她肤色白,乍一看过去还是骇人。

宝宁扑了一层粉在脖子上面,又翻了条纱巾系上,总算挡住。

手腕上就没办法了,只能将袖子往下扯了扯,尽量遮挡住那圈紫。

这人真是……没轻没重的。

宝宁再不敢近他的身了,她心里想着,以后定要离裴原三步远,不管他醒着还是睡着,省得他再发疯。

腕子上了药还是疼,许是伤了筋了,做不了大动作。

早饭图简单,就做了菠菜丸子汤,用昨日剩下的丸子煮,简单方便,又软糯清爽,很好吃。

再做几个葱油花卷,吃起来更香。

汤煮到一半时,昨日买的东西都送来了。

两套崭新的梨木家具、几匹布、各种各样的菜籽,还有米面粮油,风干的猪腿肉,最重要的是一窝崽儿。

季蕴给足了钱,来送货的几个车夫态度也十分亲切,帮着宝宁把东西都搬进了院里,还和她搭话:“小夫人,你们这住的地方真是朴实,昨日那小公子和我把东西送到这儿时,我都以为听错了。”

蓦的被人唤了“小夫人”,宝宁懵了一瞬,不知他唤的是谁。

另一人道:“你懂什么,现在的有钱人,就喜欢这样的清净地方,这叫返璞归真。”

宝宁听得怪不好意思的。

她道了谢,将车夫们送出去,往回走的时候还在回味那声“小夫人”,觉得这称呼有点羞涩,又有点陌生。

和裴原一起生活了也好几日了,宝宁将他当作了伴儿,却快忘了他们之间还是有这样一层关系的。

按理来说,裴原是他的丈夫,她是裴原的妻子,但他们之间关系实在特殊,宝宁心想,不光是她,裴原应该也没往这方面想过。

要不然,他前些日子也不会赶她走,昨晚更不会对她下那么重的手。

不过,就像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和和气气的,她做饭,他吃,只要裴原不再乱发脾气就成了。

宝宁胡思乱想,走到一半才想起锅里还烧着菜,赶紧往回跑。

还好,没烧糊。宝宁往里添了点水,搅了几下,去看她昨日买的一窝崽儿。

十只鸡,五只鸭,还有两只鹅。

都还是半个巴掌那么大的幼崽,毛茸茸的像是小黄球,群体意识倒是很分明,分成了三堆,和自己的小伙伴挤在一起睡大觉。

有几个精神很好,正醒着,一双黑豆似的眼睛黑溜溜的,不时叫一声,细细软软的“唧——”

宝宁幻想着等过一个月,这些崽儿们长大后的样子,满院子热热闹闹的跑,还会下蛋,可真好啊。

崽儿们都装在一个大篮子里面,放在暖炕上,篮子里铺着干草和碎棉花,很软。

甜甜趴在篮子边上,一边啃木头,一边盯着那些黄绒绒的小球儿看。

许是狗的天性,宝宁总觉得,它那眼神很不善良,带着股凶气。

她要去做饭,不能一直在旁边看着,不放心地叮嘱它:“甜甜,你可要乖乖的,不能乱咬,知不知道?”

奶狗不理她,宝宁蹙蹙眉,着急做活儿,又担心它闯祸,想了一想,把甜甜放在了炕里头,远离篮子的地方,又拿了床被子挡在中间,才放心离开。

面那会已经发好了,擀成片儿,抹油,撒香料,撒葱花,卷成一卷再切段儿,筷子一压一挑,一个花卷便做好了。

宝宁专注着手里的东西,也没往炕头看,直到听见那边此起彼伏的叫声才意识到不妙。

她看过去,只见甜甜不知怎么爬了过去,已经坐到了崽儿们中间,一副山大王的架势,嘴里叼着一只小鹅的脖子,正在晃着头来回甩。

“你做什么呢?”宝宁心都提起来,也顾不上满手的面粉,几步过去将小鹅救下来。

甜甜嘴里没几颗牙,小鹅没受伤,只是吓着了,缩在一旁发抖,宝宁气得打了它屁股几下,奶狗浑然不觉得自己有错的样子,歪着脖子瞧她,理直气壮。

宝宁恍然觉得,它这副模样像极了昨晚的裴原。

“以为我收拾不了你吗?”宝宁捏了捏它的耳朵,“我带你去找能制服你的人,看你俩谁能凶得过谁!”

东厢里,裴原还在睡觉。

宝宁悄悄将甜甜放在他枕边,推了把奶狗的屁股。

甜甜很聪明,很顺从地往裴原脸上爬,一身软毛蹭在裴原脸颊上,小屁股晃来晃去。

裴原觉得脸上痒,好像有什么东西,伸手往下拽,那东西却死死抱住他,挣不掉。

裴原恼怒地睁眼,对上一张正要吐着舌头、要啃他鼻尖的狗脸。

他手一抖:“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又是慢节奏的一章……

由于榜单原因这两天更新较短,明日还是粗长的,会有很有意思的事情发生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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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情

“它叫甜甜。”

宝宁笑盈盈地和裴原介绍:“你昨天见过它的。”

“我见过吗?”裴原提着奶狗的脖子将它扔到一边去,揉了揉眉头。

昨天的事,裴原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就记着他喝了很多酒,胃疼,疼的要死要活,他趴在炕上暖胃,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晚上的时候,他好像醒过一次,说了些胡话,吃了点东西,就到现在了。

喝断片了,连酒醉前的事都迷迷糊糊,他真不记得见过这只狗。

甜甜睁着一双圆眼睛看着他,伸出粉舌要舔他的手,裴原哆嗦了下,将它拨到了更远的地方去。

他看向宝宁,语气不太好:“你把它带到我房里做什么?”

宝宁抿抿唇,心想这人还真是个坏脾气。

昨晚还拉着她的袖子求她不要走,今个转眼一醒,就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是那副拉着脸的样子,好像她欠了他多少的钱。

宝宁说:“我在屋里养了些鸡鸭,还很小,甜甜淘气,我怕它闯祸,想请你帮我看一下。”

裴原这才注意到宝宁颈上围着的丝巾,他眼神中闪过一瞬的诧异:“你不热吗?”

宝宁失语。好半晌才缓过神来,惊疑不定地问他:“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等等,我再想想。”裴原掐了掐眉心,努力想把昨日的记忆拼起来。

他想起来一些,夜里应是有人来过他房里的,不会是别人,只能是宝宁。对了,白日的时候宝宁的弟弟来过,那小孩很不喜欢他的样子,说要带他姐姐走,走就走呗,裴原不在乎,但是心里又闷得慌,他一觉得难受,就想喝点酒。

一不小心喝多了,胃病犯了,疼的差点晕过去,然后,有人进来了,陪他说了一会话,还给他擦了脸,煮了粥。

自己是什么习惯,裴原心里清楚,他早年时候在军营待惯了,夜里总是保持着警醒,若有人近他身,八成是要吃些苦头的。

再看向宝宁,裴原有些心虚:“……我弄的?”

宝宁生气又委屈:“你真的不记得了,白眼狼!”

“我看看弄成什么样儿了。”裴原冲她招招手,探身想去解她颈上缠的巾子,这动作暧昧,宝宁心里一跳,往后退了两步,手挡着不让看。

腕子上的青紫也露出来了,触目惊心。

裴原看得心里一揪,一个头两个大。

他觉得嗓子有点干,拧眉问:“疼不疼?”

宝宁看着他,不说话。她情绪都写在脸上的,裴原瞧得出来,宝宁不高兴了,还有点失望和难过。

但他不知道怎么哄。

道歉的话总是很难说出口,他本来也不是个会认错的人,尤其是对着个女人,没经验。

裴原憋了好半晌,憋出一句:“是我不好,你回去擦点药,别生气了。”

宝宁心中郁郁的。他要是不说话还好,这么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倒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宝宁问:“你哪里不好?”

裴原一脸茫然地看着她。过一会儿,恼羞成怒:“差不多就得了,蹬鼻子上脸了还。”

这人真是恶劣。宝宁本是个好脾气的人,惯会自我安慰,但到了裴原面前才知道,自己那点功力在他面前都是不作数的。

他就是有那种能力,不管是说话,还是不说话,不管眼神还是语气,都能将你气个半死。

宝宁低声道:“我不和你计较。”她说完,弯了腰去抱甜甜,想要走。

裴原自觉理亏,嗯啊两声,忽又道:“狗留下,我给你看着。”

宝宁说:“不用了。”

裴原道:“让你留下便留下,废话那么多。”

“……”宝宁看着裴原的眼,气的心口疼,抚了抚胸口,让自己平静下来。

虽然他不记得了,但经过昨晚,裴原变得还是挺多的。

若是以往,他绝不会这么多话,多半半掀着眼皮看她,摆摆手说个“滚”字,或者一个字都不会说,只抬抬下巴,示意她们出去。

宝宁开始怀念从前了,他还不如不说话,永远闭着那张金口就好。

不知哪样才是他的真性情。

甜甜在宝宁的怀里拱来拱去,非要下去,宝宁手腕被它踹的疼,一松手,它便扑下去,落在裴原怀里。

裴原嫌弃地将它推远。

“这狗叫什么?”

宝宁答:“甜甜。”

“什么破名字。”裴原古怪地抬起甜甜的一条后腿,“这不是公狗吗?”

甜甜害羞地并上腿,趴下去。

宝宁不想和他吵,顺着他的话说:“那你说叫什么?”

裴原拨了拨它的耳朵:“一身黄毛,小土狗,就叫阿黄。”

好似你起的名字就多好听似的。宝宁腹诽,但面上又不能拂了他的意,点点头:“好。”

裴原不再说话。宝宁拍拍裙摆,低头道:“那我去做饭了。”

她还是情绪不高的样子。裴原瞟她一眼,“嗯”了声,心里滋味怪异。

眼看宝宁要踏出门了,裴原想了想,又开口道:“那什么,你自己先擦点药,待会拿着药酒到我这来,我给你揉一揉,好得快。”

宝宁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没往心里去。

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裴原望着,有些怅然若失,说不清的滋味儿。

他第一次放下面子去哄人的。虽然他的确是做错了。

阿黄晃着屁股又蹭过来,巴巴地要去咬他的手,裴原按着它脑门儿推远,不耐烦道:“你能不能像个爷们儿一点,整日在那里黏黏腻腻的,像什么样子!”

阿黄不知道他说什么,歪着脑袋看。

裴原手指着炕尾处,敛着眉喝它:“坐好去,别烦我!”

……

他是真的烦了这只狗,说也说不听,打也打不得,长得一副圆滚滚的样子,巴掌长,裴原估计他两只手指头一捏就能将它掐死。

但他又不敢真的动粗。要不然宝宁肯定会恼火。

裴原现在是想和她好好相处的,他不想惹她生气。

虽然她生气起来也不吓人,顶多就不爱说话了,垂着脑袋,像只吃草的兔子。

过了两刻钟,宝宁过来送饭。丸子汤和葱油花卷,热腾腾的散着香。

裴原在一旁吃饭,她伸手指逗弄小狗,眼里亮亮的,好像忘了那时候的不愉快。

裴原一直暗中打量着她的神色,见状,放心许多。

在他的印象中,宝宁一直都是很温和的性子,就算不高兴,也从来不会维持超过一天。

裴原把花卷掰下一半,按进丸子汤里,沾软了吃。

“四皇子,你慢慢吃,不够了唤我。”宝宁抱着阿黄站起身,冲裴原笑了笑,“我先走了。”

这声四皇子听得裴原心里怪怪的,虽然她以前一直也这么叫的,但现在听起来就是不舒服,很疏离的感觉。

裴原想和她缓和关系,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下一起吃点。”

宝宁说:“我吃过了。”

裴原道:“那就再吃一点。”

宝宁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蹙蹙眉:“四皇子,你的酒还没醒吗?”

“……”算了,他就不该多那句嘴。

裴原指着门外,“出去。”

宝宁就真的抱着阿黄走了。一路低声笑语的,一会儿挠挠脖子,一会儿摸摸尾巴。

和只狗那么亲近,有必要吗?反倒对着他客客气气的了。

裴原墩了墩筷子,甩掉心中那丝莫名其妙的情绪,继续吃饭。

……

日子就那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一晃春天便来了。

阿黄长大了许多,裴原腿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快要愈合。

两人相处仍旧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宝宁觉得挺好。裴原大部分时候在屋里待着,极少数的情况下才会去晒晒太阳,也基本不出门,就坐在窗边的凳子上。许是阳光见的太少,弄得心情也阴郁,脾气好一阵坏一阵,像只酸脸猴子。

好的时候和你亲切温和地说几句话,但没几句就不高兴了,冷着脸不一定说你点什么。

宝宁也习惯了,让着他。

她试探问过裴原腿上的伤的问题,但他一直对此极为避讳,不肯说。宝宁想过给他按摩,但是裴原还是不愿意,逼急了就甩脸子。

春分的这日,宝宁在厨房里忙活着做春饼。

她心里想着,待会给裴原吃点好的,让他喝点酒,哄高兴了,再问问他腿的事。

不能这么一拖再拖下去,他还那么年轻,总要站起来的。

裴原在屋里拿着玉米粒玩儿,食指一弹一扣,玉米粒儿就像是箭一样飞出去,钉在门上,陷进去大半颗。

宝宁养的那些鸡也长得挺大了,散放在院子里,见状三五成群地去啄门。

裴原看得烦,又弹几颗出去,把那些鸡轰散。

功力不如从前了。裴原眼里闪过一丝阴霾。

午后的小院子宁静异常,鸡鸭偶尔发出些声音,和宝宁在西厢切菜的刷刷声。

少府监的马车来时,阿黄早就听见声音,从睡梦中惊醒,叫着奔出去。裴原也听见,向外瞧。

从车上下来一个大太监,嫌恶地用浮尘将它挥开,又打量了下小院子,眼中讶异。

有人在外头喊:“黄大监到!还不速速出来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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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

宝宁听着声音就放下了手里的活,站在窗前茫然瞧着外头。

不大的院子里站了浩浩荡荡十几个人,均是带刀侍卫,中间簇拥着一个油头粉面的老太监。

老太监四五十岁的样子,穿一身深紫色的袍子,脸上搽脂抹粉,隔老远就闻见一股香风。

宝宁认识他的袍子,上头绣着少府监特有的花纹,看那老太监的行头气派,官品应该不低。

这就奇怪了……少府监那帮人最是势利眼,当初她回门的时候都没一个人来置办,现在这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一下子来这么多人。

宝宁的心提起来。准没好事儿。她不敢贸然出去。

“人呢,人都死哪儿去了!”一个络腮胡子的侍卫扯着嗓子吼,“再不出来,老子一把火把房子都给你烧了!”

阿黄察觉到来者不善,弓着脊背拦在他前面,喉里发出低低的示威吼声。

“哪来的野狗。”黄大监斜睨着眼看它,冷冷道:“敢在本官面前吠,来人,给我拖出去打死!”

话落,旁边人立刻应道:“是!”而后便拔了刀,要往前刺。

阿黄转了身子往回跑,宝宁心也吓的一跳,赶紧站出去,厉声道:“知道这是哪里吗,如此放肆,做什么来的!”

“哟,终于出来人了。”

黄大监转头看她,笑眯眯的,眼珠转动着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奴才给四皇子妃请安了。”

他嘴上说着请安,却一点动作都没有,抱着柄浮尘歪着身子站着,目光放肆张狂。

宝宁蹙眉问:“你是何人?”

黄大监恍然大悟般:“啊,忘了自我介绍了。”

“在下黄吉,现任少府监副总管。”他拱了拱手笑道:“皇子妃娘娘,咱们是老相识了,您和四皇子的婚事可就是本监操办的,不知您还满意否?”

阴阳怪气,不是好人。

宝宁警惕地看着他,往后退了一步:“黄总管,不知您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黄吉道:“本监奉三皇子之名前来探望,送点东西,顺便来看看四皇子的情况。若是不行了,我们少府监就得早做准备了,打造棺椁,好收尸。”

宝宁的脸色瞬间变了,她又惊又气,正想说些什么,忽听见身后裴原的唤她,声音稳稳。

“宝宁,回来。”

宝宁回头看,裴原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肩上披了件黑色的外衣,正冲她招手。

他看起来不像是生气的样子。表情淡淡的,左手撑着拐,眼皮半掀着瞟了黄吉一眼,没半点停留,又看向宝宁,“抱着你的狗。”

裴原很少这样称呼她的名字的。今日这两个字听在耳里,宝宁忽的觉得安心许多,她向着裴原走两步,听见他的话才想起来忘了阿黄,急忙抱起来,小跑几步到裴原身边。

身后的络腮胡子哈哈大笑:“胆子这么小,说两句就跑了,留下来多陪哥哥们说几句话啊……”

裴原抬手搭在宝宁肩上,冷眼望过去。他眼里像是啐了冰,一闪而过的杀意,络腮胡子瞧的心中一凛,剩下半句调笑说不出来了。

他捏了捏刀柄,掩饰性地“哼”了一声,“一个残废而已,还真以为自己是从前呢,我呸。”

宝宁心惊肉跳,她是没见过这样阵仗的,那些人满载恶意,她不知该怎么对付。

裴原看出她的害怕,低声道:“扶我进屋子。”

“好。”宝宁得了主心骨,点点头,手扶住裴原的胳膊,带他往回走。

裴原回头,冲着黄吉道:“你们也进来。”

他说的风淡云轻,好像刚才那些讥讽的话全都没听见一般,仍旧是上位者的姿态,发号施令,不见卑意。

黄吉愣住。裴原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裴原刚出狱来这的时候,他是见过的,一身的血,人不人鬼不鬼,眼看就要死了。黄吉想着,裴原现在就算没死,也该是一副邋遢的样子,那个什么皇子妃也该是愤愤不平的,要么对他非打即骂,要不然就卷铺盖跑了,留他一人在这自生自灭。

谁能想到,裴原现在竟还活的好好的,体体面面的。

没瞧着想看的笑话,黄吉觉得不悦,所以才说了那么一席话,就是为了刺激裴原,想看他愤怒而又没办法的样子。四皇子行事向来嚣张乖戾,黄吉料想他忍不下这口气,定要发作。

但裴原竟像是聋了一样,还敢对他用这样命令的语气说话。

黄吉脸色沉沉。他是来看他出丑的,不是来看他发威作福的。

络腮胡子皱皱眉,贴在黄吉耳边问:“大人,咱们真的进去吗?”

黄吉一甩袖子,冷哼道:“进!一个瘫子,我还制不了他?”

宝宁站在裴原旁边,听着外头的动静,手心冰凉。

裴原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汗:“你带着阿黄回屋去,锁上门,我不叫你不许出来。”

宝宁有些犹豫:“那你……”

裴原冷哼一声,道:“一群阉狗,能耐我何。”

这么大的口气。宝宁抿抿唇,小声冲他道:“你别冲动。”

小胆子。裴原笑了下,难得耐着性子哄她:“爷当年提着刀砍人时,你还在后院踢毽子呢,瞧你那样子,怕什么。”

宝宁笑不出来。但她在这里帮不上忙,只会碍裴原的事,还不如回屋子。

她抱起阿黄,担忧地看了眼裴原,在黄吉带着络腮胡子进来前回了西厢。

络腮胡子看着宝宁的背影,和黄吉对视一眼,面露一丝馋色,随即收回,大步跨进屋子。

裴原歪靠在椅背上,手指敲击着扶手,正等着。

黄吉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四皇子,真让人意外,您还没死啊?”

裴原道:“狗都没死,我这个大活人能死吗?”

黄吉的脸冷下去:“不知四皇子此话何意?”

“说的就是你啊。”裴原盯着他,抚着下巴笑,“当年巴结着我,就差跪下来给我舔鞋的是你。现在变了脸,拿着裴霄的金牌令箭到我这耍威风的也是你,黄吉啊黄吉,你可真是条见风使舵的好狗啊。”

“放肆!”络腮胡子大喝一声,拔刀出来,“再敢出言不逊,我当场斩杀了你。”

裴原瞟了他一眼,摇头道:“黄吉,我原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的,怎么选了这么个傻子当副手。”

“不过你们谁也别嫌弃谁。”他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两条傻狗。”

“你!”黄吉再沉不住气,上前一步指着裴原的鼻子就要开骂,只一个字还没说出口,便被裴原就势按住了手指头,用力一掰。

咔嚓一声脆响,黄吉大叫,裴原攥着他的衣领给揪过来,反手一别,手肘拐住黄吉的脖子,将他仰面按在了自己的腿上。

他用了全力,勒得黄吉喘不上气,两腿乱蹬,一张脸又红又紫。

络腮胡子最初愣住,反应过来后立即大喝:“来人!”

“是!”门外站着的侍卫瞬间涌入,黑压压一片,均拔了刀,明晃晃刀锋对着裴原的脸。

“看见了吗,他们这是催你死呢。”裴原手下的劲儿又重了三分,面色阴沉,“黄吉啊,你像只狗一样地跟了我那么多年,怎么还是没明白过来呢。别说我是残了一条腿,就算我两腿都废了,弄死你,也就是弹弹手指的事。”

“我、我……”黄吉喘不上气,眼角憋出泪,脸上的脂粉都冲花了,他左手食指不自然地上翘着,像是断了,疼的眼睛一片红,“我错了,四皇子,你饶、饶了我。”

裴原道:“让他们滚。”

黄吉摆摆手,吃力道:“都出去!”

络腮胡子一脸不恁,但不敢违抗,摆手:“撤!”

屋里很快安静下来。

裴原慢慢松开黄吉的脖子,拿着茶水冲了冲手,冷声道:“你回去告诉裴霄,要找我的麻烦,请他亲自来,别随便弄些猫猫狗狗的,坏我清净。”

黄吉喏喏应着,干咳几声,急匆匆跑了,连浮尘都忘了拿。

络腮胡子在院外焦急地等,见黄吉出来,赶紧迎上去:“大人,您没事?”

黄吉咬牙切齿道:“你还有脸说,连个瘫子都对付不了,我要你何用!”

说完抬手便是一巴掌。

络腮胡子脸被打得歪过去,弯腰认着错,又道:“大人,这口气咱们便忍了吗?”

黄吉道:“不忍又如何,还真杀了他不成!圣上嘴上不饶,心里还惦记着他,那瘫子要是真死了,你我都得跟着见阎王去!”

他又疼又怒,站在门口看着裴原的窗子半晌,咬牙道:“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抬到那瘫子门前去。”

络腮胡子应是,随即指挥着侍卫从车上抬下几个布袋子,悄悄放到裴原门口。

一人壮着胆子敲了敲门:“四皇子,少府监给您送的吃用,放这了。”

随后连回答都不敢等,转身便跑了。

黄吉嘴角勾起,低声道:“我看你还能神气到几时。”

“走!”

马车轱辘辘地远去,宝宁心慢慢地松下来,她惦记着裴原,开了门,奔去西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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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袋子

裴原在屋里安静地坐着,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宝宁刚才听见了东厢的动静,再看裴原衣衫整洁,不像是受欺负的样子,放下了心。

黄吉的那柄拂尘歪歪扭扭地掉在地上,宝宁用脚尖给它踢到屋外去,一群鸡鸭立刻涌上来,一人一嘴啄的稀巴烂。

宝宁这才看见门口摆着的两个布袋子。

她走过去看了看,俱是鼓囊囊的,其中一个开了个口,露出些白菜萝卜样子的东西,一个紧紧扎着,不知里头放着什么。

宝宁觉得奇怪,伸手摸了摸那个没开口的袋子,里头的东西光滑粗壮,长条形的,触手一阵恶心的凉意。

宝宁打了个哆嗦,急忙缩回手,在裙摆上蹭了蹭。

她回头问裴原:“四皇子,这送来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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