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鷨坐着马车上,她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眼见琉璃砖瓦和无数的高台楼阁,她默默方才帘子,总算是到宫里了,她这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是回到了胸腔,此次她瞒过众人,私自入宫,还好这些日子来她常常入宫,虽然一路上是惊心动魄,却也是有惊无险。
要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但只是一想起这几天,她心中的怒火就烧得比这朝阳还要炽热,昨天她问爹爹为什么弟弟要娶那哑女,结果父亲倒烦骂她,“好好说话!什么哑女,她是你未来的弟媳,闭上你的臭嘴,再要胡闹,别怪我把你关起来!”
打小父亲就从来没有对她说过重话,但自从这华阳夫人回来,她就次次挨骂,她好恨,所以她自己私自来了王宫,她坐在车上,心底咒骂,父亲真是太可气了,还有甄瑛,那个没用的东西,不配做她的弟弟,更不配做娘亲的儿子。
更可气的是近几日,华阳夫人居然还厚颜无耻的常常来访,父亲每日热心招待,这也就罢了,居然还禁止她在府中四处走动,还怕她冲撞了那哑女不成,她才是这家里的主人,那华阳夫人算个什么东西?
这几天闷下来,几乎没把她给气死,父亲可真是老糊涂了!他居然要和华阳家联姻!他难道不记得这些年来那老妖后是如何做的?华阳家的贱婢也想嫁入她们家,她第一个就不答应!
而更加让她气愤的是,甄瑛居然还和那华阳晚晴每天笑呵呵的,这两个蠢货,甄瑛尤其!整天黏在那华阳晚晴的屁股后面,简直和小狗一样,乐的屁颠屁颠的,他还记得他是谁?
更可气的是,她不过说了一时嘴快随便骂了两句而已,谁让华阳晚晴生的是个哑巴,不能还口,而甄瑛居然反倒跟着父亲一起责备起她来了,近来更是连她都不理会了,气的她把华阳晚晴的衣服都裁烂了好几件,只差没把家给拆了,可父亲仍是不理她。
她越想越气,就再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与教诲,偷偷地跑到宫里来了,她要哥哥给她主持公道,而且哥哥明明是最讨厌华阳家的女人不是么。
甄昊正在大殿喝药,却突然看见宫人进来通传说鷨姬来了,倒把他给一愣,姜赢看着他,甄昊纳闷:“我没让她来啊?罢了,快请进来。”
甄鷨怒气冲冲的走进来,却看见一个女子立在一旁,她站在这大殿上神采逼人,像是把这大殿都照亮,她一愣,只觉得这人美的像娘,虽然蘋姬早逝,但在她的心中世界上最美的人便是母亲。
甄鷨回神过来,这难道就是那个姜赢?这回味过来,她心中一时复杂不已,算了,管不了这么多了,甄鷨努力别开眼,一下扑进甄昊的怀中。
甄昊被她一个扑通,只觉得猛一撞,几乎要咳嗽起来,心想还好他没端着药,而甄鷨躺在他怀里呜咽。他张开手,两只手无所适从的在空中悬着,抬起头无可奈何的看着姜赢。姜赢倒是脸色和善,还露出一丝笑意,又腾出一点位置,让她们坐着。
甄鷨在怀中呜呜呜的哭了好一阵,仰起头已经是泪珠儿满脸,她哭道:“哥哥,父亲说要给甄瑛娶那哑巴女,这怎么行!”她坐在甄昊的身上,狠命摇着甄昊的肩膀:“我不要…不要…不要娶那个哑巴!”
甄昊听着她聒噪的声音,只觉得头昏目眩,姜赢看不过,一把拉起甄鷨的领子,把她从甄昊身上拉起,甄昊身上少了甄鷨的重量,看着姜赢拉着甄鷨,一时有些意外,姜赢的力气比他想象中的要大的多,甄鷨居然挣脱不开。
甄鷨仍在哭闹,头发都几乎要散了,甄昊只得板起脸训斥道:“嫁娶本是天地人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多日你也要嫁出去的,你哭什么,还有怎么只有你一个,叔父呢?”
“我自己一个人来的,”甄鷨声音一时有怯,想起自己的来意,又中气十足的道:“我不嫁,我死也不嫁给华阳家的人,甄瑛也不许娶,真要嫁,我就嫁给哥哥,舅舅们都被那妖妇给弄死了,我娘也没了,当年太后是如何对待咱们的,哥哥你都忘了吗?”
甄昊正色道:“我不是你哥哥,甄鷨,你也受不起!”若要当他的亲兄弟、亲姊妹那可都是要命的,看看现在还有几个存活。
甄鷨听他这般说,一时呆愣住连眼泪都止了,甄昊没有安慰她,反而继续说道:“私自入宫,按法当要杖责,背后议论尊父,更是有违人伦,还敢妄言诋毁先太后,更是当死,你这般泼辣无礼,甄鷨,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那里有半分王公淑女的模样,你犯了这么多错,还不知么?”
甄鷨被他的语言一慑,只得站起身行礼,眼泪是怎么也止不住,哽咽道:“是,大王,甄鷨知错了。”
姜赢看着她们,只端来一盏热茶,笑道:“喝茶,消消气。”这话却是对甄鷨说的,甄鷨一愣,眼中感激,闭上嘴闷闷地接过。
甄昊见她垂头丧气,一时耳根清净不少,又叹声气,站起身对姜赢低声耳语:“你这样子,我怎么好撑下去教训她。”姜赢也低声道:“她还小,回转不过来也是正常的,况且听她言语,想是王叔他们对待晚晴太好,她一时心里憋屈,也是小孩子脾性,你怎么能拿她与大人作比。”
甄昊笑道:“她也不小了,再三年也要择婿了。”
姜赢却好似轻笑一声又似感叹一般:“她天生命好,咱们再对她好些,也是她的福气。”
“罢了,都听你的,”甄昊咳嗽一声提声道:“王后,请拿灯盏来。”
姜赢不解但仍旧起身,从高台上取来一盏银质莲灯,甄昊接过拿着灯道:“鷨儿,你来摸摸看。”
甄鷨疑惑,却不敢如往常一般出声问,她乖乖地将手放在灯盏旁,甄昊摇头,“要将手放在火心上。”
甄鷨听了急忙抽手,紧紧抱住自己的手,尖声道:“这会烧伤的!”甄昊面色如冷铁,冷冷道:“你这就怕了,却如何又敢私自入宫,若是意外被杀,你就不怕了?”
甄鷨自知理亏,瘪嘴垂首,只得颤颤巍巍伸出手,弯下一指将手指放在火光上,只一触就立刻抽回手,对着自己的食指直吹气,姜赢则迅速端起一杯冷茶,甄鷨将手放入冷茶之中,长嘘一口气。
甄昊见了心中笑道:这丫头果然娇惯,这还没有一下就唬成这样,他日要是真受了一丁点儿委屈,岂不是要死要活,真是锦衣玉食,蜜里面裹出来的孩子。
甄昊给她一些时间看她缓过来,又放轻声音道:“你再把手放在灯火的旁边。”
甄鷨噙着泪,不敢迟疑,将手放在一旁,甄昊问道:“什么感觉?”
甄鷨抽泣道:“回禀大王,是温暖的。”
甄昊点头道:“寡人也好,你父亲也好,华阳家与王族也好,都如同这盏灯火,要是不知轻重,偏要靠近,就会灼烧,若是保持合适的距离,却又是温暖的,甄鷨,你若聪明,就立刻回去,至于你私自入宫的事,寡人不会告诉你父亲,之后要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
甄鷨凝视着燃烧的莲灯,点头起身,她若是足够强,也能做一盏灯火,若是没有足够的力量,也就像今天一样,被火灼烧,却毫无反手之力。
甄鷨又给姜赢行了一礼,姜赢微微笑着招来宫人,吩咐道:“好生护送鷨姬回去。”
送走甄鷨,姜赢又给甄昊理好头发,替他整理好衣襟,甄昊道:“王后,寡人去了。”姜赢点头,目送他离开。
玉阶台上,高柱彩绘,辉煌无比,大殿上肃穆无比,甄昊坐在最高处,满脸肃穆,寻常礼毕后,他从御座上站起来抬手道:“今日寡人有三件事要对诸位大臣说。”
台下众人听了一时屏息静气。
“第一,废除殉葬制,从今往后,凡承大统者,皆不可再有殉葬之行,违者,天下共诛!”
甄昊的声音铿锵有力,台下众人听了开始躁动,甚至有人交头接耳起来,甄昊却道:殉葬之事实在太过残忍,远的不必说,只说如今这后宫女子都无子,无子的妃子将来的结局无二,都要生殉,可怜那些人连君王的面都没有见过几次就要赴死,虽然许多人为了荣华送女入宫,但毕竟是亲生孩子,自然少有人会想让自己的女儿殉葬。
甄昊的声音在大殿上响彻:“第二,为大将军章纹等一众大臣平反……”瞬时台下一片哗然,然后文武百官听见一个又一个枉死的人的名字,听到给追封章纹大将军的追封,谥号武安,更听到一个个令人叹息的名字得到了新的说辞。
甄昊坐会御座上,手摸着王座,是冰冷的,他看见有人流泪了。
“第三,李白圭何在?”
“臣在!”
“念出来。”
“自今日起,以白蒙为仆射,李骥为大司田,李白圭为侍中,章辅为司寇,甄羽为司空……”
这一下满朝的嘈杂声是再也按耐不下,而李白圭依旧在读,声音没有任何变化,许多人朝甄安看去,而甄安脸上带着平稳淡淡的笑意,众人心下了然,这从上到下,从文到武都有变化,没变的只有宗祝官和乐官。
提拔的这些人中,有自先王时期的元老,却在新君上位后骤然失宠,但在朝中仍旧是势力根深蒂固,虽然当年新君似乎并不喜欢这些人,但势力是不会一天就消失的。
这倒还真是是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西,不不不,这是还不到几年呢,但这李白圭提升的如此之快,倒是意料之外,原以为鲁国之祸,会有灭族之难,没想到居然飞升了。
不过这李白圭年少时就有聪颖的美名,极长更兼被夸有国相之才,而且忠心耿耿性格又谦恭谨慎,只是因为其父早丧,所以地位一落千丈。
甄昊听着大臣的名字被一个个念出来,这些他信任的新臣,可以用来牵制那些旧属僚,更可以带来转机。他相信无需数日,朝中的势力就会开始形成新的平衡。但光这样还不够,因为原来的一些老臣他还不好动,而这些人大功劳太多,又喜欢自矜尊贵,这些人或许会对后面造成一些影响,不过事情有轻重缓急,以后再来做进一步的清理。
而满朝大臣在下听着,尤其是年轻之辈听得这些话,无不面有喜色,毕竟谁不希望自己能更上一层楼呢。甄昊坐在上面,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有刺激才会有进步,想来不要多久就会有变化了。
台下文武大臣都各有所思,大王突然发令,这样突如其来的大换血,几乎是新君践祚的时候才有的,按照这样的情况,等到眉城战事完毕,必定会有更大的更加隆重的行赏。爵位田邑不同,人的地位也不同,这一生谁不想往高处去。
甄昊继续道:“寡人如有不当之处,你们自可现在提出来。”他看见满朝哗然,更有人想要争功,也有很多人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甄昊又笑道:“谁不满意站出来说。”却无人敢上前,甄昊明白原主暴戾,曾经日杀十个重臣,所以威慑仍在,而且这些官员的调任都是经过多方面深思熟虑的,可以说是既在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所以争议少些。
甄昊起身道:“各位大人如若还有疑问,可去与王叔他们商议。”说罢头也不回,抽身回去了。
其实还有一事,他尚未明说,但明眼人自然看的出来,他为何急着要给甄瑛婚配,是因为他将择日赶赴眉城,他若有个意外,则由甄瑛即位,娶华阳女为后,但些的话还需再迟一点宣告。
翌日,甄昊起了个大早,他不必去打听都能知道,定是沸沸扬扬的,听说王叔安与李白圭家的门槛,几乎都要被来来往往的人给踩破了。
莲花台下,新搭了一个练武场,虽然来人不多,但却装饰华美郑重无比,全是御用之物。
甄昊用过早膳就来了这里,他站在台上,握竹剑的手还有点颤抖,但对面的人,显然比他还要紧张。
武官握着剑,头上滴下汗来,心中焦灼,虽然手中的只是竹剑,却好似比千斤铁还要称重,和别人比试只是要命,和大王比,怕是会要全家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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