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敢刺杀皇帝的是那位娇娇弱弱的柔美人。据闻昨夜成德帝宿在她帐中,她便趁着皇帝睡梦沉酣之时,欲施加杀手,不意皇帝觉中一向警醒,及时察觉,才幸免于难。
这会子人已经被关押起来了。
傅瑶怎么也猜想不透,赫连柔已经是皇帝极为宠爱的美人,荣华富贵样样不缺,她发了什么神经要去刺杀皇帝?
亦或是这草原上有什么神神道道,将她的心智夺去了——记得那夜狼袭之后,赵皇后就四处托人寻访北蕃巫祝,求得些驱灾解厄的咒文,尽管这在傅瑶看来纯属无稽之谈:赵皇后也是钱多的没处使,才信这个又信那个,也不怕神佛们打起来。
既然是虚惊一场,傅瑶就无须太过担心了,横竖这会儿皇帝跟前已经围满了或真心或假意的人,傅瑶去了也是凑数。她索性先回自己帐里,要些热水擦了擦身,将身上的赃物脱下,另换了一身洁净衣裳。
皎皎扭股糖似的爬到她身上来,亲昵的揉着她的肩膀,“阿娘,你昨晚跑哪儿去了,我和笃儿怎么都找不见你。”
对着小孩子是不便撒谎的,傅瑶只笑了笑,“阿娘有些事在外头,你呢,怎么现在才回来?”
方才她进来的时候没看到女儿身影,还以为她又跑哪儿顽去了,不过皎皎一向爱玩爱闹,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皎皎拨弄着她的头发,一截一截缠在指头上,像黑色的螺旋,她扁着嘴说:“我和笃儿刚刚去看了皇爷爷,人多的很,也没谁理咱们。”
傅瑶略感惊讶的看着她,她还有这份心?
平时成德帝总是板着一张脸,赵皇后又喜欢假装繁忙,皎皎是不爱去打搅他们的。傅瑶虽有心让两个孩子同祖父母多做接触,但既然皎皎不情愿,她也不便勉强——虽然这种亲近很有好处,但用亲情来置换利益,傅瑶觉得这种做法也太功利了些。
皎皎摆弄完她的头发,又开始摆弄自己的头发——她毕竟年纪太小,乌发不及成年女子那样茂密,这一点小女孩子深以为憾。
她有些胆怯地说道:“我本来不想去,怕见着一身血,可是笃儿一定要拉我去。”
“那你皇爷爷到底伤得如何?”傅瑶笑道。皎皎的胆子也是被那晚的狼群吓怕了,否则以她平日的性子,绝对不会说出自己害怕这样的话来。
“皇爷爷根本没伤,太医换纱布的时候我偷偷瞧了瞧,胸口连半点刀痕都没有,结果还是缠得严严实实的。”皎皎不满的说道,对大人这种装模做样的行为表示不理解。
傅瑶则忖度着,看来皇帝是要做戏了,只是不知这出苦肉戏做出来有什么用?
政治上的事与她不相干,她也懒得掺和,傅瑶只关心应当关心的事,“笃儿呢?”
“笃儿还在皇爷爷那里呢,皇爷爷好像很喜欢他。”皎皎的语气有些委屈。
小孩子的直觉是很敏锐的,甚至妒忌心也和大人一样强,这种时候若不加以引导,只怕酿成大错。傅瑶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事,阿爹和阿娘最喜欢你。”
一句话说得皎皎重新心满意足起来。
其实她说的也没错,两个孩子之中,的确是皎皎同他们更亲近。一个缘故是皎皎早出世,在身边多待了几年,再则,皎皎毕竟活泼些,笃儿的性子就太沉稳了,沉稳得简直不像小孩子。傅瑶自己倒是还能勉强一视同仁,至于元祯,他几乎很难掩藏对女儿的偏爱——天下做父亲的似乎都一样。
好在笃儿貌似不关注这些,他现在去皇帝那儿也是好事,成德帝渐渐老了,心肠也会软下来,需要一个小孩子陪伴在身边,享受天伦之乐——这种温情的羁绊,无论是自然形成或是经营所得,对他们一家子都有百利而无一害。
元祯自是不及梳洗就去面见皇帝,一直到掌灯时分方才回来。
傅瑶在帐门口迎接他,“查出究竟了么?”
她没有问皇帝的情况,皇帝的身子骨没什么好问的,只是赫连柔的动机实在令人起疑。
元祯揉了揉疲倦的眉心,淡淡道:“用了刑,什么都招了。”
傅瑶没有问什么刑,她甚至都不敢问,只重复了一遍,“怎么回事?”
“柔美人的性子很硬,父皇用了好大的功夫才撬开她的牙关,原来她是大历人,不过借了一个北蕃的身份。”元祯顿了一顿,“父皇当年为太子的时候,曾奉先帝之命亲征北蕃,北蕃挟持了一名将领做人质,结果父皇完全不顾要挟将其射杀,因此柔美人才对父皇恨之入骨,但因无法接近陛下,才借助北蕃王的力量,改头换面,带着血海深仇进宫,意图谋害。”
傅瑶蹙了蹙眉,“依你之言,当时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大敌当头,自然该以全局为重。”
“话虽如此,可那名将军与父皇是极要好的知交,两人甚至曾以兄弟相称。”元祯叹道,“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为了报复,转投入北蕃王的阵营。”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心理,单纯的生死算不得什么,可是在柔美人看来,她父亲面临的不止是死亡,还有背叛——元祯能这样客观的看待问题,倒是很通情达理。
“柔美人胆大妄为,父皇为此震怒不已,尤其此事还与北蕃王有牵扯,北蕃王狼子野心,意图借用此名女子动摇大历江山。”外头的风似乎有些冷,元祯迈前一步,进了帐又关上门,才轻声说道:“不过这也未尝是一件坏事,北蕃王因此事理屈,把柄握在父皇手里,咱们要谈条件就容易多了。”
傅瑶眨了眨眼,“什么条件?”
北蕃王这种脏心烂肺的人物,从他手里能得到什么好处?
“大历与北蕃交邻的一块地界,多年来一直纷争不休,原是太宗皇帝之时丢失的疆域,两民杂居至今,父皇早就有意将其收回,无奈北蕃王甚是奸诈,执意咬住不放,父皇不肯妄动干戈,故一直拖延。”元祯望了她一眼,“如今他可没话说了。”
纵然北蕃王钝皮老脸,可以咬死不认,可柔美人毕竟是他送进宫的,还为她改姓赫连,若说北蕃王在此事中无所图,谁都不会相信,而这正好给了大历发兵的借口。倘若此事传布天下,那么西羌、南蛮等族都会蠢蠢欲动,北蕃的处境就岌岌可危了。
于情于理,北蕃王都该付出一点小小的损失,换来暂时的宁静。至于成德帝,有此功绩,则成为开疆拓土的明君了。
傅瑶沉默了一会儿,“陛下是否早就疑心柔美人的身份?”
偏偏是这样巧,她和元祯入夜不见,皇帝撤去了一半侍卫找寻,给了赫连柔下手之机。虽说是天意注定,可其中怕也少不了皇帝故意纵容的缘故。
“是的。”元祯亦沉默着答道。
果然如此,也难怪皇帝对他们的失踪不加重视了,与辉煌的事业比起来,区区两个人算得什么?
除此之外,傅瑶更佩服成德帝的忍劲与耐心。明知枕畔有个人身份可疑,甚至有可能杀了自己,他竟能装作无动于衷,一直等到今日才发作,而在这期间,却时时刻刻施与赫连柔宠爱的假象。
赫连柔以为自己能骗过皇帝,殊不知却是皇帝骗了她。那坐在高座上的男子,原是这样精于伪装和欺骗。
从某种程度而言,赫连柔才是最悲哀的那个。
傅瑶不禁滴溜溜打了个寒噤,元祯以后会不会也变成这么一个人?他有没有骗过她?他对她的好有没有伪装的成分?
帐中无风,傅瑶还是缩了缩脖子,有些微冷。
元祯攥紧她的双手,掌心徐徐有热力渗入,“可觉得冷了?”
“北边的夏天好似来得迟。”傅瑶朝他笑笑,不让自己的异状泄露出去,“陛下打算怎样处置柔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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