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酒吞童子回去时没能见着小孩儿。挂在窗口的灯笼鬼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喘着火舌,见着酒吞,略略略的想躲到角落里去,被酒吞倒吊着拎起来,吓得叽里呱啦一通,火舌也到处乱窜,险些把自己给烧得一干二净。酒吞听了半晌才听明白这小妖怪在说什么。小孩儿等了他一天,没等到就跑出去了;灯笼鬼吐着舌头想拦,硬是没拦住。酒吞啧了一声,把灯笼鬼扔一边,出门找人。
酒吞想这孩子或许是出门找他去了,故也未多着急。直至他翻遍整个村子也未找见小孩儿,这才慌了神。他鲜有方寸大乱的时候,各种设想一股脑的冲进他大脑,他在如同溺水一般的思绪中模糊的闪过所有糟糕的联想,直到他在村子附近的城镇路口找到小孩儿。
他换了一身衣服,粗布的,正挽起袖口往水井来打水。乱糟糟披下来的头发也扎了起来,只是还留着过长的刘海,额头上绑着一条三指宽的白色抹额,将小小的鬼角遮的严严实实。酒吞拽住小孩的领口将他拎起来,水桶倒在地上,水洒了一地,但是没人管。小孩也不挣扎,咬住嘴唇,将视线别至一边。
酒吞嗓音低沉:“本大爷还以为你给狼吃了。跑哪去了?!我有让你等我回来吧?!”
小孩儿说:“我以为你走了,不要我了。”
酒吞失笑,将小孩儿放下来,蹲下直视着他说:“这次是我的错。本大爷找你是找得真慌,行了,跟我回去。”
小孩问:“回哪里去?”他澄澈的目光直直的看过来,像水井里刚提上来还带着地下凉意的水,“你要带我去你住的地方吗?是你家吗?”
酒吞哑然。他确实没地方能带小孩儿回去。大江山在这个时候怕只还是一处无人管理的魑魅魍魉肆虐之地。他最多能在离开之前对小怪物好一点,再好一点,庇护他周全;可这世界之大,也没办法给他一处真正的庇护之地。
小怪物读懂了他短暂的沉默。
“没问题的。”小孩儿伸手,拿手腕轻轻碰了碰酒吞的脸,“你想让我化鬼,是不是怕我打不过别人。”
酒吞说:“行了,知道你凶,妖怪都打得过。本大爷为你忧心的事可多着呢。”
小孩咧嘴傻笑,酒吞敲了下他脑袋。这会儿小孩儿反应变快了,不再在酒吞敲完他后才傻愣愣的捂住脑袋,而是手往脑袋上一伸,就抓住了酒吞敲他的手腕。这个小怪物两只手紧紧的抓着酒吞,一只手拽住他大拇指,另一只手捏着他腕骨部,两只手都挺用力;他抬着头盯酒吞,嘴里说:“我知道你有别的事情要做,也不能久留。那就不要留下来了。我找到地方去了。”
酒吞瞥眼他,又去瞄地上可怜巴巴倒着的那只水桶。小怪物发觉他的眼神,赶紧解释:“我等你,但是没等到。我就想你应该是走了,就出来找。没找到,但是遇到一家店招学徒工,他们看我很喜欢,就让我来试试。我……我也想试一试。”他补充道,“这样你也不用为我担心,我就算不化鬼也有安身之所的。”然后又说,“我够强的。”
“什么店?”
小孩儿慢慢的松了手,小声的说道:“理头发的。”
酒吞气的一窒:“这就是你说的安身之地?!包括以后?”
小怪物低着头,不说话。酒吞看着他这样,想发火,最后反倒是给小孩儿把桶捡起来,利落的打了一桶水,问:“那家店呢?”
小孩眼巴巴的看过来。酒吞说:“放心,没功夫杀人。你自己真想待这,就待,总比村边上那个小破屋还没东西吃好。”
他说这话,倒像是安慰自己。酒吞不知道他这样像极姑获鸟一类大家长心态的妖怪,原本是根本不搭边的,结果一看见小怪物就转了性子,又耐心又好说话,忧心忡忡的还克制着不发火,哪里像是酒吞童子。在他认知里茨木童子就应该是跟随在他身边的鬼将的,好斗,蛮劣桀骜的像一只猎豹,直来直往,冲冲撞撞;他必须先当鬼,不做鬼那酒吞怎么办?可是小孩儿偏偏就这么坚持,酒吞没办法,总不能和一个半大的小鬼用拳头说话,他只能退一步,偏偏这小鬼愈加变本加厉。酒吞还能怎么办?只能忍着。
快到地方了,小孩儿抢过酒吞替他拎着的水桶,双手提着,横着身子往前走。他也不知道长到多少大,又瘦又小,水桶都快有他半个大,力气再大看起来拎着也格外艰难,水桶中装满了水,偶尔荡出了一点,溅在他衣摆上。他要去的店面也小,黑漆漆的,柱子上似乎都淤着多年不洗的污垢。从里面走出一个女人,正往围裙上擦着手,接过小孩儿手上的水桶转过头和小孩儿说话。小孩儿显得有些窘迫,回了两句,被拉着往前走,忍不住又回头看酒吞。
酒吞站在路口处,忍住了没往前去扯着小怪物胳膊就带他走。他站在原地动也未动,直至那个本来凶狠的小怪物腼腆的被女人拉进店里看不见了,直至树木的影子从脚后跟转移了几寸,他才掉头离开。酒吞童子忽然很想喝酒了,味道不好也没什么大的关系,关键得烈,最好能让鬼都大醉一场。
听见井边洗衣服的女人说话,说路口那家剃发店的夫妇昨日去早市时领来了一个孩子,说是做学徒。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虽然小孩长的挺奇怪,但回来的时候倒是打理的整整齐齐的,衣服的料子也好,不知道会不会是哪家贵族的小孩。
酒吞想,呸,本大爷给他换的,要真照小怪物原本那野孩子模样,你们敢把他领回来?!
又听另一个人回,说那家店的夫妇总是生不出孩子,不花钱就能捡着一个男孩子,还是刚好能干活的年纪,也不算亏。
酒吞听着烦,心想如果本大爷领着他,天天带着他吃肉喝酒,金山银山的养着,怎么可能会让他去打水。但也知道不可能,只能想一想。但心底到底是不甘心,总像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了,一会儿又想明天再来问问吧,指不定隔了一夜这小怪物就后悔了,会扯着他衣角求着要跟他走,老老实实的化鬼去了。
酒吞这么想着,胡乱的又想起茨木童子的模样来。就好像他依然追在他身后,木角红的,头发银白的,一双眼睛是闪闪发亮猫似的金,盔甲很硬,但是身体却是软的。酒吞叹一口气,席地而坐,将收来的地藏残像翻出来。夕色已经完全落尽,灰紫色的夜空亮起大片的星子,亮的就像是某日茨木童子淋雨回来,镀在那家伙发际残留水珠上的光。
第二十章
茨木坐在木质长廊上,仰头看天空。浅淡的星光滤下来,将这妖怪的面容模糊的像是浸泡在水中。小和尚合上拉门走出来,茨木就转头看他,豹子一般的专注。小和尚和他说:“师父打算让我去延历寺进修。”
“小友打算去?”
小和尚点点头,走过去往茨木身边坐下:“伊吹山待久了也觉得无聊。山上无聊,山下也无聊。也就去看看被诸人艳羡的日子是什么样。”他伸手扯过茨木的手腕,说道,“这个给你。”
一颗黑檀木的佛珠,质地光滑,也不知道被放在手里摩挲了多少年,用一根红绳串着,连红绳子看起来都有些褪色,躺在茨木掌心里,显得格外的寒碜。茨木小心翼翼的捧着,生怕它掉了一时找不到,说:“小友送我这个?”又咧着嘴笑,“小友送的,定然是好东西。我一定好好珍藏着。”
小和尚说:“不是什么好东西。”又说,“送妖怪佛珠,听起来就不吉利。你若不要,就还给我。”
他作势要抢,茨木下意识腾的一声站起来,手举得高高的不给他。片刻之后似乎又觉得不妥,重新坐下来,说:“小友给的东西,只会是好的。我拿着很开心,但是小友如果想拿回去——”
“不想拿回去。就是送给你的。”小和尚说。他盘腿坐着,微微后仰看天上的月亮。庭院里一片静籁,他闭了闭眼,说道,“师父令我进越后寺的时候给我的,我带着也有那么久了。我去延历寺不知道要去多久,明日我走后你也离开吧。比叡山不比这儿,没准就有能发现你的法师,所以你别跟着我了。我师父——那老和尚笨不到哪里去,我骗的到别人,他迟早也会起疑心。你不是要去找你的朋友么?去吧。”
这就是告别了。茨木握着佛珠,心里难受。离开了这个幼时的酒吞,可是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离开的方法见到酒吞童子。如果找不到出口,或许他就要长长久久的被禁锢在这个时间线里。就像挚友给他讲的那个故事一样,因为棋局太过精彩就驻足观看,等到下山时才发现沧海桑田时过境迁,没准酒吞童子早就另招了别的鬼将君临妖族巅峰了。他想了想,从脚环上取下一个铃铛递给小和尚,说道:“我也没有别的东西能给小友。这个铃铛你拿着,它日日随着我,沾了我不知道多少鬼气,你拿着它也没有别的妖鬼敢近身。如果你以后某一天回来,或者是想找我,摇响它就可以了。不管隔多远我都能听到赶来,如果我没有来……”
“如果你没有来?”
茨木想了想:“那大概就是我不在这里了,没办法来见你。可能是我已经找到了我的挚友了。”
小和尚握紧铜铃,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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