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为什么,怎么也弄不好……”
“先走。”容景谦没有多说什么,将人带着离开了客栈,他们来的太晚,走的太早,客栈中十分安静,一个客人也没有,只有那店小二守在门口,用十分依依不舍的表情恭送他们离开。
容景谦换了一辆马车,而昨天一直没有出现的贺泉也出现在了马车旁,他就是今日的车夫,除此之外,一个下人或侍卫都没了。
贺泉看见庄常曦,丝毫也不惊讶,微微颔首行礼道:“庄姑娘。”
容景谦已利落地上了马车,对容常曦伸手,容常曦复杂地看了一眼贺泉,心想当初他让自己离宫,自己信誓旦旦说自己一定要去和亲,结果现在……
她心虚地扶着容景谦的手,跨步上了马车,车帘放下,贺泉立刻驾车,马车快速地向前跑了起来,容常曦才突然想到什么,道:“对了,贤王领去代替我的人,是否会露馅?如果露馅,只怕胡达那边……”
“既是三皇兄精心培养的人,应当不会出问题。”容景谦的目光还是停留在她头顶那一大坨东西上,“何况胡达无人见过你,那些送行之人亦不曾与你接近过。”
容常曦点点头,又突然想到什么:“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送行的队伍里你也安插了人?”
“嗯。”容景谦随意应了一声。
庄常曦伸出手,把手中的玉镯晃了晃:“对了,莲纹玉镯,怎么又回到你手上了?”
容景谦道:“你给的流民是胡达的人,清扫尸体时有人呈了上来。”
庄常曦摩挲着这玉镯,心中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容景谦却突然伸手去解她脑袋上的布巾,“你头发为何弄成这样?”
他一拉头巾上系的极为松散的绳子,那头巾就立刻散开,乌黑如瀑的长发更是瞬间散落,庄常曦蹙眉抱着脑袋,道:“诶,你别解开啊,我好不容易才绑好的。”
亏得这能也叫“绑好”。
容景谦道:“你侧过身子。”
容常曦茫然地照做了,背对着容景谦,她茫然地盯着前方,不知道容景谦要做什么,很快却感觉到什么东西轻轻拂过自己的发顶,容常曦愣了愣,才发现是容景谦拿着篦子在给她梳头。
“你干什么?”庄常曦吓了一跳,回头看着容景谦。
容景谦道:“把你的头发弄好。”
庄常曦愣了愣,道:“可是,这可是我的头发……”
女子的头发,怎么能随便碰呢!
容景谦冷静地说:“你方才那样,都不必张口,谁也晓得你是女子。”
容常曦犹豫道:“这一路应当不会只有我们?你不是要带兵去打仗的吗?如果要见到一大群男子,确实得好好乔装一下……”
容景谦道:“他们直接从蓝山口外走,我们会在蓟州汇合,再往前走,吕将军如今在金州‘养病’,你可在那里见到他。”
容常曦一愣:“金州?那不已经十分接近辽东了吗?”
容景谦点点头:“金州外就是云雄镇,是前线……你害怕?”
当然害怕!
庄常曦硬着头皮说:“不怕的。”
容景谦把她掰正,继续给她梳头发,他动作很轻柔,庄常曦头上痒痒的,道:“诶,你别这么轻啊,痒死人了!”
容景谦:“……”
他手上的力道徒然重了不少,容常曦倒抽一口凉气:“你要把我头皮都刮下来吗?”
容景谦沉默片刻,终于控制好了力气,把容常曦乱糟糟的头发重新梳好,一边道:“还有,到了蓟州以后,就不能坐马车了,只能骑马。”
容常曦一愣:“为何?”
“蓟州后几无官道,一天下来,十里都未必走的到。”容景谦把她的长发绕起来,用木簪重新束好。
容常曦恍惚道:“哦,那也没事,我会骑马的。只是骑的不好。”
容景谦把头巾给她固定在被束起的头发上,道:“好了。”
容常曦重新坐正来,晃了晃脑袋,感觉头发十分稳固,周围也没那么多碎发,心中颇为满意:“谢谢。”
说罢,又从容景谦留下的那个小布袋里掏出一个小镜子,左看右看,道:“果然是人靠衣装,我这样真难看……”
黑衣灰头巾,头发全部一股脑往上梳,绷的紧紧的,活像个什么白面小厮。
容景谦道:“不难看。”
“这哪里不难看了……”庄常曦下意识接嘴,又突然一顿,不可思议地看向容景谦,“你方才说什么?”
“不难看。”容景谦看着她,非常淡然地重复了一遍。
容常曦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把小镜子一扣,磕磕巴巴地道:“你,你也变太多了,以前你恨不得说我是丑八怪,现在怎么还知道安慰我了……”
容景谦蹙眉,莫名其妙地说:“我何时说过你是丑八怪?”
容常曦道:“你是没说过,但你的眼神,我读的懂!”
容景谦懒得和她争论这个,她连书都读不懂,还读的懂别人的眼神,那才奇了怪了。
容常曦想了想,道:“你现在当真不讨厌我了?”
容景谦瞥她一眼,索性往后一靠,闭着眼睛打算小憩,容常曦却又继续说:“那,我也不讨厌你了,我们好好相处……嗯。”
她像是要催眠自己一般,将好好相处几个字说了好几遍。
容景谦微微抬起眼皮看着她一眼,没有搭腔,径自靠在马车上休息了。
☆、借宿
容常曦晚上没休息好,白天倒是在车里歪东倒西地睡了很久,中间被容景谦喊醒吃东西。
贺泉煮了点沸水,把之前炒过一次的干米粮在热水里泡一泡,这就算是一锅粥了,再配上一点腌好的榨菜就行。
庄常曦盯着手中白花花的咸粥和浮在上面的一点腌菜,异常错愕,在她有限的人生中,从来不知道这也算是一种食物,可一看旁边的容景谦和贺泉,都面不改色地将那粥喝下,她十分纠结地道:“这……平日里你们打仗,就吃这个?”
“怎么可能。”容景谦淡淡道。
庄常曦微微松了口气,又听得他道:“哪有那么好的伙食条件,打起仗来,只能啃干粮。”
庄常曦为难地点点头,不想被容景谦看出自己嫌弃这个吃食,捧着碗蹙眉喝下,又将嘴里的腌菜咀嚼片刻,虽然总体来说食之无味,但也没想象的那么难吃,她勉强把一小碗粥喝了,却发现天空中突然落下了雪。
他们原本计划是今日加急赶路直接抵达青州,便立刻又动身,只是雪却渐大。
去青州的路虽有官道,但显然战起后来往的人马少了许多,道路本就有些泥泞不平,这雪一下,一些坑坑洼洼的地方被冻住,简直更难以前行,且雪完全没有变小的趋势。到后来贺泉都不敢策马狂奔,唯恐打滑。
天色微暗,容景谦往外看了一眼,见满天鹅毛大雪,果断道:“在前方那个小村子里借宿一下,不要冒险。”
贺泉点头,将马车停在村子入口处,走到第一家,敲了敲门,里头传来十分警惕的声音:“什么人?”
贺泉道:“你好,我是路过的商旅,想借宿一宿,外头下大雪了,实在不好赶路……我们会给报酬的。”
过了好一会儿,那门才缓缓打开,一个看起来约莫四十岁左右的汉子探了个脑袋出来,目光缓缓在容景谦、贺泉、庄常曦脸上扫过,大约是见三人着装颇为富贵,神色也都和善,慢慢放下了一些警惕,道:“三个人?商旅?这年头,你们去哪里行商?”
贺泉道:“就是去青州,之前乱,举家跑了,现在不打了,自是要回青州的。”
那汉子后头慢悠悠走过来一个看起来七八十岁,拄着拐杖的老婆婆,她眼睛显然不大好了,眯着眼睛往外看:“华子,咋啦?”
那华子道:“娘,没事,是三个跑商的,想来咱们家借住一宿。”
那老婆婆点头:“哦哦,那让人进来呗,这天寒地冻的……”
华子应了一声,将门缝拉开,让三人走了进去,庄常曦小心翼翼走在最末尾,紧紧跟着容景谦。
屋子并不大,一走进去就是个吃饭的小桌,左右各有一个破布挡着,算是两个小的房间,容景谦指了指庄常曦,道:“这是家妹,可否让他与令堂睡在一块?”
华子一愣,看向庄常曦,容景谦对庄常曦示意了一下,将她头上的头巾和发簪解开一些,华子立刻道:“难怪我说,怎的两位这么黑,小厮却生的如此白嫩……行,只是家母年纪太大,夜里只怕睡的不安稳,恐怕会吵到令妹。”
容景谦看了一眼庄常曦,庄常曦立刻摆手道:“没事的。”
华子点头,于是这不算房间的房间便这么分配好了,庄常曦扶着那老婆婆走入了左边的“房间”,说是房间,实在是狭小的可怜,进门拐角右边就是一个炕,上面勉强可以躺两个人,且颇为短小,左边有个柜子,看起来十分老旧,半边门还脱落了,正摇摇欲坠地悬在那儿。
屋内角落里到处都是陈年的灰尘,只有炕上比较干净,但铺在上头的被褥显然也有些年岁了,稍一靠近便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庄常曦下意识皱了皱眉头,那老婆婆眯着眼睛摸着炕往上爬,庄常曦连忙扶着让她得以成功坐上炕头,老婆婆又摸索着将鞋脱了,道:“小姑娘,我睡外边,免得吵到你……”
庄常曦赶紧摇头,又怕她看不到,道:“不行不行,这床就这么窄,万一您摔下去就不好了,我睡外头,没事的。”
老婆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慢吞吞地往里靠去,庄常曦将外袍解了,一上炕便有点窒息,老婆婆大约也有些时日没有洗澡,身上有些淡淡的味道,和被褥上的霉味,还有房间内整体的木头腐朽以及不通风产生的味道……
这些味道混杂以后,让庄常曦忍不住下意识屏住呼吸,半响后又险些窒息地张嘴猛烈呼吸,老婆婆隐约听见她这边传来的动静,疑惑道:“怎么啦?”
“没事没事。”庄常曦慌忙道,“咳了一下,没事儿的。您继续睡。”
老婆婆应了一声,安静地躺在一旁,逐渐睡了过去,庄常曦也不敢再屏住呼吸,只能十分轻缓地呼吸,饶是如此,还是闻到了许多奇怪的味道,但炕上暖呼呼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味道似乎不再浓烈,庄常曦便也逐渐接受了,慢慢闭上眼睡着。
她折腾到很晚才睡着,外头天还没亮,老婆婆又醒了,庄常曦被细微的声音给吵醒,揉了揉眼睛,便见老婆婆扶着墙,想要坐起来,庄常曦立刻起身,扶着老婆婆,老婆婆有些愧疚地道:“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庄常曦压下打了一半的哈欠,“我也一般这个点醒呢。”
她把老婆婆又扶下床,帮老婆婆把外袍给重新系上——还系错了扣子,老婆婆伸手一摸,困惑地说为何左边比右边长了一大截,她才赶紧又重新弄了一遍,再给自己换上扣子。
老婆婆领着她往外走,拐杖在地上轻轻点着,轻声道:“我们去打点水,给他们做点早饭……”
庄常曦愣了愣,硬着头皮道:“好。”
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到外屋,果然没人在,连贺泉也不在!庄常曦心里将贺泉骂了一顿,想着这个贺泉,还没当大驸马呢,居然要自己来给他做早饭……没骂两句,又突然想到自己如今可是普通百姓,贺泉却是游击将军,要她做早饭也完全不算僭越。
庄常曦垂头丧气地在屋子角落里拿了个木桶,她一手提着空木桶,一手扶着老婆婆走到屋外,迎面的寒风吹的庄常曦一阵哆嗦,昨夜大概是半夜才停的雪,如今并未出太阳,外头已有一层积雪,小小的院子里只有角落的棚屋中有几只鸡鸭,正缩在稻草堆里,庄常曦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井,疑惑道:“要去哪里打水呀?”
老婆婆道:“村子中心有个井……”
庄常曦下意识地觉得,每家每户肯定都有个井,这会儿还披头散发的呢,闻言一顿,老婆婆继续道:“拿个木桶去接就行……昨夜下雪了吗?”
“嗯。”庄常曦看了一眼手中木桶,想着大清早的,这小村落里应当也没有什么人,便散着头发跟着老婆婆走出院子,结果才走几步,就迎面撞上一个有些年纪的大婶,那大婶看见庄常曦,吓了一跳,又看见旁边的老婆婆,道:“哎哟,王婆婆,你家哪来这么端正的小姑娘哦,不会是华子的媳妇?”
庄常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王婆婆道:“别胡说八道,人家是和哥哥一起来借宿的!”
那大婶笑了几声,往另一边走了,又走了几步,还有好几个中年女子都在,庄常曦发现似乎都是女子起的比较早,天没亮就开始搬柴烧火,外出打水。
总算到了村中唯一的一口井边,有一个女子正在打水,庄常曦看着她摇动辘轳上的手柄,把固定在麻绳上的木桶弄下去,打满水后又一圈圈地将木桶转上来,再将那木桶里的水倒入自己的空木桶中……
看了一会儿,学了个大概,待那女子走了以后,王婆婆道:“你会打水吗?不会的话,我来……”
“我试试。”庄常曦松开手,让王婆婆站在一旁,摇动着手柄,比她想象中要轻松许多,很快她将一木桶满满的水摇了上来,便双手提起那木桶,往王婆婆的空木桶里倒——才提起那木桶,庄常曦才意识到水太满了,这满满一大桶水,实在让人有些吃不消,尤其是向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庄常曦。
庄常曦咬着牙,将水倒进空水桶里,下一个人很快过来打水,庄常曦勉力将木桶提起来,道:“王婆婆,好了,咱们走。”
王婆婆应了一声,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下,道:“你提得动吗?”
庄常曦身形晃了晃,道:“提得动……”
王婆婆拄着拐杖,一点点往回走,明明从王婆婆家来水井时很快就到了,回去的路却变得格外遥远,庄常曦走了几十步,只觉得自己手臂都要脱臼了,将那木桶往地上一放,道:“王婆婆,我,我有点累,要不您先回去,我休息一下,马上跟上。”
王婆婆走过来,道:“没事,你把水倒掉一点,我来提……”
庄常曦方才还在疑惑王婆婆平日如何打水运水的,这才意识到,她平日想必每次只打一点点水,多打几次也就是了,当下有些心酸,道:“不必了,我休息一下,马上就能好。这么多人呢,肯定要很多水的。”
王婆婆还是坚持让她倒掉大部分水,自己来提,庄常曦索性重新把木桶提起来,道:“我不累了,咱们回去,真的。”
见她快步往前走,王婆婆也只好跟上,庄常曦方才停下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手掌,娇嫩的掌心都被木桶粗糙的边缘弄的有点泛红,这下硬撑着猛地往前走了十几步,只觉得手心疼的厉害。
迎面走来一个男子,瘸了一条腿,脸上是大片的火烧痕迹,看着极为狰狞可怖,庄常曦吓了一大跳,脚步一乱,地上泥地结了一层薄冰,被这么一吓,整个人便惊叫朝前扑去。
容景谦不知什么时候醒的,从院子里走出来,步履匆忙地寻找庄常曦,正好听见她的声音,看见她整个人往前扑去,他足尖轻点,身姿往前一腾,好歹是在庄常曦彻底扑街前接住了她,只是脚下也被那块冰带着一滑,两人极为好笑地转了一圈,才勉强立住。
至于庄常曦手里的木桶早就滚到了一边,水也洒了一地。
王婆婆眯着眼睛连声道:“姑娘,你没事?你没事?”
那瘸腿之人也吓了一跳,他张嘴,却只发出一阵嘶哑的声音,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庄常曦浑身发抖,都不敢看他,容景谦却对他点点头:“她没事,抱歉。”
那瘸腿之人摇摇头,又愧疚地点点头,拄着一个很破的拐杖转身就一晃一晃的走了。
☆、玉镯
庄常曦惊魂未定地倚在容景谦怀里,喘了好几口气,才重新站稳,倒也没觉得两人姿势有什么亲昵,她退开一点,对王婆婆道:“没事没事,就是水撒了……”
那边华子和贺泉也出来了,华子见状,连忙大步跑了过来,一边道:“娘!我说过多少次了,您这身子骨,就好好在家里先休息着,千万别出来打水!这下好了,你还带庄公子的妹妹来打水,这简直是……”
贺泉走过来,拿起那木桶,华子赶紧接过,道:“你们先回屋,我来打,快一些。”
王婆婆被华子训了一通,有些为难,庄常曦道:“啊,没有,是我自己好奇,跟出来看看的……王婆婆,那咱们先回去。”
王婆婆点点头,和他们一道重新回了屋子,他们坐在外屋里,容景谦把庄常曦的手翻出来看了一下,蹙了蹙眉,庄常曦低头,这才发现方才手心剧痛是因为那木桶边缘有一根小小的木刺卡进了掌心。
不知道还好,一看到,庄常曦立刻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痛感比之前强烈许多倍,容景谦看了她一眼,道:“忍着点。”
庄常曦点点头,容景谦把那块肉一挤,再一捏,将木刺给弄了出来,庄常曦连连道:“哎哟……轻点,嘶……”
容景谦将那木刺丢去一边,道:“你不在屋内待着,出去做什么?”
“那我也不能让王婆婆一个人出去打水?”庄常曦看着有些无措地坐在一旁的有些佝偻的王婆婆,低声道,“她身子那么小,力气也没有,万一栽进去怎么办?”
容景谦不语,那边华子也回来了,大约是容景谦给了不少银子,他态度几乎可以称得上恭敬了,先是连连道歉,又主动提起那瘸腿之人:“庄姑娘,你不必太害怕,那瘸子是好人呢。”
庄常曦确实心中记挂着此事,不由得道:“他是你们村子里的人?”
华子点头:“是呀,我们喊他大孟,也是个可怜人,五年前被征兵,去驻守金州,女桢人打过来的时候,大部队没赶过来,他们守城呢,后来没守下来,女桢人打进来以后,他们和女桢人打。最后,被女桢人砍了腿丢在一个民屋里,女桢人以为他死啦,放了把火。也就他回来了,和他一起去的啊,基本都死啦!不过他这样……哎,活着也没比死了好到哪里去。”
庄常曦愣愣地点点头,容景谦沉默片刻,华子见气氛有些凝重,赶紧道:“不过咱们这里还是很太平的,我先去弄点吃的啊,不过这天气,也没啥能吃的,弄点玉米糊,你们别嫌弃。”
容景谦道:“没关系,谢谢。”
贺泉道:“我一起。”
华子说不必,贺泉却一定要跟上,这是防止华子在吃食中加料,虽然华子显然只是个普通不过的农户,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华子和贺泉一道去弄吃食,王婆婆也回屋内炕上去休息了,外屋里只剩下容景谦和庄常曦,庄常曦呆呆的,显然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容景谦道:“怎么了?”
庄常曦有些犹豫地看向容景谦,道:“这个村子的人这么贫苦可怜,在宫中我们过的那么好,我的明瑟殿里随便丢一些东西出来,或许就可以让这个村子的人过的很好,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知道就算了,难道其他皇子和皇上不知道吗?他们为什么不来帮帮他们呢?还有那个大孟……”
容景谦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他们贫苦可怜吗?”
庄常曦呆了:“不可怜吗?”
“战乱不曾波及到这里,他们还没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还有井水可打,有家禽,有一点田地。”容景谦道,“这已经很好了。至于大孟……他至少活下来了。”
庄常曦道:“可是就像王华说的一样,这样简直生不如死……”
容景谦道:“之前蓝山口附近的村落被屠杀和瘟疫侵袭,十室九空,尸堆至人高……存活下来的人,你猜,他们能吃什么?”
庄常曦轻轻摇摇头:“我不想猜……”
“那就不猜了。”容景谦却没有逼她,只是道,“你将整个明瑟殿搬空,也不可能拯救天下的苦难。”
庄常曦道:“那谁能拯救他们呢?”
“无战乱,四海康平,修生养息,轻徭役薄赋税,为官者清廉……”容景谦慢慢道。
庄常曦听的一个头两个大,道:“光是要完成一项,便已十分困难,遑论全部做到……”
容景谦颔首,庄常曦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容景谦道:“吃过玉米糊便要动身了。”
庄常曦点点头,外边华子已经把玉米糊弄好了,直接给他们端了过来,这玉米糊和昨天的炒米粥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华子还蒸了几个从鸡窝里刚收的鸡蛋,勉强算是加餐,华子道:“先将就着吃一下,我晚点再宰一头鸡,中午可以吃鸡肉。”
鸡肉……
庄常曦喝了两天这种粥类的东西,嘴巴都淡出个鸟了,闻言有些心动,容景谦看了她一眼,庄常曦把嘴里的玉米糊咽下去,道:“不必了。”
容景谦却道:“那就劳烦了。不过我们一会儿就要动身,还请现在就去杀鸡,将鸡肉烤柴,方便我们携带。”
华子连声说不麻烦,又跑了出去,庄常曦道:“人家家里就那么些鸡,你好意思吃啊?”
“我们给的银子,够他去市集买好几笼鸡。”容景谦喝了一口玉米糊,脸上倒是没什么嫌弃的表情,“有善心可以,但不必善过头。损害自己利益去为他人做好事,反而难以持久,保证自己所需,再行善,方得长久。”
庄常曦被他弄的一愣一愣的,道:“可圣人都说,应当舍生取义,先天下之忧而忧……”
“我不当圣者。”容景谦淡淡道,“常曦想当?”
庄常曦犹豫片刻,摇头:“我才当不了呢。”
容景谦指了指她的碗:“快点吃,一会儿凉了。”
庄常曦囫囵把玉米粥喝了,又想去外头走走,可头发还是披散着的,身边也只有个小镜子,这屋子里只有一个铜镜,上头锈迹斑斑,勉强能照出点人影,庄常曦对着镜子左顾右盼,最后头发比起昨日她所弄的也丝毫没有长进,容景谦道:“过来。”
庄常曦回头看他:“你又要帮我梳头?”
“你这样能见人吗?”容景谦伸手,随便拨了一下勉强被插于发丝间的木簪,立刻就有一堆头发垂落。
庄常曦道:“那我也不能总让你帮我梳头啊!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予渔,你教教我呗?”
容景谦竟然点头:“可以。”
庄常曦这才坐到了他面前,容景谦拿着篦子,轻轻帮她梳着头发,庄常曦道:“这一步我会,不用你教。”
容景谦才不理她,慢吞吞把一头秀发梳的柔顺以后,又用手和篦子一起,将所有的头发握在虎口处,堆至头顶下方的位置,道:“看。”
庄常曦拿着小镜子照着,斜眼去看:“嗯,这个也简单。”
容景谦手腕一动,扭着那一束头发,头发慢慢成了一个卷,容景谦将头发一层层缠进下方,最后用木簪前端斜着插进头发中,勾住下边的头发,再一绕,横着一插,一下就全部固定住了。
“很简单。”容景谦道。
庄常曦眼睛都快歪了,完全看不到簪子是如何固定住头发的,茫然道:“简单?哪里简单了!我没看懂!”
容景谦说:“那明天再教一次。”
庄常曦回头怀疑地看着他:“你这样教,我一辈子也学不会啊,我都看不到那木簪是怎么弄的。”
容景谦道:“那就慢慢教,急什么?”
“……就知道嘲笑我笨。”庄常曦把小镜子放在旁边,站了起来,“我出去随便走走,很快回来。”
容景谦也没多问,点头目送她离开,庄常曦走到外头,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不过这个村落毕竟很小,庄常曦按照记忆中大孟离开的方向一路走着,很快看见了一个极小极破旧的屋子,这么冷的天气,那还不是个完整的木屋,一半和那种棚屋差不多,只堆了许多老旧的稻草。
门也十分破旧,看起来应该是别家人给的,庄常曦在门口停了一会儿,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被吱呀一声从里打开,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骤然再见大孟这张脸,庄常曦还是小小地被吓了一跳,大孟看见她显然而已吓了一跳,微微低下头,嘴里咿呀地发出一些庄常曦听不懂的声音。
但她隐约能明白,这是大孟在问她发生何事了。
庄常曦道:“今早,今早对不起,我们是过路的商旅,我,我不知道……总之,冒犯你了……”
大孟还是低着头,像是不想被人看见自己的脸一般,不停地摆着手,像在说没有关系。
“我听华子兄说了你的事情。”庄常曦咬了咬下唇,“你们是英雄,每一个你们这样的人,才让我们这样的普通百姓能平安地活着……”
她将一直捏在手里的碎莲纹玉镯往大孟手里一塞:“这个玉镯,还挺值钱的,你找个信得过的人,让他陪你去青州,找个当铺换银子,你可以修葺房子,买一些好的食物,还可以雇人照顾你……”
大孟看着手中突然出现的玉镯一愣,随即连连摆手,嘴里很着急地说着什么,庄常曦道:“你放心,这镯子本来也不是我的……啊不对,也不是我偷的抢的,总之,不能算是我的!它给你挺好的,这不是施舍,也不是什么……总之,你拿着!如果你还有什么想帮助的人,也可以帮他!啊,还有,你那些战死的朋友,如果有还未入殓的,你也可以帮帮他们……”
大概是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大孟,他顿了顿,低头看了一眼镯子,又抬头看向容常曦,似要哭了一般,庄常曦往后退了一步,道:“你千万别谢我,这镯子,以前我给过一些个很不值得给的人,但现在不同,你是值得给的人。对不起,我只能做这些了。”
大孟摇头,咿呀地说着什么,那双灰黄的眼睛里泛出一丝泪花,庄常曦不忍见他的模样,道:“总之,希望你以后的日子,能稍微过的好一些……再见,不用谢我,真的不用谢我!”
说完她就转身跑了,大孟腿脚不便,并未追上,只是在后头仍大声想要表达着什么,庄常曦跑过一个拐角,险些一头撞上一个人,她仰头一看,才发现居然是容景谦。
☆、碍事
庄常曦一顿,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你看到什么了?”
容景谦道:“该看到的都看到了。”
“……”庄常曦有些窘迫地挠了挠脸,“我就是不想把宫里的东西继续戴在身上了。”
容景谦道:“嗯,回去。”
庄常曦点点头,和他走了几步,突然低声道:“对不起。”
容景谦疑惑地看向她:“什么?”
“以前,我知道你去打仗,恨不得你死在战场上,天天诅咒你,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庄常曦十分难受地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你是将军,你底下还有副将,有游击将军,有指挥使,还有许许多多的士兵,他们都是大炆的百姓,他们也有家人……本来也有大好的人生。我根本没有想过你死的话,意味着什么,战败的话,又意味着什么……”
容景谦望着她,道:“你只是诅咒我,并没有真的做什么,何必为这些事道歉。”
庄常曦完全搞不懂他是在讽刺还是真的在安慰自己了,摇头道:“你说我把明瑟殿搬空也救不了天下人,但是能救一个是一个啊,如果当初我知道这些事情就好了,我不会那么奢靡的,你知道的,我一顿饭要上三十八道菜呢,就这还是因为我胃口小,所以缩减过的……”
“可是你并不知道,也无人告诉你。”容景谦微微凑近一些,看见庄常曦眼中有泪,他伸出手,庄常曦轻轻眨了眨眼,那点眼泪就顺着脸庞滑了下来。
庄常曦吸着鼻子,很难受地道:“或许公主有这样的待遇是天经地义的,但我又不是公主……这简直,这简直……”
容景谦将她脸上的泪抹掉,道:“他们也是人,王公贵族也是人,谁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是天经地义的?”
庄常曦茫然地抬头,道:“那……”
“可这些,就连我也不可能改变。”容景谦轻轻摇头,“你更不必总是往回看,从今以后,做力所能及之事,足矣。”
庄常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道:“可我能做什么呀?我把这镯子送了以后,就没东西能送人了。我不会女红,不会种地,更不会打仗,我能做什么?身为女子,我能做的……哎,怎么好像只有嫁人了啊?!可是我嫁人,能改变什么啊……”
她越说越沮丧,十分绝望地道:“哎,我就应该乖乖去胡达和亲,还能造福百姓呢!”
“三皇兄派去的人,应当也会以造福百姓为己任。”容景谦道,“这你可以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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