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信一句接一句问话,把沈超的头说的一低再低,到最后根本不敢和自己的父亲对视。给沈尚书磨墨的沈越把这些话都听到了耳中,却不敢替沈超分辨一声——有好几次他与沈超会完友之后就分开了,他是去林府,却不知道沈超并没有直接回学士府,而是去见了忠顺亲王。
难道时间已经要到了铁网山行猎之时?沈越心中对比着原著的时间线,磨起墨来就有些心不在焉,沈尚书咳嗽了一声,沈越才算收拾起心神,认真地磨起墨来。
那边沈信哪儿那么容易就放过沈超?还在教训他:“即是发现忠顺亲王不妥,却还与他亲近,就该打。怕连累家里却不让长辈们早早知情,就该打死。”
沈超存身不住,向着自己父亲直直跪了下去。沈超抬头看沈尚书一眼,发现人没有给沈超求情的意思,自己放下手中的墨锭,到沈超身边陪跪。
“你跪什么?若不是你拉着他来寻老爷,还不知道让他瞒到什么时候。”沈信没好气地让沈越起身。
沈越哪儿能这上时候丢下沈超?向着沈信分辨道:“家里所以放心我与大哥,也是因出门时多是我们兄弟一起,遇事也能有个商量照应。可有时我要去先生府里,没能与大哥一起回府,忠顺亲王让人来请,大哥也就无可推托之处。这就有侄子一半的不是。”
“不,不关越儿的事。”沈超听沈越要将责任担过去一半,连忙道:“其实是我自己觉的,忠顺亲王只是一个光头王爷,手里没人没势,出宫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封王建府,并无权势之心,才与他一直往来。再说若是忠顺亲王刚封了王就不与他往来,怕人说我人走茶凉。”
两个孩子争相把责任担到自己身上,让沈尚书父子心中宽慰不已。沈信所以对着沈超疾言厉色,也有恨其不争的意思在内:沈越比他还小着两岁,与宫中贵人们接触的时间比沈超还多,怎么没见他惹这样的麻烦?
又是一声清咳,沈尚书说了一句:“起来。”让兄弟二人起身,问沈超:“今日已经知道了,你准备日后如何与忠顺亲王相处?”
沈超犯愁的也是这个,要不哪儿会急急找沈越出主意?听到祖父问起,再看看书案上摊着等墨干的大红请帖,心里没有主意:“孙子不知,请老爷指点。”
见沈信眼睛又要立起,沈尚书摆手示意他稍安勿燥,向着沈超温声道:“知道让人指点固然可取,可你也不能自己没有一点儿主意。这个家,日后都要你支撑,你可明白?”
此话一出,沈超眼睛不自觉地去找沈越,却见沈越头埋的低低的,看不出脸上是个什么表情。咬咬牙,沈超慢慢说道:“现在忠顺亲王只是抱怨,孙子马上与之疏远怕引人注意。何况,何况忠顺亲王待孙子不薄……”
“怎么个不薄法?”沈尚书决定今日好好让沈超长长记性:“可是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还是识英雄于穷困、救危难于将倾?或是笑骂不避行迹,往来不区贵贱?”
沈超张了张嘴,他只是平时不愿意想事,并不是真不通人情。沈尚书所说三样,只有最后一条是他与忠顺亲王相处的情形。也因忠顺亲王与他笑骂不避行迹,沈超觉得他虽然现在身份尊贵,却还如自己给他做伴读时一样与自己交心。
沈尚书微微一笑,这笑却让沈越遍体生寒:“那你看忠顺亲王是对所有人都如此,还是只对你一人如此?”
沈超脑中不由浮现出与忠顺亲王的几次相处,也不是没有别的做过忠顺亲王伴读的人一起宴饮,可是忠顺亲王对那人却不十分兜搭。在那人走后给沈超的解释便是,此人自忠顺亲王建府之后,有意求王府长史一职,让忠顺亲王觉得那人亲近自己只是为了求好处。
那人也是正二品官员嫡子,父亲也算位高权重,忠顺亲王却如此不屑他家中之势,也上沈超更放心地与忠顺亲王往来。现在听沈尚书一问,心中生起一丝清明:焉知忠顺亲王与那人不是做戏?
见沈超面有想通之意,沈尚书又问沈越:“你觉得你大哥该如何与忠顺亲王相处?”
沈越自己心里已经想的七七八八:这位忠顺亲王上门寻荣国府麻烦是在贾元春封妃、大观园建成之后,也就是说就算忠顺亲王曾经参与了什么事,也已经失败而且没有受到当今太重的惩罚。
如此看来不是忠顺亲王隐藏的好没让当今抓住把柄,就是他参与的不多在当今那里没有造成什么大恶。为了显示自己的宽大,当今饶过了这个看似一言难尽的弟弟。
这样的话哪怕沈超与忠顺亲王表面亲近,只要不参与其中就不会有什么危险——首恶都放过了,谁还关心一个只是往来多些的小小伴读?
至于当今会不会如太上皇对付义忠亲王的党羽一样大开杀戒,沈越并不怎么担心:就如林如海所说,当今很有些发愤图强的意思,这两年多已经渐渐收拢了朝中不少权柄。这样的人更在意的是攻心,而不是伐异。
于是沈越便对沈尚书道:“孙子也觉得大哥与忠顺亲王如常往来便好,不必马上就不往来。横竖我们兄弟也就是这几日的清闲了,再过几日就该准备春闱。”到时忠顺亲王总不能还让沈超陪着,耽误人家的前程。
“若是忠顺亲王以王府长史之职招揽超儿呢?”沈信问了一句——忠顺亲王当着沈超的面说另一个伴读谋求王府长史之职,未必不是向沈超伸出的橄榄枝。
“不会,”沈越也是微微一笑:“若是忠顺亲王真看重沈家,就不会拿区区王府长史之职来羞辱大哥。”
如此自信的话,让沈信都吸了一口凉气。亲王府的长史也是朝庭命官,正四品的官职,沈越却觉得是对沈超的羞辱!沈超自己也抬头看了沈越一眼,不知道自己这位堂弟怎么对自己有这么大的信心。
要知道就算是殿试中了状元,最初授官也不过是从六品的翰林院编修,想升到正四品,不立下大功七八年之内是别想。只看沈信就知道了,他已经在翰林院熬了十来年,去年才升了正四品的侍读学士。这还是因他入了当今的眼,日常在内阁行走,也就是给当今做了机要秘书。
自己一入官场就可以与父亲并肩,如果忠顺亲王真对自己说出口,沈超自己不觉得是羞辱,只会觉得忠顺亲王是对自己的看重。
沈尚书倒是轻轻哦了一声,示意沈越把话说完。沈越这次却是对着沈超了:“大哥,你是宗子,是沈家的宗子!我们的曾祖父从内阁大学士之位致仕,现在仍有太师荣衔。祖父现在也是大学士之身,兼着户部尚书一职。大伯虽然只是正四品,现在却在内阁行走,圣人多数旨意,都由大伯手书!”
“如今祖父在朝,大伯升迁过快容易引人物议。可若是祖父如曾祖父一样激流勇退呢?大哥难道要堕了志气,只甘于小小一座王府,屈于小小四品再无晋身之日?”
“若大哥真如此想,那小弟可就……”沈越没把话说完,沈尚书与沈信父子都听出来,后面分明就是“取而代之”四字!
沈超直接把眼睛给瞪圆了:“你敢!”
沈越与他对视:“父祖支撑沈家不宜,沈家百年清名不可堕。大哥真以为清流便是一团和气,从曾祖起所有读书人真对沈家心悦诚服?不过是因父祖权势他们无法撼动罢了。若是沈家一倒,那些曾经奉承过咱们兄弟之人,说不定就是踩咱们最狠之人。”
“到时你我身家不保还在其次,有多少人会往父祖身上泼脏水,污了沈家清名好让沈家再无翻身倒算之日。大哥,若是如此,你我就是沈家的罪人。沈越,不愿做沈家的罪人。”
沈尚书已经从书案之后站了起来,眼睛里是从来没有的光彩:“这话是林如海告诉你的?”
当然不是,沈越前世虽然只是一个商人,可也是一个有文化的商人。何况林如海最初让他读的就是史,史书中世家大族倾倒时墙倒众人推的例子不知凡几。不过这样说来是林如海教自己的好象也没错,沈越便向着沈尚书点了点头:“先生曾教导孙子,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思有时。”
沈信长叹一声:“林如海确实会教导孩子。”身上竟现出颓然之态。沈超更是让沈越后来的话惊的心如卷浪,不认识一样看着沈越发呆。
沈尚书挥了挥手,向沈超道:“回去,明日将帖子给忠顺亲王送去。”见沈越跟着他一起退出,也没出言制止。
沈尚书也怅然若失。一直做宗子培养的长孙,见事不如从小不想学为官之道的次孙,这次孙还不是自己家教导出来的,不能不让人觉得自己家对子弟的教育是不是出现了偏颇之处。
“前两日越儿向我提出咱们府里该立个家学,好让几个小的从小一处读书,一处相处增进感情。我倒觉得谚哥儿也不必去国子监中就读,一并在家学之中读书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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