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恩也看着梅丹佐。对方的眼睛已经复原了,但颜色暗淡、不复从前那样漂亮。“你们答应下来,却将巡街的力量减少了,对吗?有人认为工人联合会要从最大的工厂主开刀了。”
梅丹佐惊讶地看着希恩。“是的。”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恼火地站起来。他不想引来人,于是压低了声音:“天哪!这都是你算计好的!这几个月来议员之间冲突频繁,你知道,所以做了这一切!而我竟然像个傻瓜一样,不顾自己的立场来救你!”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还有,我并没想过要你来救我。”希恩有气无力地说,声音里除了疲惫之外毫无情绪:“如果你后悔了,大可以将门关上转身离开。”
梅丹佐看着他,眼睛像要喷出火来。希恩猜自己大概又要受皮肉之苦了。可梅丹佐冷哼一声,脱下外套披在希恩肩上,之后将他抱了起来。“等下再和你算账。我们不能呆在这儿,每半小时都会有人来巡逻。”
这个动作令希恩难为情。他轻轻推了推梅丹佐的肩:“我能走。”
梅丹佐没理希恩,形状漂亮的嘴唇抿得很紧,一副生闷气的模样。希恩只好问别的:“这里是哪儿,你怎么找来的?”
“这里是本市唯一的非军用飞艇制造厂。文森特的,当然。我去拜访了樊妮,她对她父亲态度比从前更奇怪了。她告诉我如何不为人知地独自进来。”
希恩也能看出来这儿是工厂。对于工人来说,这儿的内部结构很眼熟。但与他所在的工厂不同,这里的铁丝网、支架没有斑斑锈迹。眼中所见的一切都呈现为银白色,闪着冰冷的光芒。
既然梅丹佐执意受累,希恩便不再拒绝。他把头靠在梅丹佐肩上,等待体力恢复。最严重的伤口被对方治愈,身上的疼痛便减轻了不少。“这也是别人告诉我的。我的朋友猜测文森特在工厂里有和国家监狱相似的刑具和禁闭室。”他忽地听见了一些声音。“有人过来。”
梅丹佐犹豫了一会儿,将希恩放下。“自己扶好。”说完这话,他站到了希恩身前。
接下来,希恩再次见识了魔法的神奇之处。柔和的光芒化为有力的长鞭,击中了第一个从铁门后走出的人的肩膀。那人倏地向后飞去,重重地撞在墙壁上,最终软软地坐在地上,肩部向下塌陷,显然骨头被砸碎了。就在这人飞出去的同时,梅丹佐又攻击了第二个出现的人。这次,那道光芒变成了无限延伸的利剑,刺中了敌人的心脏。
知道梅丹佐胜算在握,希恩便把视线收回,试着自己走路。他的脚几乎抬不起来,只能在地上慢慢地蹭。而且他一动,浑身的伤口便随之牵动、开裂,全身肌肉都叫嚣着疼痛。可他终究是向前挪动了。当他走出几米时,他那破碎不堪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
梅丹佐回身看到他这样,立刻出言制止。“别乱动,你不疼吗?”想到他们仍未和解,他又生硬地补充:“你身上都是血,会弄脏我的衣服。”
希恩翻了个白眼,问:“检查过了?都死了吗?”
梅丹佐点点头。“我必须杀了看见我的人。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来过,这会给我添麻烦的。”
“是的,这是莽撞而危险的个人行为,即使不被外人上升到家族态度的高度,也能让你麻烦缠身。你不该来。”他看见梅丹佐伸手过来,连忙拒绝:“不用了,我能走。”
“你挪得太慢了。”梅丹佐不顾希恩的抗议,将对方强行抱起。他知道希恩没力气反抗,也不会反抗。对方是冷静理智的,肯定会把力气留到与敌人交锋的时候。
希恩惊讶地看着眼前变幻的景象。梅丹佐在带着他走过狭窄黑暗的通道与设置了陷阱的大厅。他知道这座工厂的下部和一般工厂无异,却没想到上部却设计地像个真正的战争用堡垒。这让他又庆幸自己选对了地方,又担心同伴们能否在没有内应的情况下攻克这里。
噢,得了吧,你自己不就能和他们里应外合吗?希恩眼睛一亮。他抬头看梅丹佐,有些为难。对于再次麻烦对方他有些过意不去,可他别无办法。“梅丹佐,你能不能……”
“如果是让我帮你送死,抱歉,我不能。”梅丹佐冷冷地说:“我来是带你走的,不是看你如何像个‘平民的勇士’一样战斗到死、血肉横飞的,知道吗?”
希恩哭笑不得。他打算再度开口,却赫然发现前面没有路了。一道宽阔的金属墙壁横在他们面前,与之相伴的还有在地上搁着的差分机。
“好了,我得输入密码。”梅丹佐将希恩轻轻放下,开始按动键盘。希恩坐在地上,定睛看着对方输入。梅丹佐试了几次后,他听见地下某处传来铛地一声,像是机关被启动了。很快,大门缓缓开启,面前的墙壁正像机械拉门一样向左边移动。可糟糕的事情发生了:门后有人。
梅丹佐来不及躲闪。希恩看见利器的寒光闪过,布料被割裂的声音随之响起。他心中一紧,条件反射般地将那枚小刀刺向了敌人的脚踝。
这为梅丹佐争取了时间。希恩听到几声闷哼,之后便看见那人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他问梅丹佐:“你受伤了吗?”
“没有,只是划破了衣服。”希恩施以援手的举动让梅丹佐心情好了起来。他对希恩露出了微笑,之后将人抱起。希恩有点担心地看了眼梅丹佐的胸前。透过衬衫被扯裂的缝隙,他看见对方心脏位置似乎有深色的纤细疤痕。“那是什么?”
梅丹佐脸色瞬间变了。他的脸涨得通红,表情在希恩看来可以称得上恼羞成怒。“真该死。”梅丹佐低声骂道。他想阻止希恩,可希恩已经伸手将撕碎的布料拂向一边。
看见那是什么,希恩的脸也涨红了。那是自己的名字。
希恩想起自己曾把面前这人绑起来揍,在对方胸口用刀写了那三个字母。那伤口很浅,理应消失很久了,可它们现在还留在那里。不难想象,有人在事后用利器在胸口描绘过,让那淡去的伤疤回归胸口。他艰涩地说:“你怎么……”
“别问我怎么做的!”梅丹佐咬牙切齿地低吼,抱着希恩健步如飞。
“那你为什么……”
“为了你。该死的,都是为了你!几个月前我们见面那次,记得吗?你那天表现得很温柔,给了我希望。在那之后,我不停地想你。我想去见你,就像从前那样,在夜晚的城市里散步。”
“但你没来。”希恩顿悟了。“你在为难,是吗?你生而高贵,却总是为我放低姿态。这让你心里不平衡。更重要的,我们阶级立场不同。你因为这些而纠结,所以开始……伤害自己?”
梅丹佐沉默了一会儿。他们停在一个黑暗通道的入口前,那是长长的、直径巨大的金属软管。正当希恩打算为这里诡奇的建筑结构惊叹时,梅丹佐开口了,声音有点发苦:“你总是知道我怎么想,可你不肯给我明确的回应,哪怕是一点儿。”
希恩低头不语。不知为何,他心里懊恼得发疼。
因为我欺负了“小孩子”吗?这个理由在脑海中冒出,让希恩差点笑了。可他清楚得很,这并不是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抖M的进化史--
☆、第五十章
到了目的地,梅丹佐将希恩放下,自己坐在对方右侧。“离工厂换班还有半个小时,那时候我们才方便出去。”
希恩没回答。他不打算和对方一起走。
这是个类似走廊的狭长空间,有风从右边吹来,挟着雨后铺路的鹅卵石的清新气息。希恩问:“这里和外面相通?”
“当然。这后面是飞艇起飞降落的平台,有鼓风机和备用的钢缆。”梅丹佐抬起头,陷入了回忆。“我也曾在这座工厂上空飞过。这里的排烟塔修成了尖顶塔楼,主建筑顶端是面积巨大的半圆形穹顶。它将旧时代象征荣耀的建筑外形和这个钢铁时代融合在一起,令人惊叹。可当我想到这里属于谁,就开始忧心忡忡了。”
“大多数贵族都会忧虑的。文森特以征服世界的姿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而他看起来不像会失败的人。”
“你对他评价可真高。”
“我无意夸赞他。我的同伴因他而死。”这个话题让希恩想起了伙伴们。他担心其他人也被捉住。“除了文森特遇刺这件事,今天还有什么大事吗?”
梅丹佐责备地看着希恩。“就这一件。恭喜你,明天可以上报纸头条了。”
希恩没理会对方充满火药味的语气。梅丹佐是关心他的,如果细究,自己便会不能控制地心软。那可不是件好事。
希恩一直相信大家,可现在他才算放了心。大家族的戒备比什么时候都严格,可自己这一方人实在太多了。巡街者可以捉住持着枪械走在街上的人,却不会盘问开着垃圾车的清道夫;他们可以拦住拿着可疑箱子的人,却不会截住携带公文包的记者和学生,更不会去掀小姐们蓬起的裙子。
当所有人团结起来,就没有谁能阻挡我们。
“你不再拒绝我了。”梅丹佐的声音打断了希恩的思绪。回到“现实世界”,他发现自己一只手被梅丹佐握着,而对方另一手正在解自己的纽扣。希恩下意识要躲,却被梅丹佐压住了肩膀。“别担心,我只想为你疗伤罢了。”
“谢谢。”希恩舒了口气:这倒是省得他开口请求了。他脱下衬衫,露出一身伤痕。伤愈就能继续战斗了,他想。
可希恩很快发现,他将事情想得太过美好。梅丹佐,那个令人恼火的家伙,竟然在疗伤时抚摸他的身体!
最初脖颈后方被碰时,希恩以为只是不小心,毕竟使用魔法疗伤时手需要离伤口很近。可对方的指尖一路向下轻触、摩挲,最后又绕到他身前来……“我真想揍你的头,让你清醒点儿。”
“我很清醒。”梅丹佐在希恩颈侧吹气,双臂环绕着希恩的身体。“我在为你疗伤,放轻松。”
希恩极力遏制打晕梅丹佐的冲动,毕竟他还用得到对方。当梅丹佐的手去解他的裤子时,他实在无法忍耐。他握住了梅丹佐的手腕,扭过头狠狠地说:“现在并不是春天!”
经历过春季狩猎的梅丹佐很快懂了希恩的意思――春天才是动物发情的季节。他叹了口气。他承认自己在刻意地撩拨希恩、试图让对方情动,甚至还幻想着能得到一个吻。但希恩冷静的眼神打破了他的幻想。“你的腿必须治疗,不然走路都困难。放心,我不会再做什么了。”
梅丹佐诚恳的语气让希恩决定再给对方一次机会。而梅丹佐这次老实地为他疗伤,的确没有做别的。
魔法透支会使人疲惫,梅丹佐脸上很快出现了倦色。希恩心中感激与愧疚交加。因此,当梅丹佐提出“我们来做个游戏”时,希恩觉得很傻,但开始点头答应。
“我们来轮流问对方问题,答案要是真实的。问题只关乎你我,所以别担心我问工人联合会的计划。可以吗?”
希恩点了点头。他发现这个游戏不但不傻,而且还可能是个陷阱。但谁让他答应了呢?
“被我喜欢让你觉得蒙羞吗?”
希恩讶异地看着梅丹佐。他看见对方双肩紧绷,表情虽然维持着平静高傲,可眼中的热切让他无法直视。他想了想。“最初是这样。说实话,那时我甚至想杀了你。后来……我看到理想实现的可能,信念与灵魂慢慢复活,狭隘的仇恨便随之淡化了;并非消失,只是我不再重视它。而且我得说,你没我想象的那么冥顽不灵。但我也不会觉得荣幸。对于你伤害过的那些人,你开始愧疚了?”
“是的。”梅丹佐认真地点头。“我一时的发泄怒火会让他们一辈子痛苦。我从前对此毫不过问,在眼睛受伤后,我让管家去打听其他被我教训后辞退的人。他们过得不好。幸而我已不再把虐待别人当乐趣。”
“如果受伤能让你得到教育,那么它也不全然是令人痛苦的了。”希恩点了点头,目光柔和。
“不过我最内疚的一件事是关于你的。”梅丹佐笑得有点暧昧,眼中却全是认真:“我强迫过你。但我不想和你单纯地发生关系了,那对拉近我们没有帮助。”
“别说这个。”希恩脸厉声制止对方。梅丹佐却笑了起来:“怎么,你害羞了?这一次轮到我了,你开始喜欢我了,对吗?”
希恩叹气。“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看见梅丹佐笑得愈发自信,这令他牙根痒痒。他有点尖刻地说:“你为我做这么多,詹姆斯知道吗?他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祖父不知道,他也不需要知道。”梅丹佐语气中夹杂着几分懊悔。“他教了我很多东西,永远值得我尊敬。可你让我看到的、知道的,那些关于平民和最底层的事情,他从没和我提过。不,他认为那无关紧要,制止我对它们好奇。”
“可以理解,作为一名贵族,这对你没有好处。”
“但作为一个人,这对我大有裨益。无知会令人狂妄残忍,而这是极度愚蠢的自我毁灭。”
希恩惊诧地看着梅丹佐。作为一个“人”,对方的变化总让他惊喜。“你还想问什么呢?”
“如果……如果你爱上了我,你会向我这边靠拢吗?你看,我一直在向你那边妥协。你愿意为我做些什么吗?”
希恩笑着摇了摇头。“你在偷换概念。你向平民这边妥协不全因为喜欢我,更重要的是,你知道我们是对的。”
梅丹佐不甘地咬住下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么事情就清楚了。我的坚持不是错误的,所以我会坚持下去。如果我还有爱人的能力,在愿景化为真实后,我会全心全意地爱他。可现在我会坚守阵地。或许我老时回顾一生,会认为做过的许多事情很傻;但这里面绝对不包括反抗这个封建的统治阶层。”
梅丹佐发出一声绵长的、轻声的叹息。
希恩看着梅丹佐,眼神含着愧疚,语气坚决。“如果我们相爱、想在一起,那么,必须是你走到我身边来。在大立场上,我不会软化。这很残忍,我知道;可你对我也没做什么好事。从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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