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听得到,”姜宓冷着脸,“你是要死了吗?”
商殷睫毛颤动两下,没有睁开。
姜宓继续道:“你为什么不当你的皇帝?”
她以为自己不敢问的,但话到了嘴边,反倒很自然就问了出来。
“你当你的大夏皇帝,”姜宓半低着头,晕黄烛火照亮她半边侧脸,“我过我的快活日子,各不相欠过完几十年,死了一切就都烟消云散。”
这样,不好么?
“不好!”商殷睁眼,手一翻,紧紧抓住了姜宓的手。
姜宓指尖一颤,抬眼看向他。
“你我注定没法各不相欠。”他凤眸幽亮,显得霸道而固执。
商殷勾了下嘴角:“不过,我也没几天了,你就如从前那般乖顺一些,欠着我,让我好走,可行?”
这一句话,不知是哪个字眼,狠狠地戳中姜宓软肋,叫她压抑的情绪瞬间崩溃,宛如决堤洪涝。
“你……”一个字音,喉咙就哽塞了,“你不会死的,你是皇帝,震慑寰宇的商帝!”
商殷轻笑了声,目光变得绵长:“没甚意思,深宫禁庭的,没你太冷清。”
他揉捏着姜宓指尖,视线胶着,带着微末缠绵。
“保不了你救不了你,是我最大的憾事,”商殷叹息一声,“宓宓,陪我十日好不好?”
想都不想,姜宓接连点头。
她小小都抽咽了声,低下头埋在被褥里,不敢让商殷看到她哭。
她没看到,商殷像回光返照般,整个人瞬间精神了。
“这十日,你若对我有甚不满,不必忍着,也不必刻意装乖,尽可倾心告诉我。”商殷斟酌着说道。
姜宓继续点头。
“时日不多,你我没有来日方长,我只悔从前没有对你坦诚心迹,我以为你懂的。”
毕竟,除了她,他也没再对谁这样纵容过。
姜宓拽紧手,缓和了气息,稳着发颤的声音道:“我一直以为,你是存着狎玩戏弄的心思。”
商殷皱起眉头,差点没从床上坐起来。
他什么时候狎玩戏弄她了?
他一直坚定认为,彼此是情投意合!
姜宓嗤笑了声,带着自嘲,两人开始的时候太糟糕,磕磕绊绊的走了好几年,也没走上正途。
所以,即便是后来,她隐约猜测到了商殷真正的心思,也拒绝去相信。
她宁可自欺欺人,也不想面对两情相悦的局面。
姜宓扭头抹了把眼睛,觉得难堪。
“我去给你端盏热茶。”她仓惶转身,带着小狼狈。
商殷哪里会放她走:“宓宓,我有一心愿未了。”
他握着她手,扣着指尖就不放开。
姜宓浑身僵住,好半天才慢吞吞转身。
商殷目光软了两分:“我们从未成过亲。”
他跟她拜过一次堂,打着兄长的名义,也有过夫妻之实,但却从没有正儿八经的名分。
姜宓触上他的视线,脑子里轰的一声,张了张唇,听见自己说:“那……那就成亲……。”
——
既决定成亲,且最多余十日功夫,整个别庄里的人都忙碌了起来。
姜宓没有在对商殷竖起刺尖儿,她心结似乎一夜之间就消弭,衣不解带地服侍商殷,待他发自内心的乖顺。
但凡商殷提的要求,她就没有不应得。
就算是商殷不提的,依着对他的了解,姜宓也会矮下姿态。
一应,都仿佛回到了上辈子的时候,她明艳乖巧,娇娇得让人心尖发痒。
几日功夫一晃而过,待到拜堂那日,方圆瞅着身着大红喜服的商殷,嘀咕道:“主人,眼看十日之期将到,大夫人那头瞒不下去了该如何是好?”
商殷掸了下袖摆:“船到桥头自然直。”
方圆不敢苟同,但苦肉计这戏码是自家主人出的主意,他能怎么办,当然是陪着一起演下去了。
“新郎官,吉时到了。”喜娘乐呵呵地进来,甩着帕子催促。
商殷挑眉,他那张皮相本就俊美无俦,在喜服映衬下,眉宇风华,当真天下无双,哪里有半点孱弱垂危的模样?
盖因是在别庄里成亲,不用大老远地迎亲,也没有多的宾客,可规矩却半点都不少。
等两人拉着红绸花,三拜叩首后,阖府仆役都在拍手欢呼。
——
新房里,红烛明艳,灼灼生辉。
红纱帐里,光影斑驳,两人相对而坐,半晌无言。
姜宓已经取了凤冠,朦胧烛火里,她那张新颜,娇美如粉桃,美艳不可方物。
刚饮了合卺酒,她连脖颈都泛出粉色来。
商殷眸色很深,半隐于帐中,不怎么看得清。
“时辰不早,该安置了。”他道。
姜宓眼皮一跳,瞟他一眼,揪着袖子说:“你先安置,我去趟如意房。”
前脚尖刚触地,腰身就攀上了双臂膀。
“今晚是洞房花烛夜。”潮热的呼吸拂过耳廓,带起阵阵酥麻。
几乎是瞬间,姜宓腰姿就软了。
两辈子,商殷太了解她,况且她现在的身子骨,曾经被奇药调理过,比寻常女子更为敏感。
一点点的接触,就能撩起一片星火。
她耳朵尖红的滴血,气息都不匀了:“我……你……你还有伤,我不想做那等事。”
从背后抱着她的商殷顿了下,语气极淡的道:“你不想就不做,陪我睡一会,嗯?”
醇厚磁性的鼻音,像毛毛虫一样蹿进耳膜,激烈的颤粟从尾椎骨电过,让姜宓浑身都不对劲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商殷已经按着她肩膀,扯过龙凤锦衾盖两人身上。
他规规矩矩,姿势端方,闭着眼睛,当真像是要睡觉。
姜宓心头惴惴,偷看了他好一会,确定没异动,适才松了口气。
心神一松懈,适才发现背心里衣整个都汗濡了,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她小心翼翼侧身,反手扯松里衣,这才好受一些。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姜宓不知道。
她迷迷糊糊再睁眼时,只觉浑身都似在火炉里,热燥难当,且从骨子深处泛出某种空泛的虚无感,非常难受。
她对这种虚无并不陌生,从前和商殷在床笫快活之时,就总会这般。
姜宓醒了醒神,惊悚发现,自己居然抱着商殷,像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
“轰”姜宓脸烫的几乎冒烟。
手忙脚乱的想退开,不想却惊动了商殷。
凤眸半睁开,睫羽掩映下,姜宓没发现,眸子里头是一片清明。
“宓宓,不舒服么?”他哑声问。
姜宓舌头打结:“没……没……没有!”
商殷伸手抱她:“你身上很烫。”
“都说了没有!”姜宓恼羞成怒,想打人!
商殷戳破她:“你面带椿意,可是动了心思?”
分明是浅淡如水的语气和表情,一本正经不过,仿佛姜宓那点莫名而起的羞耻心思,就和天气变化一般正常。
姜宓羞死,磨着牙道:“睡觉。”
商殷看着她,目光绵长而纵容,又似有无可奈何。
他坐起身,开始解雪白的中衣:“你如今体质异于常人,一旦动了乱七八糟的心思,若不纾解,只会淤堵于心,生出病灶。”
姜宓都懵了,浑然不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她不过就眯了一觉,怎的就这样了?
另一滚烫的体温挨触上来,姜宓猛然回神,她伸手去推:“我没事,你下去。”
商殷眯眼,送到嘴边的肥肉,焉有不啃的道理?
“宓宓不用觉得羞于见人,夫妻人伦很正常,我决意对你好,自然就要方方面面都好。”他说的一派理所当然,让姜宓无话可说。
狗暴君的狼子野心,一遭出笼,就再不遮掩了。
姜宓抬脚踹他:“你骗我是也不是?”
商殷如何会承认:“不曾,宓宓于我,便是祛毒良药。”
良药个喵喵汪汪,一听就是唬弄她的。
火气噌噌上涌,眼看姜宓表情就不对了。
商殷低笑了声,被褥下的指腹没几下动作,顿叫她软和成一滩椿水,柳叶眸水汽濛濛,脑子里迷迷糊糊,哪里还能再分心想其他。
隔日,日上三竿。
姜宓瘫在大红的锦衾里,生无可恋。
昨晚上的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她至今都没想出个一二三来,一应看似意外,但她总觉哪里不对,太过顺理成章了。
商殷端了鸡丝肉粥进来,见她像个鸵鸟,还不肯出来见人。
他道:“宓宓……”
“你走!”姜宓打断他。
见商殷目光深深,姜宓掀被下床:“好,我走。”
说罢,她披上外衫,拂袖往外间去。
“乖,莫闹了。”商殷几步上前,从后将人抱住,轻轻松松把人弄回里间坐下。
姜宓眼尾有点泛红,虽说两人拜过堂,昨晚还过了洞房花烛夜,她合该认命,安安心心跟商殷过日子。
但她心里就是不舒坦,丝丝缕缕的小委屈像是气泡,咕噜咕噜往上冒。
她扭开身,不看他。
商殷银勺搅动着肉粥,熬的粘稠的米粥里,撕得细细的鸡丝又嫩又香,甚是美味。
“天大的事,先用膳。”他说着,云淡风轻,舀了一点吹凉了,就动手喂过去。
姜宓绞着袖子,矫情的眼泪水啦啦往下掉。
商殷顿了会:“你心里如何想的?”
“你总欺负我!”姜宓脱口而出。
商殷头疼揉眉心:“你可曾见我欺负别人?”
他当然不曾,以前都是直接要人性命。
“莫说我不能碰其他女人,就算能,”商殷继续说,“其他女人脂粉重,脸脏。”
女人都脸脏,大部分心也脏,没他家小嫂子干净舒心,虽然有点矫情造作,但他还经得起折腾。
姜宓让这奇葩的理由惊呆了,她不自觉摸了摸脸,深以为狗暴君眼神不太好。
分明,她平日里也是抹了脂粉的。
不过——
“你骗我!”姜宓指责。
商殷一阵心累:“没骗你,受伤为真,中毒为真。”
说着,他弄破指尖,挤出一点鲜血。
本该是猩红的鲜血,此时却呈一种红粉色,好似被水稀释过,不复殷红。
姜宓腾地起身,眼底惊骇。
商殷慢条斯理擦掉血迹:“还没彻底变银色,我应当还能再活些时候。”
“如何解?”姜宓一把抓住他手。
商殷撩起眼睑看她:“不想解。”
末了,他又多说了句:“你若离开,解了也无甚意思。”
“不离开!”姜宓一口回绝,“我不离开,你解毒。”
商殷横量片刻:“一年,同我好生过一年,一年后我解毒,便是你还不想和我有瓜葛,我就再不出现你面前,如此可好?”
姜宓心肝都在颤:“……好……”
得了应允,商殷眉眼舒展,整个人都温润了几分。
他重新舀了鸡丝粥送到姜宓嘴边:“小心肝乖,吃一口,嗯?”
那日说罢,姜宓收敛起心思不作了,乖乖巧巧和商殷过起小日子。
两人像寻常夫妻,偶有吵闹,偶有腻歪,总的来说,日子还是和和美美的。
晃眼两三月过去,两人谁都没提当初协商的那事。
在此时,也不晓商殷是有意还是无意,姜宓骤然诊出怀胎两月!
两辈子来的头一胎,初为人父人母的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齐齐手足无措。
好在瑟虹很靠谱,大夫和稳婆找了四五个,一并养在别庄里,不为别的,就只围着姜宓打转。
经过鸡飞狗跳的十月怀胎,姜宓顺利生下个娇娇的小千金。
小奶娃子初初看不出来像谁,一等满月,五官长开,商殷瞥一眼就愣了。
小团子奶香软绵,长了张和姜宓非常相似的脸,乍眼一看,根本就是缩小版的姜宓。
前世今生,头一回当父亲的商殷满心感慨。
他抱着小团子,爱的心坎发软。
白白嫩嫩的小奶娃吐了吐舌头,漆黑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商殷。
今个奶娃满月,也是一年之期的最后一天。
商殷捏着小团子软绵绵的小手手,坐在床沿边,好一会才看着姜宓道:“宓宓,我毒解了。”
姜宓胸口有些发胀,她伸了个懒腰:“嗯。”
回了一个字音,旁的却是再不提。
商殷眸色微闪,抱着奶娃子心照不宣。
片刻后,他忽的冒了句:“宓宓,早年我觅得一处风水宝地,修了座陵墓。”
他看着她:“我们两个人的。”
我们两个人的陵墓。
生不同时,但死一定要同穴!
回过味来的姜宓失笑,这人该是多不会说情话,把好好的执手偕老同生共死的深情,说成不受待见的陵墓也真是本事。
不明白心意的,还只当他是要咒人早死嗫。
她揩了下眼尾笑出来的湿润,娇娇地翘起嘴角:“那你日后要对我更好一些,不然,谁愿意跟你葬一块了?”
口吻嫌弃,眼里却是瞒不住人的甜腻情意。
得来日思夜想的回答,商殷长臂一揽,将世间唯二的至宝拥进怀里——
“不负,生生世世皆不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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