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红日当空的好天气,可下来马车时,苏明堂却觉得头昏眼花,若不是抬腿便能进府,怕是连家门都要找一阵子。
从首辅之位到帝王宝座,若单说权力与威望,谢正卿早就有了。可是如今他真的把这最后一步登上去,带来的后果却又是翻天覆地的!
苏明堂实在不敢想像自己的妁儿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的样子,更不敢想像自己即将成为国丈的事实。他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往卧房走去,连桐氏唤他都听不到,直到桐氏有些担忧的走到他跟前时,苏明堂才恍过神儿来。
“老爷,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早朝时又发生了什么事?”
苏明堂抬头时,见桐氏神色慌张。这几个月来确实已有太多事情发生在苏家,安定委实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苏明堂勉强笑笑,“放心,不是什么坏事。”他这话主要是为了先将桐氏安抚住,可这真的不是什么坏事么?
这句安抚桐氏倒也受用,脸色立时便缓和了不少,语气也镇定起来:“那到底是发生何事了?”毕竟从苏明堂先前的话中可知,是当真有事发生。
踌躇了下,苏明堂还是决定待一会儿晌午饭时,大哥大嫂和博清妁儿都在场时,一次性将这个消息公布出来。
却也在这时,叩门声响起。尚未离开前院儿的苏明堂与桐氏回头看去,见霜梅业已去开门了。而门外骑在马上的,是镇国将军李达!
见小厮将门叩开,又见苏大人与苏夫人正巧就站在当院儿,李将军便一个利落的动作翻身下马。
李达是武将,官居从二品,高于苏明堂,故而苏明堂夫妇先冲李将军躬身行了个礼,接着苏明堂客气道:“李将军快请!”
李达僵化的笑笑,尽量让自己那一脸横肉显得友善可亲,然后跟着苏明堂进了正堂。
毕竟今日来苏府,是他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如今汪大人不在了,李成周也完败了,皇上也禅位了,其它追随者更是纷纷见风使舵做了墙头草儿。身为此前坚定站在朱誉晏身后的那一派,他的角色委实尴尬。
若独自苦撑下去,想是不出一个月他便会落个与汪大人或是庆怀王同样的下场。可若是让他直接去向谢首辅摇尾乞怜,他也有些做不出来。想来想去,苏明堂是个充当和事佬的关键人物!
谁让苏明堂是朝廷里出了名的老实人加老好人呢?
在正堂落坐后,苏明堂吩咐下人去备茶,可心细的桐氏早已先他一步嘱咐霜梅备好了茶,很快便端着好茶奉了上去。
李达既是个粗人,也不懂什么寒暄与弯绕的艺术,见下人一退出,便开门见山道:“苏大人,此前你我共同为王爷效过力,故而也是有些情面在的!如今皇上禅位,首辅登基,我如今实在不知自己应何去何从呐!”
提到过往,苏明堂脸上讪了讪。的确他曾极力反对过谢正卿,可世事难料,如今他与谢正卿却成了一家人!不过李达此次说话实诚,直接我啊我的没摆什么将军架子,苏明堂便也拾起旧日的情面,诚心劝解一番。
“李将军,其实这许久来我也想通了,你我的官阶虽是朝廷给的,但咱们终究是为百姓做事的。这江山姓朱也好,姓谢也罢,只要皇上能爱民如子,让我大齐万民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并使我大齐强盛不受外敌侵扰,那便是明君!”
李达无比赞同的点点头,这些道理早在苏明堂说之前,王爷已然对他说过一回了。王爷还说是自己将这个道理悟晚了,已在错误的路上回不了头了,唯愿他还能及时回头。这也是李达今日所来的一个原因。
“苏大人说的极是!我如今也是这般想的,就是怕首辅大人……”习惯性的说出口后,李达才意识到大不敬了!立马改口道:“就是怕新皇还记着过去的不快!”
“李将军带兵镇守我大齐边疆多年,战功赫赫,对社稷对百姓皆有大功!新皇不是这般不容人的性子,相信只要知道李将军的心意,定会继续委以重任的。”苏明堂一番恭维。
见苏大人这般好说话,李达终是开解的笑笑,并更加直白的请求道:“这事儿还得劳烦苏大人从中美言,只要新皇不计前嫌,我李达日后定誓死追随!”
“呵呵呵呵,”苏明堂尴尬的笑笑,他听明白了,李将军这哪是为了什么旧日情谊而找上他的,分明就是冲着他的特殊身份。不过细想一下,满朝能一心倒也是好事,这种后门儿他倒也乐得帮手。
最终便给了李达一颗定心丸儿吃:“李将军放心,苏某定会找机会给新皇提及李将军的一片赤城之心。”
“好!”李达激动的一下从椅子里弹起,满脸愉悦:“有苏大人这句话,我就彻底放心了!那今日便不多叨扰,就此告辞。”
说罢,李达朝苏明堂微微颔首,转身出府。
苏明堂将李将军送至大门口,原本以为他就这样走了,却不料李达脚没迈出门槛,便冲守在门外的小厮招了招手。立马那小厮捧着两只长礼盒过来了。
李将军面朝苏明堂,指了指小厮手中的东西,说道:“苏大人,前些日子你又赈灾又是调任的,往返冀洲漳洲几回,必是身心疲累不已。这些皆是我在边疆驻守时存下的一点儿土产,拿来给你补补身子,两条百年人参,不成敬意。”
苏明堂脸上一怔,从前连个正脸儿都没给过他的李将军,如今竟给他送起礼来了。连忙挥手:“不成不成!李将军见外了!东西还请收回。”
显然是李达早就嘱咐好了,那小厮也机灵,不顾苏大人这厢挥手婉拒,抱着礼物径直送进了府!直接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人才退了出来。
见东西好生放下了,李达也翻身上马,告辞离去。
而刚刚从石桌上取回礼物的苏明堂,跑出府来追着李将军的马跑了十几步,终是放弃。
哎……
苏明堂只得转身回府,抱着人参往大堂去,却听到身后又传来一声唤。
“苏大人!”
苏明堂闻声回头,见门外站的竟是礼部尚书张茂!
“张尚书?”苏明堂一时想不通,他与张茂从来并无私交,何以今日也登门?接着便见张尚书不请便自行进了门,身后还带着两个小厮,每个手中都捧了礼盒。
张尚书边往他身边走来,边一脸真诚的慰问道:“哎呀苏大人,你连着往返冀洲委实是受累了!特意来探望。”
正苏明堂一脸懵之际,那两个小厮已将手里捧的大小礼盒也往院子里的石桌上放去。
“不可不可,张尚书您这是……”苏明堂忙去拦,奈何自己手中也抱着两个大盒子,也腾不出多余的手来,只能任他们将礼盒放下。
张茂这厢笑着一手拉苏明堂,一手指指他怀里抱着的两盒人参,半开玩笑的调侃道:“怎么,镇国将军府的心意苏大人能收,我尚书府的就不能收?”
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所抱,苏明堂顿觉手软理亏词也穷!
……
之后便是刘太师、梁尚书、太常寺卿庄大人……这一上午,苏府的门槛儿被朝中同僚踏烂了。
正如此时发生在苏府门外的一段儿对话。
“王大人,你怎么也来给苏大人送礼?”
“未来国丈,谁不巴结!”
“你说咱们平日里和苏大人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就这么登门会不会显得太过势利?”
“同朝为官,走动走动怎么能算势利呢?要是等过两日封后的诏书下来后再来,那才叫势利!”
***
晌午饭时,苏明山与杨氏及儿子苏博清来前院儿用饭时,路过院子,看到堆成山的礼品,三人都备感震惊。
除了首辅大人给苏妁下聘时,没再见过苏家有这么大的场面儿了。
看到桐氏在一旁清点,杨氏便上前小声问道:“三妹,这是怎么回事?”
桐氏一脸烦忧的摇摇头,苏明堂不说,她也不知,莫名的文武百官今日全来了!一个个的还都不空手。
苏妁出来时看到这场景也吓了一大跳,听到娘说一会儿吃饭时爹有事要宣布,苏妁便带着满心的好奇,一溜烟儿小跑着去了膳堂。
一大家子人落坐好,趁着菜还没上,苏明堂便先将事情说出:“今日早朝,宋公公宣读了皇上禅位的圣旨。”
“禅位?”苏博清骇怪道。毕竟整个苏家除了苏明堂,便只有他走仕途之路,对于这种事也比一般人更加敏感。
倒是苏妁傻傻的咽下一块餐前点心,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爹,您说皇上禅位,那就是他以后不做皇帝了么?”到这儿,苏妁也还没明白这其中关键,只在单纯的想着,大齐有立过太子么?而且朱誉晏这么年轻为何就先退位了呢?
“那……那以后是谁当皇帝?哪位皇子?”苏妁又问了句。
苏博清转头看了看她,这傻妹妹,对政事还真是迟钝,便亲自教导道:“妁儿,禅位并非正常的传位!”
此时苏博清心中已有了些大胆的猜测,既而一脸急切的看向三叔苏明堂。
非正常?苏妁想了想更觉纳闷儿,忽地,她想起上回在皇极殿时,谢正卿问过她的那个问题:
‘那妁儿还希望这样一个残暴又昏庸的废物,继续做大齐的皇帝么?’
天呐!苏妁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依旧23点半左右
第189章
看苏妁的惊骇神情,苏博清便知妹妹与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既而兄妹二人以同样迫切的眼神看向苏明堂,桌上的其它人显然也无比期待苏明堂接下来的话。
苏明堂叹了声,终是说道:“日后若再见谢首辅,便不能唤为大人了,要改称万岁了。”
此言一出,是良久的静默,每个人的神色中都带着强烈的惊悚!只是大家都失声了,不知此时应该问什么,说什么,毕竟这个消息太过震惊!
苏妁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先前太过惊慌,以至于接连深呼吸而使得嘴唇极速干涸。桌下她的右手在自己的左手上狠狠掐了下,立马露出个痛苦的表情。
疼,真疼,是真的。
可是明明她才出宫没几日,为何谢正卿有这么大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向她提及?
众人尚未从极度的错讹中缓过神儿来,霜梅业已带着人传菜上来,故而一时没人再提此时,只默默的拿起了筷子,木讷的夹着菜,表情始终如一。
待下人们布好菜退下了,苏博清率先问道:“三叔,在朝堂上可有听到什么风声?为何这般突然。”
苏明堂摇摇头,“看诸位大人的反应,应是提前并无人知道此事。就连李达将军都提前不知,若不然他早便会上门了,不会等禅位的旨意下了才来。”毕竟李达是朱誉晏的心腹,既然连他都不知,朱誉晏这边儿当真是没什么人知了。
这话苏博清觉得靠谱。若说到首辅……噢不,应该是新皇。若说到新皇身边最为亲近的,如今而言苏家自然是能排得上号。而苏家人尚且提前不知,那别人便更无可能知了。
“只是这也太过突然了……”如今除了这句,苏博清也真不知该说什么。如此意外,这期中的利弊得失他尚未来得及细忖。
稍稍一想,苏博清扭头看向苏妁,以极震惊的语气说道:“妁儿,你要做皇后了!”这是他眼下唯一想到的后果。
皇后?苏妁一脸怔然的回望着大哥,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很快苏妁便发现,除了大哥外,爹、娘、大伯、大娘、云娘也都盯着她,仿佛她是个怪物般。
不知为何,这一瞬苏妁的本能反应竟是埋头吃饭!她一连夹了几大筷子菜添进米碗中,就着白米用力往嘴中扒。只是她只扒却吞咽不下,连扒了几口后嘴里再也塞不下了,她便将下了好大一块儿的米碗往前一推,起身离开膳堂。
转过身去背对过家人的那一瞬,两行泪自她眼角滑落,顺着那鼓囊囊的腮帮子一直滑进脖颈处,沙沙痒痒的。
转过前院儿,苏妁扶着院墙将嘴里的东西吐出。伴着成串的落泪。她不知这会儿她究竟哭的是什么,这情绪太过复杂,难以言表。
就在前两日,她还睡在谢正卿的寝殿内。可这种翻天覆地的大事,他为何将她蒙在鼓里?
是怕她会提前说漏了坏了他的大计么?还是觉得她一女子压根儿不配与他谈论政务?
还有,他说的什么大婚前一月不可见面的宫中俗规,就是为了将她支出宫么?
好,这些都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谢正卿做了皇帝后,也会像朱誉晏那般三宫六院一众嫔妃?毕竟那也是宫中俗规。
那么她将与无数女子共享这位夫君,每日要盼星星盼月亮的盼他垂怜,盼他宠幸。
那朱墙碧瓦,深宫内院,曾几何时她怜惜被困于里面的那些娘娘们。她们一个个珠围翠绕,衣着光鲜,每日精心打扮为的就是博君一笑。
有了帝王的宠爱,便是那飞上枝头的凤凰,失去帝王的宠爱,便只是个金丝雀。
只是不管是凤凰还是金丝雀,都一样是被关在那只巨大的笼子里,没有自由。
与人分享他的爱,分享他的身体,那不是她想要的归宿。
苏妁开始渐渐明白那些深宫中的勾心斗角,阴谋算计。换作是她,心尖儿上的人夜夜搂着别的女子软玉温香,她能受得了么?想到这些,她便恨不得轰走紫禁城里所有的女人!
此时,苏妁只觉得心口像被压了一块儿巨大的石头,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头一次生了醋意,也头一次感会到嫉妒的威力。她甚至有些理解苏婵害灵儿时的心情……
打了个激灵,苏妁抽回扶在墙上的手,抱了抱自己。不能任这些危险的思绪发酵下去,与其有朝一日她也变成那般狰狞的面孔,倒不如……不去蹚这趟浑水。
可是事到如今,她还离得开谢正卿吗?
抹了抹眼角的泪,苏妁回了自己屋子,然后躲进被窝里蒙上头。
……
上午的苏府全是送礼的来踏破门槛儿,到了过午,便成了说媒的来踏破门槛儿了。
有给苏博清的弟弟苏博明说的,有给和离之后的苏婵说的,也有给苏博清说二房的,甚至还有给苏妁的几个小侄儿小侄女来说娃娃亲的!
反正只要是苏家的亲,他们都想沾!沾上了日后也算是半个皇亲国戚。
只是苏博清对云娘一心一意,当场立誓不论日后是否发迹,绝不纳妾。
而苏婵也早已死了心,如今她唯余一个愿望,那便是好好陪伴在爹娘身边儿,尽尽孝心。
不过要说起来,此事于苏婵倒也是好事一桩。原本给杜家捎信儿说将如今所居的宅子还给他们,可杜家如今哪敢要?
如今杜家请着求着让苏明远和柳氏在这院子里住下去,并派人将房契送来,说就当成是之前杜晗禄莽撞,耽误了苏婵的一点点补偿。
***
傍晚,谢正卿独自在暖阁用饭。看着身旁的空椅,眸色不由得黯淡下来。
虽说苏妁如今不住在皇极殿,可她在时的布置和东西谢正卿都不许别人挪动。苏妁睡的小寝殿必须每日洒扫干净,她喜欢坐的榻椅美人靠他也时不时去坐坐。
摸着那张空椅,谢正卿在想苏妁今日得知朱誉晏禅位后的反应。
这时宋公公躬着身子进来了,小声道:“皇上,派去暗中盯着苏府的探子回来了。”
“怎么说?”谢正卿转了转眼珠瞥向宋吉,心道他这声皇上倒是叫的顺口。
“今日朝中大臣们非但都去苏府送了礼,还有不少人找了媒人去说媒的。”宋公公边说着,自个有些忍不住想笑。
平日里那些朝臣都瞧不上他们这些做宦官的,说他们奴颜卑膝,毫无尊严。可如今那些朝臣呢?一个个不也都是巴高望上,阿谀奉承的好手?
他是奴才,可他这辈子就只认一个主子,至少知道什么叫忠心!可那些人呢,却是趋利避害谁得势便冲谁摇尾巴的墙头草儿。
可怜,可怜呐!有些做官的,比他们做奴才的还要可怜。
谢正卿只笑笑,什么也没说,放下筷子起身欲出门。
宋公公愣了一下,便跟上前去急急追问道:“皇上,皇上,宫门马上便要下钥了,这么晚了您这是还要去哪儿?”
“什么时候起,连你都敢过问朕的行踪了?”说着,谢正卿驻下脚步,面上露出一丝不悦,以审视的目光睨向宋公公。
宋公公连忙跪在地上,毕恭毕敬道:“皇上,奴才自然不敢过问您的行踪。只不过今天才宣读了禅位诏书,再有三日便是皇上的登基大典了,依宫里的规矩,皇上此时的确是不能出宫的……”说到最后,宋吉也是越发的心虚,生怕真触怒了谢正卿。
望着外面的天色,谢正卿心下暗叹,自今日起他的确是不如从前自由了。
过去宫门下了钥他想进出没人敢拦,因着人人都畏他,知道拦下他的后果便是一个死字。可如今做了这大齐的皇帝,他便不能再叫人总畏惧着,而要检点自身,让人由心的敬服,不然便成了一个暴君!
“罢了。”谢正卿也只得暂时搁置下儿女私情,向宫规妥协:“派个人去苏府,给苏姑娘递句口信儿。”
“是。奴才这就去办!”宋公公领命后起身,转过身去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儿,心下暗暗庆幸,得亏是皇上顾全大局!往苏府递个口信儿自然没什么难的,宋吉听取后便退下。
***
苏府。
苏妁这会儿正坐在西院儿的栏椅上,仰头望着星月当空的美景。
美则美矣,只是美的凄凉。
她想起中秋之夜与家人一同进宫看火龙舞的那晚,也就是丽嫔、赵婕妤、叶赫那氏昭仪、还有肖皇后她们四人唇枪舌战的那晚。
以后进了宫,那种场景,兴许她也会遇到?
第190章
身为大齐的皇后,每日要知道皇上翻了谁的绿头牌,每月在各宫嫔妃处各留宿几晚,每年还要亲自去为皇上把关新入宫的秀女……
苏妁倚坐在廊凳上对月神思,不由自主的就打了个寒颤!也不知是入夜天气越发的冷了,还是心冷所至。接着她便听到霜梅各院儿里找寻她的声音。
“小姐?小姐您在哪儿?”
扲起袖口胡乱擦了擦腮边的泪痕,苏妁高声应道:“在这儿。”
霜梅寻声过来,急切的说道:“小姐,方才有位小公公捎了皇上的口谕来!”说这话时,霜梅神情严肃的很。想到如今首辅已成了新帝,那他的随便一句话那就是金口玉言,必须得恭敬虔诚!
“说了什么?”苏妁奇道。
接着便见霜梅脸上讪了讪,有些不好意思的先铺垫一下:“小姐,您别生气啊,约莫是皇上快要立您为后了,故而才怕您学识不精,人前落笑话,所以才催促您多读些书……”
“那位公公说,皇上让您闲时看看骆宾王的长诗。”
闻言后,苏妁脸上先是怔了怔,既而眉心一跳,额间愁云一扫而逝,露出副笑脸儿来。
看着苏妁不急反倒高兴起来,霜梅不解:“小姐,您乐什么呀?”
苏妁从廊凳上跳下,动作活泼伶俐,显然是心情好到了极致。边往前院儿的方向走去,边解释给霜梅听:“我早就给他说过最喜欢骆宾王的一首诗,里面有句‘想知人意自相寻,果得深心共一心。一心一意无穷已,投漆投胶非足拟。’我给他念过。”
这些诗词稍一复杂霜梅便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有个关键词她还是听得懂的,一心一意!便也跟着喜道:“小姐,皇上的意思是就算他当了皇帝,也会继续对您一心一意?”
自然有这个意思,苏妁微垂了垂头,脸颊扫过一抹羞赧之色。那首诗中还有一句她最喜欢的‘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
所以谢正卿大晚上的刻意让人来捎这句话,是为了安她的心?他猜到她会胡思乱想,心绪不宁,便提醒她这宫中也有一生一代一双人的美满情谊。
就像孝宗与张皇后。
“霜梅,去小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我饿了!”苏妁这才想起,只顾着生闷气了,晚饭都还没有吃。
用过饭后又看了会儿书,虽说那些诗集早看的滚瓜烂熟,但皇上的口谕,还是该尊重一下。看完后,她便上床睡觉。
这日,她做了个美梦。
梦中,谢正卿将一尊后冠亲手交给苏妁,可苏妁并不想带。因为那沉甸甸的黄金后冠上宝石满缀,饰物繁琐,一看便知重的要死!
苏妁推了推谢正卿的手,娇嗔道:“戴上它,我便跑不动,也跳不动了。”
可谢正卿纵是事事纵着她,此事却也不肯再纵她。他一把将苏妁拉到身边,不由分说的强行将后冠往她的头上戴去!
以醇厚缱绻的声音说道:“跑不动朕便拉着你跑,跳不动朕便抱着你跳。”
苏妁深知逃不掉这命运,悻悻的转头朝铜镜看去,竟意外发现戴着后冠的自己美得不可方物!那宝石粲焕炜煜,绚丽的光芒简直能刺瞎眼睛。
看着看着,好似中了魔障般,苏妁竟觉得这个新身份也不错。
这时谢正卿拉起她的手,拽着她一路飞奔!从皇极殿一直奔至奉天殿,然后又抱着她轻轻跃起,踩着庑殿式檐顶一层层的直跳至最高处!
然后放开苏妁,让她与自己并肩而立。谢正卿一手揽着苏妁的腰枝,一手伸出指点着远处的江山,神色庄肃:“潮洲水患年年如期而至,数十年来朝廷不肯拨银建造可以一劳永逸的分洪坝;漳洲灾后山匪成患,规模甚至超过了当地的城兵,官府任其横行束手无策;南部沿海诸城屡受对岸倭寇侵袭,历任先帝皆是赔银安抚,不肯出兵竖威……”
接着谢正卿话峰一转,扭头看向苏妁:“妁儿,陪朕一起为大齐的子民做点事。”
这一刻,苏妁突然一点儿都怪不起他来!她不怪他窃取朱家江山,打压异己。也不怪他杀伐果断,视人命如草芥。她相信他有他的谋划,有他的论断。他所杀的每一个人,必是于国于民不利的。
她相信,他会成为名垂青史的一代明君!
眸中噙着两汪水雾,嘴角笑意淡浮,苏妁笃定的点点头。
她再也不会迟疑,再也不会怯懦。再沉再重的头冠,她陪他一起抗。再难再险的高峰,她陪他一起越。纵是她能力有限什么都为他做不了,至少她可以陪伴在他的身侧,为他摇旗,为他鼓劲儿。
……
翌日起床,苏妁有些记不起这个梦的具体过程,只是她突然无比的镇定。不怕封后的圣旨何时会到,也不怕何时会突然出现一辆马车接她进宫。
她好似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日三餐如往常一样进行,连苏明堂与桐氏都有些想不通女儿怎么忽然变的这么从容。
***
转眼三日便到了。
雄浑的晨钟之声打破了戊京的安谧,京城的百姓们在这一刻被叫醒。
寻常百姓们对朝中政务知之甚少,许多时候根本分不清哪方为正义,哪方为邪恶,但这些丝毫并不影响他们凑热闹的美好心愿。
未出半个时辰,紫禁城各门业已被百姓们围堵的里三层外三层!登基大典他们虽是看不到,但在新皇登基这日,为讨吉利,会有专人在各城门之上洒落福银,以示此大吉时刻皇帝有心与万民同庆。
紫禁城内中庭戒备,待礼部等官员祭祀完太庙后,又一轮礼钟响起。因着新帝并非朱氏子孙,故而无需祭祀朱氏先祖,然碍于先帝乃禅位并非夺位,新帝亦不便将朱氏祖先请出太庙。故而此礼,便全由礼部尚书代劳。
三遍礼钟过后,衮冕加身的谢正卿出了皇极殿,乘坐御辇驾临奉天门。
礼乐飘飘声中,御辇经过奉天东门,径直往奉天殿的方向而去。谢正卿坐在高高的御辇之上,睨向左右两边跪伏于地的百官,深邃的眸光中透着帝王的高傲和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淡然。
文官在左,武官在右,齐呼万岁。
这一刻,他等了太久。
御辇落停于奉天殿前丹陛位的百步之距,谢正卿下辇,始终伴随御驾之侧的宋公公赶忙上前轻理缂丝福寿如意衮袍。
略作整顿后,御辇撤下。新帝戴着九旒冕冠往奉天殿前的丹陛走去,步步透着笃定的帝王之姿。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23点半
第191章
伴着鼓乐声的鸣奏,新日自新帝的背后冉冉升起。谢正卿移百步至丹陛前,左右两侧百官行三跪九叩之大礼。
宋公公便充当承制官,躬身在御驾右侧引路,引着谢正卿从奉天殿东门而入,直至龙椅前。
此时奏乐声嘎然而止,宋公公请出先帝圣旨,于殿前复又宣读一遍。这才象征性的将本就落于谢正卿之手的玉玺和宝册,连同玉圭一并授予新帝。
授礼皆,新帝登上玉基,一撩龙袍霸气坐于龙椅之上!冕冠上的垂旒宝珠相互撞击,发出‘噼噼啪啪’的悦耳声响。
听着这动静,谢正卿脑中鬼使神差想起的,却是那日他中了伏击双眼失明逃上山,苏妁头戴步摇行走在山间发出‘噼噼啪啪’声音的场景。
那一日,是他们的初见。她出手救了他,他便要用一世去守护她。
此时,始终跪于奉天殿广场两侧的文武百官,依官阶高低进到奉天殿拜贺新帝登基。而午门外的广场上,尚有亲王、世子、郡王等恭候通传。
百官四拜过后,王孙诸侯再拜。谢正卿虽非朱氏子孙,但想要继续享受荣华富贵的朱氏亲王们,依旧一个个迫不及待的来表赤子之心。
待所有勋贵官员走完过场之后,宋公公宣读了新帝所下的第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乾坤德合,爰成覆载之能。内治乃人伦之本,芳流彤史,母仪用式于家邦。咨尔苏氏,乃督察院右佥督御史苏明堂之独女也,品行纯淑,恪娴内则,赋姿淑慧,孝思不匮,宜昭女教于六宫。雍肃持身,允协母仪于中外。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尔其祗承懿训,表正壸仪,善保厥躬。化被蘩苹,弘开奕叶之祥,永期繁祉之绥。特此昭告天下,钦哉。”
这道旨意虽百官们一早便心知肚明,但如今听完,还是忍不住纷纷将艳羡至极的目光投向苏明堂。同时也各自怀起鬼胎来。
官微的,便想着与苏家亲戚结上门亲,那也算是沾得一星半点儿的皇亲贵戚之气。官阶高的,打的主意便是如何把自家女儿送进宫来!虽说这后位给出去了,但四妃之位、贵妃位,不还都空着呢么?
殿前一应事宜皆毕,新帝便由奉天殿东门而出。宋公公则带领着几位新提拔的御前太监,手捧朱漆洒金上铺明黄软绸的托盘躬身紧随圣上而出,托盘上放的自然是册宝、玉玺之物。
谢正卿前脚迈出奉天殿之际,鼓乐声复作,奉天殿外广场边上候着的一应奴才跪地候驾。谢正卿由东面的台阶款步而下,自行走至奉天门,此时鼓乐声方作罢。
御辇候于此处,谢正卿乘上,仪仗队与鼓乐队则伴随御辇同行,将册宝一路护送至文华殿。
至此,登基大典方算礼成告终。
***
一个时辰后,圣旨送去城南杨楼街南头苏府。
宋公公亲自宣读完圣旨后,苏家人跪在大门前叩头谢恩。虽说苏妁业已做好准备,可还是心下不免小小激动了一番。
这场景何其熟悉?一大家子人跪在院子里,听宋吉宣读圣旨。
上辈子宋吉是来给苏家送终的,这辈子倒真真儿是来送吉的。
双手接过这道封后圣旨来,苏妁被霜梅扶着起身。早已精通人情事故的桐氏,则赶忙掏出一锭银子大方打赏。
这银子宋吉自然是赔着笑脸儿恭恭敬敬的收下!毕竟是未来皇后打赏的喜银,推拒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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