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好赏银,宋吉又朝苏妁行了个大礼,改口改的那叫一个自然:“奴才给皇后娘娘贺喜了!”
苏妁怔了怔,头一次有人对她行如此大礼,还这样唤她,的确是不适应。惊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语无论次:“宋公公你别这样……先起来快!”边说着,她还伸手去搀扶。
可她这举动却把宋吉吓了个半死!宋公公连忙将头叩在地上,诚惶诚恐道:“皇后娘娘,奴才惶恐!您可折煞奴才了,奴才受不起……”
见状,桐氏忙伸手拦住苏妁的手,苏妁回头看娘,见桐氏冲她摇摇头。苏妁这才恍悟,以后自己就是这大齐的皇后了,的确更应举止端庄,宋公公虽是太监,但毕竟是男子。
“宋公公起身。”苏妁直起身子吩咐道。
这下宋吉就放心的起来了。躬着身子禀报道:“皇后娘娘,再有二十日便是您正式入宫的日子了。三身儿礼服业已做好,奴才这便让人给娘娘送进府来,待娘娘稍后试过,觉得有何不妥的地方,或是需要修改的地方,奴才会一一记下,定会督促针工局在封后大典之前改好。”
“为何是三身儿?”苏妁不禁奇道。毕竟就她所知,再大户的官家小姐出嫁,也仅是一身儿吉服。
“回皇后娘娘,这三身儿礼服分别是祭天、地、太庙时所穿,行嘉礼时所穿,洞房之时所穿。”宋吉以一副谄媚笑脸儿回道。
“噢。”苏妁木讷了下,突然被入宫后的众多规矩吓住了。原以为谢正卿迎她进宫,就跟其它新郎官儿接新娘一样,只是屋子大些,仪仗复杂些。可如今看来,是她之前想的太简单了。
宋公公转身去招呼门外的宫人们进来,很快便有十几个宫女跟着他一起回院子里来。每个宫女都双手捧着一件衣裳,饶是整齐的叠放着,还是可看可绣工精致繁复。
她们齐齐朝苏妁行跪礼,有了先前宋公公那出,苏妁这会儿也从容了不少,淡定道:“免礼。”
宫女们闻言谢恩起身。只是这阵势让苏家众人意外不已。说好的三身儿礼服,可这里是多少件?
不等苏家人问出口,宋吉便已从众人惊诧的神情上看出,接着便主动道:“皇后娘娘,每套礼服共有里外六层,稍后宫婢们伺候您更衣时会更详尽的说明。”
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苏妁回头看看娘,见桐氏点点头,苏妁便道:“你们随我来。”
宋公公抬头想要提醒苏妁日后应习惯自称‘本宫’,可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这些宫中礼仪待正式册封后,自有宫里的嬷嬷们教,他且不先多嘴了。
宫女们跟着苏妁去了她的闺房,因着房间本就没有多大,这些宫女们无法一同进入,故而便只进六名,刚好够一套完整礼服的,其它十余名则在门外候着。
如此几轮后,苏妁带着她们又回了前院儿,对宋公公表示礼服都很合身,也合心意,并无需要改动之处。
其实苏妁私心里是觉得这些礼服太过奢靡华丽的,可毕竟这也不算是错,若是提了反倒给人家针工局增添麻烦,便干脆不再提了。
宋公公听到皇后娘娘如此满意,心中石头便也落了地,既然无需再行改动,便直接命人将三套礼服留在苏府。
趁桐氏和云娘带着宫女们往前堂去放衣服之际,苏妁悄悄问宋公公:“皇上可有命公公捎什么口信儿来?”
苏妁知道大婚之前她与谢正卿不宜再见面,可是捎个口信儿总不过份,毕竟从三日前得知他登基的那晚后,便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了。
却见宋公公摇了摇头。立时一股失望之色书满苏妁的整张脸。可这时宋公公却偷偷笑了笑,微微颔首道:“回皇后娘娘,皇上的口信儿是没有。不过亲笔信倒是有一封……”
“真的?”苏妁的眼中顿时又有光彩浮现,整个人一瞬便鲜活了起来。
宋吉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张信封,双手呈到苏妁面前:“禀皇后娘娘,皇上让奴才私下交予娘娘,故而先前人多,奴才便没敢拿出。”
“无妨无妨!”苏妁只顾着抢过那信,哪还在意宋公公的迟慢。
只是刚抢过信来,便见那些小宫女和桐氏都回来了,苏妁赶忙将信塞进自己袖子里。之后宋吉便带着一众宫女行过礼后,先行告退了。
回到自己的闺房后,苏妁急急拆开信。只见又是一首小诗,李白的长相思:
“美人在时花满堂,美人去后花馀床。床中绣被卷不寝,至今三载闻余香。香亦竟不灭,人亦竟不来。相思黄叶落,白露湿青苔。”
“噗嗤”一声,苏妁竟顾自笑出声来。这首诗越念便越有画面感,她甚至能想象谢正卿独坐于她小寝殿的床上,轻抚她盖过的被衾……
她这是在想什么?苏妁突然被自己这可怕的游思吓到!竟越发的不知羞了。
似乎自从那日做的那个梦之后,她便认定了自己要走的路,也从各个角度都完全接纳了谢正卿。甚至觉得此前住在皇极殿时他对她做的那些……她都觉得再应当不过。
苏妁坐在床沿儿上,深吸了一口气儿,又重重的吐出。心下忖着,难道是大婚临近的缘故?怎的竟满脑子皆是洞房之事了。
罢了罢了,苏妁将脚上绣鞋一甩,钻进被窝儿里蒙上了头,意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
禅位后的大齐德宗朱誉晏,移居毓庆宫。
这提前步入养老的日子,倒也让他觉得有此许惬意,毕竟无需像过去那样每日起早去上早朝,去当个提线木偶。
只是这样的清静日子没过几日,便被打破了。
“太上皇,太上皇……”毓庆宫的小太监一路急跑着前来禀奏,跑到跟前儿才说道:“太上皇,皇上的轿辇已至毓庆宫门外了!”
朱誉晏脸上怔了怔,谢正卿是他如今最不想见,也最怕见的人。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自己都沦落此番田地了,还能对谢正卿有什么用处?
那么谢正卿此时前来,怕不是要来拔出他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的?
双眼一阖,朱誉晏暗咬牙关,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身不过。然后便猛地睁开双眼,转身出了寝殿,去往前殿迎驾。
谢正卿进入前殿之时,见朱誉晏已然在此恭候,且神色淡定从容,似是做好了迎接各种可能的打算。谢正卿便挥挥手示意宋吉等人皆退下。
“皇上,不知此来为何?”朱誉晏的语气不卑不亢。他深知若是谢正卿想要他的命,便是他再恭敬也改变不了什么。同样,若是谢正卿有心放他一马,也不会因着他的一分倨傲便再动杀念。
“哼。”谢正卿冷笑一声,只显无奈,却非轻蔑之意。既而调侃道:“听着太上皇称朕为皇上,委实觉得别扭。”
朱誉晏也未彷徨,笑着反问道:“若是再如过去一般,称您为谢首辅,皇上可觉别扭?”
谢正卿唇角的弧度僵了一瞬,与朱誉晏四目相对,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看来你我之意,注定是如何相处都会别扭的存在。”
“皇上此言……何意?”朱誉晏笑不出来了,听这话音儿没错,谢正卿是真的容不下他了。
无需相请,谢正卿自行往殿内的上位之椅移去,转身坐下,以王者之姿凝着立在原地的朱誉晏,眼神玩味,颇有几分成王败寇的意思。
“那伽国公主横死于我大齐京师之地,国王使者又在来京途中遭遇不测,一连串的暴行委实有损我大齐颜面!朕欲选个德隆望尊之人亲赴那伽国进行安抚。”
稍顿了顿,谢正卿目光笃定的望着朱誉晏:“你们朱家与那伽国世代交好,友谊久远,且太上皇的亲妹福成公主还是那伽国的王后,更是亲上加亲。朕着实找不到比太上皇更合适的人选了。”
听完,朱誉晏有些站不住了,腿脚似突然软了般,往后连退二步……
第192章
出了毓庆宫的大门,谢正卿神色凝重。等候在门外的宋公公赶忙上前,请示这一路要如何安排。
“皇上,可要通知岑指挥他们准备一下?”宋公公问的谨慎小心,可言下之意自然是指沿途刺杀朱誉晏之事。虽说皇上并未明说,但既然逼太上皇千里迢迢往那伽国跑这一趟,总不能真是去安抚的。
驻下了脚步,谢正卿回头看了眼毓庆宫,目光深邃的似能穿过层层朱墙,直看到里面的朱誉晏。转回头时,他的神色更加沉重了几分,语气中带着无奈感:“不用让岑彦准备了。”
接着边往外走着,话峰一转:“几番赈灾,如今国库正值吃紧,且太上皇此行又以安抚为主,不宜招摇。让内务府安排太上皇这一路仪仗配备及所需用度时,务必减半减半再减半。三日后便启程。”
宋公公脸上怔了下,减半减半再减半?那原本太上皇远行的四百随从规制,便成了五十人?且这五十人的一应用度也要减半减半再减半……
稍一细思,宋公公很快便意会了皇上的用意。养尊处优惯了的太上皇,在这样队伍的护送下,如何能安然抵达那伽国?看来皇上这是对太上皇下不了狠手,打算让其自生自灭啊!
***
三日后,朱誉晏便在这五十名禁卫军的护送队伍下,简装出行。
仪仗威仪尚在其次,可这粮水冬衣不足却是要命的!然而就连朱誉晏出宫前自己私藏的民间银票,也被宋公公给搜刮了去。除了内务府配备的物什外,他没能多将一件东西带出宫来。
因着队伍所带的粮食少,又要穿过无垠的大沙漠,这一路上禁卫头目便将所有东西均分好,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可能活下来。可如此一来每日的可享用部分便都少的可怜,当兵的受惯了苦自是能挨,可朱誉晏却是挨不住。
禁卫军们自愿将自己的口粮每日分一些给太皇上,可是这些粗茶淡饭便是放开量让朱誉晏吃,他也吃不下啊!
离京后又行了两日,队伍抵达大沙漠。水源尚且好说,禁卫军们在进入沙漠之前便将水补足,足以确保不会渴死在沙漠之中。
只是这些新补充的水,却是来自于民间的井水。军人们喝它自是无碍,朱誉晏那娇贵的脾胃可就受不住了。
在宫中时,朱誉晏日常所饮之水皆是烧好的灵山泉水,而这种民间的生井水他喝了没两日,便开始时不时的腹痛。
随行的有御医,奈何草药受限,加之煎药的条件也没有,只能随便拿些现成的丸药给太上皇服下。只是送服丸药的同时,朱誉晏仍是每日要继续饮生井水,脾胃之症无法缓解。
拖着这具越显虚弱的病体,朱誉晏又跟着队伍行了三日,终是开始全身发热,高温不退。太医试了数种法子也无法降下温来。其实此时折磨着朱誉晏的,除了那些不干净的水和煮不熟的粮食外,还有精神上的摧残!
窝囊!朱家儿孙活到这般境地,委实太过窝囊!
高烧这段时日,朱誉晏每每昏睡都会梦到他的父皇,场景相同,对话也相同。
父皇问他,给他的东西呢?
朱誉晏便问是指何物。
父皇答,江山和你的母后。
朱誉晏垂头低泣。如今朱家的江山易主,母后的清誉也被他利用了,毁尽了。
最后朱誉晏只能惭仄至极的答到:丢了……
直到梦醒,他眼角仍噙着泪水,是对朱家先祖的愧对,更是对如今惨况的不甘。
……
又过了三日,朱誉晏再次梦到了他的父皇,这次有所不同。
这次父皇没有斥责他,也没有埋怨他,反倒还伸出衣袖帮他擦拭了眼角的泪痕。
父皇难得露出个温柔的笑颜:“晏儿,既然觉得累了,无力了,不如就来陪父皇。”
朱誉晏拼力的点点头,这是他如今最想做的!逃离开这片混沌,他方能安宁,方能不憋屈……
便也是在这一日,禁卫军们一早唤太上皇起寝,朱誉晏却再也没能睁眼。
此行安抚那伽国,旗号便是太上皇为表诚意,亲身远赴。故而连路上太上皇重病,他们都不敢调头折回,因为出宫时宋公公便传达了皇上的旨意,不达那伽国不可回头。
可如今半道儿上太上皇都驾崩了,禁卫军们自然没有必要再走下去,当即调头返回戊京。
去时因着护送太上皇,一行队伍缓慢至极。再加上下发银两有限,要均分给去返双程故而不敢乱花。但回程时大家却完全没有了这些顾虑,该骑骆驼骑骆驼,该骑马骑马!不消三日,五十人的禁卫军队伍便抵达了京城。
护送太上皇遗体的队伍刚刚返京,先行进宫报信儿的禁卫已早早到了紫禁城,将太上皇驾崩的消息上达新帝。
养心殿玉基之上的龙椅中,谢正卿正如往常一样批阅奏折。
宋公公急急来报,行过礼后额头深蹙着道:“启禀皇上,三日前,太上皇在赴那伽国的途中驾崩了!”
听闻后,谢正卿停了手下动作,却也未将笔放置一旁。任笔尖儿刚刚沾取的朱砂墨滴落在奏折上,将字迹掩盖……
谢正卿却好似未见,手一动也未动的悬停在那儿,眸光黯淡。
这个结局是他早便预料到的,更是他一手安排的,按说他此刻应该高兴才对。
这个皇位,既不是他起兵强夺来的,他也没有像其它篡位者一样去刺杀先帝。这个皇位没有沾上一星半点儿的血便易了主!
朱誉晏是最应该死,可他却不忍心杀的人。如今连这唯一有威胁的存在,也消融了,归化了。他甚至无需为此担上半点儿骂名。
按理说,他该满意这个相对和谐的结局。可谢正卿此时的心里,并不舒坦。一时之间五味杂陈,难以名状。
“太上皇如今到哪了?”谢正卿沉声问道。
宋公公如实禀奏道:“回皇上,如今业已返京了,算着应该不出两个时辰便能运回紫禁城。”
略做停顿,谢正卿命道:“传令下去,太上皇恭仁短折,谥号文穆,以帝王之礼厚葬。但太上皇乃于宫外驾崩,如今升遐已满三日,无需再送至宫中停灵。命人直接将太上皇送去景山的寿皇殿,十一日后正式送入皇陵,入土为安。”
“是。”
宋公公应着欲退下去办,却又闻皇上开口吩咐。
“命人将消息送至坤宁宫肖太后处,坤宁宫的禁足也可以解了。”谢正卿说这话时,面色无波。心中想的是这些事,必须要趁苏妁进宫前解决彻底。
有些事情是他必须做的,可又是他永远不想让苏妁看到的。而他希望自苏妁进宫的那刻起,他便能如她心中所期待的,做位仁君。
“是。”宋公公这回应完又立在原地候了一会儿,生怕皇上还有旁的要吩咐。直到谢正卿明确让他退下,他才躬身退出了大殿。
如今宋公公心中也想明白了。皇上这是早就想好太上皇上的安置问题了,不然哪儿会这么痛快就定好,连谥号都是张口即来。
其实人人皆知,皇上登基后太上皇是必死无疑,而皇上如此做,也算是全了太上皇的颜面,给了他最后的体面。
***
护送太上皇的五十人队伍将马车驶至午门,早已等候在此的一位公公当场宣读圣旨传送圣意,接旨后队伍便又改道直接将太上皇送去了景山。
不消半日,坤宁宫院落上方的泥顶便被宫人们拆除,而灌了铁水的门锁也被人从外面砸开。
在黑暗中度过了五十个日夜的坤宁宫,至此,便算是正式解禁了。
肖太后抱着心腹女官映芝激动的哭了出来!这些个日夜她流干了眼泪,本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然干涸了,可原来她还是哭得出来的。
她们一直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因为在黑暗中沉寂了太久,这刺眼的正午阳光她们暂时无法承受。
但即便眼睛是闭着的,仍能透过薄薄的眼睑感受到光线,这世界再不是一片黯淡。
“皇后娘娘,您看,奴婢早便说过,皇上终有一日会来救娘娘的!”映芝闭着眼紧紧搂着肖太后。
禁锢已久且消息闭塞的坤宁宫,尚不知这两个月来外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知新皇登基,不知皇后变太后,更不知先帝已然驾崩。
肖太后嘴角噙笑,弯弯的弧度无声诉说着内心的喜悦。她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这时有个小太监进来,正是当初受过坤宁宫恩惠,在坤宁宫被封之时不忘本,曾最后施以她们温暖的那个小太监。
虽然看不见他,但肖太后与映芝听动静便知,这人在给肖太后行大礼。
“是谁?”肖太后闭着眼轻声询道。
“回太后,是奴才。”小太监没报姓名,因为他知道即便是报了太后也记不得。但是他相信声音她们应该能记得,毕竟是她们与世隔绝前送过她们最后一程的声音。
果然,肖太后一下便听出这个声音来。只是接下来她便眉心一跳,这奴才方才唤她作什么?太后?
肖太后正欲开口问是怎么回事,可还不待她开口,便听到那小太监自行禀报。
“太后,奴才是来给您报丧的……”
肖太后脸上一僵,想不到刚刚重获自由就听到这种噩耗。心忖着难道是皇额娘薨了?可就算太后薨了,这奴才也不应该叫她太后啊。
“到底出什么事了?”肖太后急急追问。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21点哟~
第193章
小太监心想着越兜圈子伤害越大,倒不如痛痛快快:“回太后娘娘,是太上皇于三日前驾崩了。”
“太上皇?”肖太后虽有些听不明白,但隐隐觉得事情比她预想的还要可怕。
小太监这才意识到坤宁宫竟连朱誉晏成了太上皇还不知,他本以为每日有人来坤宁宫送一趟饭,至少这么大的事儿该早知道了。
“太后,不久前皇上已禅位于谢首辅,故而皇上如今已是太上皇,而您已是太后了。”
肖太后的唇角僵在了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上。沙哑的声音立时变的狠厉:“你说什么?!”这么说,驾崩的太上皇便是朱誉晏?
“这怎么会,皇上怎么死的?!”明明正值盛年,身体康健,怎会突然就暴毙!肖太后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谢正卿下的手!
更复杂的背后事小太监自然不敢多掺和,更不敢乱讲,是以便只将今日传回的表面儿消息,给肖太后禀述了一遍,之后便退下了。
肖太后沉默了许久,眼眼不睁开,嘴巴也不张开,就这么死气沉沉的坐在榻椅里。
适应了许久,映芝已能睁开眼睛。
这些日子也只有她陪伴在肖太后的身边,那些宫女早便与太后离了心。每日的吃食上不优着太后,穿衣上也不肯迁就。今日一开门,便一个个急着跑了出去。在她们眼中,便是一辈子要呆在辛者库,也不愿再呆在这见不得天日的坤宁宫。
映芝只静静的看着太后,一点儿动静也不敢发出。纵是往里她再如何的巧嘴儿,面对这等天崩地裂之痛,她也不知如何才能劝慰娘娘了。
许久后,肖太后也睁开了眼,目光迟滞的看着前方的地面,对重现的光明并无一丝新奇之感。
她只以那低哑的声音吩咐道:“映芝,出去打水,为本宫梳洗更衣。”
映芝想不到娘娘开口说的竟是这种话,心忖着难道是娘娘为了先帝留下的遗腹子,打算忍气吞声的活下去?
这自然是再明智不过的,也是映芝一心想要劝的。只要娘娘愿意去向那人服个软儿,想来那位也不至于对个孤儿寡母的再下毒手。只是娘娘能主动想开这一层,映芝却是有些意外的。
映芝笑笑,用力的点点头,“娘娘您在此稍候,奴婢去去就回。”说罢,映芝出了屋。
没多会儿,映芝打回了水,为肖太后梳洗打扮。手虽是有些生疏了,却还是没用多久就弄好。然后将铜洗摆在肖太后眼前,让太后以水自鉴:“娘娘,您照照可还满意?”
肖太后往水中随便看了一眼,尚可。其实她只是想着在此邋遢已久,走的该体面些。
“映芝,你去想法子寻一条白绫来,本宫不想走的太过狼狈。”
闻此言,映芝怔住了!果然是她此前想的太过美好,娘娘这么看重与先帝的情谊,怎会说想开便想开?娘娘只不过是急着下去陪先帝罢了。
看来,还是得她劝啊!
“娘娘,若您如今是只身一人,想同先帝双宿双飞,奴婢定不拦着。可是您如今腹中还怀有龙嗣啊!这是先帝的遗腹子,朱家仅存的一点儿血脉,难道您竟这般狠绝的带着他一起走了?”
映芝苦口婆心的跪在地上劝慰着,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娘娘几次承受不住无边的黑暗,想要绝食自裁,都被她以这个理由劝住了,拿腹中孩子说事儿,无疑是最有作用的。
可这些理由肖太后早便听的麻木了!
先帝的遗腹子固然矜贵,可是如今连先帝都死于非命,这孩子就算是她肯生下来,能活吗?谢正卿会让他活吗!
故而这回肖太后没有一点儿犹豫:“映芝,这孩子活不了,趁他尚未来到这个世上,本宫就将他带走,是他最好的结局。”
“娘娘,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可一但死了就半点儿希望也没有了!奴婢方才出去打水时见这坤宁宫外并无什么人把守,想来那位不是如此针对您,不如……”
映芝的话尚未说完,便被一声开门的动静打断了。先前的小太监是从解了禁的侧门进入,而这回开启的却是坤宁宫的大门。因着这扇大门许久不曾开启,声音特别的大。
肖太后转头向外看,透过薄而半透的窗户纸,她看到一位公公在两名宫中禁卫的夹护下,端着一个托盘往这边走来。来人是谁,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但那人手中端的托盘上却能看出是一壶酒。
“呵呵,”肖太后无惧的淡然笑笑,转过头来看着映芝,“映芝,你的忠心本宫看在眼里。但是即便你能说服本宫,也说服不了那个人。”
映芝一直跪在地上,只知有人将大门打开,但并未看到外面的情形,一时没能明白肖太后所说的话中含义。
而这时殿门口有人说话:“太后,奴才求见。”
肖太后缓缓起身,对映芝吩咐道:“映芝,去让他们迟些再进来。”
“是。”映芝恭敬的应道,起身出了内殿去向外面的人转达太后的吩咐。
可当映芝打开门后看到那位公公手中所端着的东西后,一下便懵住了!那公公手中端着的乌漆盘子里,是一壶酒,和一条白绫……
“这……这是……”映芝惊吓的嘴都瓢了,又想求情,可又明白冲着他们求情是毫无用处的!这旨意定是皇上下的。
就在映芝在门口被这些东西吓傻之际,内殿传出一声痛吟,同时伴着用力撞击而发出的动静!
映芝双眼呆滞,好似瞬间便意识到了什么,转身便往内殿跑去!却见肖太后业已躺在了内殿的一根朱漆柱子前,满额头是血……
“娘娘!”映芝悲痛欲绝的跑上前去,将肖太后抱起,自己则声音嘶哑的大哭着。
“娘娘……您为何这么傻……”边语无伦次的哭诉着,映芝也觉得自己说的都是些蠢话!催命酒都送来了,娘娘即便此刻不自裁,也依旧是死路一条。娘娘不过是想选一个自己能主宰的结局。
肖太后浑浑噩噩的将眼睁开一条缝儿,往柱子看去。
朱漆的蟠龙柱子上浮绘着一条真龙,龙身以金漆描画,栩栩如生,宛在目前。肖皇后拼尽余力伸了伸手,想要去触碰那一条金龙,可最终也没能够到,她的手终是垂落于地,眼睛也随之阖上。
看着这一幕的那位公公叹了声气,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便转身欲走。可刚转过身去,便听得又一声撞击的声响!
回头看时,先前还抱着肖太后的映芝,此时已然满头是血的倒在了肖太后身侧。
那位公公再次叹息,摇了摇头,略感惋惜与敬佩的道一句:“倒是个忠奴!”便又转过身去出了内殿,离开坤宁宫,去向宋公公复命了。
***
苏明堂自督察院回到府上,对家人提起今日接连传来太上皇驾崩,与肖太后薨世的噩耗。
桐氏感叹之余,突然想起了再有十日苏妁便要进宫之事,问道:“老爷,那妁儿进宫的时日是否也要延后?”
对于苏家的女眷而言,不管是太上皇,还是肖太后,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存在,故而听闻噩耗顶多便是生出些对生命陨落的惋惜之感,并无过多的悲痛。
苏明堂摇摇头,“太上皇因是在宫外驾崩,回京时又满了三日,故而皇上未再允其回寝殿停灵,今日直接转道送去了灵山。而肖太后既然是自愿给太上皇殉葬,便也直接送去了灵山与太上皇相伴。既然皇上未以国丧待之,想是对妁儿进宫并无影响。”
对女儿的事放心后,桐氏便又全心思的去哀怜太上皇与太后。
苏妁在一旁听着爹娘和大伯大娘聊太上皇与肖太后之事,始终未作插言。只心中暗暗悼念这一对儿悲情鸳鸯,不过好在他们死能同穴,但愿有个美满来世。
对于来世这一点,苏妁是坚信不疑的。毕竟她自个儿就重生了一回,故而也坚信每个不幸之人,都会有一场因果轮回。
算起来已有近二十日未见过谢正卿了,苏妁回房后复又找出谢正卿之前写给她的那一封信。上面的那首长相思,她已反复念了不下百遍。起初是笑他,如今却有些嫉妒。
看着空空的床榻,苏妁心下想的是,谢正卿思念她时,尚有“美人去后花馀床”,和“至今三载闻余香”。
而她呢?他的一点味道都没有留给她。
她思念谢正卿时,也唯有将他亲手所写的这首诗看了再看,念了再念,然后便是心底里生出的更深妒意!
第194章
在鸡鸣山南麓,有一座崇隆严丽的建筑,建筑内外拢共三重围墙,将庭院分割成三个封闭的巨大院落。
建筑正中央耸立的最大一座重檐庑殿顶建筑,便是主体大殿,内供七位大齐先祖皇帝的画像几牌位。而居中的一尊精致雕塑,便是大齐的□□先帝,朱氏一族的开国帝王!
谢正卿就立在这些先祖的下面,双手负至身后,倨傲的微抬着下巴。明明身处下位,却仍是一副睥睨万物的神态。
登基那日他略过了祭祀太庙的环节,那是因为他不是朱氏子孙不便公然祭拜。但私心之下,他还是想要来会会这些声名赫赫的人物。
他将众雕塑与画像扫视一圈儿后,以宏亮的声音与众先祖对起了话:“能位列于此的,谢某相信皆是对我大齐有过巨大贡献的朱家先祖!有道是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在你们朱氏一族守不住江山之际,是我谢氏先祖倾尽家产匡助你们招兵买马夺回了皇权!”
“只是谢某不明白,既是一方出钱一方出力的联手胜绩,何故大齐江山重夺后,却只有你们朱家人受尽万民敬仰,而我谢氏先祖得到的却只有一杯鸩酒?!”谢正卿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不平与诘斥之意。
“呵呵,”顿了良久之后,谢正卿单调的笑笑,笑中既带着一丝对朱氏先祖的嘲谑,又带着一丝对谢氏先祖的怜悯。
既而他只凝着中间的那尊塑像说道:“□□先帝,我谢某从来敬你是位英雄人物,但是今日江山落入我谢氏手中,你可莫要怪罪,毕竟好过毁在一个来路不明的朱氏子孙手中!”
谢正卿言下之意,自然是朱誉晏这个朱家的变数。若单论血脉,朱誉晏是朱家子孙不假,但说到底,他只是个宫闱丑事之下的产物。先太后身为先帝的皇后,却又同时与庆怀王这个外姓王爷有染,那种时机下生出的孩子,到底是姓朱还是姓李,除了当事人外,谁也说不清了。
“我谢某既已答应过你们朱家人要守死这桩丑事,便会说到做到!朱誉晏非死不可,但这个秘密,我会永远的守下去,算是保全你们朱家最后的颜面!我谢某人从来不是来跟你们朱家人抢江山的,只是要替你们那无能的子孙守住大齐!守住大齐的百姓!”
说到这儿,谢正卿也算是将谢氏一族长久以来的隐忍发泄了出来。带着一丝释然,他唇边淡出抹欣慰的笑意,接着便双手合实鼓了两下掌。
一直等候在门外的宋公公应声进来,双手端着一只乌金托盘,托盘上铺着帝王方可配的明黄绒毡,中心贡置着一尊佛像。
这尊佛像便是一直以来,供奉于皇极殿佛龛中的那位谢氏先祖。
谢正卿双手将谢氏祖先自乌金盘子中请出,目光温暖,与先前面对朱氏先祖时的倨傲神色截然不同。
宋公公有眼力见儿的先一步走到供台前,将朱家□□先帝的雕塑往左边挪了挪,空出一半儿的位置来。
谢正卿则将手中捧着的谢氏祖先的佛像供奉于那处空位。安置好后,他又将目光移向被推到一边儿的朱氏先祖身上,嘴角噙笑:“朱□□,你们朱家的江山,早该分我们谢家一半儿了。”
说罢,谢正卿将手收回,接过宋公公递过来的三支高香,亲手在长明灯中引燃,既而双手持着高香,恭肃的朝着新供奉上的谢氏祖先拜了三拜,将香火插上。
转身走出大殿后,谢正卿脚下略作停顿,向紧随于身后的宋公公吩咐道:“明日准亲王、郡王、及文武百官前来太庙祭拜。传旨予礼部尚书,日后每年的明日,便是大祀之日。”
“是。”宋公公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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