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倒没有沈越想的那么不近人情——国子监还放了沈越半个月的假呢,他身为沈越的先生,不带着沈越拜客也就算了,还能真在人家刚中举的时候天天逼着人家做诗,连同年之间的联络也不参加不成?
不过他也交待沈越,不管是看一花一木,还是一盆一景,都尽量想想若是入诗,应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描绘。不求成章,哪怕是一言半句也要记下来。沈越觉得此法可行,在拜会同年之时,若觉得话题无聊,便满屋子撒吗些有趣的东西看两眼,然后面上带出微笑与若有所思之态,让人以为他专注听人说话。
这样的神情在外人看来,就是小小的少年举人全没年少中举的傲气,态度谦和与人为善。也不是没有借着同年之谊和沈越谦逊之姿向他求画的,不过都让他以自己最近神思倦怠手难提笔给否了。
除了有数几个书呆子,京中举子无不知沈越是常入宫中为贵人画像的。听到他的推辞也就不再坚持——万一是贵人有过交待,不愿意让沈越给别人画像呢?至于那几个书呆子,你可见过书呆子除了书外,还喜好别的东西吗?
所以沈越与沈超会同年会的还算顺利,兄弟两个都得了学问好人品好的评价。又有沈家的背景在,一时在京中名声大燥。甚至有好事之人化“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这句为“沈家郎如玉,君子名超越”,竟称这兄弟两个为大沈、小沈起来。
此名一起,沈超兄弟直接被沈尚书给拘到了家里,孩子有会读书的名声也就够了,什么大沈小沈,难道是要效那三苏不成?三苏父子下场可不怎么尽如人意呢,沈家儿郎不必学他。
好在此时该参加的宴会已经参加的差不多,只等着房氏归京,沈家就可以广发请帖,替沈家兄弟做贺了。除了沈尚书把关过可去的人家,沈超兄弟重新拾起书来读。
这日沈越正对着一盆子玉竹寻诗材,双喜在外头报了一声:“公子,奶奶使人送信儿来了,说是明日上午可以抵京,老太太请公子去晚晖院呢。”
沈越听了精神也是一震,他已经有三年多没见到房氏,就算是五日一信,怎么能如面对面的体贴?加之房氏是他最初来此世相依为命之人,这份感情是谁也无可取代的。
老太太见沈越急急前来,向他笑道:“可是让你给盼回来了,明日早些去接你娘。”
这一声娘几乎没让沈越的眼泪掉下来,他低头应了个是,和算把眼圈的湿意给逼回去。又听身后传来沈超的声音:“明天二婶要回来了,我和越儿一起去接二婶。”老太太也答应下来:“这才是正理。”
因此比起贾敏进京来,码头上长身玉立的少年就多了一个,偏这两人的衣裳一式一样,就是花纹也只分了左右,让人一眼就能辨别出谁大谁小。
等船在沈越的盼望之中缓缓靠岸之时,沈越向着甲板上就喊了一句:“沈赴,你再往出走一步试试。”甲板上本来在向着岸上挥手的孩子手就是一顿,把脚向后撤了一步,嘴里却还高兴地喊:“哥哥!”
船舱里就又跑出一个裹的圆滚滚的孩子,这个比先头叫哥哥的矮了有一头光景,一把拉了叫哥哥的那个,问:“在哪儿,哥哥在哪儿?”
这时船夫已经搭好了船板,沈越早踩着颤微微的板子上了船:“谙哥儿?”他向矮的那个叫了一声。
谙哥儿抬起小脑袋,把叫他的人仔细看了又看,还把手往自己荷包上按了一按,试探着叫了一声:“大哥。”
沈超也随着沈越上了船,听谙哥儿叫沈越大哥,忙纠正他:“错了,我才是大哥,他是二哥。”
谙哥儿就让他给说糊涂了,看向自己一直叫二哥的那个:“二哥?”这是怎么回事?
询哥儿到底大些,自己站好身子,还拉了谙哥儿一把,向着沈超行了个礼:“大哥。”又给自己的亲大哥行礼:“哥哥。”就是不叫二哥两个字。谙哥儿自是跟着询哥儿行事,一边叫哥哥,一边不错眼珠地看沈越。
沈越便一把将他抱起来,小孩的脸一下子有些胀红,想要挣扎又不大敢,小声地再唤一声:“哥哥?”
询哥儿便向着自己的大哥道:“哥还是把他放下,这小子可沉了。奶奶一定等急了,哥快跟我来。”
沈越并没有放下谙哥儿,小心地护着小孩儿的头不使他碰着船舱,跟着询哥儿就向舱内而来。房氏跟前的锦儿已经做了妇人打扮,见到沈越也惊喜地行礼:“公子。”
沈越向她的头上很看了两眼,又去看询哥儿,见询哥儿面上没有什么反感之色,才道:“起来。没想到你竟已经成亲了。”
说的锦儿脸就是一红:“是,去年奶奶恩典,将我指给了沈福。”沈越哪儿还听她唠叨?早越过她进了房氏所在的房子。
“蔼哥儿。”房氏看到抱着小儿子的大儿了,那泪水怎么也忍不住,叫了一声便说不得别的话,只把儿子的袖子紧紧拉着,生怕下一刻又不见了。
沈越将谙哥儿放到地上,自己直直跪到房氏面前:“儿子来接母亲回府。”说着眼泪也流下来了。正因为这三年多来,沈越一直坚持着每五日一次送信回扬州,房氏与沈任也必有回信,后来又加上了询哥儿五日要寄自己的功课给沈越看,所以这家人的感情并没因为距离而变淡。
感情没淡,更让房氏只能听着儿子的成长,却无法亲身参与而对长子更加想念。何况这儿子又是争气的,小小年纪就让自己身上的诰命比二爷的官职还高一级,现在更是中了举人。
“给二婶请安,还请二婶收拾一下,咱们回府后再说话。”一向在沈越看来不靠谱的沈超,此时十分有眼力见地转移起房氏的注意力来。
房氏的泪一时收不住,脸上却带出了笑意:“是詠哥儿呀,你也长高了,中了举行事也大人样了。出息了,你们都是出息的好孩子。”
沈超倒让房氏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扶了沈越起来,笑话他道:“二婶不知道,从他回京之后处处把我比下去了。正好二婶回来给我主持公道。”
此言一出,把房氏一下子带回了离京前的岁月,心中那一点不安一扫而空,泪水也终于止住了,向着沈越笑道:“先带你弟弟们下船等我。”自己哭了一场,总要收拾妥当了再去见太婆婆与婆婆。
沈越却不肯离开:“儿子服侍母亲。”说着就要接丫头高捧的水盆,嘴里向房氏道:“刚才见锦儿已经做妇人打扮了,母亲这里使的人都眼生起来。”
房氏将嘴抿了抿,顾自洗手似没听到沈越的话,就让沈越心里打了个突。沈超不过是口快,并不真的心无城府,拉了询哥儿就往舱外走:“咱们去看看轿子可抬来了没有。”
谙哥儿自是跟着询哥儿,屋子里一下子只剩下了母子两个。沈越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不过声音还算平静:“二爷是知府做的顺利,竟然连祖训都不顾的想快活了?”
房氏一个没忍住,举手就拍到他的肩膀上,却忘了自己手还在水盆子里,这下直接让沈越的衣裳湿了一块:“呀,这可怎么好。”沈越哪儿还顾得上衣裳,还是不依不饶地看着房氏:“我在京里日日能见到老爷与太爷,母亲怎么没在信里提起?”
房氏知道自己这个长子,对内宅之事不是一般的上心,就是平日送信回扬州,也往往会单独给自己一封信,说是怕自己远离京中,有了委屈无人可诉。现在这样七情上面,也是怕自己有话憋在心中不得发散。
于是顾自边梳洗边道:“二爷的品性你还不知道,自是不会让人随便引得迷了眼。不过有人却当自己出类拔萃,非得试试自己几斤几两。二爷自己就将人开发了,并没用我操心。”只是自己还是生了几日的气。
她说话的时候并没避着丫头们,沈越知道这也有敲打的意思地里头,脸上也有些阴狠之态:“二爷是软性子,等我知道那背主的奴才是哪个,将与她家有关的人都送到西北开荒去。”
丫头们一个个低了头,二爷将那个罗儿直接让人在院子里生生打杀不说,一家子人发卖的天南海北,一辈子别想见面,在公子眼里竟然只是软性子。
房氏将丫头们的神情看到眼里,心中对长子的依重又增了一分,手下描画的也加紧了。不一时已经戴上了帏帽,由沈越扶着出来坐上轿子,再听沈越与沈超一人负责一个地把询哥儿、谙哥儿带下了船。
即知房氏要在京中长住,来接的除了沈越兄弟自也有管事的。沈越兄弟护着房氏回府,自有管事的上前与房氏从扬州带回的人一起,清点行李,装车送回府中。
先期回府的房氏母子,受到了家中所有体面管事的跪拜迎接,又在二门处见到了早早等候在那里的刘氏与谚哥儿、讷哥儿。房氏早早行下礼去:“嫂子这些年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尽孝,着实辛苦了,请受我一拜。”
刘氏早上前扶她:“出门几年,这嘴也巧上来了。正与玉儿是对婆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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