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云晏闭上了眼睛。
她不敢屏息,也不敢大口呼气,现在不管做什么都可能会让她丢了小命。
现在唯一庆幸的估计是她装过那么久痴呆,知道如何快速切换神情进入一动不动的状态。
对,很好,现在她还能自我调侃,一切没那么差。
她缓缓睁开眼睛。
她给自己安排的位置,离他们还隔着两排马鞍,中间有一个只能容纳一人的过道,她就是从这过道钻进来的,此时她抱着膝盖坐在里侧,除非他们走到她面前,不然应该不会发现她。
外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三个影子出现在光线中。
“阿皖,来。”一人说着,扶着那个叫阿皖的人上了马车。
“啧。”另一人踢了踢那排马鞍,把马鞍踢进去了点,他似乎有些不耐烦,踢得马鞍堆摇摇摆摆的。
而他踢的那排马鞍,再隔着一排,就是华云晏躲的地方。
只要他再往里面走一步,她一定会被发现的。
她一口气沉在肚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连发抖都不敢。
“别踢了,等等倒了。”一开始说话的那人劝完他,后者也跳下了车,对着阿皖说:“好好休息,我们很快就出东临了。”
阿皖“嗯”了声,气息很弱。
篷布又被拉上了,里头是一阵昏黑,外头间或传来那两人对话的声音:
“要不是怕被人发现,真得把这些马鞍卸下,太重了,欸你说,那马鞍是不是摆得有点奇怪啊?”
“别说了,多说多错,快赶车。”
那个人观察力太强了,他说得没错,本来马鞍摞得好好的,她动那些马鞍时动静又不敢太大,所以有几摞马鞍是有点乱的。
华云晏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汗珠顺着自己的额上落了下来,滑在她的上眼皮上,她轻轻闭上眼睛,过了会儿,汗珠顺着睫毛,洇开在眼周。
阿皖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她缓缓稳住呼吸,自己真是一次又一次和死神擦肩而过。
就这样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逐渐到了一处嘈杂的地方。
华云晏睁开眼睛,仔细回想,这里应该就是西北城门了,她将耳朵贴在篷布上听,马车上那狄人正和守着城门的侍卫交涉。
“官爷,我们是从王府里出来的车子,今天就要赶去碣石城的,您看……”
侍卫道:“例行检查,把篷布掀开!”
华云晏听到这,心里燃起一股希望。
“官爷,我们实在赶路,里面东西也杂乱得很,怕耽误时间啊……王领头也知道的!”
这时候又有一人说话,应该就是那被狄人贿赂的王领头,只听他说:“走走走过去,省得老在这浪费时间。”
侍卫说:“领头,王爷要是找下来……”
王领头呵斥:“怕什么,王爷只偶尔来东临,我们是官府的人,不是王爷的人,知道么?”
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马车又开始飞快地运转起来。
华云晏心里希望的火苗又被无情地浇灭了。
这次马车不知道走了多久,这才好像有点慢了下来,之所以用好像,是因为她因为坐太久没换过一个姿势,身子都麻了,感觉没那么灵敏了。
实在没有办法,她微微转了转手腕,张开五指,连手指都有点麻痹了。
隔着两排马鞍,有点轻微的簌簌声,是阿皖撑着身子站起来的声音。
他好像在观察着马鞍的摆放,半晌没有动静。
华云晏一颗心再度提了起来,她头皮一麻——阿皖抓着篷布和摞起来的马鞍,一点点移动着,往里面走。
或许被他察觉了,华云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阿皖站不稳,摇摇晃晃的,朝前一扑,摔了一跤。
他摔在了两大排马鞍的过道里,而华云晏正藏在过道中间自己移动出来的一点空间里。
随着他侧摔下,他头朝这边,和华云晏正面对上。
应是摔到伤口,阿皖一脸狰狞,在看到华云晏时脸上表情一顿,张了张口,准备大叫。
华云晏:……
她出门时一定是没有注意到黄历。
说时迟那时快,她头一次手上的动作快过大脑的动作,随手抄起一个马鞍,用尽全身力气,朝他脑上一砸。
阿皖两眼一翻,半晕了过去。
华云晏庆幸他现在是带伤了,不然她这一下或许没那么有效,这么想着,怕他很快醒来,她又多砸了两下。
马鞍掉到了地上,她心里一顿,如果只是一个马鞍掉下来太奇怪了,只有这样才能像是一排马鞍把阿皖打晕了。
抓紧时机,她弯着腰站了起来,用力一推,一排马鞍噼里啪啦掉了下去,砸在了阿皖身上,她自己则迅速蹲回去,躲了起来。
听到里面的声响,篷布很快被别人掀开。
“阿皖?”一人看见他半边身子倒在狭窄的过道里,连忙跑过来想扶起他但又无从下手:“你受伤了干嘛还乱动?”
另一人说:“还说什么啊,快把人弄出来,我们出东临了!”
“阿皖好像晕了。”那人回。
于是两人合力,一人拖着阿皖的一只脚,把他拉了出去。
华云晏紧紧抱着膝盖,大脑一阵空白,随着阿皖被一点一点拉出去后,她一颗心才慢慢归位。
幸好,阿皖倒着,以至于这过道太挤了,他们进不来,如果这个过道再稍微宽一点,他们进来扶阿皖,她不敢想象她被发现的场景。
将人拉了出去后,华云晏在心里数了十几下,确定他们已经走了有一小段后,才慢慢摸到门口,小心翼翼跳了下来。
只看不远处地上有些微血迹,是那个阿皖摔倒后伤口裂开滴下来的。
华云晏毫不犹豫朝着反方向跑。
她边跑边回头,发现没人追上来,直到跑出很远,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而她已经手脚酸软,因为跑太快,喉咙还阵阵发疼。
实在没力气了,但她不敢慢下来,一边快速走着,一边朝环顾四周。
一下马车时她太紧张了,根本没仔细看周围环境,现在才发现这附近是片有些荒芜的地方的地方,一条土路蜿蜒到远方,两边有不少树木。
她现在需要找到一个有人烟的地方。
她微微眯着眼睛,看到不远处有一处芦苇,便提了口气,继续往里面走。
芦苇生长在湿地,因为芦苇容易采摘,产量也多,古人会用芦苇来编织,比如苇席,她夏天还用过的。
这里这片芦苇不太寻常,她为了确认一下,蹲下去扒了扒土地,看土地黑褐色一片,猜想这片芦苇其实长成没多久,应该是附近住的人把本来的树砍了,树桩烧了,芦苇是后来才长成这一片的。
果然,再走了一会儿,华云晏看到几截被烧毁过的枯木丢在地上。
地上越来越湿润,她脚上的靴子踩在地上留下一个个浅浅的脚印,应该是快到了河边。
有水的地方定然会有人。
不过脚印是个问题。她不敢大意,走一点,就用捡来的枯木翘着土地把自己的脚印埋了,然后再往四周制造一样的痕迹。
再走了好一会儿,她果然看到了芦苇荡外飘着两三叶小舟。
华云晏这才丢了枯木,整了整身上的衣服,从衣兜里掏出几枚铜钱。
这还是她前几日不知道什么时候随手塞进去的,本来想什么时候逛逛东临城可以用上,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了。
她走到岸边,招呼一叶小舟,舟上一老翁划着桨朝她过来。
华云晏客客气气一作揖,问:“阿伯,请问这里是哪里啊?”
“这?这里是东明湖,往下走,是英亭村。”老翁穿戴着斗笠,嘴边咬着一根枯萎的芦草,他打量一眼华云晏,笑了声:
“小女娃,怎么,偷了自己当兵的兄长的衣服穿?”
华云晏一愣,果然不是所有人都和李思行一样是个半瞎。她连忙笑着说:“穿这衣服实在无奈……请问阿伯,英亭村怎么走?”
不过,她现在不敢、也不能随便暴露身份,因为她不知道等她的是麻烦还是帮助,所以只能这么说。
老翁说:“你大可以走陆路,不过会绕路,还远呢,如果走水路,坐我的小船就快多了。”
“多少铜钱?”华云晏问。
老翁说:“五个!”
华云晏数了五个递给他,然后跃上了小舟。
小舟有点摇摇晃晃的。
湖水十分清澈,经常可以看到游鱼摆动,在水面留下一个个圆圈,薄薄的日光斜照在湖面上,晕开一层光晕。
老翁站在船头缓缓划着桨。
华云晏坐在船中,这才深深吐了口气,她这才惊觉这一切好像是场梦一样,从被宋澜那个温凉的吻、令她心惊的逼问,到和狄人躲在同辆车上,砸晕狄人……
她按着自己的额头,心里忽然浮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经历这么多惊险的事,现在,是不是已经脱离了宋澜?
是的,一切都这么巧,是不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只这么想,华云晏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疯狂得她自己有点害怕。
她晃了晃脑袋,当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那个阿皖迟早会清醒过来,告诉狄人她在车上,到时候,他们估计会来找她,她得先保命。
在她这么想的时候,两人搀着阿皖走了有几里路了,阿皖这才觉得脑袋不再晕乎乎的了,连忙抓住一人的胳膊,道:“……有……有人!”
两人一愣,纷纷问:“什么人?怎么了?”
阿皖忍住呕吐的想法,说:“马车上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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