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去了户部是在你先生眼前当差,可你先生也是才接了户部,这国库空虚不是一日可填补的,他自己也焦头烂额,许多事还要你自己心中有数。”沈学士对当今这个安排也有腹诽,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样的荣宠哪怕是捧杀也得接下。
沈越更是明白自己几斤几两,听话的点头:“孙子定会少说多听多看。正好可以做先生的耳目。”
沈学士听了也是一笑:“有些事并不是自己耳听眼看就是真的,还要多思多虑。”
沈越听了自是点头不已,他前世好歹也是混过办公室政治的人,什么含糊不清的意有所指,什么视角差造成的误会之类都见过。自己又早起了防范之心,别人不找他的麻烦也就罢了,若真找他的麻烦,他不介意让寻些人拔出萝卜带出泥。
反正现在当今摆明了要捧他,那他就来个持宠而骄,当今也该会给他收拾几回残局?
一个人使出十成的力气打在棉花上的一拳是什么感觉,沈越现在就是什么感觉。他做好了到户部被人白眼、说闲话、冷淡、当枪使……可是没有,整个户部的气氛——好--!大家见面都揖让有礼,说话都和和气气,行事都君子端方。
只看一个户部,谁都得以为这个王朝的官场,简直就是君子国的官场,是和谐的官场,是……无所事事的官场。
沈越已经尽量多听、多看少说话,还是忍不住问了一直在户部做笔帖士的贾琏一句:“户部不是最忙的吗,怎么大家都无事可做的样子?”
贾琏苦笑一下:“若是国库有银子,户部自是最忙的地方,可是现在国库空虚,大家来户部也要不到银子,还来做什么?只有每年到年底各地汇总上缴税银和年初讨要拔银的时候,才忙上两个月左右。”
原来还是银子闹的,沈越又道:“这些大人一个个要真和善,就算是无事可做也没人说什么。”
那是对你。贾琏心里说了一句,面上倒不是苦笑了:“谁不知你是沈学士的嫡孙,林尚书的学生,还来难为你不是跟自己的前程过不去?”
是了,自己光想着怎么与人斗其乐无穷了,却忘记这户部林如海就是从自家祖父手里接过来的,不光祖父余威尚在,就是林如海这为官的手段怕是户部诸人也见识了几分。看来当今就算是想把自己当成那个秀于林的木,也尽量给自己挑了一个风小的地方。
何况户部还有一个做老了笔帖士的贾琏,有好些上层官员们不知道的小手段,贾琏可是摸的门清儿,沈越才不觉得自己一个科举出身之人向一个非正途出身的笔帖士请教有什么不好意思,时时泡在贾琏办公之所。
没用几日,沈越与同贾琏一处办公的几个笔帖士都熟悉起来,也借着自己看过去的资料时偷听他们聊天,知道了好些户部行事的小手段,这些可就是林如海等高品级官员教不了沈越的,所谓君子欺之以方,便是如此。
而家里沈太师的书籍也整理的差不多了,就是沈越从翰林院藏书院里抄回来的七八本书,也都被归到了沈太师的藏书之中,沈超还因此被沈太师委以重任:将沈越抄出的目录自己誊一份,然后去翰林院里找出目录上没有的书籍,尽可能多的抄回来。
沈超听话的依沈太师之言而行,沈越发现自己晚间无事可做了。原来的时候都是读书再读书,好为科举做好准备,科举完了是替沈太师整理书籍,也算正事。现在户部的差事并不值得他夜不能寐,晚间大好的时光就闲了下来。
让忙碌的人闲上一天两天是休息,闲上个三天五日他自己就浑身不自在起来。好在现在沈越已经与黛玉养成了每日传书的习惯,还算有点儿事可做。可是黛玉也不过是十岁的孩子(沈越是真心觉得那是个孩子,现代思维真改不过来),对着一个十岁的孩子说情爱,沈越没那么龌龊。
于是沈越便于信中说些自己一日做了什么,觉得哪些事好笑,下衙时见了什么小吃,那小吃看似十分可口,等下次休沐之时带给黛玉等语。
人家黛玉可不似他这样只想着吃吃吃,才女便是才女,被贾敏加强教育的才女也还是才女:今日朝阳初起,天边红云如火,数只雨燕轻旋,小妹偶发诗兴,请蔼哥哥斧正……这就是人家林妹妹经常写信的内容。
人比人会让不如人的那个羞愧,沈越就是那个羞愧的人。让他在黛玉面前失了面子,是万万不能之事,于是他便捡起自己的长项来,就着黛玉所述之事,心中勾勒一番再描于纸上,留白处便题了黛玉所作之诗,全当是自己陪黛玉一起看了景致。
这样的画作一让人送到林府,当晚便又收到了黛玉的回信,对沈越大加赞扬,还约定日后两人可以诗入画,再或因画得诗。沈越见此唯有苦笑,然后自己拿起放了许久的诗集苦读。
每晚收黛玉的信,画黛玉述的景致,算是沈越生活里的一点亮色。他已经入户部学习了两个多月,秋收已过,户部开始忙碌起来。
第一次参加汇总的沈越,被指派对比各地去年与今年产量。这一对比才知道,这个国家还真是多灾多难,各地能强过去年的不足两成,能持平的也就是四成,另外四成不是旱就是涝,再不就是要收获之时下了冰雹。
这样的理由让沈越这个看惯了报表的人不由呵呵,你就算是编也编的用心一点儿,眼看瞒不过去了就上冰雹,谁见过秋日了天还下雹子的?这也就是现在没有表格,要不两个相邻的地方在表上一对照,还不是立马穿帮?
即想到了表格,沈越索性按省、府、县列出表来,再将收成、与上年相较情况、天气情况等等都列于表上,然后一一抄录。
这样就一目了然了:好些一水之隔或是一路之隔的县份,一个报的是天旱减产,那个就报的是洪灾绝收,也不知道这老天爷是不是精分了,把截然不同的两种天气分的这样整齐。
工作量虽大,看出门道的贾琏也跟着帮忙,还是十来日便完成了。这时各地来报产量的人已经陆续抵京,沈越不得不拿着这份表格去见林如海。
“你是怎么样到做这样的表格的?”林如海虽然觉得这词有点儿别扭,还是掩不住惊奇。他知道历年都有瞒报或是假做丰产之事,没想到在这样小小表格之下如此轻易现了原形。
沈越也不瞒他:“先生知道我最不愿意做无用之功,抄了半天也只是抄哪个县就是哪个县的。正好抄到山西省的时候,我记起《史记》之中对池盐的记载里提过,自己当日还特意查过这个地方,那夏县与平陆不过一水之隔,怎么就两样天气?”
“只不过夏县先记,平陆后来,回过头找夏县的东西又费的半天的事。为省事我就做了这么一个表。谁知本以为只是这两个县里有一个县令胆子太大,不想这天下竟有两成的县令都吃了豹子胆。”
说到这里沈越也不是不气愤,他是查过平陆两县,只是因为在史记中看过这两个地方是古盐池所在,想着自己在户部总要有点儿实绩,晒盐是最省事儿的,就打算查查这两县给晒盐之法找个出处,不想这两县竟然与后世区划差不多,这才让他发现了猫腻。
林如海沉默了一阵:“此法不该由你拿出来,你可知晓?”
沈越只是想着自己办事省点儿事,并不觉得算什么了不起的功劳,见林如海如此郑重,心下也自警醒:“是,全凭先生处置。”
处置,怎么处置?这样的好东西能大大提高户部办事效率不说,还能借此发现各地情弊,自己这是第一年任户部尚书,推广这个表格也算一项政绩。再沉吟一会儿,林如海向沈越道:“并不是我欲贪你之功,你可相信?”
沈越有什么不相信的?自己来户部本是当今与太上皇打擂台的结果,然后到户部自己就大放光彩,太上皇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也得爬起为把自己捏死。
林如海就不一样,他是做了多年盐政之人,当今将他直接由吏部右侍郎升为户部尚书,用的理由便是他晓民生、明经济。为了提高办事效率,林如海想出这样的表格来,可就比沈越说得过去了。
“只是沈学士那里,我还要亲自拜会一下。”林如海又对沈越道:“就是圣人那里也会说明此法儿是你想出来的,但不能让世人知晓。”
林如海有些头疼的看着沈越,这孩子的脑袋是怎么长的:“以后再有这样的事,要先与我商量再拿出来。琏儿那里你也要告诉他一声,不许外传。”多智近妖不是什么好词,沈越还是别背这样的考语为好。
沈越听话的点头,他没有林如海想的长远,只知道林如海不会害他就够了。等到这表格得了当今称赞,林如海被大大嘉奖之后,沈越才知道林如海何止不会害他,简直是做了人形靶子替他挡了别人嫉妒的飞箭。
好在这是林如海任户部尚书头一年,急于出成绩还能理解,可就也有近一成的县级官员将林如海恨到了骨头里,再加上他们的族人、座师、同年、同乡,这些人可是连林如海下朝走路走的快了些都要参上一参,说什么有失官仪。
这样的风气在年末各家送年礼的时候更明显,就是黛玉也写信向沈越报怨,说是她们家送出的好些年礼都被人退回了,自己发出花会的帖子本来很受欢迎,现在也应者寥寥了。
沈越被林如海下了封口令,不能说林如海是替他背了锅,只好写信安慰黛玉,说明林如海行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那些敌视林如海的都是想着搜刮民脂民膏,或是从国库里挖银子的贪婪之辈。这样不义之人越恨林如海,证明林如海做的越好,没见好几个县的百姓都派了代表进京专程给林如海送万民伞了?
黛玉的回信紧跟着又送了过来,着重请沈越不要误会自己,她只是觉得自己与姐妹们交往是闺中往来,却因朝庭之事坏了情份有些不值。尤其是穆姐姐现在已经不再回她的帖子了,她无人可诉才会向沈越报怨,并不是觉得自己父亲所行不当。
沈越这才想起那个曾经被黛玉称赞过的穆婉,险些做了沈超的妻子。人家比沈超成亲略晚了几个月,这成了亲的妇人与闺阁女孩说不到一起也是有的。不过想想穆侍郎变成了穆布政使,沈越知道这位穆侍郎也是太上皇的老臣,还是一个只愿意忠于太上皇的老臣,也是当今不知不觉打压下去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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