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女的出生让朱嗣炯整个人处在亢奋的状态,抱上就舍不得松开手,一会儿看看闺女,一会儿看看万碧,只知道傻笑。
当天就把公主的封号定了——含山。
向来吝啬的皇帝此次大出血,所有宫人都赏份月例,凤仪宫两份,近身伺候的更是给了厚厚的红封。
宫人们喜气洋洋,前些日子大清洗带来的惶恐不安瞬间一扫而空。
是以含山公主还没睁眼就成了众人口中的小福星。
太后不舒服了,同样的孙女,一个众星捧月风光无比,一个位居一隅几乎被人遗忘,叫她这当祖母怎么过得去!
所以她也赏,吃食玩物、绫罗绸缎泼水似的赐给林嫔,俨然和皇后打擂台的意思
赏赐送到林嫔宫里,她一晚上没合眼——吓的!
她的贴身婢女构陷皇后,若不是皇上看在父亲的面上,替她在皇后面前说了几句好话,她现在指不定在哪个冷宫待着呢。
永嘉怎能和含山比?自己怎敢和皇后比?林嫔默默流泪,太后您是把我放在火上烤!
没有了田果儿出主意,林嫔只能自己想办法,她挑出几样,令人捧着去了昭阳殿。
她要间接提醒太后:朱祁从更重要。
王贵嫔近来十分心烦——没能把皇后扳倒,反而去了宝晴这个臂膀。
李掌司是王家在宫中深埋多年的暗线,若不是她百般恳求,根本不可能给她用!
她本以为这次和苟道联手,拿下皇后是十拿九稳的事,结果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指着苟道能扭转局面,那阉货竟然一根绳把自己吊死了。
“心怀不满,为报私仇,勾结贼人,构陷皇后”,看着宝晴和田果儿的“供词”,王贵嫔嗤之以鼻。
将此事推到宫女内侍头上,没有将她拽下水,这不过是两方势力暂时妥协的结果。
现在皇上还不想和高敬正面碰上,但以后呢?等皇上羽翼渐丰,皇位越来越稳,可还有自家的活路?
自家和高敬可是绑在一条船上的。
且在皇后的霹雳手段下,昭阳殿的宫人全被换了个干净,别说往宫外传信,就是她随手写几个字,立刻有人替她细心收好,她一开口说话,怕是整个朝阳殿的人都竖起耳朵听着。
看着周围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王贵嫔暗自扶额,目前来看,家里再往宫里送人没那么容易,自己也只能从头慢慢培养心腹。
因此,现在她选择深居简出,尽量少惹人注意。
却在此时,林嫔不知眉眼高低地捧着太后的赏赐,觍着脸上门了。
林嫔永远是温温柔柔地笑,“太后赏了这许多东西,永嘉哪里用得完,妹妹挑了几匹细料子,既轻薄透气,又柔软贴身,给从儿做衣服正好。”
王贵嫔客气又疏离说道,“有劳妹妹费心了,姐姐这里什么都有,你还是拿回去给永嘉用。”
“姐姐千万别客气,妹妹之前也没少拿您的不是?还有几样小孩吃的玩的,东西放这里,姐姐忙,妹妹不打扰了。”
林嫔不请自来,又急匆匆而去,看得王贵嫔暗自冷笑,她这招祸水东引自己能看不出来?
王贵嫔心里清楚得很,她已和皇后成对立之势,皇后有皇上撑腰,而她只能寻求太后的庇护。
但她不好明目张胆去寿康宫提醒太后。
林嫔此举,恰中了王贵嫔的心意。
王贵嫔看着塌上熟睡的朱祁从,唇边浮现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林嫔这点儿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万碧就知道了。
她丝毫不放在心上,她没有兴趣找林嫔的麻烦,只要林嫔不来招惹她,自然可保平安。
眼下,万碧忧心的是苏娇娇,她到底拒绝了杨广的求亲,并自求出宫。
万碧没有挽留,她知道,苏娇娇无法面对小雅。没办法,只能送她出宫,将她安置在南郊的皇庄里,但没几天,这人留了封信,不告而别了。
万碧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一直觉得苏娇娇是替己受过,很想补偿她,但她没给自己机会。
惆怅之余,又听到了杨广调任西北大营游击的消息。
万碧心下掂掇一阵,说道,“我去送他,小雅准备下。”
“娘娘您还坐着月子呢!再说皇上肯定不会答应,娘娘何必去触霉头?”
“看你吓得嘴唇都白了!”万碧笑道,“不碍事的,我和皇上说。”
皇上的反应再一次颠覆了小雅的认知,他连犹豫都没犹豫,就安排了车驾和侍卫。
裹得严严实实的万碧带着小雅,登上一辆曲柄黄盖绿呢马车,悄悄出了角门,。
出了西城门,京郊一望无际的麦田在夏风中不安地摇动着,卷着一个又一个的绿旋儿。
官道上浮土被风吹起,贴着地面,尘锋状若镰刀,呼呼向西北而去。
陈平忽然想起一句话“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他浑身一激灵,摇摇头马上将这个念头甩到脑后,大力拍着杨广的肩膀道,“虽说西北军是个狼窝子,但从来都是富贵险中求,去了西北好好干,凭你的本事,他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杨广挤出一丝笑,翻身上马,“承你吉言!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多谢你来送我,我要去了,你回去。”
陈平哈哈笑道,“好兄弟,等你功成名就回来,咱哥俩再痛饮一场,不醉不休!”
杨广抱拳作别,轻踢马刺,那马嘶叫一声便放开蹄子奔跑。
恍惚中,他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内心竟产生些许期盼,不由勒住马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人。
杨广自嘲般笑笑,想什么呢,她怎么会来?
她还在月子里,见不得风,且她身为一国之母,出一趟宫比登天都难,怎么来送?自己真是痴人说梦,自作多情!
于她而言,自己不过是尽忠职守的下属罢了,她岂会将区区一个莽汉放在心上。
如是想着,杨广眼里的忧伤已经成了苍凉,他回过头,刚要策马疾驰,突然顿住,倏地将目光移向一旁的山丘。
高高的山丘之上,停着一辆宫庭制式的马车。
曲柄黄盖!
杨广头“嗡”地一声涨得老大,心剧烈地跳动着,几乎将胸膛震裂。
此时、此地、此景,除了她,他想不出还有谁。
他痴呆呆望着,目光透过厚厚的车帘,仿佛看到她那张明艳绝伦的脸上,挂着嗔喜莫辨的笑,眼波扫过,“杨广,吩咐你的事如何了?”
他下意识就要张口,然他只觉喉头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笑,又想哭。
马儿不耐烦地打了个喷嚏,原地踢踏几步,将杨广的思绪拉了回来。
自始至终,车帘都没有掀起,杨广深深吸了口气,释然一笑,双腿一夹,那马旋风般狂奔而去。
万碧掀开车帘,瑰丽绚烂的落霞下,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似血残阳之中。
这次,他没有回头。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袭上心头,万碧定定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叹息一声,放下车帘,吩咐道,“回宫。”
待到凤仪宫,已是掌灯时分,万碧意外发现朱嗣炯竟在等她。
他一手抱着含山,一手拿着摇铃,睿儿趴在他的膝头,爷俩正逗孩子玩。
厅中烛光摇曳,温馨宜人。
看见她,朱嗣炯面上似是松弛不少,“回来啦?”
“嗯,回来了!”万碧搂住欢呼而来的儿子,看着朱嗣炯展颜一笑。
生命中有许多人来,又有许多人走,唯此眼前人,她愿终其一生,与之长相守。
夜深了,一轮浑圆的月亮,透过乌木窗棂,将银辉般的纱幕铺向内室。
朱嗣炯坐在蔼蔼瑞光中,闭目听着冷库的汇报。
冷库是新提上来的锦衣卫指挥使,今日便是他护送万碧出城。
朱嗣炯揉揉眉心,略有些疲惫说道,“以后也要用心办差,皇后安危不能有丁点儿差池。”
他挥挥手,意思叫冷库下去。
但冷库没动,犹豫了会儿问道,“陛下,不知属下是一日一报?还是隔日一报?”
“什么?”朱嗣炯好像没听懂,颇为惊讶地看着他。
“属下是说,皇后的情况……”冷库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感到皇上的目光越来越冷,他不禁一怔,自己说错什么了吗?
难道皇上今天不是叫自己监视皇后的?
皇后为送一个侍卫,竟然要求出宫,哪个皇上能不起疑心?
朱嗣炯霍地跳起身来,踱着走近冷库,冰冷的声调中蕴含着巨大的威仪,“你会错了意!朕叫你去是保护皇后!且记着,朕和皇后一体一身,她即是朕,若对皇后不敬,就是对朕不敬!”
冷库惊惶地连连叩头,迭声请罪。
好在皇上没有追究,训斥几句就让他跪安退下。
冷库出了殿门,抹了一把冷汗,暗道,以后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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