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问过肖烜离幽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为何行遍天涯,还是放不下他。
如何放得下呢。肖烜摇头苦笑,不禁想道。
离幽就是一条毒蛇,太毒了,毒入骨髓,却也太过冰冷,近乎无情。
肖烜也曾想过,这个人似乎都没有人的感情,婚姻在他眼里,是政治;臣民在他眼里,是棋子;儿女在他眼里,亦是为了家国利益可以随时交换的筹码,世间万千事物,好似都入不得他的眼。
不到万不得已,肖烜不会与离幽起冲突。包括在女儿相认这件事上。
离幽曾说,他一辈子都不会让肖烜与月儿相认,终其一生,他都只能做她的“肖叔叔”。
肖烜同意了,代价是,他要求离幽,就算家国有需要,也不得以月儿为交换,出使他国,与不爱的人通婚,牺牲自己的幸福。
离幽思考了一番之后,也同意了。至于肖烜,他已无力再和眼前的人争辩什么,他知道,只要月儿一生幸福,过得快乐,无忧无虑,他愿意一辈子只做她的“肖叔叔”。
肖烜刚想到这里,便听一阵敲门声响起,门外的女子推门进来,普通民妇的打扮,并不是绝色,但眉眼清秀,笑容明朗,颊边还有两个很可爱的酒窝,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很是暖人。
“肖大哥,你昨日托我缝补的衣衫,已经做好了,你要不要来试试?”
女子名唤陌馨,是肖烜几月前游历山川时所结识的一个孤女,这女子小小年纪爹娘便已去世,如今一个人生活在村落里,肖烜对她多有照顾,因此一来二去,二人便熟了起来。
肖烜见是陌馨,眼里带笑,本是蹲在院子里研究草药的他,这时也擦擦手走来,接过陌馨所递过来的衣衫,一边打趣她一边试穿道:“还是我的陌馨妹子好,昨日刚托你的事,你今日便做好了,今后谁要是娶了你,不知该多么享福了。”
陌馨听闻此言,脸上不禁一红,她微微低头,掩饰脸上的红晕道:“肖大哥说笑了,哪有的事。”
肖烜看着陌馨的笑容有些出神:“我也有一个女儿,与你一般年纪,与你的笑容也十分的想像。只是她不似你这般乖巧,从小便不爱女红刺绣,天天摆弄些药草丹丸,调皮得很。若是她与你一般懂事,我便再也无须担心她的婚事,可她那般调皮,真担心她以后会不会惹出什么祸来,惹……不高兴,到最后连自己的婚事也由不了自己。”
陌馨一听,神情好似有些黯然:“肖大哥有女儿的事,我不曾听说,亦不知你已然婚配……”
“没有。”肖烜看得出陌馨的黯然,随即洒脱一笑,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道:“早就说过,按照我的年纪,你该叫我一声叔叔,叫什么肖大哥。”
陌馨道:“可肖大哥成熟持重,在陌馨心中,便是如大哥一般,好到了极点。”
肖烜听罢,又是很好笑地弹了那姑娘的脑门,见她疼痛地捂住脑门退后几步,想哈哈大笑一声道:“小小年纪,说什么傻话,你现下年纪还小,不曾遇见很多人,这才觉得我好,若是你以后遇着人多了,只会觉得我年纪又大,皱纹又多,一点儿都没有男子气概,远比不得年轻人来得年轻力壮。”
肖烜说这话,倒也不是全然如此。虽说他年纪稍大,已过不惑之年,眼角处也已有了些皱纹,但他比起寻常已过不惑之年的男子,看起来又年轻许多,气质上也更是成熟持重,从容沉稳,也很有男子气概,因此也能博得不少妙龄少女的芳心。所以这些,肖烜不是不知,只是觉得自己与她们碾碎差距甚大,到底是不合适的了。然而,现下民间,男子当家做主,老夫少妻的比比皆是,就算是肖烜哪一日娶了妙龄娇妻,也不为怪,不过是一桩老夫少妻的美谈罢了。
二人说到这里,只听门外又有人喊:“肖神医,陌姑娘,吃饭啦!”
喊话的是隔壁家的王奶奶,很年轻的时候便死了丈夫,没有留下一子半女,三个人都是孤身一人,因此便时常搭伙吃饭,这样饭也能好吃一些。
王奶奶喊完话,肖烜和陌馨便一齐出去了,二人来到隔壁的王奶奶家,肖烜率先盛了饭,陌馨接过,端到桌上,王奶奶在一旁看着配合默契的这二人,笑得合不拢嘴:“我说肖神医,你来这村子里时间也不短了,有没有想过定在这村子里啊?难道就一日一日的闯南走北,男人嘛,没个家,可咋整?你也不觉得累吗?”
陌馨的心思,王奶奶是知道的,可就是不知道肖神医的心思到底是哪样,所以王奶奶今日便特意为陌馨探探口风。
肖烜道:“游历山川本是我毕生所愿,也不觉得辛苦,只是近些年来,或许是上了年纪,也觉得有些累了,不如王奶奶就收了我做干儿子,咱俩搭伙整个家得了。”
肖烜这人,平日里就爱开玩笑,王奶奶一时也摸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却还是话接话地道:“既然如此,不如你我,还有陌馨一起整个家,这样也算膝下有儿有女,有人尽孝了。”
陌馨一听王奶奶的话,脸上立即飞起了两朵红云,倒是肖烜,还继续打哈哈地道:“若是这般,也该是我王奶奶的儿,陌馨是王奶奶的孙女儿,这样我也有了女儿,也有人为我尽孝了。”
王奶奶一听这个,随即一愣,还不如如何回肖烜,就见一旁的陌馨已放下碗筷,有些委屈地蹬蹬蹬地跑出去了。
肖烜见状一愣,还不知道做什么反应,王奶奶便打了他一拳,道:“快去追啊,愣着做什么!”
肖烜却又往碗里夹了口菜,塞进嘴里,道:“这肚子还没吃饱呢。”
王奶奶简直要被他的话气得半死,殊不知肖烜却是故意不想去追陌馨。他与陌馨年纪相差足有二十余岁,根本毫无可能,就算去追,也不过是让人误会了,反而会将事情弄得更麻烦。肖烜在心里盘算着,看来这个地方呆得太久了,他明日一早就悄悄启程,离开这个东方,也断了那姑娘的念。
肖烜刚想到这里,却见那王奶奶又打了他一拳,肖烜无法,只得去追陌馨。可出了们去,看见门外一左一右通向两个方向的土道,他又不知该向哪个方向追去。
“唉。”肖烜叹了口气,也不去追什么陌馨了,反而是随意捡了右边的那条路,向离村子不远的小溪边走去。
有时候就想,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居无定所,心无安处,这么流浪着又算是什么呢?他虽然九死一生诞下一个女儿,但那女儿每每见了自己,只唤自己“肖叔叔”,惹得肖烜心中还是微微酸涩。不是不明白,他惟有一生不与女儿相认,才能保得女儿一生幸福,平安喜乐,然而,人之本能,倘若有一日,他能在睡梦中听见月儿唤自己“爹爹”,想来就算是现在死在这里,肖烜也心甘情愿了。
他想起前些日子,去映碧为叶邵夕诊病,并为他证实身份。他亲眼看到宁紫玉对叶邵夕的“真”与“好”,他亲眼看到宁紫玉为了叶邵夕,即便配上整个江山,赔上整条性命,愿换那人对自己的展颜一笑。一介帝王,却将人世最重的赌注,下在了一场爱情博弈之上。
肖烜想到那俩人,不由觉得震撼,而同时,他也觉得,在这世上,怕是再没有一人,可以像宁紫玉这般了。
那一日,千军万马前,宁紫玉用琴弦为叶邵夕吟唱了那一首藏头情诗。那个时候的肖烜便站在高处的峭壁上,衣衫簌簌,袍袖随风翻飞,他望着峭壁下的二人,瞬间觉得心也被治愈了。
他还记得叶邵夕说宁紫玉,杀人九百万,只为身边人。
他也记得宁紫玉说叶邵夕,叶邵夕从来就没有错,叶邵夕不论做什么,在宁紫玉这里,从来都是对的。
想来,世间感情,本来就该是这样。没有什么可以不被原谅,没有什么可以不被理解,只要二人的心还在一处。一直到现在,他都记得宁紫玉对叶邵夕所说过的话,想来,在宁紫玉的眼里,叶邵夕不论做什么,即便是做错了,错了也是对的。
如斯的情深无限令人欣羡,可肖烜同时又明白,不是世间所有人都如叶邵夕这般好命,可以遇到宁紫玉那般情深无限的人。
那一日,他自知自己无力救回宁紫玉,便没有现身,只在峭壁上望了他二人好久,后来离幽带兵前来,肖烜看见那人,便仓惶落跑了。
再后来,听说宁紫玉命殒,可数月前,又听说宁紫玉奇迹般地回到映碧,重新执掌朝政。真真假假,肖烜没有再去详细打听,不论如何,他二人好便好了。
宁紫玉对肖烜保证过,会让他一世无忧,保证不被离幽寻到,而现下看来,宁紫玉这话也算是兑现了,五年来,离幽当真没有再寻到自己,肖烜也过得逍遥自在。
这么边想边走,肖烜不知何时就到了村子的小溪边,他见那小溪清澈明亮,浮光跃金,便脱去鞋子,光着脚在浅浅的溪水里踩来踩去,玩了半天,才回来到溪边惬意一坐,欣赏大好风景无边。
不多时,忽听远处传来一阵叫骂声。肖烜循声望去,好巧不巧,却见正是那陌馨姑娘被人剥了衣裳,躺在路边挣扎。
“你们在干什么?!”肖烜冲上前去质问那二人。
那二人是当地的地痞流氓,知道陌馨并无家人,就算被人欺负了也不会怎样,因此今日,才会偷偷跟在她的身后,想占些便宜,不想半路却被肖烜发现。而肖烜也好巧不巧,就选了陌馨逃走的这条路。
二人知道肖烜只是一介药医,并无什么拳脚功夫可以傍身,不由胆大了起来,道:“姓肖的,你算什么东西,今天爷爷们就是要占这妮子的便宜,你敢如何?!”
说罢,其中一个流氓扯下陌馨肩头的一块衣衫,并淫笑着在上面咬了一口。
陌馨叫喊着,哭着道:“肖大哥,肖大哥!”
肖烜冲上前去本来想帮忙,却被另一个流氓踢了一脚,打了好几拳,躺在地上,暂时起不得身。
那流氓踢罢,觉得不解气,正要再踢几脚,忽见不远处尘土飞扬,昏黄飞扬的沙土之中,有一袭白色身影愈行愈近。那白色的身影行如鬼魅,落地无声,袍袖无风却兀自飞扬,长发无风也径自飘拂,一看便知是催动内力所致。
待得近了,才发现那人居然是一袭银发三千,双瞳之中紫色光华流转万千,竟生了一副妖孽之相。这人只走近了一点儿,他肩上的雪貂便坐不住了,立即跳下来,跑到肖烜的脚边,吱吱得叫个不停。
肖烜一看,脸都白了,下意识的反应竟是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跑。
来人见状,却只冷哼一声,淡淡道:“肖烜,你这是要去哪里?”
来人话音一落,肖烜却如立即被人施了法术一般,定在原地无法动弹了。
两个流氓一见来人这气势,也顾不得占什么便宜了,拿起落在地上的衣衫,拔腿就跑。
来人走近肖烜,拍了拍肖烜的脸颊,冷冷一笑道:“肖烜,你让我找的好苦。”
反观肖烜,根本无法正视来人的眼睛,他垂了垂眸,却脱下身上的外衫,给一旁的女子盖上,道:“陌馨,你先回去,我和这个人……还有些话要说。”
陌馨起身,看着肖烜欲言又止,却又被白衣人满身的煞气所摄,不敢再多说些什么,沉默了半晌,只得率先转身回去了。
“离幽,五年未见,别来无恙。”
肖烜这时,才转过身,正视眼前人,叹了口气,道。
被唤作离幽的人微微一笑,神情却更冷了,他紫色的瞳孔仿佛结了一层冰一般:“你还有心情在这里打情骂俏,月儿身中剧毒,若是再寻不到你,我看她那条命都要没了。”
肖烜听了,大惊,猛地则抓住离幽的手腕:“什么?!月儿中了毒?!你为何不早些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月儿怎么会中毒呢?你也会医术,为何不替她诊治?!”
“我手上全是蛊毒。想要解她的毒,必须要用她的身体养蛊,以毒攻毒。肖烜,就算是这样,你也要我来为月儿医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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