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太子妃那胎还是没保住?”
几天之内,洛安城的各处府邸中几乎都在议论这事,勤敏侯府里也不意外。
晌午时,婢女们轮流吃饭。青釉她们几个先吃了,等她们去轮了值,青瓷等几个宫里差来的宫女就回了屋,拿小炉热饭热菜。
她们对于宫中的纷争,比府里的下人要更清楚那么一点儿。虽然这个“一点儿”也着实不多,而且大多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却也足够成了撑住抬高她们心气儿的资本。
她们是宫里出来的人,是采择良家人子是选进去的。单论出身,那比勤敏侯夫人也差不到哪里去,和青釉那几个卖身进来的不一样。
与打从出生开始就在奴籍的侍妾减兰,更不一样。
但眼下,她们的处境与青釉她们差不多,减兰却是过得最好的一个。
侍妾出身再低也沾了一个“妾”字,要随时准备着侍奉君侯。所以,青瓷、青釉这两搓人,都是四个人住一个房间,减兰却是自己一间。房里的家具也还算讲究,当然了,这归根结底不是为她,是为让君侯去的时候舒心。
青瓷她们的屋子是院子里的倒座房,减兰的则是西边的一间厢房。眼下两边的门都没关,青瓷无意中一抬眼,就看到减兰那边的门内也正热着饭菜,是个院子里做杂役的小丫头在帮她热,没见她自己的人影。
“嗤,什么东西。”青瓷冷笑,“近来几天了,君侯连见都没见她,还真当自己是个半大主子了?”说完,一股无名火就在心底窜得愈发厉害了起来。
一个奴籍的人,凭什么啊?不知天高地厚!
又过两天,便到了四月廿三,叶蝉的十五岁生辰,也是她及笄的日子。
虽然宫里近来有些不太好的事,可一个没生下来的孩子总归闹不出太大的动静。各府的日子都照常过,有喜事的也犯不着为此耽搁。像叶蝉这种在家自己行个笄礼的,更不用避讳什么。
笄礼就是在正院办的,在场的人中除了谢迟和叶蝉的父亲叶辉以外,都是女眷。叶蝉在洛安城里没什么交情很深的朋友,行笄礼这事又让她莫名地有那么点不好意思,就说不请外人了。后来还是在谢迟的怂恿下,才给几个还算相熟的宗亲女眷递了帖。
要为叶蝉行礼的正宾是谢周氏亲自出面请的,据说是谢迟生母在世时的一位故交,目下也是一位侯夫人。
倒是在谁担任笄礼“主人”的问题上,叶蝉的父母来后,与谢迟争论了好几日。
一般来说,笄礼都是在婚前行的,就算不满十五便已成婚,也该在出阁前先行笄礼。叶蝉是因为当时嫁来得太仓促顾不上,所以谢迟才会提出给她补。而这个笄礼中的“主人”呢,是相对于来观礼的“客人”说的。
如果姑娘没出阁,那府里的“主人”自然是父母,可问题是,现下叶蝉嫁了,勤敏侯府的主人是谁?是谢迟。
于是叶蝉的爹娘是想和他抢着担这个“主人”?没有,他们是互相推让了好几天。
叶蝉的爹娘觉得,现下谢迟是叶蝉的夫君,行笄礼的主意也是谢迟提的,自然该让谢迟来担;可谢迟觉得,女儿是你们养大的,父母的身份永远不会变,笄礼这种事情还是给他们来。
两方从四月十六一直争到了四月廿一都没争出个结果,叶蝉加在中间帮哪边也不是。可是眼瞧着还有两天就要行礼了,她就在四月廿一当晚躺下后劝了劝谢迟,而谢迟异常的坚定:“不成,我告诉你,绝对不成。”
“为什么啊?”叶蝉劝道,“别在意这些了,孝顺长辈不看这些虚的。”
谢迟咬着牙吸气,翻身趴着一脸认真地跟她掰扯:“你听我说啊,是这么回事。”
叶蝉洗耳恭听。
谢迟说:“笄礼三加三拜,之后还得聆训,这些仪程都是要向‘主人’跪拜的。你跪跪父母那是应该的,你跪我……?”
可别闹了,他怎么想怎么别扭。
叶蝉恍然大悟:“对哦……”然后她问他,“这话你跟我爹娘说了吗?”
她觉得如果说了,爹娘应该能理解啊,为什么还会争论不休?
谢迟懊恼地摇头:“我没说!”
因为这只是他自己的小心思,他觉得他跟她现在挺好的,夫妻就该这样举案齐眉、相敬相爱、琴瑟调和。可他也知道,在不少府里头还是更愿意把“夫为妻纲”摆在面上,当妻子的跪一跪丈夫不是大事。
他不喜欢那样,一设想万一自己说了之后,她爹娘表示“她拜你一下也没什么啊?”,自己就会暴躁,所以索性不提这一茬。
他解释完之后暴躁地一蒙被子:“你别管了,明天我再劝劝!”
叶蝉:“……扑哧。”叶蝉慢吞吞地也钻到被子里,手指戳戳他紧锁的眉心,“明天我去跟我娘说,没事的。”
她对爹娘大致的想法心中有数。论出身,她确实不能跟谢迟比。可她现在不也堂堂正正地当着她的侯夫人呢么?爹娘才不会自轻自贱,觉得她就该比谢迟低一头。
于是,四月廿二的时候,叶蝉细细地把谢迟的这些想法都跟母亲说了。叶甄氏乐不可支:“这么回事啊?”
叶蝉点点头:“所以你们就……依了他呗?”
叶甄氏立刻答应:“没问题,我一会儿就和你爹说去!”
就这样,关于笄礼“主人”的争论,可算在笄礼的前一日定了下来。四月二十三当日,叶蝉在天刚亮时就被拖下了床,迷迷糊糊地去沐浴更衣。
行笄礼之前,按规矩应该穿象征孩童的采衣,可她到底嫁了人了,又还有别的府的命妇要来观礼,穿采衣不太合适,就提前定了一身未婚姑娘也能穿的交领襦裙。
说白了就是……料子更和软些,颜色更粉嫩些,绣样简单娇柔些。叶蝉换好之后,在心里啧嘴说,装嫩啊……
然后她坐到了妆台前,梳头。
其实打从嫁人之后,她就都是用为人|妻该用的发式了,但今天不行,加笄之前她得梳个小姑娘的发式。按本朝的规矩,妇人的头发是要尽数盘下去的,姑娘家则可以散一半在下面。
叶蝉由着青釉和红釉一起摆弄她的头发,偶尔冲着镜子打个哈欠。又一个哈欠之后,她发现谢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倚在床上侧支着额头看她。
等她梳完头从妆台前站起身,他突然伸手:“来。”
“嗯?”叶蝉朝他走过去,离着还有几步的时候,他又打了个手势:“转个圈。”
“干嘛?”叶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啧了声嘴,再度要求道:“转个圈。”
她就迟疑着转了个圈,转完又自己看了看身后,以为是裙子上粘东西了。却听谢迟悠悠说:“原来你未出阁时是这样啊。”
“……?”她傻乎乎地在想,差别很大吗?他又一声笑:“现在我们算青梅竹马了。”
见过姑娘未出阁的样子的,多是儿时一起玩闹的旧友,便是所谓的青梅竹马了。
他这话显然是情话,叶蝉双颊蓦地蹿红,戳在那儿半晌不知怎样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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