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婚
荣国公夫人房中的高嬷嬷来请人时,宝宁正坐在炕上逗弄她刚养的小狗。
厨房里张嬷嬷养的大黄狗前几日刚生了窝崽儿,但张嬷嬷返乡养老去了,现在正月里,天寒地冻,母狗没几日就病死了,一窝崽儿就剩这一个还活着,被宝宁抱回了屋子。
屋里点了熏香,淡淡的烟气缭绕着,很好闻的木香味儿,宝宁抱着小奶狗靠在软垫上,一勺勺给它喂奶。
高嬷嬷站在门口撇了撇嘴,心道,人家都说许姨娘院里的五姑娘从小就心里少了根弦儿似的,一点也不争气,白生了张漂亮脸蛋儿,如今一看,这话还真不错。这都什么时候了,眼看着就要到及笄年龄,连个婚事都没着落,不知道像六姑娘似的赶紧去主母那多讨好露脸,争取以后嫁个有头脸的夫君,反倒整日窝在这小院子里,真把自己当狗娘了。
心中不喜,但面上还是要恭敬的,高嬷嬷轻扣了三声门:“五姑娘,主母请您到倚梅苑去一趟,事儿急,还请您快些。”
宝宁抬起头,一张俏若胭脂的小脸上写满惊讶:“母亲找我?”
高嬷嬷应道:“是,还唤了许姨娘来,正在路上呢,老爷也在。”
宝宁更意外了。
国公夫人陶氏一直和她姨娘不和,因为陶氏无子,府里唯一的男孩是她姨娘所生,叫季蕴,今年十二岁,陶氏深觉她姨娘威胁了自己的地位,所以这些年都没给过她们娘仨好脸色,连见着都觉着烦。今天怎么转了性了?
宝宁心想,准是有事儿了。
她颔首应了句“稍等”,再唤了丫鬟进来绾发穿衣,急匆匆便出了门。
走出院门前,宝宁不忘叮嘱道:“别忘了给小狗喂奶,还有等季蕴从书院回来,防着他点儿,让他离我的狗远些。”
丫鬟笑着应道:“姑娘放心。”
宝宁拢了拢衣襟,笑了下,这才走了。
高嬷嬷瞧着她背影,又撇了下嘴,暗道了句真是没出息,就知道狗狗狗,心性还不及她们四姑娘半根手指头。
……
一路上,宝宁都在想,陶氏唤她去是要做什么,弄得阵仗那么大,难不成是有人来提亲?
但细想了想,又觉着不太可能。
这么多年来,上门的媒人也不少,大多是小户家的嫡子,或者是高门的庶子,品行都很端正,算是良配,但俱都被陶氏给挡了回去,理由是五姑娘宝宁还小,不急于一时,要慢慢择夫郎。
陶氏打的算盘,宝宁心里像明镜一样,她就是盼着她嫁的差一点,最好是个疯子癫子,好衬的她的四姑娘多么幸福和高贵。
这就是后宅生活,斤斤计较、无趣,又惹人心烦。
宝宁改变不了什么,她也懒得费心去改变,她就盼着早一日出府,离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远些,到个清净的地方去。
还好,这样的生活似乎不太远了,因为季嘉盈已经定亲了,当今圣上的四皇子,济北王裴原,过几日就要下聘。
嫁到皇家去,还做了正王妃,虽然裴原名声不太好,颇有些臭名昭著的感觉,但这还是让陶氏和季嘉盈得意了许久。
宝宁想,希望陶氏的心情可以因为这件事好些,不要再找茬了,那些刁钻泼辣的手段,她实在是应对不住。
……说起来,季嘉盈这婚事,应该算是捡了个漏儿。
老荣国公是个功勋卓著的人物,曾和先帝一起打下了半片江山,两人关系极好,一日酒后谈天,说起两人的儿媳妇都有孕了,觉着缘分奇妙,当场就定下了指腹婚,说等孙儿们出生,若是同性,便义结金兰,若是一儿一女,便结为姻亲。
后来果真是一儿一女,不过季嘉盈刚出生三天,先帝便病逝了,新皇登基,又过一个月,老荣国公也病逝了,那段指腹婚便也没人再提起。
直到前些日子,陶氏动了心思,塞了点钱给自己在朝中做正二品虎威将军的哥哥陶茂兵,让他在圣上面前稍微提了提此事。
圣上正在为裴原的事操心,这儿子天性野得很,张扬纨绔,不服管教,年纪到了,但好姑娘都不愿嫁给他,陶茂兵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圣上大笔一挥,当即定下了这门婚事。
……
转过回廊的拐角就是倚梅苑了,宝宁站住脚,对着结冰的湖面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弯出抹笑。
她想好了,待会见到季嘉盈,一定要找个机会奉承她,哄她高兴,季嘉盈高兴了,也能少说些恼人的刻薄话。
就说:“恭喜四姐姐觅得如意郎君,姐姐好福气,嫁入皇门,府里也有光彩,姐姐定能与姐夫琴瑟和鸣,一生顺遂无忧。”
只没想到,还未踏进院门呢,便听见季嘉盈摔东西的声音和大哭:“娘,我不要嫁,你要帮我!”
宝宁愣在门口。
……
屋里一地的碎瓷片,陶氏抱着女儿的肩膀哭的呜呜哎哎,荣国公背着手走来走去,跺了跺脚回头道:“早告诉你,皇家的事,不要掺和不要掺和,就你爱慕虚荣要面子,非要往里进,以为自己多会打算盘呢?现在好了,我看你怎么收场!”
陶氏红着眼道:“若不是你没出息,顶着国公的爵位,却只能做个五品通政司参议,我能走那一步吗?我的女儿金枝玉叶,可你看来提亲的都是些什么人,没一个正经有前途的,我怎么舍得嫁!好人家都瞧不上你这个没用的爹,你能不能看清你自己!”
荣国公冷笑一声道:“那现在好了?太子和四皇子合着伙地给圣上下毒,太子被废,四皇子被囚,爵位也丢了,现在一个失踪,一个残废,你就舍得嫁了?”
陶氏撒泼:“我不管,你那么多姨娘,那么多女儿,要跳火坑让她们去跳,我的嘉盈不行!”
闻言,季嘉盈哭的更大声:“娘,你救我,四皇子没几日活头了,我不想当寡妇……”
荣国公气的手指颤抖:“你这恶婆娘……”
高嬷嬷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屋里吵成这样。
她尴尬地领着宝宁站在门口,低声道:“老爷,夫人,五姑娘来了。”
话音落,屋里的三人都看过来。
宝宁赶紧收起脸上的震惊,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爹爹,母亲。”
陶氏抹了抹眼睛,找了个地方坐下,没搭理她。
荣国公面色胀红,讪讪冲她招了招手:“宝宁来啦,怎么也不出声,快到爹爹这来。”
“季昌平,脸都撕破了,说那些客套话还有意思吗?”
陶氏冷目扫过来,喝道,“我告诉你,我那会和你说那么多,是给你面子,现在我将话撂在这,那个倒霉催的婚事,不管你怎么想的,许氏怎么想的,季宝宁她都得去替!这,就是我为我的女儿想出的法子!若是你敢和我耍脸子,不愿意,我明日就去找我哥哥,到圣上面前参你一本,让你连个狗屁的五品官都做不上!”
“你你你……”荣国公手指着陶氏,你了半天,一个字都没你出来。
宝宁却冷静下来了。听了这好一会儿,她已经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陶氏拼死拼活为季嘉盈寻来的皇室姻亲变成了火坑,她舍不得自己女儿跳,要拉别人的女儿来垫背。府里一共有六个姑娘,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已经嫁出去了,六姑娘季留湘才十二岁,就剩下她一个适龄未婚,连个亲都没定过的姑娘,是唯一的替罪羊。
这是陶氏一贯的作风。
她转头看向坐在角落里的季嘉盈,四姑娘已经哭得缓过劲儿来了,知道母亲为她撑腰,也不害怕了,还有心情冲宝宁笑了下。
她这一笑,宝宁只觉心底都开始泛冷。
季嘉盈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开口道:“五妹妹,你也别心中不平,你和我能是一样的吗?我是嫡女,你是庶女,嫁给皇子做正妻,是你高攀,你该感谢我将这个机会让给了你,而不是嫉恨我,知道吗?”
荣国公怒道:“嘉盈,你在说什么话!”
“四姑娘说的有错吗?”陶氏站起来护着女儿,瞪了荣国公一眼,转向宝宁道:“我就问你一句,你是嫁,还是不嫁?”
宝宁将视线从季嘉盈得意挑衅的脸上移开,舒了口气:“我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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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
许姨娘是半刻钟后才到的,她本和二姑娘的生母明姨娘在一块打叶子牌,听到陶氏找,匆匆过来了。
陶氏风轻云淡地和她交代了要宝宁替嫁的这回事:“……到时我便说,四姑娘病了,短时间内没法出嫁,怕耽误了四皇子的年纪,便由五姑娘替嫁。过几日,我便将宝宁过继到我的名下,那她便也是嫡女了,再加上我哥哥的进言,圣上不会不允的。倒是便宜了你们娘俩,又掰正了身份,又做了皇子妃,得意得很。”
许姨娘听得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过去:“你说的好听,你怎么不将女儿嫁给残废!你是要毁了宝宁的一辈子啊!”
“姨娘,别说了。”许氏太激动,宝宁怕她口不择言说出祸事来,赶紧道了辞,拉着她回了院子。
一进了屋子,许氏便再忍不住眼泪,扑到床上哭了起来:“我的儿啊,是姨娘没用,才让你受了这样的委屈,我的宝宁怎么能嫁到那样的地方去……”
许氏是个很温柔的女人,一向端庄舒雅,宝宁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失态。
看着这样的姨娘,宝宁心里也酸酸的,她上前坐到许氏身旁,宽慰道:“姨娘,您也别太难过,我觉着,这也不是坏事。”
“这还不是坏事吗?”许氏震惊地坐起来,“我的儿,你是不是还不知道那个裴原是怎样的德行?”
宝宁回想了下以往从府中下人闲聊处听来的只言片语:“阴险狡诈,纨绔风流,心狠手毒,臭名昭著。”
许氏点点头:“不止这些,他现在还获了罪,谋逆的大罪啊,圣上怎么会宽容他?没在玉碟上除了名,那是看在他死去的母亲的份儿上,但是那样活着,和死又差了什么,瘫在床上,人不人鬼不鬼的,又生了一副坏心肠……”
许氏想到这里,又哭了起来:“我苦命的宝宁!”
宝宁叹息一声,抱住许氏的肩头,低声道:“姨娘,但我还是觉着,这样挺好的。”
许氏哽咽着问:“好在哪里?”
宝宁道:“至少四皇子再不能娶妻纳妾了,他的府里,只会有我一个,没有乱七八糟的其他人,多清净。他再怎么也是圣上的亲儿子,原来的罪名已经发落了,也受了处罚,总不会真的再杀了他的。而且,四皇子都这样了,对皇位也没什么威胁,估计也没有别人会想着害他。如此一来,便更清净了,多好。”
许氏哭笑不得:“清净是清净了,但你一辈子的幸福就没了!”
“什么是幸福呢?”宝宁垂着眼看自己的手指,“像大姐姐那样的,嫁给崇远侯世子,每天有操不完的心,斗不完的法算幸福。还是像二姐姐那样的,不停生孩子,一个又一个,就为了夫君多看自己一眼算幸福。我都不要,我就想安安静静过日子,我不想害旁人,旁人也不要来害我。嫁给四皇子就很好。”
许氏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反驳。
宝宁又道:“再说了,主母那样的性子,咱们不答应又如何,她不会罢手的,父亲也帮不了咱们。”
许氏知她说的有理,叹息一声。
沉默许久,许氏想到什么,忽的蹙起眉:“季蕴还不知道这事,等他回来,还不得闹翻了天。”
……
季蕴是傍晚时分回来的,如许氏所料,果真大发雷霆了一场,直直地要往陶氏的院子奔,去找她理论,被宝宁死拽着才没跑脱。
季蕴心中憋屈,又没处说,抱着臂蹲在地上,慢慢红了眼眶:“都是我没用,陶氏的哥哥是二品大将军,她才有底气这样横行霸道的,若我以后也做了大将军,我姐姐就不会这样受人欺负了。”
宝宁有些好笑:“你才十二岁,她哥哥都快四十岁了,有什么好比的。”
季蕴十二岁,又是国公府的独子,陶氏虽不喜他,平时也不敢苛责,一直都是娇养着长大的,宝宁还没见他哭过,蓦的看见这样的季蕴,心里很不好受。
宝宁哄他:“好啦,等你以后发达了,姐姐就和四皇子和离,你把姐姐接走,好不好?”
季蕴抬头,泪眼朦胧问:“当真?”
宝宁点头。
季蕴果真被安慰到,握住宝宁的手,坚定道:“姐你放心,我以后一定更用功地读书、练武,早一日出头,带你离开那个地方!”
宝宁笑起来,摸了把他的头发。
……
又过了三日,少府监送来聘礼。
裴原犯的错是谋逆,伙同太子裴澈欲要弑君即位,幸被三皇子裴霄及时发现,才没酿成大错。
圣上勃然大怒,当即将两人打下牢狱,废了太子位和爵位,下了秋后处斩的旨。但后来裴澈忽然在狱中病重,出狱疗养后没几日便失踪了,裴原也伤了身子,成了不良于行的废人。两个儿子都出现这样的事,圣上年纪大了,又气又急,大病了一场。好了后许是想开了许多,没再追究裴原的罪过,将他放了出去。
说的好听点,裴原是个失宠的四皇子,说的不好听点,他就是被圣上放弃的儿子,等着他自生自灭。
宝宁早就做好了聘礼微薄的准备,但等真的看见后,还是吃了一惊。
一口生锈掉漆的大箱子,草草裹了几条红绸,打开后里面只有三袋小米,和用破布包裹着的五两银子。
季嘉盈当场就笑出了声:“我道是四皇子落魄,没想到已经落魄成了这样,就算是只有几亩地的农户家娶媳妇,也不会这么寒酸?”
少府监来送礼的太监还没走,听女儿这样讲,荣国公脸上有些挂不住,喝了句:“嘉盈,住口。”
小太监倒不在意,笑着道:“四姑娘说的也没错,圣上说了,四皇子虽不从玉碟上除名,但其余待遇与庶人无差。国公爷别嫌咱们送的聘礼寒酸,实在是听差办事,奴才也没有办法。”
荣国公小心瞥向宝宁的脸色,见她还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心里放松了许多。
对这个女儿,他是有些愧疚的,但是有心无力,陶氏强势,他也确实需要倚靠陶茂兵,不敢违背这个妻子的意思。
不过既然宝宁不在意,他心里也好受了许多。
陶氏给拿了些赏银,又客气两句,将少府监的太监送走了。
宝宁道过谢,带着那个大箱子回了许氏的院子。
身后季嘉盈的声音传来:“嘁,还笑得出来呢,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
……
回到房里,许氏自然又是不平了一段时间,但怕伤了女儿的心,她也不敢表露出来,偷偷躲在外头叹气。
叹过气后,继续回屋子里帮着宝宁一起绣嫁妆。
出嫁的日子定的太匆忙,就在十天后,说那天是个吉日,过了时间还得再等半年,四皇子怕是等不了。
等不了是什么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宝宁以前虽然没定亲,但嫁妆也一直在做着,她和许氏都长了一双巧手,十日里紧赶慢赶的,终于是做完了。
迎亲的日子一晃就到了。
少府监遣来了一辆四面漏风的马车,果真是将圣上的旨意贯彻到底,要将裴原视为庶人。
季蕴去看了眼,回来气的心口发疼,坐在台阶上生闷气。
宝宁笑着劝了他几句,没往心里去,对着镜子贴花钿。
她很认真地打扮了一番,按着成亲时新嫁娘该走的那套流程,开了脸,绾了发,戴上凤冠。宝宁想的很开,日子是要自己过,旁人爱说什么也碍不着她的事,再落魄,也得干净漂亮,活的舒适。
何况,她也没落魄成那个样子不是?
宝宁本就是个美人,即使素面朝天,容貌也是府里六个姑娘中最出彩的,现在穿上大红色的喜服,又抹了口脂,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她回身,笑着问许氏:“娘,我好看吗?”
许氏抹抹眼泪:“我们宝宁最好看了,四皇子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宝宁笑得更高兴,眼睛像弯小月亮。
又等了会,到了吉时,季蕴将宝宁背出府门,送到马车上。
少年的背还有些单薄,但已经很稳了,他一步步走着,声音有些颤:“姐,我以后会常去看你的,你要对自己好一点啊。”
宝宁贴着他的耳朵道:“放心,你姐姐什么时候对自己差过。”
季蕴乐出声:“姐,你放心!以后姐夫要是敢欺负你,我帮你揍他。”
……
荣国公府的大门口,该来的人都来了。
陶氏一脸的事不关己,季嘉盈抱着胸在看好戏,叶姨娘带着她的六姑娘畏畏缩缩躲在最后面,露出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她,眼神中一半嘲讽一半害怕,怕自己以后也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唯有明姨娘和许姨娘担忧地看着她,眼中有泪。明姨娘是二姑娘的生母,精明利落的性子,和许氏是好友。
宝宁坐在马车上,撩了帘子向她们挥了挥手,还没来得及说句话,车夫“驾”了一声,缓缓开走了。
……
一路上,宝宁都在回忆裴原的样子。
宝宁对他是有些印象的。三年前的上元节,她随着姨娘和陶氏出府玩,站在酒楼临街的窗边往下瞧的时候,看见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打马挥鞭地过来,身后跟了一众黑衣侍从,惊得路人纷纷躲避。
少年容貌极盛,一身嚣张气势,鞭柄是银的,在黑夜中抽出一道光。
店小二说,那就是四皇子裴原,不学无术,一身纨绔习气,还杀过人,但他是皇子,谁都不敢惹,只能躲着。
那时候,谁都没想过裴原会变成现在这样,宝宁也没想过,他们之间竟会有这种纠葛。
但不管他原来是什么样的,以后都是她的丈夫了,她总不能撇下裴原不管。
宝宁想,她尽心待裴原,问心无愧,与他好好过日子,至于以后的事,便随遇而安,走一步算一步。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晃晃悠悠的,像是走到了什么荒郊野外。
宝宁早上便没吃饭,早就饿得心中发慌,快要受不住了的时候,车终于停了下来。
车夫掀开帘子冲她道:“四皇子妃,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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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屋子
没人搀着,宝宁自己下了车。
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看着眼前的景象,她还是吃了一惊。
一片荒树林里有一个不大的小院子,大门是篱笆做的,摇摇晃晃,好像风吹一下就要倒。房子是低矮的两间茅草屋,大冬天的,一看就四面漏风。前几天刚下过雪,现在院里的雪还没化全,一半水一半雪,泥泞肮脏。
这不像是皇子住所,反倒像是个被废弃许久的破院子。
宝宁转头看了看周围,别说村庄人家了,就连个邻居都没有,目之所及全是掉完了叶子的树,只有马车驶来的方向有条羊肠小路,弯弯曲曲看不见尽头。
这地方,一个普通的大活人住着都难以生活,何况四皇子那样本就行动不便的人呢?
都说少府监那些人最是势力,现在看来可半点不错。当初裴原风光时,一个个抢着巴结,送最好的东西去,现在却连间像样的房子都不肯给。
宝宁正想着,篱笆门忽然开了,走出来了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打量了宝宁一眼,问车夫道:“这就是四皇子妃?”
车夫点了点头,笑道:“翠芙,你这下高兴了?不用再待在这鬼地方,有人来接你的班了。”
翠芙搓搓手,抿嘴道:“可不是吗,再待两天,我都要疯了。不说这里吃不饱住不暖的,就四皇子那个要死的性子……”
说了一半,翠芙终于想起见了四皇子妃是要见礼的。
她把后半句话收回去,福身行了个礼,又瞄了宝宁一眼,摇头道:“长得真漂亮呢,可惜了,嫁了个那样的残废。”
马夫打了个哈欠,再次坐上车,招手道:“别说了,快上来,趁着天黑前还能回京城去。”
翠芙“哎”了声,连句和宝宁辞别的话都没有,一跨腿钻进了轿厢里。
鞭子一打,马儿仰头嘶鸣一声,带着马夫和那个叫翠芙的丫鬟轱辘辘地离开了院子。
“……”宝宁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远去的影子,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那两人是一点没把她放在眼里的,别说是四皇子妃了,在他们眼里,她或许连个主子都不是,就是个被嫁过来受苦的倒霉新娘子,巴不得离她远远的。
罢了,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宝宁叹了口气,把盖头扯下来拿在手上,又蹲身将裤腿挽起,一步一滑地走进了院子。
她在心里想着,待会换了衣裳后,得赶紧将院子给扫干净了,要不然若是失足摔了,可了不得。
院子不大,约莫就十几步远,很快走到茅屋门口。
两间屋子是相邻着的,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其中一间的窗纸破了个洞,冷风吹过小洞,将整个窗户都吹得呼呼作响,好像马上就要被吹碎了。另一间看起来稍好些,至少窗户很完整。
哪间是裴原住的呢?
宝宁思忖了下,往前踏了一步,准备透过窗纸的小洞往里瞧瞧。
墙壁上立了根大扫帚,她没注意,不小心碰到了,倒在地上“砰”的一声。
屋里瞬时传出声低哑的呵斥:“谁?”
宝宁张张口:“我是……”
宝宁刚说了一个字,裴原抓起床头的杯子就砸过来:“滚!”
宝宁听见破空声,下意识往旁边侧了一步,眼睁睁看着杯子砸破窗纸,又擦过她鼻尖前一寸的地方,成一个漂亮的弧形落进雪里。
宝宁呆在原地。
屋里没声音了。
过了好一会,宝宁终于鼓起勇气,从被砸开的窗户洞里瞄了一眼,正对上裴原冷厉的眼,防备、厌恶。
“再不滚,信不信老子一掌拍死你?”
宝宁吓得又将脖子缩了回去。
她是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嫁给一个残废的,也知道裴原脾气一向不好,但实在没想到他竟然恶劣成这样。这么看来,窗纸上原来的洞,或许就是他用什么东西给扔破的。
怪不得那会儿翠芙离开的时候,神情如蒙大赦。
宝宁抬头看了看天色,约莫未时了,她只在早上起来后吃了半个包子,早就饿得不行。
要不先去做饭。裴原再凶,总要吃饭的,等待会送饭的时候,再和他好好聊聊,或许他的抵触会少些。
但是,厨房在哪里呢?
宝宁在原地转了圈,实在没看到哪个像是厨房的东西,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两个茅草屋,还有院角处,一个很低矮的小房子,应该是茅房。这院子太空旷了,冷风吹过来一点阻碍都没有,宝宁冻得打了个喷嚏,朝着另一间房走去。
她本以为这是翠芙的房间的,没想到进去后别有洞天。
约莫七步长、八步宽的小地方,一半是土炕,另一半竟是个简易的小厨房!
屋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就一张瘸了腿的桌子,一把摇晃的椅子,还有灶台上的一个锅。
但即便如此,屋里还是显得拥挤不堪,不仅黑暗潮湿,闻着还有股很大的煤烟味儿。
炕上是胡乱堆叠的被子,枕头被推到了地上,还有几件女子穿的衣裳,肚兜和襦裙,搭的到处都是。
宝宁想,许是翠芙走的太着急,从被子里爬出来,穿上衣裳就走了,剩下的东西全都没要。虽然也并没剩下什么值钱的东西。
宝宁抬手在鼻子下扇了扇,这味道太呛人,她也顾不得冷了,将门窗都打开,通了通风。
午后的阳光洒进来,屋里一下子就有了些明媚的感觉。
宝宁长舒了口气,觉着舒服了许多,开始着手整理东西。屋里并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是翠芙丢下的那些衣裳杂物,很快就归拢到了一起,放到了洗衣篮子里。她的嫁妆箱子还在院外,宝宁想着晚上时候再整理那个,先将饭做好,给裴原送去再说。
翠芙许是知道她今天准会来,连午饭都没做,炕也没烧。
灶里一点火星都没有,锅里残留着上顿吃剩的残渣,看样子像是玉米糊糊之类的东西,黏在锅上,散发着股不太好闻的腥味儿。
宝宁弯腰闻了闻,皱起鼻子。已经馊了,不是上顿的,不知放了几天。
宝宁讶异,这两人平时到底吃的是些什么呀?
要想做饭,就得先生火,刷锅。
柴火堆在门口不远处,虽然不多,但也够用,而且林子外那么多枯枝,总会烧着火的。
问题是,菜和米在哪儿?水在哪儿?
宝宁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只看着了一个木桶,里头装了约莫一个指节那么高的水,连喝两口都不够的,更别说别的能吃的东西了。
院子里也没有水井。
宝宁愣愣地站在门口,一时失语。这两人这些日子到底是怎么生活的,饭不吃,连水都不喝的吗?
她思忖了半晌,还是决定去问问裴原,他在这里也住了不短时间了,应该知道这些事的。
茅屋很破,门也是旧的,一块坑坑洼洼的破木板,用来锁门的楔子不知怎么烂了,门锁不上,也关不严,风一吹就颤三颤。门和窗都坏了,灶火也没烧,不用猜都知道裴原住的这个屋子有多冷,他本就身体不好,是怎么熬过来的?
宝宁叹了口气,抬手敲了敲门:“四皇子,我进来了?”
屋里没有声音。她等了会,又敲了遍,还是没有声音。
宝宁心中奇怪,怕裴原又冻又病的出了什么事儿,没再等他回应,推门进去了。
一进门,宝宁便被呛得咳了起来。这屋子里的味道比厨房还要难闻,苦涩的药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酸臭味道,刺的人眼睛生疼,仔细闻,还能闻出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不大的火炕上,裴原正侧卧着,在睡觉。
他睡得不太踏实的样子,眉毛紧紧拧起来,嘴唇边一圈胡茬,头发半束半散,乱糟糟一团,裹着的被子也不干净,黄的红的污渍干涸成一片片,有的地方还露了棉花。
许是因为疼痛,裴原放在枕边的手攥成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骨节都有些泛白。
这幅邋遢落魄的样子,活像个流浪汉,哪能和原本高高在上肆意张扬的四皇子联系在一起?
宝宁怔在原地,忽然有些心酸。
裴原被她的那几声咳嗽吵醒,难耐地转了转眼珠儿。醒着的时候比睡着要艰难得多,至少在睡着的时候感觉不到冷和饿,也不会疼,而一旦神智恢复清明,那些难以忍受的感觉就又会卷土重来,伤口处抽搐着疼痛,他咬牙忍受着才没有叫出来,无休止的溃烂和痛痒快要将他逼疯。
许是发烧了的关系,裴原觉着嘴里干的厉害,连带着整个喉管都火辣辣的疼。
想喝水。
裴原撑着胳膊坐起来,抬手按了按额角,半闭着眼去桌边摸杯子。
摸了半晌,只有一手灰。
宝宁实在看不过去,拎了茶壶来放到他手上:“杯子刚被你扔出去了,壶里的水也冷了,你知附近哪里有水井或小河吗?我打些来,烧给你喝。”
陌生的女声传进耳朵,轻轻柔柔的,带着股暖意,与这冰冷的环境格格不入。
裴原心中一惊,猛地睁开眼睛。
作者有话说:PS:陪嫁问题、丫鬟问题、男主为什么这么惨问题、女主为什么会做饭问题,后面都有说哦!大家可以耐心继续看一下哈~爱你萌~
再PS一条:如果觉得这部分不符合逻辑,不要用质问的语气评论作者“你为什么这么写”“你写文的时候都不考虑逻辑吗”“你就不能修改一下这部分的逻辑吗”,
我的回答是:是的,我就想这么写,我乐意,我故意的,我就想要这样安排,我喜欢。如果你不喜欢,我尊重你的不喜欢,出门右拐,江湖再见。
以及,我会删除这样的评论,如果你语气激烈了,我还会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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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其实是很帅的,信我!
☆、裴原
入目的是一张清丽漂亮的脸,柳叶眉,杏仁眼,白皙若雪。看起来年龄不大,还没长开,但已经是极为出彩夺目的容貌,不是那种惊艳或者魅惑的美,相反的,她给人的感觉很舒服,毫无攻击力的长相,唇角有对很浅的梨涡。
不像是来找事的。
得出了这个判断,裴原脑子里紧绷着的弦松了些许,已经运了三分内力的手掌也卸了力。
直到他视线下扫,看见了宝宁那身大红色的喜服,裴原瞳仁一缩,骤然想起来早上翠芙说的话,说今个是他成亲的日子,新娘子约莫中午就到,那时她便回京城去了,由他的皇子妃继续伺候他。
翠芙说那话的时候带了几分怜悯:“听说您的皇子妃是指腹婚,荣国公家的女儿呢?那样的千金小姐,怎么甘心沦落到这样的地方来,以后还不知怎么对您呢,真是可怜见儿的。”
裴原不知道翠芙是在可怜谁,是可怜他,还是那个要嫁过来的皇子妃。
思及此,裴原露出一丝讽刺的笑。说的也对,就凭他现在这样的处境,就是个没用的废物,哪会有傻子来伺候他,一个个都巴不得他快死?就连少府监派来的丫鬟都敢对他颐指气使,何况是什么皇子妃,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肯定是个被逼着嫁来的倒霉庶女,路上不一定都哭了多少次了,说不定现在正在心里算计着怎么脱身,先来他房里打探下情况。
她应该很高兴,瞧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不知什么时候咽了气,她就是自由人了。
……
裴原看着她的裙子呆住了。宝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连被子滑下去了都不知道。
她怕裴原着凉后病得更重,伸手将被子扯了回来,围在他颈边,又问了遍:“你很渴吗?若是还能忍的话,就等一下,喝冷水总是不好的,你告诉我哪里可以打水,我烧热的给你喝。”
真是够能装的。
裴原回过神,厌恶地皱皱眉,侧身躲开宝宁的手,仰头将茶壶里的水喝了个精光。
许是手抖的厉害,最开始时茶壶嘴儿没对准,不少凉水洒出来,灌了一脖子。裴原像是感觉不到,将茶壶扔回桌面上,随便抹了下嘴,又钻回了被子。
从始至终被忽略,宝宁有些尴尬,抬手摸了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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