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以为邻国皇子会仰仗母亲的庇护,被呵护的如何好。
韦逸霜没想到这个小皇子竟然伤的挺重。“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凌夫人被她这么一问,眼眶一下就红了。“多谢贵妃娘娘关心,烨辰他是在河水里泡了一整晚,幸亏被水草缠住了身子,卡在了桥下,才不至于溺亡。身上的伤乃是在河石剐蹭的缘故。”
“唉,可怜见的。”韦逸霜细细看了一眼那皇子的脸:“模样倒是俊俏。倘若不是邻国易主,说不定还能当上太子也未可知。”
“烨辰哪里有这样的福气。”凌夫人忍下了眼泪,凝眸道:“多亏了皇上收留,容我们母子有个活命的居所。旁的事,妾身不敢多想。”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宓夫人笑着握住凌夫人冰凉的手:“眼下要先医治好烨辰皇子的伤,其余的事情从长计议。”
凌夫人知道,这两位的“关心”只不过是想弄清楚,她究竟要在盛世继续住下去,亦或者是返回邻国夺回皇权。
“多谢宓夫人关怀。”凌夫人的脸色稍微好转了些:“只要烨辰能好起来,要我此生常伴青灯都好。”
言外之意,是她对皇帝真的没有什么心思。
宓夫人飞快的与韦贵妃对了个眼色,便道:“望宫简陋,凌夫人这里要是缺什么,只管来告诉我。贵妃娘娘一早就吩咐了臣妾好好准备着。得确保凌夫人与皇子住的舒舒服服。”
“让贵妃娘娘与宓夫人费心,妾身实在是心中有愧。”凌夫人平和道:“这些年已经素朴惯了,这里已经很好了。”
“那好。”韦逸霜也没心思多留:“既如此,那凌夫人就好好歇着。”
她转身往外走,又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有件事我必须在提醒夫人一回。三公主乃是盛世的罪人,她害死了皇上的皇长子。即便皇上允准把她交给你管教,可错就是错,有罪就是有罪,想要回复公主的身份那是不可能。夫人只将她当丫头当奴婢使唤就是。”
“有劳贵妃娘娘提点。”凌夫人温和的点头:“您的话妾身都记住了。”
“记住就好。”韦逸霜冷傲的卷起唇角,行动轻灵的走了出去。
宓夫人仍然满脸温和的笑意,故意用韦贵妃的冷傲来衬托自己的平易近人。
人都走了,凌夫人才亲自将门关好。
凌烨辰皱眉坐了起来,看着她连门栓都挂上。
“娘,不是说好了去斋心殿吗?为何要留在望宫?”
转过身看他坐起来,凌夫人快步走过去:“你也答应过娘,不会让自己受伤。可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都是皮外伤,不打紧。”凌烨辰笑带着暖:“娘别担心。儿子只是不想让人看出破绽。”
“到底是什么人来行刺?”凌夫人倏然严肃起来:“可查到眉目?”
凌烨辰点头:“是宓夫人的人。”
“果然是宓夫人的人!”凌夫人觉出这个女人不简单,但也不信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一个人所为。“也就是说现在还没有证据能指证韦贵妃。”
“是。”凌烨辰点头:“韦贵妃行事可以说是滴水不漏。想要捏住她的罪证,确实不易。”
“不急。”凌夫人脸上的眼色逐渐变冷:“她能从一个微末不入流的采女一举成为当今的贵妃,花了多少心思和功夫想来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何况……我们现在不是也没有证据么!”
“是啊!”凌烨辰攥了攥拳头:“如果被我找到她勾结皇叔谋害父皇的证据,那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门外有些动静,母子两人对视一眼,就没再说话了。
“凌夫人,您歇着呢吗?”徐丽仪是特意等韦贵妃走了才过来的。毕竟身份有别,她也不想老是出现在那些宫中宠妇面前。
凌夫人连忙使了个眼色让凌烨辰躺好,佯装熟睡。随后才转身去开门。
“哪里能歇得住啊。烨辰的伤也不轻。”凌夫人面露忧色。
徐丽仪走进来凝重的往那床铺上看了一眼,才担心的说:“三公主的情况也不大好。伤口起了炎症,这时候发了高热。可那御医给开的方子简直是没法说,连一味退热的药都没用。那方子要是能治好病,才稀奇。”
“唉!”凌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虽然有心帮她,可御医终究不是我能用的动的。”
“不怪你。”徐丽仪冷笑一声:“若不是你,只怕人死了御医都不会登门。谁让韦贵妃看的紧呢。想来,那丫头的症状也会如实的禀告韦贵妃。”
“不然,我让小皮子去太医院取些退热的药来。”凌夫人想着从前苏荷的好,自然是不愿意让她的女儿吃苦。“那丫头才九岁,也是可怜。我记得她出生的那年,我回盛世省亲,还抱过她呢!”
这些事,徐丽仪自然不知道,只是勉强的笑了笑。
“我只是没想到,韦贵妃会让你去青鸾宫住。”徐丽仪饶有兴味的说:“那可是宫里数一数二的宫殿。离皇上的皇极宫又近,也难为她舍得。”
“她是想把我放在眼皮底下……”凌夫人如何不知道她们的心思。话说到这里,索然无味。
沉默了片刻,她才又开口:“对了,你想好了没有,怎么走出这望宫的门?”
“还能怎么……”徐丽仪笑的有些勉强:“要么投其所好,要么拼死相救。皇上么,最薄情不过了。”
“嗯。”凌夫人其实没兴趣帮她想,如何能投皇帝所好,只是有些不放心。“宫里的宠妃现在也太多了。不除掉一个两个的,即便是让你出了这望宫,也难保皇上有力气分精神在你身上。”
“我从前巴不得能获宠分宠……”徐丽仪言止于此,想起腾芽可怜的模样,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是亲眼见识到了皇帝的薄情。如苏贵妃那样得宠的妃嫔,不也是一夕之间就万劫不复。她一个被关在望宫多年的罪妇有什么本事能拢住圣心?
“我只是不甘心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徐丽仪的声音艰涩清苦,好像迈出这一步艰难,真的迈出去了,一样还是艰难。
两个人低着头,又是良久的沉默。
“还有一件事。”徐丽仪幽幽道:“德奂吩咐人看着那些弃妇,不许她们擅自打扰。就连进出房门,都要经过允准……我总觉得这样反而不好。”
“是呢。”凌夫人点头:“这样根本不叫’殊宠’,这该叫’招恨’。回头我会和他们说说,别闹这么多事情出来。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徐丽仪似是感慨不已:“如果望宫不再是冷宫,那真正的冷宫又该在哪里?所谓的殊宠,不过是皇上的一时高兴罢了。”
“你这是怎么了?”凌夫人看她一副霜打茄子般的软相,完全提不起劲头。和之前那个挖空心思想要逃出望宫的徐丽仪根本判若两人。
“没什么。”徐丽仪无奈的摇摇头:“行了,等时机成熟我安顿好自然会告诉你。我先回去了。”
“也好。”凌夫人没再多留她。但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却好像又明白了她的无奈。
如果不依靠仇恨活下去,这世上这深宫,还有什么能支撑自己一直走下去的理由?
白公公的心疼,加之凌夫人的周全,腾芽幸运的服下了对症汤药。第二天的午后,烧总算退了。
她醒过来的桌上放着一碗白粥。香味飘满了整个厢房。
穿好衣裳,洗漱完,腾芽坐在阳光能透进来的窗边,把一碗粥都吃光。胃暖了起来,身上也跟着暖起来。已经有许久,她没试过这样的惬意舒畅。好像又重新活了一回。
“醒了?”秦顺容推门走进来的时候,看见她捧着空碗不禁一笑。“你倒是会算时辰,粥正好能入口,就醒了。”
“多谢你。”腾芽把碗放下,留神看了一眼。“这是新做了身衣裳?”
“是啊。”秦顺容穿着新衣,人也显得精神许多。“这不是顾着凌夫人的面子么,宫里说嫌咱们穿的太寒酸了。昨个就让人送了些新衣过来,你的就搁在那柜子里了。”
“凌夫人?”腾芽一时没想起来。
“你怎么忘了。就是那天救了你的那位夫人。”秦顺容眸子里都是笑意:“她可是你的贵人。你还不知道呢,皇上答应让你跟在她身边伺候了。说是伺候,她心善,多半是为了照顾你才去求了恩典。”
“她要把我留在身边?”腾芽有些看不明白:“她就不怕我克她?”
“胡说!”秦顺容少不得瞪她一眼:“别人怎么看你不要紧,你自己可不能那么想。”
腾芽勉强挤出了笑容:“你放心,我当然不会那么想。我只是纳闷,我和她又没有什么来往,好好的,她就不怕惹祸上身?”
“所以说么!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很多事情你看不明白的!”秦顺容看她瘦弱的样子,少不得摇头:“你肯定还没吃饱?厨房里有包子,等会儿我给你拿几个来。”
“有包子?”腾芽以为自己没睡醒听错了。“望宫里什么时候有厨房了?”
“都是托凌夫人的福!”秦顺容收了她的碗:“你先梳妆一下。弄好了我带你去见凌夫人,还有那位皇子。”
“唔。”腾芽点了点头,心里却十分清楚。父皇之所以让人把望宫弄得跟行宫一样,不外乎就是为了那位凌夫人。足见凌夫人在他心中有多重要。
她就是好奇,这样举足轻重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把自己留在身边。
难道她不怕韦贵妃和这后宫里形形色色的人来找麻烦吗?
梳妆完,腾芽就走出了厢房。
说来也是奇怪,庭院里竟然站满了人。可每个人都静静的站着,没发出半点声音。
“这是……”腾芽刚要问这是怎么回事,秦顺容就走过来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
“皇上刚来,正和凌夫人在房里说话。”她小声贴在腾芽耳边讲了一句。
腾芽温顺点头,缩了缩身子站在人后。她差一点,就死在自己父皇手里,险些就是被活埋的下场。说不恨,怎么可能。
可一个九岁的孩子,在旁人眼里是不是该表现的不懂什么是恨?
“你们看,那就是邻国的皇子!”秋月站在前头嚷了一声。
腾芽顺势望过去,果然看见凌烨辰被人从厢房里抬了出来。
他是被抬出来的?
腾芽心想,难道是那晚受了伤?
再仔细一看,她顿时有些懵!
面前的凌烨辰,哪里像个十五岁的少年。他看上去胆小,怯懦,眼底只有惶恐。他皱着眉头,双手不自然的攥着双膝上的衣襟,像是很不喜欢被这么多人看着。
“烨辰。”凌夫人从房里走了出来,面色温润。“这些日子,娘会和你在这里暂住。”
“嗯。”凌烨辰抬起头看了一眼凌夫人,又连忙垂下头去。
抬着他的内侍,将他安置在一把红木椅子上,随后便退去。
“承蒙诸位的照顾,这段日子给你们添麻烦了。”凌夫人语调温和,举止文雅。周身散发着如兰般的气质。无论是入眼还是入心,都会让人觉得很舒服。
皇帝这时候才从房里走出来,面色如常。“你放心,朕会请最好的御医过来,医治好烨辰的双腿。”
“妾身多谢皇上。”凌夫人笑着行礼。“妾身恭送皇上。”
脸上稍有些异色,皇帝眼眸微微一紧,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摆驾皇极宫——”德奂清亮的嗓音又一次击碎了弃妇们的幻想。
总之皇帝从头到尾也没看过任何人一眼。
“各位都请回。”白公公冷着脸道:“别妨碍凌夫人与凌皇子说话。”
“这叫什么话啊!”秋月不满道:“望宫是冷宫。成日里不叫我们干活,倒叫我们回房闭关,以为这是庵堂不成?”
“这话说的是呢。”凌夫人没给白公公开口的机会,抢先道:“从前望宫什么样,如今也还该是什么样。白公公就不必日日让人看着各房的女眷了,怪没意思。”
“这……”白公公哪里敢拒绝凌夫人的要求,可就这么答应了,他又怕德奂来找麻烦。
“无妨,方才我已经禀告皇上,皇上也允准了。”凌夫人幽幽一笑:“白公公不必担心。”
“诺。”白公公恭敬道:“凌夫人若是没有别的吩咐,那奴才先告退了。回头药送来了,奴才再给凌皇子端来。”
“多谢。”凌夫人从袖子里摸出帕子,走过去拭了拭凌烨辰额头上的冷汗。“烨辰别怕,这里的人都没有恶意的。”
凌烨辰瑟缩着身子,往她的身后躲。“娘,我想回房。”
“御医说多晒晒太阳,对你身子好。”凌夫人抚摸着他的额头:“无妨的。”
这一幕简直是把腾芽看的呆住了。这母子俩是真的不可思议。
明明一个手段高明把盛世国君迷得七荤八素,一个阴险狡诈几次差点要她的命。却能游刃自如的做出弱者的姿态,要么祥和平静与世无争,要么自卑怯懦胆小如鼠。
这样的好手腕若是能被她学会些皮毛,说不定在父皇面前说的话,也能被听信。
腾芽正在愣神,忽然听见有人叫她。
“三公主,你过来。”
抬起头,腾芽发现是徐丽仪正冲她招手。
她柔顺的点了下头,慢慢的走过去。
“从今天起,你就跟在凌夫人身边。”徐丽仪有心,故意没说“伺候”两个字。她也是不想这丫头心里太难受。
“知道了。”腾芽乖巧答应了。
凌夫人看着腾芽的眼睛,只觉得这双眼睛是真的像极了苏荷。往事缭绕,心里又不免悲伤。“这两日烨辰的身子不太好,我没工夫抄经,你会写字吗?”
“会。”腾芽对上了她的眼睛:“可我会的不多。”
“无妨。”凌夫人道:“那你明早就过来抄经。”
“娘,我想回房。”凌烨辰忽然开口,声音带着颤抖。
“好了,这就回房。”凌夫人话音落,小皮子连同两个小太监,将凌烨辰抬回了厢房。
秋月一脸惋惜的走过来,对三公主道:“其实邻国皇子好歹也是个皇子么!若是能和咱们的三公主结缘,也是一桩美事。可惜他是个瘸子。瘸子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怎么能照顾你。”
“瘸子?”腾芽起初还以为他是那晚弄伤了自己。没想到竟然装瘸!
怪不得这么多年,父皇能容留他在宫中。这母子二人一定酝酿着通天的大阴谋!
“可惜了……”秋月仍然意犹未尽。
“少在这里胡扯。”徐丽仪没给她好脸色:“有功夫就去看看张舒婕如何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再不要对旁人提起。”
“知道了。”秋月朝腾芽吐了吐舌头,急匆匆的跑开了。
“你别理她。”徐丽仪若有所思的说:“她就是个采女,比你大不了几岁。位分还没封就得罪了李芳仪。只怕这辈子都走不出这里。”
腾芽有些同情秋月,但仅仅是一瞬间,她就收拾起那些不该有的情绪。
她有什么资格去同情别人啊!她自己如何不是这种处境!
临近冬日,午后的阳光也早没了温度。
宓夫人牵着腾珠从玉辇上下来,不由得缩了缩身子。“等下见了你父皇,切莫乱说话。”
“知道了母妃。”腾珠连忙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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