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谨沉!”
薛镜宁从厨房奔出来,浑身颤抖地喊住差点冲入火海的男人。
陆谨沉怔然地转过身,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我在这里。”薛镜宁抖着声音道。
陆谨沉闷声不语地快步冲过来,紧紧抱住了她。感受着她确实真真实实地在自己怀里,那颗差点坠入深渊的心才得以返回人间。
此时身后的喧闹与火光都化为了背景,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个人。
“你……你没事?”他声音嘶哑,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没事。”薛镜宁伸手揽住了他的腰,像安抚孩子一样轻拍他的背,“我刚好去了厨房。”
“你没事,你没事……”陆谨沉靠在她肩膀上,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每一个字都透着心有余悸,脆弱得不像话。
薛镜宁感受着他跳动不安的心跳,其实自己的心也跳得厉害。
心有余悸的又何尝陆谨沉一个人,她也……
刚刚如果她没有及时叫住他,他真的会冲进去。
——他会为了救自己而舍命。
薛镜宁想着,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臂,也牢牢地抱住了他。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她心里一派柔软,语气也分外温柔,还带着沉沉的自责,“我起来喝水,发现卧房没水了,于是便去了厨房。我想,可能因为我出去的时候没有关紧门,让风吹进来吹倒了蜡烛,才引起了这场大火……我以后一定会注意,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不是你的错。”陆谨沉渐渐从巨大的心悸中缓了过来,感受到她的自责,抚着她的背安慰着。
“是我太大意了,是我的错。”薛镜宁想到晚一步他就冲进去了,在他怀里悄然红了眼圈。
“不,是有人故意放火。”陆谨沉冷静下来后,理智回炉,“你只是去厨房喝个水的工夫,就算蜡烛被吹倒了,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然燃起这么大的火,必定是有人趁着这段时间偷偷放火,加了助燃之物,才会形成这样的火势。”
薛镜宁面色一变,这么说,是有人在暗中故意害她?
上次是有不轨之徒企图玷.污她,这次是有幕后之人放火想烧死她……这两件事,她想不联系起来都难。
这么看来,上次那个不轨之徒应该也不只是见色起意而已了。
陆谨沉显然跟她想到一块去了,而且比她想得更多。
“皇上自去年生辰后就病了,世人只当是风寒体虚,连皇上自己一开始也这么认为。后来他才知道,问题出在他的大儿子左孟东送的生辰贺礼——一串南海串珠的身上。原来那串串珠身上涂了一种罕见草药,那草药与治疗风寒体虚的药材正好相克,所以皇上才迟迟不好。”
他说话的语气稀疏平常,完全不像在讨论皇室秘闻的样子,然而说出口的话却让薛镜宁心惊胆战。
这不就是说……大皇子想弑君杀父?!
陆谨沉突然跟她说起这些,又是什么用意呢?
她疑惑地望向他。
陆谨沉看着她的眼睛,仔细给她解释:“我跟你说过,因为皇上未立太子的缘故,朝堂渐渐分成了两派,其中一派便是大皇子,另一派则是九皇子。而我们侯府早已归在九皇子一派。
“从去年开始,皇上便已经属意九皇子继承大统,又因串珠之事,皇上更是彻底倒向了九皇子,准备将他和他的党羽一起钓出来,再一网打尽。而大皇子自然已经有所察觉,便也在暗中计划谋逆。
“对于大皇子来说,九皇子的人皆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我更是。
“所以,要害你的人不一定是冲着你来,也有可能是冲着我。”
薛镜宁怔傻了一会儿,才消化了他的话。
陆谨沉又道:“折柳院不能住了,让你去住其他地方我也不放心,不如你还是跟我回侯府,眼下只有侯府是安全的地方。”
他似是怕薛镜宁误会,忙接着道:“我保证我先前的承诺有效,等事情了结了,我就放你走。而且不会太久的,你相信我。”
薛镜宁心里不由得涌上了万千思绪,她几度掀了掀唇,最后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把自己此刻复杂至极的想法说出来,最后只能暂时放弃,在冗长的沉默中点了点头。
当晚,看着折柳院的大火灭掉之后,陆谨沉将薛镜宁带回了侯府。
他怕薛镜宁住回卧房,又觉得难受不适,于是给她安排在厢房。
薛镜宁一怔,心绪越发复杂起来,千言万语又涌上喉咙,不禁道:“陆谨沉——”
陆谨沉却只深深看了她一眼:“好好休息。”
便走了出去。
薛镜宁只得默默咽下了嘴里的话,她想着反正来日方长,况且今晚因为折柳院大火之事,心里未免太过冲动,不如好生睡一觉,等彻底平静下来了,再好好想想。
却没想到,此后她再未见过陆谨沉一面。
而侯府成了一块铁桶,不仅是她不能出去,其他的人,甚至是侯爷,也是能不出去就不出去。
过了几天,她实在忍不住,便去问陆太爷,太爷瞧着外面的天色,意有所指道:“要变天了,他在保护我们呐。陆家的男儿就该这样,凭他自己闯去!”
薛镜宁揣摩着陆太爷的言外之意,回想着那晚陆谨沉对自己说的话,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朝堂即将风云突变,两边都在暗中较劲,陆谨沉是九皇子和皇上这边的得力干将,大皇子那边一定会想尽办法暗杀他,所以他的处境非常危险。
他不回来,是想尽力保护好侯府,自己去面临那些危险。
薛镜宁忽然有些后悔自己那晚的迟疑。
她应该把自己心底里的话,通通说给他听的。
转瞬便到了草长莺飞的四月。
李氏突然来侯府求见薛镜宁。
毕竟曾经是亲家,侯爷便命人将李氏放了进来,带去见薛镜宁。
薛镜宁正在看书,没料到李氏会来见她,因此微怔了一瞬,才又继续低头看书:“我已经与薛家断绝关系了,你回去。”
不知道李氏为何找她,不过总归没有好事。
李氏却是眼圈一红,突然扑到她身上嚎啕大哭:“镜宁,我来找你不为别的,你爹、你爹他要走了啊!你去见他最后一面,他□□叨着你呢……”
“要走了?”薛镜宁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缓缓放下了书。
“就是……就是要死了啊!”李氏哭得涕泪纵横,“你爹从去年底就得了重病,因想着你已不认他了,所以没有告诉你。可是他如今要死了,大夫说就这两天了,你能不能去见他最后一面,给他送终呢?”
薛镜宁怔到忘了反应,她从未想过,薛忠也会有要走的那一天。
李氏却以为她不愿意,气道:“他好歹也把你养到这么大,你可不能不讲良心啊!只是去见他最后一面,有那么难吗!”
“不是,我——”薛镜宁原想解释此时是多事之秋,所以她不能轻易出侯府,话到嘴边了又想,到底是最后一面,去送送。
“好。”
薛镜宁带着李氏去找侯爷,将薛忠的事说了。
古往今来总是以孝道为先,遇到这样的情况,侯爷二话不说便派了一支守卫送薛镜宁前往薛府。
到了薛府,薛镜宁急匆匆地跟着李氏去薛忠的屋子,却没想到,她一进去后便发觉了不对,床上没人!
她立刻转身想走,屋子藏着的人却一涌而上,从背后将她钳制住。
这次对她下手的有好几个人,而且出其不意,动作又利索,所以她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他们捆住了,嘴里也塞上了布条。
薛镜宁“呜呜”地挣扎了一番,才意识到自己挣脱不了了。
她冷静下来,双目赤红地看着李氏,李氏哭道:“对不起,镜宁啊,对不起……他们把你爹和楚莺、褚逸都抓起来了,如果不把你骗过来,我们一家都会没命的……”
薛镜宁沉默无声地落下一滴泪,便被那群人以黑布罩头,带了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被带去了哪里,只知道被塞上了一辆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地走了很久才停下,之后又被人拉着走了一段路,好像是进了一处院子。
最后,罩在她头上的黑布被忽然拉开,她这才发现,派人绑架她的人竟然是秦之眉。
这里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除了她们没有别人在。
秦之眉站在廊下,眸光沉沉,笑得极其阴冷,走过来将她嘴里的布条拿了出来。
薛镜宁看着秦之眉,使劲咳嗽了两声,缓解了喉咙一直被卡着的不适。
虽然曾经被秦之眉算计过,但她一直觉得那只是因为秦之眉被妒忌之心淹没了理智,才做出的冲动之举,所以她从未将这些天遇到的事怀疑到秦之眉身上来。
此刻,答案却是摆在她眼前了:“明安寺的那个男人,是你派来的?折柳院的火,是你派人放的?”
秦之眉嘴角微勾:“没错。”
薛镜宁问:“为什么?”
如果说画舫制造的误会只是为了离间她和陆谨沉的感情,那么这两件事,已经到了置她于死地的地步。
她没想到秦之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已经这么恶毒了。
秦之眉“嗤”了一声:“你竟然问我为什么,这不是很可笑吗?”
“你已经完全偏执了。”薛镜宁道,“就算你拆散了我和他,你就能和他在一起了吗?别忘了,你现在已经是大皇子侧妃,你们早就没有可能了。”
薛镜宁蓦地轻笑一声,不禁笑她聪明反被聪明误:“其实,你已经拆散了我和陆谨沉。明安寺那天,我原本是打算上了香就离开侯府的,从此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没想到遇到了你派来的人,令我不得不又回到他身边。”
秦之眉愕然地睁大双目:“可是,你们不是……不是和好了吗?”
陆谨沉把薛镜宁从京州带回来后,就传出了他们重修旧好的消息,也因为这个缘故,她才会怒火攻心,派人去玷.污薛镜宁。
“那是骗太公的,想让他快点好起来。”薛镜宁看着错愕的秦之眉,眼里浮出了怜悯,“后来我搬去了折柳院,也是想着等找到了明安寺对我不轨的那个男人后就走的,结果你又派人纵火,于是我再度跟他回了侯府。也因为那天晚上,我反而终于对过去释然,明白了自己的心。”
“你不要说了!也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秦之眉仿佛被人扇了一巴掌,薛镜宁怜悯的眼神就像在嘲弄她。
薛镜宁微微叹息:“所以,你又何必做这些事情呢?就算害死了我,你也不能从中得益,反而只会让你的人生背负上人命,让你从一个良善的小姑娘变成丑陋的毒妇——”
“可是我不甘心!”秦之眉大叫,“以后大皇子登基,我就是贵妃,你们见着我都要俯首称臣,我明明比以前更尊贵更荣耀,可是我却一点也不甘心!”
她蓦地伸手狠狠地掐薛镜宁的脖子:“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如果没有薛镜宁的存在,那么她的一切苦难都不会有。
她不会失去她的表哥,不会失去她的爱情,不会嫁给大皇子,不会过着只有恨没有爱的人生!
薛镜宁身上捆着绳子,此时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拼命躲闪着,从被掐住的喉咙里挤出声音:“不要……一错再错了……”
“为什么他爱你,不爱我?”秦之眉突然松了手,捂住泪流满面的脸,“从小到大,人人都说表哥疼我,可是只有我知道,他的疼爱只是怜惜罢了。”
“只要我露出可怜兮兮的样子,他就会怜惜我,会为我出头,于是我一直装可怜,让他一直怜惜我,甚至把这股怜惜当成是爱。”
“后来,你们成了婚,我不断地试探自己和你在他心里的地位,却发现你越来越重要,而我却被他推着回归到表妹的位置。”
薛镜宁沉默地听着,秦之眉以前在她面前从来是胜利者的姿态,总是明里暗里地炫耀陆谨沉对自己有多好,甚至不惜设计让她误会他们余情未了,这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几分失败的模样。
她一时无所适从。
“薛镜宁,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秦之眉突然牢牢地盯向她,眼中露出凶狠的光。
她觉得她所有的不幸都源于薛镜宁的介入,薛镜宁把属于她的一切都夺走了。
于是,听说他们重归于好后,她嫉妒得疯了。
她已经得不到陆谨沉那又怎样?
薛镜宁也别想得到!
但是,如果杀了薛镜宁的话,薛镜宁就会成为陆谨沉心里永远忘不掉的存在,所以她想出了一个歹毒的计划,那就是让别的男人玷.污薛镜宁。
如果薛镜宁因此成了不洁之身,那她和陆谨沉之间迟早会分道扬镳的。
她就不信有男人不介意自己的妻子被别的男人玷.污过,她的表哥也不会例外的!
结果却没想到,薛镜宁跌下了悬崖。更没想到,陆谨沉还跳下悬崖将她找回来了。
她气疯了,不由得生出了让薛镜宁永远消失的想法,于是,便制造了折柳院的大火,却还是没能弄死她。
薛镜宁看着几近疯狂的秦之眉,料到自己难逃一死,惨然笑道:“所以,刚刚在薛府的时候,为什么便不杀了我?你把我捆过来,就是为了让我听你说这些吗?”
“不是。”秦之眉缓缓擦掉刚刚不知不觉流下的眼泪,眼中露出了怨毒的神色,“既然他对你那么不离不弃,那么……就让他陪你一起去死。”
薛镜宁面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秦之眉捡起扔在地上的布条,将它再度塞.入了薛镜宁的嘴巴,朝她冷冷一笑,望向庭院拱门时,脸上已经带了虚情的温柔:“殿下,您来了。”
薛镜宁扭头一看,大皇子左孟东走入了院中。
“薛镜宁已经顺利绑来了,陆谨沉那边知道这个消息了吗?”秦之眉迎上去,柔媚地挽住了左孟东的胳膊。
左孟东嗤笑一声:“消息是送过去了,可是你那表哥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说,是个愿意为爱而死的痴情种?”
“等等看不就知道了。”秦之眉一笑,命人将薛镜宁捆到院子中央的树上去。
树上架了个机关,从机关里引了一根绳子下来,埋在树下的土堆里,这土堆只埋薄薄的一层,根本承受不住机关的重量。
薛镜宁被捆在树下,用身体压住了机关。
一旦她起身,机关就会打开,从四面八方和树上都会射出无数支箭,足以把人射成刺猬。
想要平安脱身,须得有人走过去,代替她压住绳子才行。
不多时,陆谨沉匆匆赶来了。
一踏入院中,便见薛镜宁被捆在树上,衣衫都被绳子磨破了,顿时双目赤红。
再看向左孟东和秦之眉时,目光是骇人的恨。
特别是秦之眉。
他派人追查明安寺和折柳院的事,快要追查到幕后之人了,结果现在已经无需追查下去了,一切已经水落石出了。
他从未想过,印象中柔弱可怜的表妹,竟会变成这样面目可憎的样子。
“呜呜呜——”薛镜宁拼命地摇头,呜呜直叫,希望陆谨沉赶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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