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嬴将笔放下,深叹一口气,她能处理数以万计的文书,也能开弓百步穿杨,但对着这薄薄一纸却无法下笔,想了又想,哪怕是寥寥几字,她写了又写,始终不满意。
眼见日头都到了树顶,甄女史进进出出来了四五趟,女子始终都是那个姿势,“王后,忧思伤身,”甄女史将手轻轻盖在纸上不让姜嬴再下笔,见姜嬴呆呆的看着她,甄女史脸上露出慈爱的笑意,“王后的心意,奴婢们都看在眼中,大王也一定能感受到的,真情挚爱,精雕细琢,不急于一时的。”
姜嬴总算从烦恼中放开心来,她放下笔,“你说的对,让女史担忧了,是我不好。”
姜嬴站起身,只觉得肩膀和腰酸胀无比,一旁的宫女,立刻上来帮她捏腿捏肩。
姜嬴这样坐着,脸上满是疲惫之色,今天还不过是上午,王后平时批阅文书还是精神奕奕,到如今只是给大王的回信,居然这样劳心费神,这样修改了无数万变的东西,大王最终能看到的不过是几个字,什么也不会知道啊,紫烟只觉得心疼。
“王后,出去走走,”
甄女史看着她,眼中满满的心疼,王后也该出去走一走了,一日日闷坐在宫中,身体如何吃得消。
一放松下来,姜嬴就感觉自己懒懒的,全身乏力,“出去也没什事……”
“去放风筝,”紫烟心中突然冒出来这个念头,她忍了半天,实在是忍不住道。现在天气难得,天高风大,放风筝对人多有益处。
一旁的小宫女珠儿也跟着笑道:“外面天高气爽,我常听人说,这放风筝,引线向上,来回奔走,张口仰视的,有助于泄内热。”
姜嬴想了想,放风筝时,脚步轻快,不断地低头、仰头,好活动身体,身上也放松,外面的空气新鲜,吐故纳新,也确实是件好事。
姜嬴看了一眼,身边的侍女们脸上都带着跃跃欲试的表情。看来这出去,是民心所向了,她自然要顺从民意:“你们说的在理,一日日腻在这宫中,不单身体僵硬,我难受,你们陪着我也闷。”
即便姜嬴说一切从简,但甄女史也是“阳奉阴违”,立刻命人下去准备,宫女们都火急火燎的四处跑。
姜嬴也吩咐道:“留下的,就自在的休息,不要生事也不必拘束。”
一时准备完毕,不仅茱萸,连虞仙子都来了。
甄女史本以为要去游仙台,结果王后却没有选择常见的地方,反而说要去石壁林。
石壁林,从这里一直往东走,再远就能到王陵的范围,自从大王停止修建王陵后,这一路就更加荒芜,以前对宫人而言,最严厉的惩罚就是被送去修建王陵,因为费时费力,是有命去没命回,宫中只有罪人会去那个地方。
石壁林在前就是一块大玉石,横亘在中间,不知道很年何月,玉石就在此处,它被称作灵璧,玉石上有花纹,这是一个分界线,往前遍开野花,野花美艳,颜色血红,一株独立,花开无叶,有些无宠或者得了罪的妃嫔,就会被胡乱安葬在此。
姜嬴自然不会往那边去,她不介意,甄女史也不肯的,她们转了一个方向,是一条小道,连日的雨,野草疯长,正是秋季,衰草枯杨,一片萧索之景。
甄女史一路看,心中有千百万个不愿意,却不敢说,只偷偷去看王后,姜嬴的脸上反而是一片畅快。
扶风细柳,柳树不是春日的嫩绿,柳枝又多又密,仿佛六公主那长长密密的头发,茂盛无比,已经将树枝压弯。
野草杂乱,姜嬴她们走着的小道两旁秋虫一刻不停的鸣叫,这是被人踩出的小道上,这里本无路,只是因为从此处能很快的绕道能到仙寿宫去,所以就踩出了这样一条小路,没人走的路旁是能没膝的杂草。
姜嬴在前,绕过几乎人高的紫薇花树,转了一个弯,是空旷的一片绿地,走前,猛然一下,听见沙沙一阵杂响,随即眼前是扑翅纷飞的小鸟,灰灰的一大片一大片,定睛一看,原来是麻雀,如弹珠般齐刷刷的扑翅而起,低空飞行,飕飕飕的一大群飞到茂盛的柳树枝上,将原本就低垂的柳枝压得更弯,整整齐齐的立了一片,又一大群飞往前边,依旧藏在草丛里,她们又走近,麻雀又飞入另一边的草丛里。
甄女史笑道:“宫中的麻雀野鸟儿没人打,秋天草丛里又结了子,它们吃的高兴,一点也不怕人……”
茱萸比麻雀还要兴奋,早把牢牢抓紧的风筝扔在地上,张牙舞爪的往前跑,照看的宫女们一看这小祖宗要往草丛中钻,也急的在后面追,鸟雀受惊,又扑翅纷飞往前,往柳树的更高去。
好不容易到了空地上,茱萸已经是满头大汗,但她比方才还要更兴奋了,在姐姐妹妹的身旁钻来钻去,一个个忙得和个陀螺似的。
姜嬴头上也微微出汗,甄女史又是沏茶,又是询问,三番五次在跟一旁跟随女医确认王后的身体无恙后,她才放下心来。
紫烟轻轻道:“是芙蕖湖的南边,从拱桥走过去,就能到永安宫,”
“入宫多年,竟不知原来宫中还有这样一片天地,”姜嬴无限感慨,
平静的湖上飘零着枯黄的落叶,偶然出现的涟漪是湖底的游鱼,湖是浑浊的深绿,远处是一片荷叶,枯黄与绿意相杂,再要不及,这里就会被染上一层白雪。
“王后请看,”几个宫女上前来,姜嬴看了一眼,知道她们是被挑选出来最会放风筝的,
她们手上都捧着软翅风筝,样式不一,大多是轻盈柔软,姜嬴看着都觉得差不多,就指着面前的道:“这个就好。”
立刻就有几个宫女四散开,有开始的,也有还在准备,风筝飘摇,但是风刮的比较乱,没有规律,因此,她们好几次刚把风筝放起来就一头扎地上了。
她就听见着急的声音:“珠儿,风筝线不能拽得太紧,太紧了就飞不起来!”
“你怎么愣了,线也不能离手,一旦离手,风筝就飞走了!”甄女史满脸恨铁不成钢。
“……收收放放,诶,呆子,该放啦!”
绷紧的风筝线扭缠,随即断了,
“放放收收——”
最后,风筝越飞越高,也不至于离线飞走。
甄女史挑了个最满意的给姜嬴,“王后,要注意身体,”
“我是怀了孕,但不是肚子里揣了个鸡蛋,哪里一碰就会碎呢?”姜嬴无奈,她接过,只觉得手上是一股无名的拉力,她也轻轻的跑起来,风骤然变大,随即她轻轻的松开手,
风吹在脸上是特别舒服的感觉,就像他的手,抚摸着。
姜嬴闭上眼感受,耳边是少女叽叽喳喳,充满活力的声音。
跟随而来的都是年轻姑娘,到了这仿佛旷野一般的环境,身边坐着的又是如玉般的美人,她们看着王后,秋日暖光洒在她的身上,隆起的小腹,绝美的面容,她只是静静的坐着,仿佛一尊仙女玉像,人总是认为美丽的人总是美好又温和,何况王后清心寡欲,不爱苛责于奴仆。
她们越看越觉得王后美丽如神如仙,这样一想,她们也就放松下来,开始三两成群的叽叽喳喳。
仙寿宫中,正是下午,忽视那好像永不停息虫鸣,院内是安静非常,只有断断续续的读书声。
“母亲,你看,是燕子,”华阳棠正在看小儿子写字,就听见女儿兴冲冲的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断线的风筝。
华阳棠看一眼,见是宫中常见的燕子,她有些犯困,只说:“你喜欢就收着,”
“娘,我也想放风筝,”女孩趴在她的腿上,眼睛一眨一眨。
小儿子附和的声音立刻就响起。
“霁月,你要乖乖的,去睡觉,”她说完又看向小儿子:“如此不专心,爱贪玩,这里是什么地方,还不上进?不上进这辈子都要挨你爹的骂,赶紧看书!”华阳棠说完,冷脸走出去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一直呆在仙寿宫内,但在李家吃的苦,流的泪,她一刻也忘不了。
“姆母,夫人呢?”棠姬站在石阶上,目视远方,遥遥可见,高飞的风筝。
妇人笑道:“夫人一早出去了。”
华阳棠点点头,她推算,华阳夫人应该是又去王后那了,只是前两次已经扑了一个空,王后好像去放风筝了,如果这次又没见到王后,算一下已经是第三次了。
不是巧合,只怕王后是有意回避华阳夫人,她的脑海中突然就响起宫中四起的传言:“王后挟宠弄权”
棠姬微微一笑,
这宫中是一刻也见不得人好,任凭你是谁。
她轻轻一条,身子一阵,落在草地上,小的时候,她常常爬树,最喜欢坐在高处,后来能上高楼,却发现,哪怕是最高的凤凰台,离至高的苍穹还是那么的遥远。
以她的了解,姨母一定不会再亲自去长乐宫了,没有姨母做桥梁,华阳玉儿就不可能进宫,麦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在麦姬爆发之前,还有很多时间。
她席地而坐,没人敢上前指责她,如果是在李家,在广陵君面前,她永远都无法这么自由,她的夫君,恍若她的仇敌。
华阳夫人也一日比一日忙,大王已经离宫的消息,知道的人不多,王叔安他们自然也不会闲下来,而她也有了新的前程。
华阳夫人的意思,让她挑个好日子就带着灵柩回芙蕖去,同行的人都是华阳一族的子弟,她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至于两个儿子,她决定都送回李家,李老夫人虽然看不惯她,但对这两个孩子还是不差的,毕竟是嫡亲的孙子,而且出身好,孩子又聪明,长得白净乖巧,讨人喜欢,所以她也不用担心。
李母在一日,广陵君的那些姬妾若敢动作,不死也会脱层皮,李母虽然不喜爱她,但她更厌恶那些花花绿绿,儿子们跟着祖母,性命无虞。
只有这个霁月,她的小女,她实在是放心不下,李母疼爱孙子却不爱惜孙女,况且霁月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女儿心思细腻又敏感,她不愿孩子受到委屈,她便决定将霁月送到永安宫去让丹姬二人代为教养几日,丹姬是霁月的姑姑,况且丹姬又护短,妘鹛温柔善良,丹姬有不周全的地方,她也会看到,霁月交给她们,她才能安心的离开。
风不能总吹,而太阳西下,风就更大了,姜嬴见紫烟她们脸上都有疲倦之色,就吩咐道:“回去。”
用了晚膳,姜嬴提笔:
今日到了新鲜的地方,雀儿多,天很美,你不在,太可惜……
她写着仍旧不满意,将纸揉成一团,堆在一旁,觉得腹中有些难受,有呕吐感,吃了点酸酸辣辣的果子,就去卧榻上歇息。
王后休息,珠儿就收拾,地上飘来一张小布,她捡起来拿着看了半天,她不识字,也不知道写着什么,一旁的紫烟正好看见了,连忙夺下:“珠儿,这东西可不能乱扔,这是大王的给王后的亲笔信。”
“那不就是情书了?”珠儿压低声音,凑近脸笑道。
紫烟看她的圆圆的脸儿因为生气而变得红扑扑,粉嘟嘟的小嘴表示着不满,有心打趣。
她嘘一声,笑道:“你小小年纪懂得还不少,你在哪里听来这些,别瞎说。”
珠儿果然赌气般的说:“你少瞧不起人,论年纪,我也不了,论这些,我比你懂得还多呢,我姊姊就在明光殿当值,我还有几个妹妹,在宫中四地都有,我知道的可一点不少,你不知道,就是不久前,我阿姊曾经给我说过,曾经有一位女官,因为寂寞,就用因为一个断线的风筝,和一位公孙结下了姻缘!”
“上次不是说手帕子么?”
“那又不是同一个!”珠儿一脸你怎么听的表情。
“好丫头,你故事果然多,”紫烟应付她,心中却觉得耳熟,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宫中的故事千奇百怪,谁也不知道怎么就出了这样一个故事。
又喳喳喳许久,直到甄女史嗯哼一声,打断了宫女们的闲聊。
甄女史直接进了暖阁,见姜嬴侧卧在榻上,似醒非醒的,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话。
姜嬴昏昏沉沉,有被注视的感觉,便睁开眼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还能让甄女史为难。
“回王后的话,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是华阳夫人送来几盆新鲜的花,说摆着好看。”就因为是华阳夫人送的,所以才不知道收还是不收。
姜嬴翻身,朝上看,眼前还是有些模糊,她没有多想直接道:“不必为难,你给足赏赐,也不可轻慢,最后就和那送花的人说,我身体不好,近日养胎安神,宫中药不离火,况且医师也说,香气过重伤脾,搁不住这些花香来熏,不仅今日不用,以后都一概免了,难为夫人一片好意,我心领了,往别处送去,别糟蹋了好东西。”
“这样好,”甄女史笑道,一面即刻吩咐女官这样回,她又笑道:“王后说的是,我这些年,不单是宫里的妃嫔,就是富家人家的贵女们,一个个房里里,最爱熏一些名贵的香料,每天每日,各种香气不断,养得那些贵姬,一个个娇娇弱弱,真爱香,摆些瓜果也就够了。
”
华阳堂一直坐着,等到李老夫人进宫,接走两个孩子,霁月也已经睡下了,到现在华阳夫人仍旧没回,华阳棠望天,心中道这个时候还不回来,今夜是不会有再回来了。
“棠夫人往何处去?”女官诧异。
“去看看丹姬,说几句话,”棠姬带着独自一人坐上车,车轮滚滚,到了永安宫,华阳棠看了一眼,却不下车,她对驱车的侍从道:“先去长乐宫。”
到了长乐宫,天已经完全暗了下了。
从长廊上直通到内,是一片亮堂堂的,这里的灯火一夜都不会熄,王后的肚子一日大似一日,自然要时刻准备着,这里灯火不熄,女医们都在附近的小院里歇息。
拒绝了任何人的引路,华阳棠独自一人往里走去,这里的一切她都很熟悉,她熟悉这里的路,她曾经在这里陪着华阳晚晴住过几日,姜嬴曾经安慰过她,她独自走在路上,她喜欢这种宁静又孤独的感觉。
到了夜里,就感到一股寒气,华阳棠现在开始觉得自己穿少了,尤其是冷风开始刷刷的吹,寒风刺骨。
终于她到了,近到暖阁之中,温暖如春,华阳棠没有走近了,她等待王后的侍女前来通传。
往里看,里面和外面比暗了不少,似乎是因为王后有孕,所以歇息的时间更早了,所以此刻室内的光线很暗。
知道华阳棠突然造访,姜嬴也不惊讶,她随便披上一件衣服,也就见客了。
“拜见王后,”没有姜嬴的话,她无法上前。
一个美人坐在主座上,脸蛋白中带红香气四溢。华阳棠想起,
自从王后有孕后,就不再戴簪花玉钗。
甄女史也不多说,王后忧烦过多,其他的小事,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难道连一个头王后还不能做主吗?这样的话,她人前人后说了好几遍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再来嚼舌根了。
寻常时间,甄女史年纪大了,姜嬴不肯她熬夜,执意让她家去休息,所以晚上都是紫烟几个服侍她休息,这长乐宫中,大部分都知道王后与福姬有旧情,紫烟是福姬身边的故旧,因为新来的女官们虽然嫉妒,但也不敢多生闲心。
华阳棠走近,就看见姜嬴坐在座榻上,“贵客临门,不曾迎接,是主人失礼了,”她笑起来,声音带着笑意,整个暖阁都好像被她的笑容给点亮了。
她一想到,这样美丽的人也会死去,她就觉得难过,看见姜嬴隆起的小腹,王后略带疑惑又纯真的面容,想起被自己抛弃,无法出生的孩子,心中泛酸。
她集中精神,“不请自来,是因为感念王后的恩德,还望王后不要责怪。”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棠姬何必与我客气,”
棠姬听她如此亲昵,她本来最讨厌别人与她套近乎,只因为怀了心事,倒觉得十分惭愧。
“听说你要去芙蕖,短暂分别倒是让我心中十分伤感,你可千万要早些回来,这日子一日比一日近了,等到孩子出生,你也是”
“棠姬,”姜嬴微微一笑,“怎么好像脸色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女医都在附近住着,可要传唤?”
棠姬赶忙站起阻拦,“不必了……”
姜嬴并不坚持,反而是让一旁的侍女去取东西,紫烟呈上一个宝盒,棠姬看见宝盒颜色呈红褐色,乍一看就像是无数的细小金色光点在闪烁,如繁星跌落在了其中,一个漂亮的盒子。
姜嬴打开宝盒,是一块刻着字的金像。“这东西是“仙人”所赠,说能保人平安,我在宫中,一应俱全,如何需要这些东西,所以特地赠给你,愿你一路平安,早早归来。”
华阳棠没有去接,反而问:“王后可知文侯进京?”
姜嬴很配合得在华阳棠说到文侯,脸色一变,还轻轻道:“前王后之父就是文侯。”
华阳棠解释:“文侯已死,来的是麦姬与和她的女儿华阳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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