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常曦道:“那倒也是,说不定比我还能做的好呢……啊!总之我就是没用!”
庄常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简直要崩溃了,容景谦一时间倒也真的总结不出来庄常曦能做什么有益百姓的事情,最后只能道:“你如今也只是个平民女子,能做之事极其有限,不必纠结于此。待到金州,总会有你能做的事情。”
庄常曦叹了口气,点点头,又突然抬头看着容景谦:“……谢谢,亏得你还要说这么多安慰我。”
“实话实说罢了。”容景谦道。
庄常曦颇为感叹地道:“其实照这么说来,我也不是完全没有长处。”
容景谦看着她,等她继续往下说。
庄常曦道:“我还是挺会和人打好关系的嘛,你看,你以前那么讨厌我,现在也不讨厌我了啊。”
“……”容景谦沉默片刻,道,“我从未讨厌过你。”
庄常曦才不信他,哼哼唧唧地往前走了几步,回头有点期待地看着容景谦:“景谦~”
她这样,准是又打什么小算盘了,容景谦不动声色道:“嗯?”
庄常曦道:“既然你不讨厌我,我现在也不讨厌你,我们的关系,完全可以再进一步啊!”
容景谦顿了顿,道:“怎么再进一步?”
庄常曦认真地道:“我们结拜!就像我父亲和你母亲一样,结拜为兄妹,我们也结拜为姐弟,从此以后,就如亲姐弟一般对待彼此!”
庄常曦说这些话,其实是有些忐忑的,毕竟容景谦本质还是个皇子,未来还很可能是皇帝,而自己什么也不是。
但这几日相处下来,容景谦对自己的态度实在好了不是一星半点,她便想着,容景谦或许能答应呢……
庄常曦紧张地看着容景谦,容景谦同她对视了片刻,也不知为何,神色越发冷漠,最后他直接掠过庄常曦走了,只甩下一句:“该赶路了,走。”
***
庄常曦放下身段,放下尊严,热切且忐忑地提出的结拜完全被容景谦忽视了,这让庄常曦和容景谦之间的氛围又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好在他们一直赶路,也没太多机会聊天,庄常曦以前不曾这样长时间且日夜无休的赶路,马车都换了好几辆,到了没有官道的地方,又得换马,庄常曦会骑马,但骑的十分一般,为了赶路方便,只能坐在容景谦跟前。
她小小一只,坐在容景谦身前,简直一只手就能环抱住,容景谦骑着高头大马,驭马速度亦是极快,庄常曦只能努力缩成一团,避免寒风将自己吹的歪东倒西。
到了蓟州,庄常曦终于勉强学会了弄头发,容景谦说她细皮嫩肉破绽太大,还强行给她点了一鼻子灰。
庄常曦看着自己灰头土脸的样子,简直郁闷至极,但同大部队汇合,周围都是臭烘烘的男性,虽然庄常曦此时的身份是容景谦亲兵,每天晚上只要睡在容景谦帐篷里,但也免不了一路风霜摧折。
到了晚上就更是折磨,容景谦向来是和士兵们同睡同吃,因为庄常曦在,才每夜搭个帐篷,里头自然也没有床,只是普通的稻草堆成的休憩之地,庄常曦最初睡的时候,只觉得和幕天席地没啥区别,容景谦给她找了几件衣服垫在身下,盖在身上,庄常曦才勉强睡着。
庄常曦声音小,个子小,人也不机灵,很容易就会露馅,好在越往北气候越是严寒,庄常曦用围巾牢牢裹着半张脸,又始终跟在容景谦身侧,勉强没有露馅,终于抵达金州,到了大本营,有正常的房屋可供居住,庄常曦这个不起眼的“亲兵”也悄然退场。
金州因一直在女桢和大炆中被来回争夺,虽有驻地,但此时只有一个文官姚豪驻扎于此,他居住的府邸至今牌匾还是上上任大炆文官弄的“黄府”,那位姓黄的官员早就因弃城而逃被斩了,这块牌匾虽不吉利,但也有警示的作用。
姚豪早早知道容景谦要到,已在外等候多时,庄常曦跟着容景谦贺泉进了黄府,黄府内虽大,但完全不见任何奢华之物,草木稀疏,寒风料峭,透出一股萧索。
庄常曦的脸闷在围巾中,只剩一双眼睛咕噜咕噜打着转,容景谦敷衍地听着姚豪拍马屁,突然伸手将庄常曦拉到跟前来,道:“她是我表妹,可否叨扰一番,让她梳洗后更换衣裳。”
姚豪一呆,庄常曦也一呆,茫然地瞥了他一眼,容景谦却十分镇定地看着她。
两个婢女迎上来,带着庄常曦离开。
虽然这些日子容景谦并不怎么和庄常曦讲话,但庄常曦毕竟还是心存依赖,虽然莫名其妙从皇姐变成表妹,她有些不安地回头看着容景谦,容景谦轻轻对她点头,算是安抚,姚豪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几个轮回,最后笑道:“王爷一路风霜,可也要梳洗一番?”
容景谦颔首,往另一间宅子里走去。
庄常曦久违地洗了个温暖的热水澡,换上这边的丫鬟翠儿给自己准备的一套衣服,那是件鹅黄色的大袄,看着有点土气,翠儿小心翼翼解释说这里地势偏远,即便是送东西来,也大多是军需物资,绝不可能时时将最好的衣物首饰送来,她们夫人又十分勤俭,故而只有这个可以穿戴……
庄常曦这段日子简直是风里来雨里去,要怎么糙就怎么糙,有这样柔软的里衣和好看的外衣,已经心满意足,她换好衣服,翠儿又给她把头发细细擦干,拿了炭盆远远地烘烤,给她梳了个发髻。
等一切弄好,天色已暗了下来,庄常曦被翠儿领着去大厅吃东西,才到大厅,便听见里边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庄常曦一愣,又往里走了两步,才见餐桌上坐着同样梳洗了一番的容景谦、姚豪,还有那正在笑的人,却是传闻中重伤几乎随时要死去的吕将军,而容景谦的一侧,则是许久未见的华君远。
这阵仗让庄常曦彻底呆住了。
她没想到华君远会在这里……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对华君远早已没有了当初那种不甘心,不顾一切想要追逐到他的冲动,可是他毕竟是自己那样喜欢过的人……
庄常曦的目光在华君远和吕将军身上打转,一瞬间甚至想要转身就走,横竖他们男子一桌,自己如今又不是公主,怎么也不好入座的,容景谦却淡淡地道:“表妹,坐下。”
方才容景谦说她是自己表妹,庄常曦也不过觉得有些奇怪,如今大庭广众被喊表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而这桌上除了姚豪,其他人都知道她的身份,却也只能揣着明白当糊涂,庄常曦满脸通红地在容景谦身边坐下,华君远望着她,轻声道:“好久不见,可还安好?”
庄常曦点点头,华君远又有些迟疑地道:“只是不知如今应当如何称呼……”
常曦!
喊常曦就好!
庄常曦害羞带怯地道:“如果华公子不介意,不妨喊我……”
“庄姑娘。”旁边的碍事鬼容景谦淡淡道,“喊她庄姑娘便是。”
庄常曦:“……”
☆、父亲
华君远从善如流地道:“庄姑娘。”
庄常曦尴尬地笑了笑,又看了几眼吕将军,见他神色清明,面色红润,吕将军感受到她的视线,笑到:“庄姑娘是否奇怪,我此时分明应当缠绵病榻,何以却安然无恙地坐在此处?”
“嗯……”庄常曦怪道,“莫不是,将军神勇,虽受重伤,但体质异于常人,已大好?”
此言一出,桌上安静了片刻,随即吕将军扬声大笑了起来,华君远和姚豪也低头笑了起来,就连容景谦也勾了勾嘴角,庄常曦自觉极其丢人,埋头不语,身旁的容景谦夹了一筷子肉到她碗里。
庄常曦瞥他一眼,低声道:“嫌我丢人直说便是,何必拿吃的堵我的嘴……”
容景谦怪哉看她一眼:“不是你一路上抱怨没吃荤腥?”
庄常曦一呆,其实她哪敢抱怨,都是自己啃干粮喝粥的时候埋头低声碎碎念,说什么“好想吃肉”,“哎,这大冬天的,怎么山上也没几头猪和鸡……”
她自然是不知道,山上即便有,那也是战斗力极其强悍的野猪。
不过她更加不知道,自己的低声碎语,居然全被容景谦听了去。
姚豪笑道:“庄姑娘,金州物资紧张,这储备的肉,大多是不敢轻易食用的,今日还是王爷特意吩咐下来的呢。”
庄常曦闻言,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容景谦,他却没再看她,淡淡地斟酒。
哼……
庄常曦发现自己已经能隐隐猜到这家伙的心境了,分明就是巴不得她立刻感恩戴德,却总要故作若无其事,从前是,如今也是……
庄常曦将筷子一放,道:“既然物资紧张,那我怎么好意思吃这些,还是端给那些士兵……”
吕将军道:“诶,此言差矣,若非庄姑娘的提醒,我又怎么能躲过那一剑,如今安然在此,等鱼上钩呢?”
闻言,姚豪惊讶地看了庄常曦一眼,仿佛她是什么百年罕见的神棍,庄常曦也一怔,道:“竟真是因为我那封信?”
吕将军笑着点头:“只是不知庄姑娘当时何以急急发来那样的信,又何以猜到我有属下反叛?”
庄常曦硬着头皮胡扯道:“我曾在西灵山静养三年,对通灵之术,略有小得,那日休憩前,突有所感……”
容景谦在一旁抿了口酒,也不知道信没信,吕将军却思索道:“鬼神之力,我从来敬而远之,如今想来,倒是应当再多添几分敬重。”
庄常曦胡乱地点着头,容景谦又给她夹了两筷子菜,庄常曦实在是有点饿,便也不再客气,埋头吃起了饭,几个大男人也不再打扰她吃饭,四人一边饮酒,一边说着金州和云雄镇的局势,庄常曦基本听不懂,只晓得很快便有一场大战。
“这寒冬腊月,金州两面环海,如今已结冰,东北城门若是被女桢围住,便会十分难办。”姚豪显然深有所感,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们不善攻城,却十分善于围城,只等着里头人吃人了,再逼人投降。”
容景谦淡淡道:“姚大人曾在吉州遭围五个月却抗了下来,乃是不可多得之将才,此番即便罗烈再次带人围城,想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我带的士兵一路也拉了许多辎重来。”
姚豪立刻点头如捣蒜:“方才我特意去物资所瞧了一眼,王爷带来的物资与粮食,怎么也够和罗烈那狗贼耗上半年。”
容景谦却摇摇头:“那是下下策,本王既已在此,就应当与他打上一场,何必缩在城内?”
“可是……”姚豪有些犹豫,“虽然王爷此前也与罗烈有数次交手,但倘若胡达举上下之力来围城,金州地势平坦,若在云雄镇正式交战,我们骑兵毕竟远不如罗烈,能与之一战的,只有您收下的谦家军,无论如何,数量还是太少了些……恐会白白牺牲。”
容景谦摇摇头:“挖战壕、沟渠所损失的人力物力,难道便不是白白牺牲了吗?困在城中,瘟疫饥饿便不是白白牺牲了么?罗烈狗急跳墙,我求之不得。”
吕将军一笑,道:“正是如此!”
大约是见他们态度坚决,姚豪也不敢再劝,庄常曦一边吃东西,一边用余光看着容景谦,只觉得有些奇怪。
容景谦固然想来是不容置喙的,但大部分时候的,他的坚定是不动声色的,直到事情发生以后,庄常曦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很早就下了决定,并且从未改变,就好像这一世,他那么早就已经发现了庄常曦的身份,却一言不发,该打仗打仗,连一句话都没捎过——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深知自己给庄常曦捎句话基本没啥用。
可他现在却格外笃定,甚至能直接将自己的打算直接说出来,仿佛他一点也不害怕会因此出什么意外一样。
这种胸有成竹的感觉,莫名让庄常曦觉得容景谦很陌生,话说回来,她和容景谦也就没多熟悉过……
终于饱餐一顿,庄常曦格外怀念房间里那张看起来就很软的床,一定和这些日子睡的截然不同,可是华君远在这里,她又十分想要与华君远说些什么……
庄常曦盯着华君远看了好一会儿,华君远感受到她的目光,疑惑地看了过来,庄常曦眨眨眼,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想着如何才能自然地邀约他同自己饭后散步,月下叙旧。
椅子却被人踢了踢。
庄常曦侧头不满地看着容景谦,容景谦面无表情地道:“表妹,你不是有事要同吕将军说吗?”
吕将军正好也放下筷子,闻言一笑,道:“哦?那庄姑娘随我在府内四处走走?”
庄常曦很快明白容景谦是要她去问什么,忙不迭站起来,跟着吕将军离开。
吕将军身形高大,以前无数次见到,她倒也不觉得如何吓人,如今再见,倒像是突然发现吕将军生的高大魁梧,有种莫名的紧张。
两人一路走到院子中,吕将军见她被寒风吹的瑟瑟发抖,便主动开口:“庄姑娘恐怕是想问庄兄的事情。”
庄常曦轻轻地点了点头,吕将军一笑,说起他和庄飞良相识之事。
倒也和从前庄常曦所听说的差不多,无非是庄飞良此人表面风流不羁,实则极为仗义,乍一看极不靠谱,相处下来才知胸有丘壑,许多事情一肩挑。
吕将军慢悠悠地说了许多,庄常曦也安安静静地听着,不知不觉月上中天,吕将军最后道:“他死前……让我记得,照顾他那两个妹子。可惜待到我有机会离开边塞时,已……”
庄常曦心中莫名也跟着酸涩,吕将军又像想起什么一般,笑着看向庄常曦:“他还说过,此生光明磊落,只对不起两个人。当时我以为是对不起他的两个妹妹,如今想来,应当是说你与你娘亲。”
庄常曦轻声道:“他……葬在何处?”
吕将军抿唇,摇了摇头:“他死在女桢和合坦交界的一处地界,那里颇为荒凉,也少见树木,他死前,让我将他随便找棵树葬了,随树而生。”
庄常曦十分意外,突然想起自己之前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留下的遗言,此时才微妙地感受到……她还真是庄飞良的孩子。
两人一直站在外头,风越来越冷,吕将军倒是习以为常,最后还是容景谦来了,说天色已晚,若两人还未说完,可以回去再说,吕将军这才发现容常曦抱着手臂,已有些瑟瑟发抖。
庄常曦被翠儿领着回到房间,稍微问了一下晋州和云雄镇的情况,才晓得女桢那边之前的女桢大王得·侯科重病,如今是他的第十子得·罗烈统领全部的兵力,罗烈之锐,更胜其父,他麾下骑兵极其勇猛,对上稍平庸的步兵,几可以一当十,吕将军在时,与他正面对上时胜率便是一半一半,容景谦来了后,带来了良驹,又努力训练骑兵,胜率倒是提升了不少。
可罗烈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从不让女桢人冲锋陷阵,大多是让被抓去的大炆人以血肉之躯填埋沟壑,抵挡炮火,又让他们趁夜唱思乡之歌,一片鬼哭狼嚎。
之前容景谦与胡达打仗时,罗烈就曾绕过云雄镇,围堵过当时姚豪所守的畧城,姚豪苦守了许久,倒也挺过来了,之后加官进爵——来了金州。
老实说,对姚豪这种文官来说,这种加官进爵,不要也罢。
翠儿还叨叨絮絮地说了些自家老爷多么坚韧不拔的事迹,庄常曦原本还没那么困呢,结果越听越困,最后脑袋变成小鸡啄米,翠儿见她累了,也不敢多说,伺候着她躺下休息。
庄常曦时隔多日第一次倒在软绵绵的床榻上,睡的极其香甜,甚至久违地没有做梦,也不晓得迷迷糊糊睡了多久,她听见一阵开门关门的声音,庄常曦如今警惕性比从前要高上不少,她很快睁开眼,却见一个人影慢慢朝着自己走过来。
☆、受伤
庄常曦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借着些微月光,却见是容景谦,他显然没有要故意隐匿气息与脚步声,否则绝不会让庄常曦发现,见庄常曦醒来,他也丝毫不惊讶,远远地将一个木盒丢在了她床脚。
“你,你大半夜来我这里做什么?”庄常曦迷迷瞪瞪地道。
她一边说,一边去拿那个木盒,容景谦道:“自己记得擦药。”
庄常曦打开木盒,里头一阵草药味,清香扑鼻,庄常曦奇道:“擦药?擦哪里?”
容景谦道:“你骑马没有受伤?”
庄常曦一怔,才想起自己这一路骑在马上,细嫩的大腿里侧确实被磨破了好几次,第二日便只能哼哼唧唧地告诉容景谦,说自己不便骑马,容景谦便让她侧身坐着,总之那伤是好了又复发,除此之外,脚踝脚底也有不少磨伤。
她身娇柔嫩,十分地不中用,虽然觉得辛苦,也不敢太过抱怨,总不能因为她一个人,让那么多士兵都停下来休息,如此养好了又磨破数次,倒也没什么大问题了,可见这世上并没有什么苦是吃不得的。
只是容景谦居然还记得此事,倒让她实在有些意外。
她道:“谢谢。”
容景谦颔首,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庄常曦此时脑子也逐渐清明了,道:“对了,你为何要说我是你表妹!无论如何,我也应当是你表姐才对!”
虽然她的身世是假的,但她比容景谦大半岁可是实实在在的!
容景谦道:“你生的面嫩。”
庄常曦呆了片刻,竟觉得此理由无法反驳,且让人完全不想反驳,甚至还有点美滋滋,她捏着那木盒,道:“好,表妹就表妹。”
她这样好说话,容景谦却仍不走,只是时不时往外看,仿佛在等着什么一般。
庄常曦疑惑道:“你在等什么吗?”
话音刚落,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庄常曦吓了一大跳,下一刻便有几个黑衣人从窗边跳了进来。
顿时各种被刺杀、被围住的恐怕记忆涌上心头,庄常曦也跟着尖叫一声,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容景谦却像是早有防备,他利落地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三两下就解决了那几个破窗而入的刺客,还有闲暇按了按庄常曦的被子,低声吩咐道:“一会儿别出来。”
庄常曦自然是不敢出来的,她听见无数脚步声在外头响起,容景谦动静极大地和还活着的一个刺客一路厮打至屋外,屋内一时间反倒安静下来。
庄常曦只能一个人缩在被子中,祈祷这些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刺客赶紧被解决,外头姚豪的声音不断地响起:“抓刺客……抓刺客!”
之后又是各种兵刃相接的声音,庄常曦瑟瑟发抖,只觉得大冬天的,自己仍是被吓的一身是汗,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终于逐渐安静下来,有人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庄常曦房间的门,是翠儿的声音。
她小心地推了推被子,疑惑道:“庄姑娘?庄姑娘,是你吗?快出来,外头没事了。”
庄常曦闷得慌,下意识要出去,又突然想起当初在猎场中的那个“贴身奴婢”,她一顿,隐隐感觉到翠儿在拉扯自己的被子,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狠狠压着四周的被子,不肯让翠儿掀开。
翠儿显然急躁起来:“庄姑娘!这里不安全,你——”
话音未落,庄常曦听见刀剑入肉之声,随即翠儿闷哼一声,砰然倒地。
庄常曦一抖,有人拍了拍床上这抖成一团的棉花,道:“出来。”
是容景谦。
庄常曦连忙掀了被子一看,果然是容景谦,他手中还拿着一把尚在滴血的长剑,地上是已没了气息的翠儿,庄常曦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容景谦摇摇头,道:“出去后,什么也不要说。”
庄常曦喘着气,不敢多看地上的翠儿,脚踩进鞋子里,亦步亦趋地跟着容景谦到了院内,便见远处一片灯火通明——金州城内不知何处起了大火,此时将半个天空都烧的犹如白昼。
华君远吕将军姚豪等人都在院内,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那火,片刻后,姚豪猛一跺脚,道:“来人!快去粮仓,那是粮仓啊!!!”
庄常曦吓了一跳,心道今天晚上他们才议论过,这粮仓显是极为重要的,若是被烧,后续粮食跟不上,想必后果不堪设想,她侧头看着容景谦,却见他一身黑衣上凝了不知多少刺客的血,只安静地望着那火片刻,完全无动于衷。
吕将军也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竟丝毫没有要去救火的意思。
姚豪着急道:“几位大人,眼下——”
他话未说完,容景谦和吕将军同时拔剑,一左一右,长剑闪着寒芒,架在了姚豪脖颈上。
姚豪一怔,豆大的冷汗从额上滚落:“王爷,吕将军,你们这是做什么……”
容景谦淡淡道:“姚大人不必担心,粮仓中根本就没有粮食,此时在烧的,应当是你那些忠心耿耿下属的尸体。”
姚豪张了张嘴,似是要争辩,吕将军有些无奈地道:“姚大人,当初你守城半年,还斩杀手下教唆投降的数名官员,我心中对你,十分敬佩。如今想来,当时被斩杀的官员,究竟是教唆你投降,还是不愿随你投降呢?我派人送去的辎重和物资,又为何没有送到城内,以至于城内百姓要易子而食呢?”
姚豪牙关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容景谦道:“你母亲、妻子、儿女如今都在罗烈手中,我知你已无回头路,这场火放给罗烈看,至少他不会知你已暴露,仍会善待你家人。若打完此仗,你母亲妻女仍活着,我不会追究。”
姚豪闭目,已知无力回天,惨声道:“可罗烈的弟弟麻牧已在城中守着,倘若他发现粮仓中有问题,一定会立刻禀报罗烈,他也知吕将军仍活着的事情……”
“他在何处?”容景谦冷声道。
姚豪道:“在粮仓后不远处的一个客栈中……”
“还有呢?”容景谦继续道。
姚豪茫然地看着他:“还有?还有别人?”
容景谦不再说话,手中长剑划过,姚豪的脖颈处泛起点点血珠,而后血喷涌而出,他笔直地倒下,庄常曦赶紧闭上眼睛,把头侧到一边去。
她仍惧怕这样的场面,但老实说,她竟似乎有些习惯了。
容景谦将剑撑在地上,外头传来一列脚步声,贺泉带队,一伙人步履匆忙地走了进来,贺泉道:“启禀王爷,一切顺利,已将姚豪部下清理干净,还有麻牧也已擒获。”
容景谦缓缓点了点头,随即仿佛支撑他全部力气的剑一歪,他整个人猛地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立刻拥了过去,庄常曦虽然害怕,但也往容景谦那边走了几步,吕将军和贺泉将他扶起来,华君远毫不犹豫地将他的衣扣解开,露出他精壮的上半身,庄常曦连忙将视线撇开,又很快听见华君远道:“那几个刺客刃上淬了毒……”
庄常曦心中一跳,往容景谦身上看去,他身上除了陈年旧伤,还有一道显然是新添的伤痕,那伤口此时正潺潺地留着黑色的血,看着极为触目惊心。
华君远指挥着贺泉和下人将容景谦抬去他的房间里,又让人赶紧去把别苑中备着的军医都请来,庄常曦跟在后头,屋内灯火通亮,庄常曦哑声道:“他,他不会有事……”
“庄姑娘。”华君远像是才注意到她一般,有些无奈地道,“不知道,还要看这毒能不能解……”
庄常曦抿着嘴唇,不再说话,容景谦的脸色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极其惨白,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容景谦,心中居然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欢喜,即便她曾那样地想要杀害他,而如今他离死亡近了,她却只有恐慌。
她并不觉得自己可以不依靠任何人就活下去,而除了容景谦是个可靠且安全的依靠之外,其他人她不敢,也不能相信。
至此,她才发现,就连已近在身边,且不会再因身份原因成为自己困扰的华君远,她实际也从未想过要去依靠他,求助他,或许是长年累月的追逐,早就让她死心了,只是她并不晓得,仍在盲目地靠着那点不甘心在往前追。
军医来了后,说是屋内不要留太多人,庄常曦便主动走到了屋外,她坐在屋外石椅上,想着自己事到如今还在为容景谦要是死了,谁能照顾自己这件事而发愁,实在是自私无耻至极,自己似乎根本毫无长进。
思及此处,她垂眸,慢慢落下泪来。
“庄姑娘。”华君远不知怎么也出来了,他见庄常曦在哭,显然误会了什么,轻声安慰道,“他不会有事的。很多次出生入死,他都挺过来了。”
虽然庄常曦对华君远的感情变得很微妙,但他对她,仍有种奇妙的,犹如夏日清风、冬日暖炉的效果,庄常曦逐渐止住眼泪,道:“容景谦情况如何?”
“毒素很强……”华君远叹了口气,“但伤口不深,尚有回转余地,只是他短时间内恐怕会意识有些模糊,更别提带兵打仗……”
庄常曦却大大地松了口气:“不会死就好……不会死就好……”
华君远温柔地看着她,点点头:“嗯,你放心。”
庄常曦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他什么时候受的伤?”
华君远不语,庄常曦又追问了几句,华君远仍是不说。
此时之前庄常曦所居住的房间内,有人将翠儿的尸体给拖了出来,吕将军也走过来,感叹道:“这倒是个奇女子。”
他力气极大,用两只手分别握住翠儿的脚踝,竟轻而易举将人提了起来,而后抖了抖,那翠儿身上叮叮当当掉出一大堆暗器。
庄常曦顿时明白了,她道:“是他去救我的时候……”
华君远见她脸色煞白,劝慰道:“此女极善暗器,夜能视物,景谦只是一时不察,并不是你的错。”
庄常曦摇摇头,一句话也不想说,此时军医终于也走了出来,交代了一些如何照料容景谦伤势的细节,庄常曦听的一知半解,索性往里走去,屋内静悄悄的,还有一个军医在小心翼翼地为容景谦擦拭上半身,他的伤口泛出可怕的黑色,而他本人躺在那儿,无知无觉,像是死了一般。
庄常曦嘴唇颤了颤,到底还是逼自己走近一点,去看那军医是如何替他清理伤口的,可看着看着,还是不由自主地,害怕地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她悄悄地落下一行清泪。
☆、恩公
庄常曦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在参加一场丧礼,最初,她以为这是景兴的丧礼,光是意识到这一点,便差点要落泪,可很快,她听见哭丧的人喊的是“公主”。
公主?
皇姐……不,大公主容常凝死了?
她很慌张地穿越重重人海,想要追上那个棺木,可是她越是奔跑,那长长的丧队却越来越远,漫天的白色纸钱犹如雪花般片片飘落。
庄常曦像是被定在了某一处,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送丧的队伍越来越远,直至不见,她茫然地回首,不知自己应当去往何处。
突然,她的余光看到前方的一座酒楼,二层空空荡荡连看热闹的百姓都没有,只有一个人,独倚横栏。
是容景谦。
他一只手搭在横栏上,轻轻地敲着,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在他脸上既看不到悲伤,也看不到喜悦,他仅仅只是目送那送葬的队伍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庄常曦突然就明白了——那支送葬队送的,是她自己。
庄常曦转头,重新看向楼台上的容景谦,可容景谦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她慌张地左顾右盼,想要找到那家伙,想知道自己死了以后,容景谦要做什么,她一直往前跑,往前跑,所有熙攘的人群与她交错而过,而漫天的纸钱却突然一股脑地落地,挡住了她的口鼻眼,她才发现,这纸钱是用了金银线的。
容景谦倒是带她不薄,让她以公主之礼厚葬,连纸钱都用的是金银线的。
她抓住其中一张纸钱,天地都安静下来,庄常曦跪坐在地,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是生是死——
“常曦。”
“庄常曦。”
庄常曦猛地睁眼,发现自己居然趴在容景谦的床边,而容景谦不知何时醒了,大约是伤得太重,一动未动,只躺在那儿,唇色泛白,脸色也不大好看。
屋外一缕阳光照入,她竟是不知不觉睡着了,且还睡了一个晚上。
“照顾病人的人却先睡着了。”容景谦的语气有些无奈,“替我喊人来。”
庄常曦揉了揉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说:“你醒了。”
容景谦望着她,像是在说“那不然呢”。
庄常曦不受控地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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