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认真这样认为的吗?」林墨关截过话。
樊谦语塞,下唇越咬越紧,几乎要把嘴皮咬破。实际上,他觉得连面皮都快被那道凌厉的目光给刺破了,一阵阵颤栗作痛。
骤然松口叫了出来:「不要说了!我不相信,我就是……我们是朋友啊,认识了这麽多年,一直都是好朋友,从小到大,我们比谁都熟悉都了解,不可能会变的,林大哥……我是叫你大哥的啊!」
「你真的了解吗?」林墨关冷冷地说。
对於那声控诉般的叫喊,他脸上浮现的只有阴影。
「只有你想做朋友,多年以前我就不这样想了。你是叫我大哥,那又怎麽样?我不是你亲大哥。即便我是,只要爱上你了我也不管。」
樊谦瞠目结舌。
这种话,真的是从林墨关口中说出来的吗?是不是有哪里搞错了,还是……他真的有这麽不了解对方?
此时在他面前的,似乎再也不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集冷峻沈稳内敛於一身的男人,而是……他也不知道该怎麽说……
老天!他混乱了,越来越混乱,他简直快要疯了!
不经意地,他想起那番话当中的一个词──多年以前。
「多年以前……是多久以前?」
「很久以前。」
「……」
很久──居然有很久了吗?而他却完全不知道?
樊谦迷茫,继而疑惑:「那你为什麽……为什麽不早告诉我?」
「在等合适机会。」
「什麽合适机会?」
林墨关沈默几秒:「也许根本就没有合适机会。也许我是希望你自己发现。」
「让我自己发现?」樊谦困扰地歪歪头,「可是你不说我怎麽会知道?」
「如果你能自己发现,那就说明你至少有往那方面去想……但你没有。」
林墨关抬起樊谦的下巴,愈逼愈近,眼中透出目光如炬,「我已经做得那麽明显,为什麽你完全不会去想?」
「我……」樊谦彻底茫然了,这种事,是他应该自己想到的吗?
可他一向不擅长这种事,再说这个人哪有给过他什麽提示……啊……嗯……
不说还不觉得,一旦把话说白了,再重新回想起来,有很多事好像真的还挺明显……
可是当时他却什麽也没想到。
为什麽呢?是他太迟钝吗?还是……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说完,又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林墨关微微眯起修长双眼,「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樊谦再次哑然,窒息的感觉袭来。
实在不明白,为什麽事情会变成这样,这个人怎麽会变成这样……
半步也不放松,连一点喘息余地都不给,紧追著他不放,好像非要把他逼到绝境似的。
这真的是林大哥吗?他所看见的,所听见的……从刚才到现在的所有一切,真的都是真实吗?不是在做梦吧?
突然,樊谦像弹簧似的跳起来,跳进对面的座位,身体紧紧蜷起,把脸埋进双膝之间,什麽也不想看,什麽也不想听。
「够了。别逼我……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你怎麽会不知道?」林墨关依旧追问,没有放过他。
已经到了这里,不可能再放过他。
他意识到了,脸色刷地惨白,真是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天这个人会让他如此惊慌失措。明明是他一直以来最信赖的人,现在,却好像变成了最危险的敌人……
「我……那是因为我相信你,相信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你对我好,所以我才不多想……」
「那我不要你信我。」林墨关截话。
樊谦霍然抬起脸,看见林墨关从座位里站了起来,一步步来到面前,居高临下,目光如同一张大网将他笼罩,网越收越紧,令他难以呼吸。
「我宁愿你猜疑我,提防我,畏惧我──」
「……」樊谦越来越透不过气,眼中真的流露出畏惧。
林墨关忽然伸出手,在他跳起来逃开之前,抚上了他的面颊。
温暖的手掌,不可思议的温柔,瞬间融化了他心中想要逃离的念头。
「──但最终你要明白。」林墨关说,「我不会伤害你。」
樊谦愕然一怔。
伤害他?
不,当然不会,他是知道的,这个人怎麽可能伤害他呢?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来害他,这个人也依然会在他身边陪著护著,一如既往。
可既然是这样,他到底又在害怕什麽?这麽心慌意乱,战战兢兢……
林墨关看著他那进退维谷的脸色,眼波在静默中流转,最後放开了手。
「你自己想想。」留下这样一句,林墨关离开了马车。
樊谦望著那个背影在车帘外消失,呆坐半晌,倒了下去。
怎麽办怎麽办怎麽办?现在到底该怎麽办?叫他自己想,他要从哪里想起才好?
爱……爱?居然被爱了,被那个人爱了,而且爱了好多年?
人生啊,你不可以这麽不真实……
第六章
是夜,一行人马进了城镇,在客栈下榻。
客栈一楼是饭厅,晚饭时,樊谦照例和林墨关同坐一桌,但却一句交谈也没有。
其实樊谦本该有很多话想说,只是不知道要怎麽说,匆匆扒拉几口饭就回了房间,不然的话,如果一直对著那张脸,他的胃总是不住痉挛,搞不好会把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
这种感觉并非出於厌恶,而是出於……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什麽,就好像是生了怪病一样,看著林墨关就会发作,甚至只是想想都会发作。
胃痉挛,心绞痛,头眩晕……啊,他该不会得了什麽绝症吧?
几近崩溃地往床上一趴,想让大脑休息休息。也不知是不是今天受刺激太大,异常疲累,才闭上眼睛不到五分锺就睡著了。
做了个梦。
梦中,林墨关穿著一身黑色的特警衣装,胸口血肉模糊,脸上也满是鲜血,躺在地上,不知从何处来的灯光照著他的面庞,他看起来很苍白,简直像假人一样。
樊谦紧握著他的手,跪在他身边,看著他,听著他。
他说:「你不要停,朝著光走,你会没事,相信我……」
樊谦摇头,不信,这分明是谎言。
他说:「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樊谦继续摇头,不想听,不要什麽遗言。
他说:「我爱你……」
樊谦还在摇头,忽然不摇了,瞪大眼:「你说什麽?」
「小谦……」
突然,地板一块块崩落,他掉了下去。
「林大哥!」樊谦尖叫,紧捉著他的手不敢放,跟他一起掉了下去。
下方是个无底空间,他们不断坠落著,坠落著。凌厉的风呼呼吹,樊谦的手被吹得松开,对方的手从他手中渐渐滑落。
「不!」樊谦竭尽全力想把手握紧,却怎麽都使不上力。
「林大哥,你抓紧我,抓紧我啊!」他叫道。
对方只是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血迹斑驳的面容上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他怔住,随即看见那双薄唇开启,从嘴角溢出的鲜血中夹杂著三个字:「我爱你。」
「你在说什麽啊?现在先抓紧我好不好?别走好不好?」樊谦哀求般地呼喊。
但最终,两只手还是分开了,怎麽抓都没用,就像是早已注定的结果。
「不要走!」樊谦如同游泳似的在空气中胡乱划动,想要去到他身边,却只能眼看著那个身影不断下落,越来越远。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爱你。」
他不见了,但声音还始终回荡在耳边。
樊谦捂住耳朵,却依然听得清清楚楚,一遍又是一遍,余音不绝。
他松开手,整个人像陀螺般在原处不断旋转,声音流向四面八方:「回来!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说什麽,你在说什麽,你回来啊!」
突然,他用力一蹬腿,直挺挺地坐起来,双目圆睁。却发现眼前的景象已经变换。
这是一个房间,他身下是床,和刚才截然不同。唯一相同的只是,那个人不在……
他恍然一震,跳下床冲出房间,跑到另一间房前推门而入。房内烛火亮著,却空无一人。
人呢?人呢?人呢──?
樊谦左看右瞧,这里找找,那里翻翻。始终找不到。
人呢?到底在哪里?
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乱转,忽然听见什麽,跑到窗前一看,楼下,被四合院包围起来的院子里,一个人站在那里,身上的黑衣彷佛融入夜色,唯见剑锋上寒光烁烁,破空有声。
「林大哥!」樊谦大叫一声,然後,不假思索地用双手在窗台上一撑,跳了下去。
三楼,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这种高度掉下来,幸运的人毫发无伤,不幸的人以脸著地……
譬如樊谦,就是不幸的那种。而不幸中的万幸是,在他落地之前,有人冲过来抱住了他。
其实林墨关差点就要发脾气。怎麽能这麽鲁莽?居然就那样跳下楼,万一他慢了一步怎麽办?
然而,还没来得及发作,却被樊谦紧张兮兮地捧住他的面颊,好像从没看过他似的仔细端详,手还在他脸上不停摩挲,最後,露出松了一大口气的释然表情。
他不由狐疑:「怎麽了?」
「没,没什麽。」樊谦抬手擦汗,神志已经逐渐清醒,然而却还忍不住後怕。
怕,看见这个人满身鲜血;
怕,这个人再一次离他而去;
怕,颠倒了梦境和现实,从车祸之後到这里与这人重逢的一切才是梦……
不自觉地苦笑两声,摇摇头:「做了个噩梦。」
「梦见什麽?」林墨关问。
「梦见……两年前的那天。」樊谦低低地说,其实不想回忆,但又觉得说出来可能会舒服一些。
「你为了救我,受了重伤,身上都是血,还要我独自逃生,还说有话要告诉我,还说……」
「说什麽?」
「……」樊谦说不下去了。
虽然是低头望著地面,但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从头顶上方投注而来的目光。
後颈发烫,身体内部彷佛有什麽东西就快烧著了,他掐紧手心,做了几轮深呼吸,尽管还是不能完全镇静下来,但至少开始有了头绪。
也或许是受了那个梦境所刺激,让他认知到,他不能逃避,也逃避不了,即使捂住耳朵,即使不看见人,不代表他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我还是想不通,为什麽会这样,你说……说爱我什麽的……」
「你想知道?」
闻言,樊谦抬起头,对上一双连黑夜也无法将之遮蔽的深邃黑眸。
「你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你真的想知道吗?」
问虽这样问,然而那副眼神和语气,却让樊谦感觉到一种「就算你不想知道也要给我擦干净耳朵听清楚」的意味。
他扯扯嘴角,抬起手,用食指和大麽指比了两公分左右的长度:「那个……能不能先让我知道这麽多?」
「……」
在林墨关沈默的时间里,樊谦已经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但结果却听见一句:「你想知道为什麽。」
「什麽?」樊谦怔了怔,很快明白过来,点点头,两只手在背後交握起来,「嗯,为什麽……」
「没有为什麽。」林墨关说,「你可以喜欢画画,喜欢小动物,不需要理由。我可以喜欢你,不需要理由。」
樊谦目瞪口呆,这样也说得通吗?
「你想知道是从什麽时候开始。」林墨关接著说。
「嗯。」樊谦再次点头。
「我无法给你确切答案。」
林墨关半眯起眼,视线抚过他的眼角,沿著面颊滑到下颚,然後上移,停在了那双紧张地抿著的嘴唇。
「就是在突然某一天,开始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过得越来越快,希望不要结束,每次和你道别都变成一种酷刑。」
「……」莫名地,樊谦感到心口隐隐揪起来,好像也在被什麽东西折磨著,却又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麽。
「你想知道我为什麽一直不说。」林墨关继续说。
樊谦默默点头。
「我原本打算等到你二十五岁生日那天。」
咦?樊谦张大双眼。
如同读出了他眼中的「为什麽?」,林墨关答道:「你一直说二十五是你的幸运数字。我希望那一天也能成为我的幸运日,让我不会听见你回答我『对不起』。」
「对不起?」樊谦很困惑,「什麽意思?」
「我爱你,不是为了得到你的『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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