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遥对上他关切的眼眸,心内异样复起来,不再挣动,慌忙便闭上眼。
其实苏遥的身体已好上许多,站一会儿也无妨,但今次,许是折腾得一路精神紧张,一阖眼,只甚为疲乏,倒头便睡过去了。
已临近正午,光影斑驳,于苏遥白皙精巧的面容上,映下浅浅阴影。
傅陵等到他呼吸平稳,方轻轻地松开手,与暗卫丙打个手势。
暗卫丙立即回话:大公子放心。
傅陵悄悄地出门,吴叔候在院中,恭敬道:“公子有何打算?”
傅陵厌恶至极:“与万家有没有关系?”
“有。”吴叔点头,又道,“但程老将军尚未放过万家,老将军一向睚眦必报,不必公子再动手了。”
他稍微斟酌一下:“这位钱大人是旧京府衙官员,公子觉得,和宋大人打个招呼如何?”
“那未免也太便宜他了。”傅陵淡淡道。
吴叔一惊,便听得傅陵声音寒凉:“脑子这么不好使,能于世上活这么久,想必是运气好。”
“让他长点脑子是他父母的事。我只想让他知道,没脑子会有什么后果。”
吴叔老明白人了:“老奴安排。”
傅陵不想再多谈蠢货,便提起旁事:“劳烦吴叔再去安排下福客来,苏遥不能做饭,这几日让他们偷偷送饭来。”
吴叔疑惑:“偷偷?”
傅陵略顿一下:“上回我觉得,苏遥仿佛不喜欢我花钱。”
吴叔面上恭顺应下,心内蓦然觉出好笑。
可真是大公子捧在心尖上的人,这还没进门,就能管起来大公子了。
大公子这个流水式的花钱方法,从小造到大,傅家上下没一个人敢管。
傅家反正有的是钱,老爷夫人管不动,便也随他去。
不想苏老板倒有这个本事。
虽然本质还没改,但大公子好歹知道收敛些了不是?
吴叔感叹连连,又忙去吩咐。
某些人既然敢作到大公子的心上人头上,就也别怪大公子不留手。
既做事前不计后果,那就担着。
苏遥尚于房中睡觉,某钱姓大人,已开始了为期五天的魔幻之旅。
钱大人几十年的人生观,于短短五天之内就崩塌了。
首先是当日傍晚,钱大人自府衙回家,发觉自家老仆卷铺盖跑路了。
这老仆连身契一并偷走,钱大人连家奴私逃的罪名都扣不到他头上,只得假以盗窃罪将他告到衙门。
衙门中人素知这位钱大人略缺心眼,明着安抚,暗地却嗤笑一番,立个案便放下了。
钱大人忿忿不平地从衙门回家,路上刚好遇到飞贼逃跑,一个不小心让飞贼推水坑里,栽一狗吃屎。
这怎么有个飞贼碰巧就能让他赶上呢?
钱大人愈发气恼,骂骂咧咧地回家,钱夫人心内嫌弃他的狼狈样子,却假意安抚,灌醉了他,竟哄他签好和离书,当晚便与旧情人跑路了。
钱夫人是个孤女,一直有个老相好,当初便是迫不得已嫁给他。
她这位老相好是个秀才,家中一贫如洗,却碰巧,于农郊路遇一位老爷子发病,救治一二后,竟得了一整袋碎金子。
钱夫人早就厌弃钱大人愚蠢浅薄,既有钱财,当晚即刻就走了。
钱大人一觉醒来,媳妇儿没了。
媳妇儿没有娘家,他都无处说理,也无从打听。
二人虽经年无子嗣,但一向举案齐眉,从无嫌隙啊。
钱大人忧愁焦心怀疑惊恐了一上午,下午又去衙门报个案。
衙中自然又看一遭笑话。
他晚上回家,已无娇妻,床笫冰冷,只能嘤嘤嘤地奔小妾房中来。
小妾已有四个月身孕,钱大人抱住温存一番,夜半时分,小妾偷偷起床,摸走他身上钥匙。
再一日钱大人去府衙上班,小妾大包小包卷了所有物件,雇上一辆马车,飞奔而去。
临走前还于钱府门外大骂:“杀千刀的姓钱的!以为当初救风尘很了不起么!我与王公子早已两情相悦,他马上要与我赎身,你却仗着做个不大不小的官,还有万家的交情,强买我来!”
说着,还声泪齐下:“若不是你,我和这孩子早就随王公子到苏州了!我已然怀了他的骨肉,如果不是你当初强插一脚,他怎会不要我!杀千刀的姓钱的,你家管事瞧不上你,你老婆也跟人跑了,我呸!”
小妾坐上马车奔苏州去了,给钱大人留下闪亮的两顶绿帽子。
钱大人傍晚回到家,家中啥都没了。
就一个老婆子坐在门槛上抹眼泪:“大人啊,咱们以后怎么活啊……”
钱大人有点让这三天的雷劈傻了。
他已成邻里间的笑话,越想越气,第二日便到府衙击鼓鸣冤。
很自然地,他成了满旧京的笑话。
但钱大人还有官职,旁人也只敢暗中笑话笑话。
他强撑出一腔满不在乎到了府衙,却发觉许大人身边的小厮在等他。
那小厮捧着数卷书纲,传许大人的话:“钱大人近日做事极不上心,这样污秽之物也给过?”
钱大人一惊:这不是几天前收钱通过的书么?
他当时被人好一通贿赂,又灌酒又送美人,被伺候得极其得意,顺势便卖一个人情。
此事从未有旁人经手,如何到许大人手中?
许大人身边的小厮严正道:“听闻钱大人近来家宅不宁,许大人说,请钱大人即刻回家收拾好内宅,再来做事。”
钱大人停了职,被顶头上司当众劈头盖脸训斥一番,里子面子都没了。
还被罚扣半月俸禄。
钱大人的副手送他走,笑得格外客气:“大人安心回家修整,校对司中,还有我呢。”
钱大人行出几步,才明白过来,跑回来指着副手大骂:“我就知道是你!一定是你暗中盯着我,在许大人面前……”
副手和气笑笑:“送钱大人走。”转身眼底冰凉。
忍这么个蠢货在头上作威作福多年,可算有上位的机会了。他既偶然知晓钱大人贪赃枉法,岂能不报?
副手立刻接管校对司。
钱大人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和老婆子一起坐在门槛上,喝着西北风,就很想大哭一场。
但他如今也并非一无所有。
他还有万家这个朋友在。
钱大人于第五日一大早,便收拾整齐,下决心要开启复仇模式,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赴万家。
直接吃了个闭门羹。
等上许久,竟发觉万家新换一位管事,满脸的高冷:“原来的管事说错话,被老爷打了几十板子,送去乡下庄子反省了。往西四十里,也不远,钱大人可自行去找。”
“砰”一下关上院门。
钱大人满脸错愕。
穿着一身好衣裳走在街上,大太阳晒着,心底哇凉哇凉。
这怀疑人生的表情。
暗卫丁于暗处叹两声。
其实他在调查钱大人时,和大公子发出了一样的感叹——
脑子这么糊涂的人,身边简直漏得像个筛子。能平平安安地在旧京做官,当真只靠了运气。
暗卫丁甚至只做了两件事,扮成老伯给钱夫人的秀才相好送一袋金子,把钱大人私收贿赂的证据偷偷给副手。
连飞毛贼都不是他安排的。
谁能想到,只是单单把现存隐患翻在明面上,效果就这么惊人。
没办法,没脑子是你自己活出来的,破洞是你自己漏的,运气是你自己作没的。
暗卫丁默默回府了。
他自幼在京中傅宅,多少还算排得上号的家族,只因一点点差错,两三代经营,便毁于一旦。
更何况钱大人这种,随手一抓,全是漏洞的门户。
暗卫丁见多了,回去只和吴叔复个命。
吴叔都没同傅陵说,因为傅相眼光高,一向不关心蠢货的人生故事。
自家傅相正忙着陪心上人。
许是让那条大口子吓出后遗症,傅陵这两日简直寸步不离地陪着苏遥,恨不得连个瓷盏都不让苏遥碰。
倒弄得苏遥非常地不好意思。
又颇为无奈,不断地劝傅陵放心,又拐弯抹角地与他表示:“不必陪我坐在柜台,不如去忙正事。”
正事。
傅鸽子懂:写文。
傅相为了陪在美人身边,大笔一挥:“柜台清静,我坐在柜台写文。”
硬是老老实实地写了五天的文。
太难得了。
把苏遥高兴坏了。
哄得心上人高兴,傅鸽子也高兴。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撩美人的生活,傅相过得甚为开心。
要是苏老板能开点窍,傅相就更开心了。
没事,傅相不急,傅相有谜之自信。
可傅相不闻窗外事,窗外事却硬传到他耳中了。
准确地来说,不是只传给傅陵,而是传遍了整个旧京。
宫中那位朱贵妃失宠了。
五皇子与整个朱家,一夜之间,便完全垮台。
这背后的原因,说来却让人咋舌,乃是出在朱家养在旧京的那位才女身上。
一时间,整个旧京的流言,花样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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