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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将士燥红了脸,反省自己的定力还不如一个少年郎。他们将心神从篝火那边收回,屏住呼吸,静待敌军。“十步”在空中打个旋儿,重新飞入云翳间。

原霁将目光从关幼萱那边收回,压低声音嘱咐“十步”:“其他侦查鹰没有一只传回消息,他们一定是有箭法极好的弓箭手。十步不要靠近他们!”

将士们将身体埋入沙丘后,下方围着篝火,众女郎们见到小七夫人竟穿着漂亮露骨的胡服登台,让她们一饱眼福,女郎们各个惊喜地叫出来。她们之间气氛轻松,好奇地观望着关幼萱。

凉州夏日来得晚,夜三鼓时,四面八方的风汹涌灌来,野外荒无人声,关幼萱立在台中,被冷得鼻尖发红,眼眸湿润。

然纱巾飞扬,蓝衣如烟。所有人都在盯着她――

南下的敌军,必经此地。

胡姬们抱着琵琶小鼓,为她伴乐遮掩。关幼萱从未亲临战场,她心中不觉害怕。可是闭上眼,她又想到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原霁也在看着她。她身为原霁的夫人,应该做些贡献的。

小女郎闭上的睫毛轻颤,回忆着自己幼时在家中看过的美人舞。良久,一缕薄烟飞来时,关幼萱赤足轻踩牛皮面鼓,依样画葫芦地学了起来。

看到关幼萱真的跳舞了,下方女郎们兴奋起来:“小七夫人有魄力。

“我竟有这般运气看到小七夫人穿着胡服给我跳舞。”

美人舞乐飞扬,音乐轻快,金铃儿穿梭于女郎们中间,和身后的侍女们将一柄柄匕首、刀剑发给这些女郎。这里是军营,他们凑不出一模一样的武器,但是能够保证每个女郎有一把武器。

女郎们见到武器便纷纷不安,人群中起了喧哗,金铃儿笑容甜美:“小表嫂说,她跳完了舞,还要和姐姐们一同排一段新舞,回头跳给郎君们看。

“小表嫂说自己是抛砖引玉,她献丑跳的舞不好,凉州女郎们却英姿飒爽,练个什么剑舞、刀舞必然没问题。小表嫂想和姐姐们打好交道!“

金铃儿在人群中飞奔着解释,声如鹂歌啭啭。后方的鼓点声越来越急,金铃儿回头,手心捏满了汗,看向台上起舞、纱巾漫扬的美丽少女。关幼萱眼睛妙盈盈地向人群中看来,波光流动,天真而妩媚。

金铃儿压抑下自己心中的不安,继续在人群中奔跑着发武器。

她和所有女郎一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的义母金姨是曾与夫君一起上过战场的女英杰,场中所有郎君全都消失,金铃儿本能觉得一定哪里出了事。

赵江河领着数十人骑着马,将女郎们围在中间。他目光时而看向跳舞的关幼萱,时而看向在人群中奔跑的金铃儿。他紧锁眉关,心事重重,忽而――

鼓声“蹦”一声剧烈之时,赵江河听到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奔雷般的轰鸣声。

那是数百马匹在广袤戈壁奔袭之声!

--

木措所领的骑士们全身胄甲,腰系革带,足踏银靴。

黑夜是最好的掩饰,他们杀气汹汹,自北而下。黑暗中,木措骑着高头大马,眼睛亮而凶戾。他如凶猛的雄狮一般,天空中只现出一声鹰唳,木措座下马不停,他手伸到背后的箭筒中,直取三箭,一同射向夜空。

箭法一出必中,刺破云穹。高空中的鹰惨叫一声,跌落云端。

木措厉声:“是凉州原家的侦查鹰,擒到后全部活捉,回去咱们炖鹰汤喝!”

木措的父亲老漠狄王在玉廷关开战,整个漠狄军连战数日,为木措争取了直插凉州心脏的机会。木措岂会无功而返?原家洋洋得意自己的侦查鹰养得好,木措今日就来猎鹰!

不光猎鹰……他还盯着藏在武威郡中的狼!

纵马奔驰,马不停蹄时,木措看到了下方的篝火光源。他们对凉州地形只有探子传回来的隐约印象,但是见到篝火,便知自己找对了。再行不到数里,就是武威!

遥遥的,美人舞动伴着鼓点,那烟蓝色的光如水雾般,在寒夜中引着这些雄狮们的目光。

漠狄骑兵们兴奋起来:“女人!木措,是凉州女人,大魏女人!”

木措嗤声笑:“放心,都是咱们的。”

木措在马上伏下身,将弯刀握在了手中。在他的指挥下,漠狄精英骑士们马速加快,在沙漠戈壁中卷出尘烟,冲向下方的篝火。不管是女人还是猎物,漠狄都要杀尽!

众马向下急速行驶,躲在沙石后的凉州男儿郎屏息等待。原霁将手中的红缨枪握紧,眼睛紧盯着下方。他绷着腮,身子已经微微伏起,数着时间,看尘烟向篝火滚去――

三。

二。

一!

漠狄军踏入了沙漠中,马速不减,最前方的马奔跑中,被前方地上埋在沙漠中的绳索拉扯住。在头马的带领下,一众马匹全都深陷进去。马群受惊,纷纷下跪摔倒,将身上的骑士们摔了下来。

原霁厉声:“上――”

尘烟席卷,木措控马术厉害,他从马背上被甩出时,身子在尘土中一翻,单膝跪地,手臂向前递出,一把弯刀如月照眼――

登!

两把冷器相撞,照亮两人的眼。

月光下,漠狄军看到了奔袭而下的黑衣卫士们。木措看到了这些人的衣着和面罩,一时判断不出来人身份。他停顿一刻时,银枪再次当胸袭来,大力卷得木措被击向半空。

木措反手握住对方的枪身,靠着大力一个回旋,将这人与自己一起扯了下来,共同摔在沙土中。木措不停歇,凌厉拳脚挥出,直击对方眉骨!

原霁领着将士们从高处战下,趁着下方混乱杀入阵中,直盯着最前方的木措。两个人兵器短暂交接,目光一对后,再次迎上。木措用蹩脚的大魏话问:“都是凉州子弟。一场误会,兄弟是何人?”

原霁笑。

他的眉峰扬起,凌厉如刀,手中银枪与此同时一同劈向敌人――“老子是你爷爷!”

--

大战一触即发,女郎们这边当即听到了动静。赵江河立时嘱咐自己手中有限的兵马将这群女郎们保护起来,围成小圈。

关幼萱从台上跳了下来,跑向赵江河。

女郎们纷纷追着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小七夫人,你不能什么也不告诉我们?

“是不是敌袭?”

关幼萱在金铃儿的帮助下,跑到了赵江河身边。赵江河此时也被女郎们围住询问,他不耐烦地大声回答:“和你们没关系!你们好好躲着就行了,别惹事!”

关幼萱:“赵大哥!”

被凶悍的女郎们烦得憋屈的赵江河,一回头便见到关幼萱向他跑来。他心跳砰一下,连忙低下视线,不敢多看兄弟家这个漂亮得过分、穿着还如此、如此……的小美人。

关幼萱:“赵大哥,开打了是不是?我们现在怎么办?”

赵江河:“不怎么办。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们,小七夫人让女郎们不要乱跑,好好躲在圈子里就是。”

关幼萱怔一下,说:“不行。”

赵江河抬目。

关幼萱与他争道:“站着不动会成为很大的目标。这里都是女郎,很容易被敌人用作诱饵,牵制你们自己……这里女郎们不少都是将士们的家眷,我们若是受困了,你们这仗还怎么办?

“必须移动!趁着漠狄军还没有反应过来前,我们不能成为目标的!”

赵江河:“怎么移动?回武威郡,给他们引路?”

关幼萱睁大圆眸,责怪一般的:“东西南北中,那么多方位,谁说一定要是武威郡?我们……往相反方向走。”

赵江河:“深陷野外,离城郡越走越远,无人救援,你考虑过后果么?”

关幼萱盯着他,半晌轻声:“赵大哥,难道我们打的是持久战,而不是速决战么?我夫君说北部营也许出事了……我不知道你们行军的速度,但是原二哥他们总会发现不对劲的?

“再者,就算真的退无可退……武威郡也是一道关,依然可以守,守到援军到来。”

赵江河压低眉,半晌说:“这般行事冒险。”

关幼萱轻声:“值得一试啊。”

她望向战场的方向,美眸中荡着光,微偏过脸。她再次想到梦中的城破之战,自己如何孤立无援,原霁如何救他们。然而不是每一次,她都只能停留在原地等他回头。

她可以帮助他的。

关幼萱:“赵大哥,我们走!”

赵江河心中挣扎,最终迎着关幼萱恳求的目光,他下了决定:“走!我老赵今晚就跟着小七夫人干一场!”

--

镜湖边的撕斗,和之前漠狄军与凉州军的撕斗掉了个个儿。

原来是凉州军靠着精良的装备铁甲,欺负漠狄军。这一晚的战争,是这些漠狄精英用他们的铁甲,在压着凉州军打。原霁命令凉州军脱下了铁甲后,漠狄人一时辨认不出这对冒出的人马到底是不是军人。

漠狄人犹疑的功夫,就是原霁要的!

凉州将士们按照原霁之前说好的,他们放弃了之前军队的打发,而是各个佩戴铁索、链子、绳索、长鞭,使用这种软兵器纠缠敌军,和敌军近身而战。

这般黏腻的打发,像是混子一般,和凉州军给漠狄的强硬冷肃风完全不同。漠狄人更无法确定这批人的身份。

木措和原霁近身交战!

木措身如雄伟高山,每一步都震得大地撼动。原霁天生神力,身量高瘦,和木措近身而战时,二人一时间都拿不下对方。木措紧盯着原霁的眼睛,不断地试探着想摘下原霁口鼻上所罩的面布。

木措大骂:“藏头缩尾的小儿,不敢露出真面目吗!”

原霁不吭声,打架时说什么话。他不受木措的激法,他采用了游走之术,这番打斗技巧让雄狮来回跟着转,越发烦躁。原霁最后寻着机会,一枪震飞了木措手中的弯刀,他弯身袭去,撞入木措胸前铁甲。

原霁手扣住他的铁甲!

这一摸,几次三番的试探,终于让原霁确认:对方的铁甲,是早就被凉州军淘汰出去的。即使漠狄人得到了铁甲,也不是最好的那批。

换言之,凉州军中没有出现叛徒。

原霁的近身试探,给了木措机会。木措大喝一声,抓住原霁的肩,对方因撞击的动作而下盘不稳,木措用力一扔,将原霁砸入沙漠中。同时,他的拳脚紧随。原霁当胸被击,身子斜斜后飞,木措再接再厉!

这般缠打之下,原霁再次从沙漠中爬起来时,他面上所覆的面布,终于掉了。

星光如银河璀璨,在遥远天穹上飞流。

木措和原霁隔着三四丈的距离,二人喘着气对目。这般对视之下,木措的眼睛越来越冷,他凭着本能判断了出来――

“你就是凉州城里那只狼崽子么?”

木措目光扫过所有的黑衣敌人,明白了:“凉州军藏头藏尾不敢露出真容,你们以为假装自己不是军人,就能赢了?”

原霁目光微闪,淡漠不语――他真正的目的,当然不会分享给敌人。

木措猛地挥舞手臂,大喝:“壮士们,与我一同斩杀这头狼崽子,给我父亲当礼物!”

--

玉廷关下,原让亲上战场,与漠狄王相对。二人在战场上对敌,都视对方为仇人。

漠狄王手中武器直攻原让座下之马,又在对方躲避时纵马下压,手中刀压向原让手中的剑。原让后倾身硬扛漠狄王,对方的大力,让他额上渗了汗。但原让此人性情坚韧,绝不气馁。

混战中,漠狄人伏身,沙哑笑着,用大魏话和原让交流:“凉州元帅,这一晚,你们兵马都被困在这里时,如果时辰差不多,你们背后的武威郡,已经到我儿子手中了。”

原让手中紧握的剑一颤,他猛地看向对方。

电光火石,各种线索在原让脑中回转,连成一条线。他咬牙:“你们突袭武威!”

漠狄王手中的刀压着原让,让他无法起身。他和这位凉州元帅一起滚下战马,手中刀挥得更加虎虎生风。漠狄王带着恶意,不屑地笑:“武威只是目标之一,我们不过是小试牛刀。不瞒元帅,我儿木措,就是去斩杀你藏在凉州城里的狼的!

“上次青萍马场,是我轻敌,我没想到原淮野的儿子,真能打仗……原二,你将他藏得可真好。

“但是!他还没有成为狼王!”

翻滚在地,原让依然被漠狄王压在地上,他握着剑的手微微发颤。头顶黑云罩天,漠狄王年老却魁梧,将原让压得抬不起身。

原让喘着气:“我七弟成婚那夜,青萍马场……你是在试我七弟会不会出现!”

漠狄王冷酷道:“漠狄人不会给凉州人任何崛起的机会。漠狄人十八年前打断了你们的脊骨,就不会等着你们再站起来。凉州是养不起狼的……你最大的错误,就是让我提前看到了那头狼。

“还没长大的狼崽子……该杀!”

--

“砰――”四方锁链,齐拖向原霁,缠住原霁的手脚,将他绊倒在草原上。

草原清新,透着水汽,便是距离镜湖越来越近了。原霁后背摔在草上,他龇一下牙,后背灼灼疼得发麻。但这不算什么,更大的拉扯压力,来自缠住他手脚的锁链。

一旦确定他就是原七郎,木措对敌的方式就改变了策略。原本木措一人对决,而这时是至少十个凉州精英,对付原霁。

他们真的将原霁当成一头狼在猎杀。

如何杀狼,就如何杀他。

在野外,不能给孤狼突击的可能。想要杀狼,就要用人海战术,就要将他围住,从四面八方罩住他。木措从不轻敌,木措的目的,一是武威,二是原霁。

走不到武威,杀了原霁,拿着原霁的头颅献给他父亲,他依然是此行功臣!

原霁喘着气,被四方拉扯拽得满头大汗。他面上、手臂上青筋暴突,厉目飞扬时,狠厉挣扎的样子,都让四方拽着铁链的敌人有心惊感。

木措嘱咐:“所有人都不要靠近他!在野外,绝不能让狼近身!”

木措盯着原霁,眼睛发亮:狼崽子被缚住手脚,便寸步难行,沦为困兽。

不过如此。

父亲是对原淮野太害怕,才高估原淮野的儿子。如今看来,原霁根本不如他父亲,根本不会带给漠狄太大压力。

四方的打斗不停,凉州人依然用绳索缠着敌人,在镜湖边对打。没有任何一人走入敌人对原霁的包围圈……没有人能够救原霁。原霁几次翻身,手脚都被攥出血,他握紧拳头忍着四方拉扯,木措手中箭只射出,他不得不伏身。

喘着气倒在地上,汗水和血水流入少年的脖颈。原霁仰着头,青筋快要从额角飞出,但他站不起来。

木措:“狼崽子被我们制住了,派人去杀那些女郎……她们是凉州人的妻子,家人。拿住她们,这些人就不敢动了。”

原霁蓦地抬眼,痛到极致,冰冷到极致,他的目光反而很平静地盯着木措。木措向后退步,感受到野兽间猎敌的那种无声危险。木措:“收紧铁链!”

--

战马在夜中飞奔,骑士们追上徒步行走的女郎们。铁甲军下马后,一声不吭,便向这边挥刀砍来。女郎中哗然震惊,有握着匕首将敌人吓退的,自也有被吓晕过去的。

赵江河的将士们在外对敌:“停下!”

女郎中乱纷纷:“敌人来了,我们还在这里干什么?我要回武威郡!我要回家!

“你们都是做什么的,让敌人打到了家门口……赵江河,原二呢!七郎呢!你们是耍人玩么?”

敌人的袭击,让赵江河感受到压力。他所带的人兵马不足,敌人瞅准机会便会杀入阵中的女郎。他们戏耍着这只围起来的女郎队伍,时不时从高处向下袭击一次,必然让人受伤。

女郎中虽然有能够打一二的,惊慌的却也不在少数。有人受伤后,惧怕如疫病一般在人群中传染开。

关幼萱娇糯的声音在其中分外明显:“熄灭火把!谁也不许点火!”

可是小七夫人声音太过娇软,让性格强势的凉州女郎们不以为然。关幼萱的命令没有多少人听,金铃儿努力帮她:“你们都不要吵了!都听我小表嫂地……”

关幼萱额上出了汗,她也握着匕首,可她一个人都没杀过。她不过十六岁,又天生柔软,不过刚刚嫁给原七郎……她尚未拥有威信让人听从,但她只能尽力!

关幼萱喊道:“都听我说……”

一个胡姬终于忍受不了敌人的不断戏弄袭击,她抱着自己的琵琶向队伍外朝着武威郡的方向跑去。她哭泣:“我不要死,我不要回家……”

蓝色烟雾拂过天空,与星光相照,明亮万分。

胡姬的哭声哽咽着戛然而止,因关幼萱将匕首横在了她脖颈上。一道血痕出现在胡姬的脖颈上,胡女吓得不敢动弹,整只队伍的喧哗也停下。众目睽睽,女郎们震惊地盯着横刀向自己人的小七夫人。

关幼萱仰起脸,一字一句,努力让自己软糯的声调不拖自己后腿,让自己像自己的夫君一样有威慑力一些:“全都听我的!

“谁也不许乱出队伍!要走一起走,谁先脱队,我都、都杀了她!”

有女郎怒:“你敢!”

关幼萱扬下巴:“我敢!”

--

玉廷关下,漠狄王张狂大笑中,原让瞅准他一个破绽,一把迷沙扑向老头子时,原让忽然发力,从漠狄王的镇压下翻身而起。

满面血汗,原让手中剑锋凌厉,反杀袭去:“我凉州养大的狼崽子,不是给你们欺负的――”

--

原霁躺在草地上喘气,手脚发麻,近乎脱力。

忽而,将士中束翼传来一声:“七郎,好了――”

原霁蓦地睁开了眼,再一次旋身站起。敌人困了他这么久,以为他已失去反击之力,不想原霁速度极快,在木措没有留意的时候,他已横冲向离他最近的一人。木措在后扯铁链,但电光火石间,原霁已抬腿一脚飞起,将此人踹倒。

四面八方的拉扯力松了一角,这般好机会,谁会错过?

四方武士紧急补救时,原霁反手拽住四方铁链,他大吼一声,手臂上青筋嶙峋,面上汗水沿着下巴滚入地下。

星光流转,水光清和。少年吐血大笑:“你们这种手段,我二哥八百年前就这么对付我了――”

原霁高喝:“你们都跟我走――”

哗啦啦。

霹雳阵阵。

铁链一头锁着原霁,另一头拽着至少十个漠狄精英。他们被原霁的大力拖着,被拉动着一同摔入了镜湖中。同一时间,四面八方的落水声不绝,凉州军人中,用绳索和铁链,将这批身着铁甲的漠狄军,全都带入了镜湖!

让他们放松,让他们靠近镜湖。

一步算,步步算。

铁甲之重,落水即沉!

☆、第35章

西北战场,与水无关。

何止漠狄人不识水性,就是凉州军,大部队也是不识水性的。

木措倒霉就倒霉在,他们遭遇的这只凉州军,并不是以应战目的而留在此地。这只兵马驻扎镜湖,本是以凫水为游戏,帮军营将士们放松状态,短暂休息。

而一个成功的将士,必然要学会因地制宜,善于利用自己能用到的一切资源、机会――女郎们的篝火晚会,镜湖的地形,漠狄精英们的沉重铁甲披身。

原霁尚未被封为将军,但他的意识已然达到。

众人共同落水,铁索共缚,绳索捆绑,双方战局瞬间翻转。刚学会了凫水、也许还游得不好的凉州军人,反败为胜,转而制约这些漠狄人。

铁甲过重,拖着不识水性的漠狄人向下沉。

“咕噜噜”的淹水声此起彼伏,血腥味扑鼻,木措艰难地在水中挣扎,虎目圆瞪。

他见着原霁快速挣开了捆绑他的铁链,悄无声息地开始反杀他们。木措脊椎泛起鸡皮疙瘩,他察觉到危险,拼命地快速解开自己和铁链的羁绊,不要命地挥舞着手脚,向岸上游去。极强的求生欲和身体素质,让他竟没有沉下水去。

逃!

这支漠狄精英队组建得不易,他们能深入这里,更是漠狄王那里牵制住了原让,花费了许多代价才做到这一步!而今,而今,竟被小小一片湖打败!

但是不逃又能如何?

镜湖幽静美丽,却是他们的坟墓。

木措等人成为了草原上的逃兵,他们拼命躲开追杀往岸上游,身后的狼群们将他们往下扯。这番来回斗争,死伤无数,每一个死去的,都是漠狄军的希望!木措目眦欲裂!

少数人从镜湖中挣扎而出,奔跑向自己的马匹。人数耗损大半,他们此行计划已经失败。

木措等人喘着气爬上自己的马,他一声唿哨,召集所有活着的人一同骑马北逃。身后原霁的声音沙哑紧迫:“追!”

凉州军人们兴奋万分,他们从未打过这般爽快、将漠狄人吊着打的战争。他们再不怀疑原家小七郎对战事的敏锐天赋,他们呼喝着跳上马,如一群饿了三四天的野外狼群般,向屁滚尿流的漠狄人追杀。

星辰在天,越来越亮,又在转瞬流窜的烈风下,星光变暗,天上泛起鱼肚白色。

木措的队伍不断被追上,不断和身后追逐的人交锋。木措咬牙切齿,心中更生惧:就如父亲提醒过他的一样,只要被狼盯着,逃跑变得何其艰难!

“砰――”漠狄人逃跑的队伍中,有人撑不住,从马上摔了下去。

原霁看也不看,他伏在马身御马疾驰,奔在最前方,眼睛只紧紧盯着木措。身后束翼的喊声嘶哑:“七郎!停下,停下!是‘十步’!是所有的侦查鹰,都找到了!”

束翼的声音带着哭腔:“‘十步’还有救!”

侦查鹰相伴将士一生,最开始是原家养,每个原家儿郎,一般情况下,一生只会养一只鹰。后来凉州的将领们都开始养鹰。他们将小鹰养大,他们熬鹰,将鹰和猎犬都当作战场上最亲密最值得信任的兄弟。

侦查鹰一只都回不来,对凉州军人来说,是何其沉重的打击。

“十步”是原霁八岁时回到凉州的第一年,那时候还活着的原家大哥送给他的礼物。

原家欢迎他回来凉州,希望他留在凉州,和原家儿郎们一同守护这片土地,为这里的所有人去战斗。

奔逃中的木措回头,见到身后的追兵断断续续地为了那群被胡乱裹在包裹里、熬得快死去的鹰群们停步。只有原霁目光凶悍,黑色武袍被风吹得结了冰霜,硬邦邦地贴着身。

这个少年脖颈、手上全是血,他眼睛却仍然紧盯着漠狄人不放。

长发拂面,原霁的声音在风中传去身后:“一半人照顾鹰,一半人跟着我继续追!”

木措:“……”

――狼崽子!

--

天亮后,漠狄人开始逃跑,对女郎们的攻击也撤退了。

关幼萱等女郎们等了许久,确定漠狄人退了,才在赵江河的提议下,停下脚步,原地驻扎。等到中午的时候,援兵们到来,军营重新扎起,他们的危机才真正解除。

关幼萱见到有援军来,便放下心,她在军营中举目四望,寻找自己的夫君。援军的将领刚来,就和赵江河走了。她不好意思麻烦忙碌的军人,便只能自己找人。

“小七夫人!”

关幼萱听到唤声回头,目光轻轻一闪,露出欢喜的笑:“李大哥!”

援军的将领之一,是李泗。

玉廷关的大战没有结束,但原让在天亮的时候终于知道了北部营陷落的消息。原让仍留在玉廷关,却派兵同时援助北部大荒草原和后方的武威郡。

李泗在玉廷关木措的偷袭一战中受了伤,从前线退下。

他被派来接应这只军队。

李泗手臂上裹着绷带,秀气的白净面孔也灰扑扑一片,青一块白一块。一身狼狈的李泗站在人来人往的伤员和军士中冲关幼萱打招呼,关幼萱便跑了过去。

关幼萱仰望他,关心地看着他身上的伤:“你受伤严重么?”

李泗愣一下,目光闪烁,躲开不敢细看小七夫人这清薄艳丽的胡姬妆容。他道:“不敢劳烦……”

关幼萱耐心无比:“你刚刚回来,不知道这边状况。军营里的大夫不够用,他们全被派出给濒死的伤员看诊了。你的伤不危及性命,他们没工夫照看的。但是我还是会一点包扎的!我帮你重新换一下纱布,你看你包扎的一点都不好。”

李泗微笑:“看来小七夫人常在少青身上练习了。”

关幼萱:“也没有呀。我小时候给兔子包扎过。”

李泗叹:“这般爱养小兔子,小七夫人果然心善。”

关幼萱摆手解释:“不不不,是因为当时的兔子逃跑时摔断了腿,瘸了腿的兔子大概就不好吃了,我才包扎的。”

李泗:“……”

--

李泗眼神诡异,对自己兄弟的女人有了新的认识。尤其是听赵江河说过这位小夫人昨晚是如何把匕首架在女郎脖子上威胁人,李泗暗自琢磨,觉得小女郎有趣,恐怕会和他们以为的都不一样。

坐到一敞开门帘的营帐中,李泗伤口被清水清洗,他痛得皱眉时,关幼萱仰头看他,观察他。李泗连忙作出无畏的样子来。

李泗低头看关幼萱耐心地一点点揭开纱布,他突然说道:“少青去追漠狄人了,你别担心,他会回来的。”

关幼萱愣一下。

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腮:“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战袍半褪,上身赤着。李泗在小夫人的凝视下,略有些羞涩地转过脸。

他说:“别谢我,是我没应对好玉廷关的突袭。如果我当时及时发现那只漠狄军和其他漠狄军的不同,你们就不会这样措手不及地应对,伤了这么多兄弟。少青还派我去玉廷关查看……我没有完成他的嘱咐。”

关幼萱柔声:“你这般想不对,战场上不能这样说的。没有人会怪你的。”

她将药涂到郎君狰狞的伤口上,想了下:“夫君他也不能怪你!他只是让你看,又没有说具体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要看什么,不应该强加给你的。”

李泗出神一会儿,说:“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做的更好。”

关幼萱漆黑的眼睛望向他,问:“为什么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呢?”

许是小女郎的声音软糯,让人安心;许是小女郎的眼珠清黑,没有杂质;又或许这个女郎是原霁的妻子,让人信赖。

李泗便与关幼萱推心置腹:“我总觉得,我应该帮少青更多。唔……你和少青还在吵架么?”

关幼萱摆手,认真解释:“不吵了不吵了。我们都是大人,都明白事理,不会乱吵架的。”

她眼睫飞快一眨,脑中想到了原霁扑倒她啃她的那一幕……关幼萱涨红了脸。

李泗忍俊不禁,他便顺着关幼萱的话,将小淑女与她的夫君当做成熟大人看:“嗯,不吵架就好。你也许和少青有误会,你们才吵架。但你很快会知道,少青是值得的。

“小七夫人,悄悄告诉你,我原本啊,是个孤儿,我无父无母,不知怎么被丢在沙漠中。我更早的记忆早就不清楚了,只记得是少青收养了我。当时大家都怀疑我身份,只有少青坚持让我住下。后来我有了养父母,有了名字……这些都是少青给我的。”

李泗目光抬起,越过门帘,望着军营中的将士们。

他喃声:“我和其他凉州人不同,我的命,是少青给的。我自然……”

关幼萱打断:“好啦,你穿上衣服。”

李泗未完的话被打断,关幼萱站起来对他抿唇一笑。

他不禁释然,正想和关幼萱出去,谁知道一个浑身流血的士兵跑进来,抓着关幼萱的手臂便哀求:“你是大夫?帮我看看伤,大夫,救救命啊!”

李泗正要阻拦,关幼萱却将此人看了一下,说:“你应该只是皮外伤,没事的。”

莫名其妙,关幼萱重新坐了回去。而莫名其妙,更多的伤员涌了进来。

等回过神的时候,终于来了一个不是皮外伤的,关幼萱终于摆明了自己的身份。

伤员们失望离去,关幼萱和李泗出去营帐,金铃儿忽然窜过来,手上全是血:“小表嫂,你那里还有没有绷带啊?赵将军的手臂又出血了,得换个纱布……”

赵江河在后跑来,分外无言以对:“不用不用,我这么小的伤……”

金铃儿回头瞪他一眼,眼眸泛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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