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能帮我看看这题吗?”解悠然推开房门,他的视线在日记本上滞了一瞬,脸上突然露出罕见的尴尬,“呃……哥,你在忙啊!我就不打扰你了,还是等下再来吧!”
解飞突然回忆起小的时候,自己曾指着日记本揪住解悠然的头发逼他发誓绝对不会去偷看。才刚会说话,天天跟在他身后的小孩眼泪汪汪地用含混的声音发誓,只想求解飞每天陪他看二十分钟动画片。心里突然难受得要死,解飞急忙合上日记:“悠然!我正无聊着呢,你进来吧!我帮你看看。”将硬面簿子推到一边,解飞尽量让自己僵硬的脸上露出微笑。
解悠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走进房间。“哥,你最近总是加班,可别太累了啊!”他放下手中的本子,眼神不由自主地扫过日记本,却急忙收回视线,局促地把手中的书翻到一页指给解飞看。
解飞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了题目的答案。虽然之前他还觉得夸口要为解悠然补习可能有些悬,但在真的做了几次之后就彻底放心了。可能是因为有了从三号那里得来的智慧,不要说是这些高考题,哪怕是再艰深的课题,解飞觉得对自己来说也丝毫不会成问题。
肩并肩地坐在书桌前,房间里的气氛很快融洽起来。解飞很快发现除了少数几题,解悠然其实全都会做。解悠然在真正思考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皱眉,要是心不在焉则会露出微笑。解飞想表弟也许只是想来闲聊,或者是提醒他注意身体。解悠然甚至提出如果觉得来回赶太累的话,他其实也对学习做饭有几分兴趣。
解悠然身上有一股沐浴露的清香,让人觉得周围的空气也带上了一丝甜意。解飞突然觉得自己想开了,即使过去的自己一直对解悠然怀着那些恶毒的念头,可现在却早已不知为何而烟消云散了。何必要为了过去的事耿耿于怀,从今以后好好疼爱这个看似冷淡内心却比谁都柔软的少年不就好了?
表兄弟俩说说笑笑,两个多小时很快过去。视线扫过时钟,惊觉已经不早了的解飞不得不提醒解悠然早点休息。解悠然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点头走了出去。
解飞躺在床上,叹了一口气。无论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梦境中的人修改了自己的性情却不能算是一件坏事。至少现在的自己是完全无法接受过去那种生活方式的。
太厉害了,简直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解飞的笑容突然僵住。和过去判若两人的结果除了可能是性格被重新改造过,还有另一个可能!也可能是“解飞”这个身份根本就是别人强加在自己身上的!
如果不是解飞,那我到底是谁?
谁才是现在“解飞”?!
解飞突然惶恐起来,除了是解飞,他还能是谁?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他大口喘着气,用手掌捂住自己的嘴,阻止自己发出惊讶的叫声。
这份记忆实在是完美无缺,每一段回忆都严丝合缝。即便是关于解悠然的过往,只要他细细回想,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和日记里的内容毫无差异。唯一的不同就是当时的想法好似被抹去了一样,让自己相信自己从来没有对表弟有过恶意。
若不是因为每次回想的时候,记忆都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清晰感,解飞根本不会想到也许现在的身份是被人强加上去的这种可能。回忆没有一丝偏差,所有的过往都好像被分门别类装在一个个小抽屉里,等待自己需要回想的那一天。检索的时间短得可怕,记忆的精确性却高得惊人,这难道不是记忆被人伪造的最好证明吗?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解飞打电话向黎洛诗请了假,说要去找线索。像往常一样离开家,他直接开车去了机场。手上是一张来回老家的飞机票,解飞握紧拳头,无论如何,也许回到家乡可以让自己找到更多真相。
脑海中的记忆可以伪造,身体的记忆却不能。只要回到那个回忆里的海滨小镇,身体会告诉他,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解飞”!
故乡,熟悉陌生?
如果将一个人的外貌彻底变换成另一个的样子,抹去他原来的记忆,再注入另一段的过去,那他是不是就成为了另一个人呢?
坐在飞机上的时候,解飞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越想违和感就越是强烈,自己的记忆怎么看也像是曾被人动过手脚,他不得不紧紧抓着扶手,以转嫁心中的不安。自从昨夜看到日记以来,梦境中的人已经有超过12个小时没有出现。是因为心虚?还是想从别的方面再度控制他这个宿主?假如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那还有没有寻回过去的可能呢?
目前看来除了“解飞”这个身份,他回忆不起任何其他的内容。等等!解飞突然瞪大了眼睛,那个……那个给他带来强烈熟悉感的,那个“解飞”从来没有见过的长发男人!他不就是唯一不属于“解飞”的记忆吗?难道说他才是找回自己真正身份的关键?无论如何,这个人一定对自己很重要,要不然也不会在被抹去了全部记忆之后还能保留下对他的模糊印象!
一想起找到这个人也许就是解开谜题的关键,解飞不由兴奋起来,连心脏都仿佛雀跃着期盼重逢的那一天。
走出机场,解飞转了一趟短途汽车,再换上一辆三轮摩托,这才渐渐接近了故乡的小镇。
刚刚下过雨,地上有些泥泞,两车道的小路和泥土地唯一的区别就是上面铺了一层碎石子。没有完全被橡皮挡板挡住的积水溅上来,解飞不得不向上缩了缩脚。时不时有一股海水的咸涩味道混杂着鱼腥味远远地飘来,湿润的海风吹在皮肤上,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解飞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曾在这里度过童年和大学的前几个假期,心中的确有些隐约的怀念,但也可能是被虚假的记忆所欺骗。
健谈的三轮车司机打听起解飞的来意,据他说他家就住在距离解飞的目的地不过二十公里的另一个小镇上。
“公事。”解飞淡淡地回答,微微蹙起的眉头让人觉得他应该没有什么谈兴。他并不打算回家。自从觉得自己可能并不是真正的解飞起,他便有些害怕面对自己的“家人”。回忆里父母的模样十分清晰,可解飞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们。更何况如果他是被找来代替解飞的,那真正的解飞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一想到这一点他就很想避免和“父母”的接触。所以他买了当天来回的机票,仅仅想来确认一下|身体里是否也有解飞的记忆。
“公事?来这里办公事的很少见哇!我还以为像你这么大年纪又斯斯文文的都是回来探亲的呢!前几天就有个博士衣锦还乡,啧啧,还是个小姑娘呢!那家人可高兴坏了,摆了三十桌流水席,我也去喝了几杯。结果那天晚上开车,差一点翻了车,哈哈哈哈……”司机絮絮叨叨地说着,突然顿住话头,回过头狐疑地望一眼解飞,“哎?你该不会是来买画的吧?听说这里住着位解大师,时常有大城市里来的人专程过来求他的墨宝呢!他的一幅画少说也得值好几万呐!小后生虽然年纪轻轻看上去气势可有些不凡啊,该不会也是哪个有钱人派来的……呃……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喔!代理人?”
解飞眼神微微一动,摇头:“不是。”
“嘿嘿,也不是来买画,莫不是来收购海底钱的?这两年那东西可少了很多呢!有些人家让小孩子潜到水里去捞,这不,去年还出事死了人。虽然镇上贴告示不让随便下海了,可哪里管得住人家想发财啊!不过就是这么死命捞,海底钱也不多了,能找到大多是残破的。小后生要是真想要那个,可以上我们镇上去,我给你介绍。我介绍的那户人家的海底钱可是存了一二十年的老货,货真价实啊!”
“我没听说过那个。”解飞拍了拍司机的肩膀,“师傅,就在这儿停吧,我自己走进去。”
“哎?好!”在路边停下三轮摩托,司机又追问了几遍才确信解飞真的不是来收购古董的,带着一脸失望调转方向回去继续拉客。
解飞开始寻找记忆中的小路,镇子上多了几幢新修的房子,这让他的搜索变得有些困难。已经有四年没有回来过了呢!
大三暑假用自己打工赚来的钱学驾照,大四的假期则都用来进修和实习,工作了之后又以工作忙为借口推掉了父母的邀请。过去的解飞其实对家乡的一切都有些抵触。他厌恶这满是鱼腥味的小镇,厌恶比大城市落后二十年的居住条件,更加厌恶周围的人都呱噪着一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小事。在终于不用再回家的时候,他心中是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的。
“终于和那个鬼地方划清了界限。”解飞在日记上如是写。
其实刚才的司机倒真是误打误撞说对了一件事。解飞的父亲就是他口中的解大师。
解飞的祖父是军旅出身,曾经有过大校的军衔。复员后,他靠着几个老战友的关系,办起了工厂,花了大半辈子积累了一笔不小的财富。解飞的父亲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从小就酷爱画画,从美术学院毕业的时候就已经小有名气。他四处写生,不知怎么的就到了这个海边的小镇上,和解飞的母亲一见钟情。彻底被这里的人和景色迷住了,解飞的父亲决心在小镇上定居下来。祖父自然是暴跳如雷,不甘心苦苦培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就此“断送了前程”,不可调和的矛盾最终让父子关系几近破裂。
解飞出生后,对孙子的渴望让祖父不得不通过两个姑姑向父亲递出了橄榄枝。打着让孙子接受更好教育的旗号,解飞一家终于在解飞七岁那年回到了祖父居住的城市。那时祖父已经退休,工厂交给了小女儿管理,大大咧咧的父亲并没有注意到母亲和妹妹之间的不和谐音符。直到祖父去世,母亲和姑姑们公开争夺起遗产才让父亲感到有些心寒。那时解飞已经进了大学,一向温和的父亲罕有得发怒了,签了一份放弃遗产的声明,断然带着妻子回了小镇。
对于父亲的决定,过去的解飞是极其厌恶和鄙夷的。“艺术家的假清高”,他在日记上这样总结。他更加看不起身为渔家女的母亲,认为她“毫无能力只懂得大哭大闹”。这件事同时也成了解飞和家里疏远,不择手段地要出人头地的开端。“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终有一天把他们都踩在脚下!”
现在的解飞对于父亲的决定没有任何感觉。他理解这个男人的想法和行为,尊重他的选择,却没有一种身为至亲家人的代入感。好似在评价一个陌生人?解飞苦笑,把陌生人这个词放在自己的“父亲”身上那感觉可真是奇怪啊。
终于走到了海滩边,远处那几幢修了一半的烂尾度假楼还和记忆力中一摸一样。脚下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解飞低下头,不由笑了。
竟是一枚海底钱!
所谓的海底钱应当是不知从哪个沉船上被海浪打上来的古铜钱。神奇的是,除了镇子东北面的一处浅滩,铜钱从来不会出现在其他地方。老人们都说那是因为镇子受了海龙王的保佑,海底钱就是海龙王的恩赐。解飞记得他五六岁的时候就曾经在沙滩上摸到过一枚海底钱。那时候镇里的人还不太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只是用红绳子穿了,挂在小孩儿脖子上,意在求海龙王保佑孩子长命百岁。
解飞捡起圆圆的钱币,吹掉上面的沙粒,几个被海水腐蚀得有些模糊的古怪文字印入眼帘。看来自己的运气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嘛。解飞叹了口气把铜钱放入口袋。
回到这里后,越走熟悉感越是强烈,肺好像早已习惯了这里的海风,皮肤上潮潮的感觉给他一种亲切感,踩在沙地上,他甚至能忆起踩上同一片沙滩上的感觉。难道是自己判断错了,这身体分明早已习惯了这里,应当就是“解飞”的身体无疑。那到底是什么带来了记忆的违和感呢?如果是梦中人刻意造成的,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正在解飞沉浸在推理分析中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搭向他的肩膀。
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啪的一声,背后的人手还没有触到解飞的衣服,人就已经被摔在解飞前面。双手自然而然地锁住了来人的手,膝盖则抵在对方的胸腹之间。
“飞、飞哥哥?”像海水一般澄澈的眼,被晒得黝黑的皮肤,柔软的发丝贴着红扑扑有些惊魂未定的脸颊。
解飞愣住,澎湃而起的悸动让他的手闪电一般地缩了回去。
面前的人他记得。
那是“解飞”第一个心动的对象!
情丝,毅然斩断!
“飞哥哥,真的是你回来啦!”澄澈的眼睛里满是欣喜。
惊觉来人还被自己按倒在地,解飞不由尴尬地咳嗽一声站了起来。他手指动了动,却还是没伸手拉起地上的人。穿了一件印满蝴蝶结T恤的女孩却不以为意,从沙地上一跃而起,拍了拍衣服上的细沙。
“飞哥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他们说在超市门口看到个人背影很像你,往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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