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家眨眼便到。
因为这新宅与老宅只隔着两堵墙,背靠着背。但是大门朝两遍,要转到另一条街上去才行。
骆老爷一早得知骆深今天回来,也听说了韩将宗的英雄事迹,也知道俩人一块回来,并且给他安排了新住处。
他做好了准备骆深不会第一时间回家来。
万万没想到,骆深偏偏第一时间回来了,还带着裹成半个木乃伊的韩将宗。
马车在门口一停,周边护卫立刻下马涌过去扶。
骆老爷眼睁睁看着他们把韩将宗抬出来,后头跟着自己的儿子。
众人往里头走,阵仗大的像是入住皇宫。
骆老爷冲骆深使个眼色,后者快步过去,匆匆喊了一声:“爹,我回来了。”
骆老爷上下打量他一遭,俱是全整,才点点头:“嗯嗯,你怎么接着的韩将军?秦掌柜死鸭子嘴硬,问他怎么自己先回来了,他也不说。你是不是跑战场上去了?”
骆深一顿,撒了个谎:“听闻将军伤退,我在河南等他了。”
骆老爷也听说了伤退这事,还听说了朝廷给了韩将宗很大官职。
不禁忧伤的想:如今他实权在手,我家又营商,这下我儿更逃不出那手掌心来了。
实权在手的韩将宗第一时间没去监察区交接事务、对接公文,而是入住骆家。
路过门边的骆老爷,还正儿八经的喊了一声:“爹。”
骆深:“……”
骆老爷:“!!”
韩将宗脸不红,心不跳的继续说:“往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关照个屁!
骆老爷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不要脸,舌头也打了结:“你、你……”
“不用管那些虚职,”韩将宗说:“您往后直接叫我名字就成。”
经他提醒,骆老爷才想起他的‘虚职’来。
可一点都不虚。
整个河南的官员都由他审查上报。
可太不虚了。
韩将宗身形一停,伸手从护卫手里接过来一样东西,“没顾得上带别的东西,先把这个送给您当见面礼。”
他随手一抛,扔在骆老爷怀里一样东西。
卷成轴,挺沉,还有些凉。
骆老爷展开一看,里头一笔而下八个大字:忠肝义胆,铁血英雄。
皇帝御赐的丹书铁券,被他随手做了礼。
这礼可太重了!
骆老爷直觉双手重于千斤,竭力托着:“这、这……”
韩将宗已经吩咐继续前行,由人抬着进门往迎风阁走去。
骆老爷追也不是,停也不是。
“这……”他捧着丹书铁券,浑身都要僵住了。
骆深:“既然他给咱家了,以后就是咱家的东西了。”
骆老爷拧着眉毛:“御赐的东西还能送人吗???”
“嗨,什么送不送人的。”骆深笑着说:“往后都是一家人了,他的荣誉,不就是咱们一家人的荣誉吗?”
骆老爷震惊的看着儿子,凭借多年了解,就能知道他说的是心里话。
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张张嘴,要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骆深却拽过他来,神秘望一眼四周,煞有介事的低声说:“还有小渟呢,他年纪小,留着这个,也算是给他留了个保障。”
铁券是皇帝颁予有功之臣的,当功臣或者是家属犯罪,可以用铁券抵减。可流传百世。
骆老爷抬眼同他对视。
骆深郑重点点头。
片刻后,佟兴带着大夫也赶了回来。
这大夫岁数挺大,正是街上那位老先生。
骆深着急去看韩将宗,便对骆老爷说:“爹,您去把这个铁券,找个地儿搁起来。”
骆老爷“诶呀——”一声,龇牙咧嘴的:“这东西岂能随便搁,要供奉祠堂受香火的!”
“是是是,”骆深不欲多说,“您看着安排。”便招呼大夫往迎风阁去。
“老先生这边请,”骆深走在一旁亲自引路,到了迎风阁,片刻不耽搁的将人往里请:“伤的有些重,您的医术在下是佩服的,请您给好好看看……”
恭维话谁不爱听呢?
何况骆家又是数一数二的大户,报酬定然丰厚。
韩将宗大喇喇躺在床上,一点不见痛苦神情,尽是悠闲自得。
大夫积极上前察看,待到解开腿上纱布的那一刻,脸上尽是严肃之色,“之前这是谁给看的?庸医啊!”
他指着那腿,气急败坏的说:“这里头,骨头都还碎着呢,也不接好,一门心思上愈合伤口的药,这不是胡闹吗!往后不想站起来啦?!”
骆深正担忧,闻言眼中一亮:“还能再站起来吗?”
“又不是锯了腿,保养得当,好好恢复,当然能。就是要吃些苦头,得将愈合的缝隙全部打开,再重新对接才行。”
“吃些苦不妨事的!”骆深高兴的说。
韩将宗听在耳中:“……”
骆深兀自高兴,眼中装满笑意:“不瞒您老,这位是刚刚伤退下来的韩将军,还请您尽心医治,回头,我自有重谢!”
“唷,原来是韩将军!”
大夫连忙起身行礼。之前见过一面,只觉器宇不凡,不想竟然是救边关人民于水火之中的韩大将宗!
他态度更加恭敬许多:“多亏您单枪匹马闯进敌国皇宫,不惜性命诛杀铁勒王帅,此等事迹,当百世流传!”
韩将宗:“……”
这流言传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骆深扶他起身,清了清嗓子:“您快请。”
大夫起身便卷袖口,“那小人就不客气了,将军还需忍耐。”
韩将宗示意他自便。
重新接骨,便是把已经黏连到一起的骨骼敲断,然后重新推回原位,再绑上夹板,养个三五月让其长结实。
听来简单,其实对于大夫的手法要求很高。对于病患的要求就更高了!
饶是韩将宗皮糙肉厚骨头硬,也险些扛不住。
“快好了吗?”骆深第二次问。
他拿着纯白棉帕过温水,不停的给韩将宗擦额头上的溢出来的汗。
大夫回答的跟头次的内容一模一样:“快了快了。”
韩将宗咬了咬牙,吐出来俩字:“骆深。”
“我在呢!”
“中午吃什么?”
骆深猜测他许是想分散注意力,便顺着话往下接:“你想吃什么?我叫厨房做去。”
“吃什么都行吗?”
“都行。”
韩将宗话音一停,再说出来的话便夹杂着一层含糊的笑:“吃你……”
骆深猛的看一眼大夫。
那大夫手里捉着一把指长小刀,正专心致志的一刀划开膝盖处的皮肉,乌黑血液滴滴答答汇聚成水流淌到地上的水盆里。
“滴……嗒……”
骆深瞪着韩将宗。
“有点疼。”韩将宗说。
他说完笑了起来,却不似往常那般带着匪气的笑,眼中也不似往常漆黑,似将天光尽数装了进去。
里头还清晰倒映着一个人。
骆深心往下沉了沉。
韩将宗一伸手,抓住了给自己擦汗的修长手指:“我不后悔。”
骆深一愣,韩将宗把那手拉到自己胸膛位置重重按着,继续毫无征兆的说:“我的心给你。我爱你。”
“咔嚓——”
一声脆响,大夫憋着劲把腿骨推回原位。
两人一齐望去,只见他苍劲有力的单手扶着半月板处,旁若无人的捋直那大腿,用另一只手上下活动了一下。
韩将宗顷刻出了一身汗。
骆深也跟着出了一身冷汗。
他张张嘴,忍不住道:“听你的副将说你英勇神武,打仗的时候受了伤吭都不吭一声的,怎么现在不成了?”
韩将宗扫一眼压在胸膛上的手:“打仗的时候也没人按着我不让动啊。”
骆深收回手,扬起眉梢来:“我以为您铜肌铁骨不怕疼呢。”
韩将宗忍着疼,咬着牙,猫抓老鼠似的笑:“怕不怕疼我也没喊出来不是?这样,下回有疼你也别喊,我看你能不能忍的住。”
“好啊,可别让我等太久了。”骆深也咬着犬齿慢吞吞笑起来:“届时久旱逢甘霖,恐怕不会喊痛,只会喊爽了……”
“咳咳。”大夫干咳两声,站起身来,一脸和善的说:“如此就固定妥当了,往后小心养着便是,多喝些骨头汤类的荤腥,能愈合的快一些。”
骆深认真记在心里,玉树临风现在床边,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个会开黄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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