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盈还是小儿心性,见两人都不说话,便不耐烦起来,推了迎春上前,入院,她自己反身关门,悠哉哉晃到门边奇石旁数花瓣去了。
门内。
迎春到底进了院,却不知为何立马寻了院子正中那株花树下站定。和水溶之间,瞬间便隔了半个院子的距离。
要说,她二人没少独处过,对弈之时,更是近在咫尺,长坐终日多之。可是,今日,迎春先是听唐玥说起水溶抗婚,再遇水盈鬼祟举动,此刻面对水溶,心底竟生出了瓜田李下需避嫌疑的疏离感。
水溶也不知有无注意到迎春举动,只是呆站着,低着头,双手垂于身侧。
迎春顺着水溶的视线看去,才发现,水溶垂下的双手紧紧攥着长衫下摆。本来平整如镜的衣裳皱如乱麻,恍若无波池面被投入巨石,涟漪荡开老远,层层叠叠,久久不散。
“你近日可好?”
“你近日可好?”
二人沉默良久,甫一开口却是异口同声。
迎春眼望水溶,停了一停,见他抬眼望来,点头示意她一切都好。
水溶便笑了。
笑容染着日光,散在秋风里,迎春的心突然有些疼。
“我也还好。”水溶轻声道,“只是,被父亲禁了足,许久不曾去看你。”
禁足。迎春在心底揣摩这两个字的含义,一时忘记答话。
“迎儿,不问问我为何被禁足吗?”水溶等着,却久久不见迎春答言,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相询。
“谁没有个顽皮时候。想来如今你已解禁,便万事大吉呀!”迎春顾左右而言他。
水溶万没料到迎春会这般答复,本来苦心积虑准备好应对的话语,一时全被堵了回去,再不知如何开口是好。
水溶正着急,忽然发现迎春竟远远站在树下,这才想起他应该走近些再说话。水溶迈步走向迎春,迎春却一下子慌了手脚。
眼看着水溶快走至身前,迎春一退步就想往树后绕去。哪知那花树颇有些年头,根茎盘结,一枝树根碗口粗细蜿蜒凸出地面,迎春背身退步,右脚恰好绊在树根上,立足不稳,仰面倒摔而下。
水溶就在身前,哪能放任迎春摔倒,箭步冲上,一把拉住迎春,用力朝内一带,迎春便整个人撞入水溶怀里。
“没事——”水溶询问的话还没说完,迎春已从他怀中弹出,噔噔噔噔,接连退开好几步,离他丈余远,方才站定。
至此,水溶终于觉出异常,悬空的右手孤零零停在那里。
“瞧我这么大人了连路都走不好,还得劳烦世子爷出手相助。世子爷千万替我保守秘密,可不能让水盈妹妹知道!”迎春也觉自己行为过于明显,恐水溶难堪,赶忙插科打诨道。
哪知迎春不说话还好,话刚出口,水溶剑眉拧起,本来稍显迷茫的眼神里突然闪过一抹凌厉。
“你为什么还叫我世子爷?”水溶沉声问道。
迎春立刻知道水溶这是生气了,从来他只会为她称呼他世子爷生气,从小到大,如死穴,似逆鳞。
何必呢?他到底是个孩子。□□毕竟没说出口,自己又何苦非要惹他不高兴。
迎春心底想着,回望向水溶笑道:“只因你就是世子爷呀!你若不喜欢,我以后不叫也罢。”
水溶神色稍缓,垂下眼眸,低声道:“永裕。说好了唤我永裕的。”
果然孩子气呀!不过一个称呼,又能说明什么呢?
“好。永裕。”迎春接道,“难得你的禁足已解,今日天光大好,何苦还委屈自己待在这逼仄的小院子里?哪怕这处园子你此刻不便闲逛,王府偌大的地界,还不能让你散散心?”
迎春说着,抬腿就要往外走。
水溶赶忙出声拦道:“迎儿妹妹莫急。我有话对你说。”
迎春心底咯噔一下。
“你,你,在你心里……”水溶字斟句酌,好半晌才憋出四个字,话虽未说全,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要说,水溶对她的情意,迎春原先当真不懂。可是时至今日,水溶抗婚在前,这般形状在后,一切昭然若揭,迎春再是糊涂,也已心知肚明。
“在我心里,永裕和哥哥一般,待我极好。”迎春截口道。
覆水难收。有些话,若未出口,大约便没那般伤心?
想来聪慧如水溶者,当知她心意。
迎春话虽出口,到底不敢抬头正视水溶。今生,她虽早非昔日二木头,但是她也不曾幻想过能得堂堂北静王亲睐。
何况,她大水溶那般多,待他,不过如兄弟般。她从来当他是孩子。原来,他竟已长大,到了该说亲的年纪。
良久,水溶都寂然无语。
院子里的风好似都停了。
迎春有些喘不过气,低头又向门口挪了几步,忍不住开口打破沉寂道:“怎么有些闷呢?永裕我们出去说话?”
迎春边说边往院门行去,一步两步三步,马上,迎春的手指便要触到门闩,背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水溶奔至迎春身后,一把抓住她落在门闩上的手腕。
忽远忽近,水溶的声音逼成一线,轻颤着传入迎春耳中,“我若是不愿做你哥哥呢?”
“我若是只想做你的夫君呢?”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水溶轻轻淡淡、颤颤巍巍的话语,一句一句,如重锤一下一下砸到迎春心尖尖上。
幼稚也罢,负气也罢,真心若斯,怎堪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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