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季白兜里塞着几十块钱,拎着一塑料袋子苹果,其实也没几个,他身上的钱实在不够买了苹果再去看病,只能在市场上那些便宜看起来不太好的苹果堆里挑挑拣拣出这几个来。他一瘸一拐地走在潮湿逼仄的小巷子里。巷子口的垃圾箱散发着腐败难闻的气味儿,有一只小土狗和两只虎斑猫在垃圾桶旁边扒来扒去,看样子相处的很和谐。
季白笑了一下,走过去提溜着两只小奶猫的后脖颈子放在自个儿肩膀头上,两只小猫就像认识他似的亲亲密密在他耳朵旁边儿喵喵了两声,老老实实蹲在他肩膀上。
“朱砂,甘草,都想我没有?都说过多少次了别在垃圾堆找吃的,嗯?你家老头儿一眼看不到就跑出来扒垃圾堆。”季白叫着这两只小猫的名字,伸出手去给其中一只挠下巴,小猫很享受地眯起眼睛,这猫眉心有一撮毛泛着淡淡的红色,当初朱砂这名儿还是季白给起的。。
不远处有一栋红砖楼,墙皮斑驳,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季白快步走上前,敲了敲门,没一会儿里面传来趿着鞋走路的声音,门开了,里面探出个圆圆的光头,老头儿看见季白,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赶紧叫人进屋。
“齐爷爷,几天不见还怪想您的,最近身体好伐?”季白坐在窗户口那张老藤椅上冲老人呲出一口小白牙,两只小猫全跳到他大腿上,翻过身子露出软乎乎的肚皮求抚摸。
这屋里弥散着淡淡的药香味儿,闻起来安静而舒适。老藤椅后面是一只巨大的药橱,上面药斗有数十个,装匣外面的字都是用小刀一笔一划刻上去的,一看就知道做这活儿的人很用心。
“呸!郑大山那熊货真是狗屁都不如了,这么好的孩子也下的去手,早年我就不该给他媳妇儿看病,一窝子都是有爹生没娘养的货,早该死绝了统统下地狱。”老人给季白端了杯牛奶,加了点儿他自己做的冰糖,热乎乎的一大杯甜而不腻。此时他看着季白身上的伤,心疼的不得了。
季白把杯子接过来放在旁边的小圆桌上,然后把猫赶开站起身扶着老人在藤椅上坐下,笑眯眯地给老人家捋胸口,嘴里说:“别生气了齐爷爷,气着您我多心疼啊,没什么事儿,这真不是郑雍他爸打的,我上树掏鸟蛋给摔了一下。”
老人家听了他的话戚了一声,掏鸟蛋?季白从小就是安生孩子,最爱的事儿就是跟他这儿听他讲药理知识,初中课业紧,他没工夫上学整日照顾郑家那老不死的,就晚上闲下来看两眼书,哪有什么工夫给他去掏鸟蛋。齐老头叹了口气,抓过季白的手就要捋他袖子看伤,季白赶紧躲开朝桌上那杯牛奶抓去。
“行啦,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呐,馋死我了,还是齐爷爷您做的冰糖最甜,到心尖尖儿上都能甜好几天。”季白说着咕咚咕咚几大口灌下去,嘴唇旁边儿立刻沾上一圈儿奶胡子,完事儿不甚在意的用手抿了一把。
齐老头不言不语地看着季白,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心疼。他从小就知道季白这孩子,小时候常常被被季瑞抱出来显摆,他们这种乡下地方太少见这么漂亮精致的孩子了,又被季瑞养的很好,唇红齿白小脸儿水嫩嫩的,连牙还没长全见人就知道甜甜地笑,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娇贵劲儿,简直可人疼极了。
这孩子三岁就能背唐诗,街坊邻里认识的没一个不羡慕的,可惜季瑞死的太早,唉,那时候季白才多大点儿啊……像季白这样儿跟着母亲嫁到夫家的孩子,别人背地里都称之为拖油瓶。小孩子再惹人爱没了人疼,可不就早早的懂事儿了么。
孩子一个月就能来他这儿好几次,每次都带着一身的伤,甚至有时候一星期就能来两三次,身上瘦的像柴火棍子一样,可不就是被郑家人苛待的么,照他看来,季白比郑雍那胖娃娃强了不知道多少倍,若是郑大山能稍微好好对他,将来这孩子未必不懂感恩,可惜了,那是个黑心的主。季白是个好孩子,他老了眼睛不好使,那一大柜子药屉上的字儿还是这孩子一笔一画给他刻上去的呢,又乖又听话,学习还好,郑家那几口人真是造孽呦。
齐老头从药柜旁边儿的木盒子里拿出几贴膏药递给季白,又从箱子里拿出药酒,伸手握住季白的手腕子:“来,我给你揉揉脚,我看你这脚也有问题。”
季白进门的时候一瘸一拐他看见了,估计郑大山这回也没少下狠手。郑家那点儿事儿街坊邻里的没几个不清楚的,于芳苓长得漂亮不安于室,郑大山好酒,一不顺心就发酒疯打人。家里那瘫在床上的老太太也是个抠包的货,连给自个儿小孙子买块糖都得仔细把私房钱数了又数。
看着孩子守着这么个家,齐老头曾经不止一次动过要季白跟着自己住的念头,他六十多了无亲无故,守着这么个医馆开在胡同深处,别人嫌他脾气怪,平常也就季白来陪陪他。可是非亲非故的,人家有爹有娘有个家,姑且不论这家是什么样。于芳苓到底是有点儿舍不得的,对季白多少有点儿母子情谊,郑大山也不可能放过季白这么个好用的保姆,床上老太太吃喝拉撒都靠季白来拉扯。
季白这才老老实实坐着,齐老头把他的鞋拖下来之后看到孩子脚腕子肿的跟馒头一样,当即就要发火,被季白一把拽住。
“你看看这…这也太过分了,郑家那王八羔子带下手没个轻重,我老头儿非好好儿教训教训他不可!”齐老头说着就要挣脱季白往外走,立刻被季白扑上去抱住胳膊死死拽住。
“真不是郑大山,这我自己摔的,齐爷爷我以后一定小心,再不掏鸟窝了。这不怎么疼,再说我不特相信您医术嘛,您这药酒刚往上一倒,还没上手揉呢,我就觉着神清气爽,下地就能跑出二里地去。”
齐老头被季白拽着,哄了半天才渐渐消下气来,他坐在旁边儿小椅子上捧着孩子的脚踝,一点一点儿把淤血推开。他这是祖传的手法,自个儿心里明白,疏血化瘀的时候最疼,可季白就跟要印证刚刚自个儿说出的话似的,全程没吭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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