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兄弟对视了一眼,这人是真的不晓得什么叫客气的。
魏明谨还不知道,可魏明谚却清楚。娇娇今日这幅画,怕不是要落在赵宁煊的手里了。
他可没忘记上次赵宁煊找娇娇讨要丹青,娇娇还答应了的。啧…
几个人快步上了敬竹亭,却也不敢凑太近。赵宁煊到的最早,便还能占据最佳地势,足以将魏令仪作画的过程都看的清清楚楚。
魏令仪这幅画的感觉也就是置身于山水之中突然来的灵感,她专注于作画,对于后面站了一群人毫无知觉。下笔极快,仿佛是在手里已经有了一副山水,挥毫之间自笔尖落下了一道道山水来。
这是商蕊第一次见魏令仪作画,她都有些看呆了。这速度,这落笔的稳准潇洒实在是令人惊叹。
魏明谨也不是第一次看妹妹作画了,却觉得今日她作画格外的顺畅,往日还会偶有停顿,今日挥墨自如,想必是格外有灵感。
开始作画之后,魏令仪便全身心的投入当中,一点儿都不受外界影响,直到她把这幅画作完。她放下了几只笔,有些想舒展一下自己的双手,伸了个懒腰之后才回头,一回头就被后头站着的一群人给吓着了。
她有些茫然,“都在看我作画啊?”
赵宁煊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语气十分轻柔:“累了吗?”
“有一点儿。”魏令仪回他的话也很顺口,就坐了下去,道:“好不容易有了些灵感,果然还是要快些下手,等这画干了便可以送给宁煊哥哥了。”
魏明谨:“……???”
“好,明日就给你刻章。”赵宁煊一口应下,完全无视了一旁满脸问号的魏家大哥。
魏明谚都有些不认心告诉他大哥,这画是妹妹亲口应下的了。
魏明谨上前看了看魏令仪的画,脱口而出道:“山水秀丽,竟有至身其中,五内清明之意。”
魏明谚也走了几步,细细看了她的画,转头道:“娇娇比起上次,又进步了许多。”
商蕊在一边看一边忍不住说道:“都说聂丹平的丹青水平一绝,我看过她的画,比起你来简直差得不要太远了。”
魏令仪一愣,没有想到商蕊会提到聂丹平。谢安意便悄悄的拉了拉商蕊的衣袖,示意她,人家聂丹平的表哥可是就在这儿呢。
商蕊这才发现自己说得太顺口,把聂丹平拉出来溜了一圈,没发现人家表哥在这,她立刻捂着嘴后退了几步,希望赵宁煊没有听到自己刚刚的话。
魏明谨和魏明谚也都纷纷看向赵宁煊,赵宁煊却好像是没有听到商蕊说的画一样,只道:“娇娇作画素来不与寻常人比较,若论一二,娇娇自然是第一。”
魏明谨在心中冷哼了一声,这人为了讨好娇娇,连自家表妹都可以不管的。
贺阎察觉到魏明谨的脸色有些细微的变化,他道:“令仪学画师承叶家,加之天分使然,如今这个水平已然是远超众人,再无可比。”
赵宁煊和贺阎一人一句的夸赞,叫魏令仪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哪里有这么厉害,不过是大家互相吹捧罢了。
“不不不,贺阎哥过誉了,我尚且不足,大哥二哥画技不知比我好多少,哪敢说‘再无可比’,万万不敢的。”魏令仪连连摆手,“今日不过是灵光乍现,若是迟疑一会儿,说不准也不过如此。”
赵宁煊却皱了皱眉,略有些不悦的说道:“娇娇不必过谦,贺阎从不说谎骗人。”
魏令仪愣了愣,只好冲着贺阎鞠了一礼,多谢他方才对自己的夸奖。
魏明谨看着赵宁煊如此维护娇娇,无奈的摇摇头,虽然他对赵宁煊不满,可赵宁煊对娇娇却是多年如一日的照顾。
将心比心,若……若将来娇娇出嫁,所嫁之人也该如赵宁煊般对待娇娇方可。
赵宁煊是不知道,今日无意间的护短让魏家的大哥对自己的印象好了不少,约莫就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魏令仪作画也有一个多时辰了,她这会儿整个人都有些疲累了,叫轻罗看了看那画,叫人把画送回东院她屋子里去。
她同赵宁煊说道:“就等着宁煊哥哥的章,那幅画就算完成了。”
赵宁煊点点头,看着她的眼神愈发的温柔:“好,明日便可。”
“嗯。”魏令仪也高高兴兴的应了。
魏明谨和魏明谚对视一眼,实在是担心,这女生外向,真怕哪天就给赵宁煊拐走了。
不想让赵宁煊继续接触娇娇,魏家兄弟便以娇娇作画也累了为由头,这一场赏景之行就此结束。
只是最后,魏令仪顺着小路下来的时候,应当是作画太久有些眼花,一脚踩空,幸好是赵宁煊一把把人捞在怀里才没有让人摔下去。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魏令仪也被吓得不轻,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额角还有一点点淤青的地方,她可不想再摔个重伤来。
赵宁煊心中也是一惊,万幸自己把人捞住了,不然他不是要恨死自己。
“小心些。”赵宁煊松开她,语气包含担心。
魏令仪看了看他,有一瞬的失神,很快就反应过来,点点头:“知道了。”
魏明谨和魏明谚两人不放心,非把赵宁煊挤开,一左一右的在魏令仪身边,牵着她走下了小路。
赵宁煊也不争,就跟在身后照看着。
贺阎大步略过赵宁煊,却突然回头,冲他挑眉,似笑非笑:“长路漫漫,世子慢慢走。”
赵宁煊目光如利剑一般看向贺阎,贺阎才不管呢,大笑着,直径走开了。
赵宁煊看了看在娇娇身边宛如左右护法的魏家兄弟,想了想像这样的还有六个,又觉得贺阎的话也没错,的确是长路漫漫。
不过,慢是不可能慢走的,他得快点。
……
夜色如幕,魏令仪都睡过了晚膳才醒。
轻罗等人见她实在睡得香,也不忍心叫醒她,便让她睡到自然醒来,自己守在了床边。
这会儿看到魏令仪醒了,等她醒了点儿才递了茶水过去给她漱口。
“几时了啊?”魏令仪皱了皱眉,她瞧这天色都已经入夜了。
“已过戌时。”
“那……”魏令仪看向轻罗。
轻罗笑了笑,低声说道:“王妃和大公子还有世子都派人来看过小娘子了,都是让小娘子安心睡会儿,不必担心他们。”
魏令仪这才点了点头,起身就往画桌的方向走去,轻罗跟了过去,问道:“小娘子可要用膳了?”
“一刻钟之后,先下去。”
魏令仪的注意全在画上,她原本就打算再水墨画里隐一行字,只是但是没想到身后那么多人,她便作罢了。这会儿醒了,便直接奔着画来。
她想了想,自己开始研磨,慢慢的添了点茶水,试了试这颜色。等颜色淡到几乎不可见时,魏令仪才停止了添茶的动作,提笔沾了些墨,落在画中所画的黑石上,仔仔细细的写了两行字。
她写的很用心,速度也很慢,这会儿的字就是慢工出细活。
好不容易写好了,她这才收了笔,看着这一幅画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看了看天色,这时间怕是外头也没什么好看的了。可她就想出去走一走,便换了衣裳往外头走了出去。
东院有个很大的鱼塘,小桥流水一样不差。
当下还是属夏季,偶有蝉鸣鸟语,入了夜也能听得见。她寻了个石凳坐下,抬头望向天际,能见漫天繁星,美不胜收。
“再多一瓶牡丹露酒,便胜过诗仙对月举杯对饮的快活了……”
魏令仪小小声的仰头嘀咕,却惹来一声轻笑,她倏然回头,看到那张异常好看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
“宁,宁煊哥哥?”魏令仪有些结巴,她刚刚好像说到酒了。
赵宁煊本是有些心事难以入眠,才想出来走一走,也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竟然醒了,还想喝酒?
“想喝酒?”赵宁煊走近小姑娘,把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披在她身上:“夏夜偏凉,莫要只图一时快意。”
魏令仪低着头,任由赵宁煊把他的披风系在自己身上,模样不知道有多乖巧。
“以为你还在睡,倒是没想到跑出来看星星,还想饮酒。”赵宁煊低声道。
魏令仪披着他的披风,整个人都像是被他的味道包围了一样,她一时间就有些分心了,怔怔的看向赵宁煊,也没说话。
赵宁煊没听到小姑娘说话,低头看她,看到她有些愣愣的看着自己,忍不住低笑出声。
她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啊,我我醒了,想出来走走。没有那么想饮酒…”
赵宁煊看着她,小姑娘面容娇丽,他微微笑,道:“你还太小了,饮酒这种事,不适合你。”
魏令仪默默的点头,她也知道不适合,所以她也只是想一想而已。
看小姑娘仿佛有些不大想说话,他把腰间的一个荷包扯了下来,递到她面前:“打开看看。”
魏令仪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抬眸看他,只见他嘴角含笑温柔的样子,她连忙低头不敢多看,小手从他手中把荷包抓过来,小心的打开。
是一枚印章。
她对月看了看,上面刻的正是‘娇娇’二字,还是用的她最喜欢的小篆。
“是印章啊!”魏令仪惊喜道。
赵宁煊见她欢喜,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眼眸里的宠溺都要溢出来。
很快魏令仪就拿着荷包看了看,看向他,有些小心的问道:“你一直,把这个印章随身带着吗?”
“刻好了,等你什么时候画好便可以立刻给你。”赵宁煊其实早早就准备好了这个章,只不过时常带着,只等一个机会而已。
魏令仪小心翼翼的把印章放进荷包去,系在了自己腰间,继而抬头冲赵宁煊甜甜一笑:“多谢宁煊哥哥。”
赵宁煊看着小姑娘甜美的笑颜,忍不住微微低头,魏令仪就好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突然起身,往自己房里小步跑去,一边跑还一边让赵宁煊在这儿等等。
看小姑娘这么紧张的样子,赵宁煊失笑,他的小姑娘怎么这么可爱呢?
魏令仪立刻跑回房间,十分注意的把画卷了起来,卷好了就往外走。才走了几步,又想起忘了什么,连忙回身把桌上的香囊给拿上了。
等魏令仪抱着画和香囊来的时候,看到少年凭栏望月,仿佛是披上了一层月光,她竟有些不忍破坏这样的一个画面。
赵宁煊却是很敏感的就察觉到了小姑娘的到来,侧目看向她来的方向,原本冷若寒霜的面容一下变得温和起来。
魏令仪快步走到了赵宁煊面前,把画往赵宁煊面前一递,轻声道:“这是答应给宁煊哥哥的画。”
赵宁煊接过了画,正想展开,又听她道:“还有,香囊。”
赵宁煊倏地看向小姑娘,小姑娘的面容慢慢泛红,她有些羞赧,赵宁煊眼睛盯着她,手却很不客气的把香囊拿到了手里。
“里面是什么?”赵宁煊问,他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木香,很舒服。
魏令仪露出两个小酒窝,乖巧道:“不过是简单的檀香木。”
“檀香木?”赵宁煊反问了一句,他闻出来却不止是檀香木的味道。
“我试了试把两种木材放在一起,加了一点点沉香。”魏令仪声音小小的,她是知道的,赵宁煊同她一样,不喜欢味道浓烈的东西。这两个,她也折腾了去许久,才去了那么重的香味,如今只剩淡淡的木香。
赵宁煊心中微微动容,他默默把香囊好好收起来,温声道:“以后不必费心做这个。”
魏令仪一愣,眼眶立刻就红了。
赵宁煊见小姑娘会错意,立刻解释道:“怕你累着,工序过于繁杂,一次处理下来,便花去你不少时间。娇娇平日里只管玩乐便是。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可小姑娘却直接委屈得落了泪,赵宁煊皱了皱眉,抬起小姑娘的脸,眼眸里的泪水星光破碎,看得赵宁煊的心都跟针扎一样难受。
“娇娇乖,是宁煊哥哥错了,不该让娇娇难过。”
“不哭了,哭伤了眼睛就不好了。”
赵宁煊怜惜的擦掉小姑娘脸上的泪水,忍不住低头抵住她的额头,柔声道:“我怎么舍得娇娇为我辛劳?不要哭,哭得我心都碎了。”
魏令仪被赵宁煊哄得满脸通红,她起先以为是他不喜欢,知道自己会错意了,又觉得十分丢脸,这一委屈就忍不住哭了。偏偏他对外冷酷无情,对她就温柔至极,她更是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一句句温柔的话在耳边响起,魏令仪都从委屈变得有些害羞,这人每次哄她都是一幅任打任骂绝不还手的样子,她又怎么会真的对他怎样。
魏令仪别别扭扭的把人推开,自己擦了擦眼睛,小脸上还有没来得及擦去的泪痕,看得赵宁煊心中后悔不已。
“娇娇莫气,都是宁煊哥哥的错。”
魏令仪低着头,闻言又抬头看他一眼,看到他眼神里的懊悔,她咬咬唇,这才慢慢摇了摇头:“我不气了。”
赵宁煊嘴角扬起笑意,愈发显得好看了,魏令仪看着他,突然就觉得他待自己真的很好很好了。
“夜深露重,早些回去,我派人给你送些吃的,肯定还没用膳。”赵宁煊牵着小姑娘的手慢慢的从院子里往她的屋子走去。
魏令仪任由他牵着自己,他的手很大,还有些茧子,可很温暖。被他牵着,就好像是无比的安心一样。
“轻罗姐姐给我准备了晚膳。”魏令仪小声道。
赵宁煊侧目看她,笑了笑:“那我送你回房去,山里的夏夜总是会凉寒一些,莫要在外逗留太久。”
“嗯,知道了。”魏令仪都一一应下。
很快就到了魏令仪的屋子,赵宁煊目送小姑娘进去,直到她关上了门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了自己屋子,赵宁煊这才缓缓的把那幅画展开,仔仔细细的看了这副丹青水墨画,一寸一寸的看过去,一点儿细节都不肯放过。
小姑娘的画工又精进了不少,山水像是被她画得活了起来……
赵宁煊的手慢慢的划过画卷,突然停住,他看到黑石上仿佛有些不大一样的地方,定睛一看,上面好像隐隐约约藏了两行字在。
他凑近了看,上头果然是有两行字。
她写的是‘天保定尔,俾尔戬谷’。
出自先秦的《天保》,大意是上天保佑他安宁,享受福禄与太平。
赵宁煊缓缓的笑了,小姑娘的心思太隐晦,若不是他仔细看怕是要错过这句话了。
他的小姑娘,太让他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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