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怎讲?”
“还不是新政的事,唉,方田均税这等利国利民的好事,就是推行不下去!我本指望林勤能打破局面,可他竟抗不下去,逃了回来,真枉费我大力提拔他!”
“既然他有负君恩,那就换了他!……你不是要开恩科?天子门生,选一个不就得了。”
朱嗣炯笑道,“哪里有你说得那般轻巧。”
看万碧不解,他正要细细说明,却听外面一阵喧闹,汪保满头大汗跑进来,“陛下,朱庶人去了!”
朱嗣炯握笔的手一顿,问道,“怎么去的?”
“……自缢身亡。”
“啪嚓”一声,御笔直直掉落,朱嗣炯眼神有些发怔,半晌才道,“去寿康宫。”
出乎意料,听闻噩耗的太后并没有哭闹,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
她的脸毫无血色,苍白得可怕,脸侧几缕灰白的头发耷拉下来,无神的眼睛愣愣盯着承尘。
再无往日的雍容华贵,所有的精神气仿佛都被抽走,此时的太后,不过是个陷入深深丧子之痛的委顿老妇罢了。
朱嗣炯鼻子发酸,轻轻唤了声,“母后。”
太后慢慢移过目光,眯着眼睛辨认半天后才说,“是炯儿啊,送过你大哥没有?”
许久没有听到母后这般称呼自己,朱嗣炯内心某处忽然一软,“这就要去,只是不放心母后。”
“哦,哀家没事,你去。”太后缓缓转过头,发出轻轻的抽泣声,“好好送他走。”
朱嗣炯低声吩咐宫人小心伺候,陪坐了一会儿才走,走到门口不放心似的回头看了一眼。
然太后并未回头看他。
朱嗣炯的心情无法抑制地又被送入一个低谷。
就在他转身离去的瞬间,背后猛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哭声,“炯儿!”
朱嗣炯惊得浑身一颤,却见太后挣扎着坐起来,“炯儿,他人都死了,你就赦了他的罪!让他体体面面地走,娘求你啦!”
太后仿佛又被触了伤情,老泪断线珠子般滚落,憋了半日的悲痛一下子爆发出来,毫无形象地大哭起来。
朱嗣炯看着她脸上纵横溢流的老泪,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号啕,到底惦念母子之情,他脸上血色霎时褪了个干净,疾步上前跪倒,“请母后安心,儿子会按亲王世子规格给他下葬。”
听他松口,太后缓过气来,似是救命稻草般,紧紧抓着他的手,声断气噎道,“炯儿……那两个,孩子……接进来让哀家看一眼,就看一眼,不成么?”
“哀家活不了多久啦,死前就这一个心愿,不成吗?”
朱嗣炯十分的犹豫,半晌后才张口,“母后,您太为难朕了。”
太后刚燃起的希望被灭掉,悲从中来,“嘤”一声闭过气去,脸色发灰,一探竟没了呼吸。
“母后!”朱嗣炯大惊失色,惊惶喝道,“快传御医!”
当整个内宫因太后昏迷而鸡飞狗跳之时,皇宫东南角一个破旧的小院子中,那个长相恐怖的内侍,正蹲在地上烧着什么东西。
黑漆斑驳的木门“嘎吱嘎吱”响着从外推开,苟道一脚迈了进来。
那人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
苟道吓得一哆嗦,随后甩了一把冷汗,抱怨道,“你这张脸,什么时候看什么时候都能吓死个人!”
“什么事?”
“人走了。”
那内侍身子僵了僵,问道,“什么时候?”
“今早,走得挺平静的,大概是看开了。”苟道叹道,“死了对她而言也是种解脱,活着反倒是折磨,——你在烧什么东西?”
“信!”他头也不回答道,“阅后即焚,不是你们说的吗?”
“呵,你这鬼地方,能有什么人来?”苟道嗤笑道,“不过你细心些也是好的,老太爷说了,让你留心凤仪宫。”
“我一个最卑贱的杂役,怎么留心?”
“凤仪宫不是有个花园子吗?我会给你弄个缺儿,抓不抓得住就看你了……”
“若我没抓住呢?”
苟道仍旧一副笑模样,只是笑容里透着阴森,“那你只好去阴曹地府找你心上人做夫妻!”
寿康宫离不得人,苟道提点了几句后匆匆离去。
他刚走,那内侍的胳膊便无力地垂了下来,手里的纸悠悠飘落,上面是一行清秀小字:“春色正浓,空教人风雨替花羞”。
且说太后,这次昏迷非同小可,直到两日后才醒转,但醒来后嘴有些歪,竟出现中风之兆。
御医措辞谨慎地说,太后已伤了根本,此后万万不能着急生气,好好将养,或许能好转。
朱嗣炯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太后呼吸很不匀称,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只用目光上上下下瞅朱嗣炯,眼神悲切又充满哀求。
老太太这般可怜的模样,看得一众宫人几乎坠下泪来。
朱嗣炯心下掂掇一阵,终是下了决定,“母后,都是儿子不孝,累您受苦,……那两个孩子朕接来就是。”
太后眼中猛然迸发出异样的光彩,脸色潮红,喉咙中发出阵阵“嚯嚯”的声音,口涎顺着嘴角流下来。
朱嗣炯眼睛一热,忙轻轻给她拭去,笑道,“朕这就去接他们,母后只要将身子养好,还怕没有天伦之乐可享?”
两行浊泪从太后腮边划过,大儿子没留住,好歹大儿子的骨肉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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