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有些灰暗的寝殿里,季旆半坐在床榻边上,看着秦似几近苍白的脸,他有些心疼的轻轻抚上她的脸,如果自己没有执意将她的名字加上去就好了,如果自己没有强迫她回去换衣裳就好了,要是自己刚刚一直陪在她身边就好了。
“囡囡,听得见我说话吗?”
秦似动了动,她什么都听不见。
门外传来敲门声,赵鄞呈带了唐静来,季旆起身开了门,唐静扑到季旆面前,抓着他上上下下的看了个遍。
“你抓着孤做什么?病人在榻上,要是她出什么问题,孤让唐宁做哥哥!”
唐静苦着脸,想起安颜路离开之前的警告,要是季旆出了问题,他就拿自己祭天!
让唐宁做自己哥哥和被拿去祭天,他一个都不想要。
唐静让赵鄞呈去自己经常落脚的那间客房里将自己的药箱拿来,他现在从不随唐欣荣去给后宫妃嫔们诊病,闻得那股脂粉气只会让他觉得恶心,虽然季旆经常威胁他,但他还是觉得待在季旆身边,周遭的空气才清新。
不过自己对季旆绝对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他可是有心爱的女子的,就是那个女子,不知道还爱不爱他。
唐静上前仔细查看了秦似的病症,发现这病来得气势汹汹地,而自己也一下子确定不了究竟是何病症。
他将秦似的衣袖拉起,发现她的手臂上长了一些红色的水疱,他又拿起另一只手,掀开看,发现两只手都长满了一样的疱疹,想必身子上肯定也都是疱疹。
唐静发觉事情的严重性,这类病症他以前听唐欣荣说起过,那会唐欣荣还年轻,自己也不过牙牙学语之时,京安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疫情,所染之人若是救治不及时,七日之内便会暴毙而亡,那一年,皇宫里的妃嫔也得了此疫,为了不殃及其他,染病了的妃嫔被陛下赐予鸩酒,尸身用火焚化,骨灰被撒往了大漠之中去。
那一年的疫情,是南唐建国以来最为严重的一次,可父亲告诉自己,疫情已经消除,根本不可能再发,那秦似身上的疱疹,又当如何解释?
唐静起身将季旆推出了屋外,让季旆下令将整个东宫隔离,顺便让没接触过秦似季旆几人的小太监去太医院请唐欣荣过来,季旆在得知秦似所患之症乃十几年前在南唐肆意横行的疟疾之时,内心被重重的锤了一下。
他不顾唐静的阻拦,回了寝殿内。
赵鄞呈和北月拦不住他,两个人企图用武力让季旆停下却无果,各自还被季旆所伤。
唐静无奈,只能等着唐欣荣前来。
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请来唐欣荣时,季弘的队伍刚好来到了东宫。
唐欣荣上前跪下告诉季弘东宫发现疟疾,还请圣驾回避之时,季弘差点没站稳,他心底,还是很珍视季旆这个孩子的,只是这些年季旆一直触他的逆鳞,让他很不快。
任谁都不会喜欢一个处处与自己作对的人,哪怕是自己的亲儿子,再者,也正是因为是自己的亲儿子,才更觉这人有意与自己对着干。
门口的守卫见到季弘前来,在一个间隙里溜进了院里,往南苑跑去告诉赵鄞呈陛下来了,赵鄞呈让守卫先去膳房帮忙烧水,自己进了季旆的寝殿。
反正都和秦似在一起那么久了,要传染,早染了。
“殿下,门口守卫来报,陛下来了,可要去见见?”
季旆这会正帮唐静捣药,一听季弘来了,心底有些惊讶,怎么自己抱个没人管的秦似回来,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闲着没事干的人管东管西的?
但天大地大,皇帝老子最大,既然是他亲自来了,见还是要见的。
“见,为何不见,还有,唐太医来了吗?”
赵鄞呈颔首,“唐太医正和陛下请安,殿下过去之后他自可脱身。”
两人快步朝外走去,季弘见到季旆出来,又见他脸上没了面具,一时之间也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中,季旆不像是会将面具摘下之人。
季旆忍着内心的梓不耐烦,问道:“不知父皇莅临此处,有何指教?”
余光瞥向唐欣荣,唐欣荣见状起身跟着赵鄞呈进了院内,季弘看着唐欣荣匆匆忙忙进去的身影,脸上的表情一时之间让人难以捉摸。
“听闻太子带了个女眷回宫,朕以为此女乃是太子心爱之人,既然以后会是一家人,便过来瞧瞧,怎的遇上了唐爱卿,他说东宫里有人得了疟疾,能让太子如此大动干戈的,怕也是只有刚刚进宫那位女子?”
季旆冷眼看着季弘,嗤声道:“父皇的消息可是真灵通,儿臣这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父皇倒是明白的通透。”
季弘不理会季旆的敌意,他走上前两步,“季怀拙,放眼南唐什么样的女眷没有,你非得抱着你表兄之妻,朕还没治他们忤逆圣喻之罪呢,如此成何体统!”
“原本父皇赐婚就是一件错事,这是你自己做错了,怨不得别人,再者,秦似已然出了王府,早已不是所谓的广平王妃,她有权利得到别人的追求,其中自然包括儿臣。”
“你可知这秦似在侯府的地位?你又可知季风与秦涔的关系?你又可知朕与季风之间的关系?你若是铁了心要和这个女人纠缠不清,那朕就断了你的心思!”
季弘一声喝令,侍监康稷唯唯诺诺的上前听命。
“命禁军围住东宫,将秦似逐出我南唐的河山!”
康稷看着季弘和季旆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不知道该听命还是不该听命。
他也很为难,一个是现任君主,一个是未来天子,他谁也得罪不起。
“你敢--!”
季旆阴鸷的看着季弘,指关节因为握得太用力而发白,眼中也爬上了血丝。
他不明白季弘究竟是为何处处要与他对着干。
先是一素山人,现在是秦似,他当真要将自己珍视的东西都毁掉才满意吗?
“朕是天子,有何不敢?你又能奈朕何?”
“孤自是不能奈你何,倘若你敢动秦似一下,孤便毁了你这江山,别以为孤是在开玩笑,单单论玄镜门六个首生,你这满皇宫的禁军,恐怕会一个都活不了。”
季弘被季旆的眼神吓到了,他连连往后退两步,“朕可是你的父皇!你以为没有朕你能长这么大?你以为玄镜门是凭空而来的?你以为你现在锦衣玉食的生活是怎么得来的?”
季旆有些好笑的看着季弘,想了想,往前走了几步,季弘被季旆吓到连连往后退去。
“怎么,父皇这般怕这疟疾的吗?嗯,之前南唐起了疟疾,大概,是二十年前,彼时孤正好还在母后肚子里安乐得很呢,后宫妃嫔染病了的,无一例外被赐了鸩酒,不过也是,若是引起大范围的肆虐,那整个皇宫,将无人可以幸免于难,父皇的做法,无疑是最为明智的。”
季旆顿了顿,声音陡然加高了不少,“但那是因为父皇你无情无义,你既不分半点恩宠给那些妃嫔,那你将她们选秀进宫的目的何在?充脸面?还是借此刺激母后,妄图让她多看你一眼?”
季弘被季旆戳中了心事,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他和官雪冷之间,其实更多的是强权之下的无奈和爱而不得的纠葛。
季旆的到来,无疑是让官雪冷最为痛苦的一件事情,这也很好的说明了官雪冷为何会这般待季旆的缘由。
“你——!”
季弘额头青筋暴起,他最恨的,就是季旆提起的这一事。
“季怀拙,你当真要处处与朕作对?”
季旆抬眸,“并不是孤与父皇作对,而是父皇在与孤作对,父皇,你可知,蚀骨散之毒,可是毒入骨髓啊,每每发作,让人痛不欲生,可是孤不能死,死了就遂了你们的愿了,孤要活着,看着你们一个个的,不得好死。”
康稷连忙扶住身形有些踉跄的季弘,心想,殿下这话说得有些过分了。
“还请父皇去未央宫看看你与娴妃之子,免得往后时日无多,孤可是被称为乖戾嗜血之人,可不确定会不会留下他们几人。”
季旆说完转身进了院里,不再理会宫道上站着的季弘,季弘在季旆这失了颜面,一时之间有些气愤难忍,季旆方才的话已经很明显了,若是自己不退位,他自然是要逼得自己退位。
季弘紧握双拳,拂袖回了乾清宫。
季旆之所以直接在季弘面前挑开了说,一是时间其实已经差不多了,离七月十四也就只有一月余的时间了,自己熬过这道坎之后,就有一年的时间可以专心对付这些人。
二来通过自己和季弘的正面冲突,让官雪冷露出马脚,这些年以来季旆从未停过对官雪冷的调查,但始终都是一有由头线索立马就断,这样惊人的巧合说明这就是事实,但一直苦无证据,没法正面冲突。
再者,官雪冷背后隐藏的势力不容小觑。
季旆想,要是自己成功了,没能熬过明年的七月十四,自己就将这江山还给季澜,把秦似托付给夏侯渊,至于赵鄞呈和北月,让他们各回各家好了。
回到寝殿里,唐欣荣正和唐静一起研究药方。
南唐爆发疟疾那年,秦似还没出生,这一次突然起病的缘由,实在让人无迹可寻。
季旆上前,握住秦似的手,内心竟是满满的煎熬。
自己看着她杀人,看着她被陷害,又一路跟着她辗转,似乎从北月离开东宫去到她身边开始,自己与她之间的牵扯也便越来越多起来。
每一次鸽了赵鄞呈的时候,自己都是在她的小院周围,她总是能给他一种安心之感。
那一次自己抱着她离开崔莽家中时,他没发现她与自己的特别之处,再次相见之时,他才恍然大悟。
那年那个趴在自己背上,擦了自己一后背鼻涕的囡囡,早已经长大了,甚至,已经嫁于了他人。
年少不知何为情,他只当内心深处潜藏着的是愧疚与救赎,实则不然,人和人之间,多的是一见钟情,再见情深,三见,不能再忘。
一朝得偿所愿,永世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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