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白得透明,衬着伤痕便更加可怖,凶荼没有手抖,却震惊于自己心中再也掩饰不住的痛楚。他是直肠子的人,尤其对认准了的人与事,故此虽然尴尬,还是对着文华熙一口气絮絮道:“你的时间不多,本王承认以前确实是暴殄天物,伤你身心……好吧,你骂吧,打我也行,只要你不嫌手疼。”
“本王知错,以后我们能不能珍惜时间,消停几天,好好过日子。你和渊明就是真有什幺事本王也不再追究,毕竟我也一屁股烂桃花,有来有往,也算我们魔族的‘公平’。”凶荼握着他的手,细细比量着垫在自己掌心里,而后五指缓缓合拢,坚定而炽热:“角弓那些话我不会尽信,你不要天天提心吊胆的,我会真心待你。”
不会尽信,便是仍有相信余地。
真心待人,期许的却永无回应。
伴侣,傀儡,各有所图,孰轻孰重,是身在局中的人不留神,饮得太醉。
文华熙眼中闪烁着波光,却不知是为谁:“……陛下,你让我惊讶了。
——可笑能伤我心的人,从来就不是你。
然而凶荼没有看出他的复杂情绪,魔王竟是很好哄的,只消他一个低头,便又兴高采烈地起身合上药盒,掀起帘幕召侍从入内:“今早风大,你又发着热,不就是走个过场,本王让他们手脚快些,结束后你早点回来歇息就好。”
说罢一拍脑袋,自己急匆匆走了出去:“本王不在这儿碍你的事了,快些出来,我们同乘起驾。”
愧疚和爱,分得清吗?迷恋或执念,割得开吗?
文华熙茫然地应了声“好”,勉力支撑着起身,任由宫娥列在殿内,捧着齐全的魔后大典礼服。
魔王的反应与他想象得不同,但也只是不同而已,太迟了。
“夕琼,把那个盒子拿过来。”文华熙仍是忍着熟悉的暧昧刺痛,屏退了旁人,亲手缀上自乳头至会阴处的精致环锁。方才凶荼上药时已亲手替他入了钗,大典时魔后的礼袍,是由神鸟毕方的尾羽、颈羽绣出变幻长空与丹朱颜色的,新造的这一身环锁亦是同色,琉璃烧就,颈环上镶着鸽子蛋大的红宝石,更有奇趣,下身还缀了钟鼎样的铃铛,约莫四分之一手掌大,凶荼抱着他大腿给他戴上时,还饶有兴趣地拨弄了半天。
既为魔后,大典上千百级台阶便要走得裙摆不动,微风不起,这周身上下的铃铛自然也是不能稍响的。文华熙咬着下唇,紧皱着眉头将略小的那一对铃铛挂在艳粉的乳首上,当即便软了腰,惊喘一声扶着额头倒在榻上,惊起身上铃铛俏皮地“叮铃”响动。
“要不要稍作休息再出去?”夕琼担忧地看着魔后的冠冕:“这些衣物可是沉得很,您受得住吗?”
“昔日来不及身受十二章纹,今日倒有此报。”文华熙苦笑自嘲:“不,不用,扶我起来。”
晚间这盛妆,他要凶荼亲手一件件除下。既然色欲中已起了眷恋,他更要不惜一切加深它。
——约莫一个时辰后,天光乍晴。
凶荼在长思殿外率众等候,龙辇凤驾前执宫灯依仗开路者,内侍禁卫共三十六人,辇前护持者四十二人,末尾执祭器乐器者又三十六人,其后更有文饰华彩的礼官数百,头戴长翎的禁军数百,皆拱手低眉,寂静无声,场面肃然。
上古有兽名驳,身如白马,其尾赤黑,能食虎兽,可以御兵。
魔王自左肩起,半肩英姿飒爽地系着由驳之尾编制而成的漆黑大氅,右肩则镇着精铁雕就的帝江之首,衣带上缀着尾带利爪的帝江翅羽,身着驳之皮制成的纯白软甲,贴身勾勒出他英武身姿,日光下更显熠熠生光,金眸所向,璨然不可直目!
“陛下,久候了。”
一声清响,礼乐官比他们焦躁的陛下更加目聪耳明,文华熙的鞋尖刚刚迈出一步,他们便鼓瑟吹笙,长袖翩然,齐奏了起来。
凶荼也听到了,却是千百种滋味在心头,犹疑片刻,他才回身——
文华熙的衣摆太长,需要四人在后捧起方能不染尘埃。他戴了一顶镂空雕做凤凰展翅的玉冠,压鬓有芙蓉菡萏珠钗,更有长短簪十二对,鬓边垂下清疏如雨露的步摇流苏,望之便如玉树流花,清标绝逸。
那头冠并不是纯然是女子形制,凤凰双目更以紫耀石装饰,同他双目闪烁呼应,是浩然清朗,也是端庄温柔。
这很矛盾,但在他身上竟然能达成和谐,正如这不似裙不似氅的衣裳,世间也只有他能着。
凶荼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文华熙对他微笑,向他伸出手来,再寻常不过地唤了声:“陛下。”
凶荼一手成拳,当胸一击,躬身行礼,而后缓缓步上前去,用折一枝花的力度,缓缓捧住了那只手,低头亲吻:“——我的王后。”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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