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睁眼,长长换了口气。
而后,起身,清念,打坐。
一运气,便是两个时辰。
近暮时候出了入定,稍为清洗。
在院里借夜风吹干了发,又用了膳食。
三四个空盘盏被麻利撤下,这便算是又过了一天了。
稍清扫了屋里。
这些杂事往日是没有时间,随了那人的时候是轮不到他管。
现在既然无事又不喜人近身,便自己上了手。
而后早早歇息。
分部在城里,皇都又远海,少湖泊,日夜温差比原先庄里大。
这一夜竟然有些凉意。
他躺了会,起身翻了薄被出来。
抖开盖了,继续睡。
却不得入眠。
有些思绪,一旦出笼,便无法可抑。
明知缘份已尽,这般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起那人来。
往景一幕幕浮上眼前,明明是暖人肺腑的琐碎,却也衬得这夜里更见凉意。
他知道那人心里无他,却又知道那人那般好生待他时,看在眼里的,的的确确是他。
如此……便知道,他的破败过往,于那人而言,的的确确并无所碍。
若硬说有什么不同,便是那人为了这噩梦留在他身子底子上的残损,多了怜惜体恤。
甚至,克了房事。
他也终于知道,这世上的确有一种人,能给他所谓幸福,所谓安乐。
只是偏偏,这独独的一个,注定是别人的。
是呵,注定是别人的。
他对自己长叹。
此刻,明明盖了薄被,肩背上还是觉得冷寒。
随了那人后少有噩梦,偶尔一次,也是被那人唤醒。
睁眼时,都有那人小心轻搂了,扣了汗湿的手。
很多时候,不知怎得,泰半的体重都压在那人那里。
冷汗浃背,可贴在那人温热的身子上,便一点点干了,温了。
知道身后有那人在,没谁能抓着他腰背,从他看不到的地方,撕裂他身子,心便也一寸寸安了。
照理说这般的姿势实在不该,可偏偏那人总是亲亲他发顶,低声宽慰,劝他入眠。
他眼皮从来不肯争气,又那里还记得上下尊卑。
有次,惊梦醒之时已近日出,他了无睡意。
那人顺着他腰腹,探下了手去。
一场撩拨之后,他软了身子低喘,那人则温温淡淡,劝他再睡一会。
还没等他想个答案回个话,人已经忍不住困了过去。
再后来,身子被要了去。
每次情事过后,他多少有些惭赧。
不知如何面对。
想得再通透,毕竟,自己也是男子。
忍不住别开脸,留给那人一个背。
按当初南山洗浴的三日里让记的规矩来讲,也算是失礼了。
可那人从不勉强,还会把他轻扣到怀里,碎碎安抚上一串串的吻。
当然也常调笑几句。
他想想自己其实从来不曾尽了侍候那人的责,加上贪恋那人揽了他后贴过来的温热安实,也就纵了。
纵了自己。
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欢喜。
可现在,那人并不在身边。
背上寒意更甚。
他裹裹薄被,却不觉有助益。
忍不住一寸寸往后挪去。
似乎这样就能落到那个暖暖的怀里。
退无可退。
他已经贴到了墙上。
一手从被下慢慢伸出,带茧的指尖轻抚过外侧凉凉的褥垫。
薄被下的身子慢慢蜷缩起来,手又从原路缩了回去。
团起身子,额际抵在膝上,拼命箍紧自己。
一手抱膝,一手扣住另一边的脚踝。
用力之大,关节指节隐隐作响。
忽然他僵住了。
不敢置信地弹坐起来,倒退到床角。
他愣愣地看着。
看着自己单薄的衣物下,兴奋起来的那部分身体。
毫无表情的脸一如既往地平静。
平静得诡异。
琥珀色的眸子中染上极深的颜色。
看不清楚是什么思绪。
"哗。"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动作的。
他已经站在屋子中央。
全身湿透,脚边一大滩水。
屋子里备着的盆水全数倾在了身上,滴滴答答往下掉着。
右手一松,铜盆落到地上,"哐啷"一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清晰无比。
那声音,清冷尖利。
他粗喘着,撑大眼睛,盯着地上水洼里映射的几缕月色。
想到了什么,目光转柔。
若是有人看到,定不会相信这神情生在他眸中。
惊回神意识到自己的魂游天外,双目猛然紧闭。
甩掉身上湿透的衣服,团在手里胡乱擦了把身上冷湿,他跌回榻上。
抖开薄被,一滚,将身子紧紧卷到里面。
弓起身子,背贴着墙,再未动过一动。
直到天明。
七冥篇(十四)断弦
十月十。
早早用过晚饭,无事可做。
打坐运气,又翻了会书籍薄册。
不知不觉走了神。
殊途中教过,忍耐等待,打发时间的最好法子莫过于清空神智。
没想到现在老是不由自主用上。
再回神,却是因为有人往我这小院来。
仆人是不会的,晚饭已经收拾了。
巡卫也不是这般走法。
却是藕青,如沐身旁的侍女。
亲手送过来一张素笺。
上面寥寥六个字。
铺琴静候。
如沐。
她为何忽然要请我?
不该有什么事。
说实话,不太想去。
但是没有理由拒绝。
如此,无妨。
我到时,如沐坐在亭中,已经开始抚琴。
不明白她为何要将我请来听琴,好在我反正无事。
她的琴的确不错。
或者应该说是很好。
极好。
备了薄酒,小菜。
酒是清酒淡香,温在小炉上。
菜里,没有凉性料理,个个盘子底下都拿水盏温了。
饶是我这破身子,也不能说不宜用。
一旁放了躺椅,搁了软垫薄被。
椅脚边,躺椅下,竟然还有两个镏金暖炉。
没有旁人。
本该惊惕的,有所求才有所予。
但我实在生不出什么好奇。
离了那个人身边,似乎对便如此了。
不知道是被他护得没了警觉,还是自己已经无所谓。
掀纱进去,坐下,找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听她弹琴。
不知道是什么曲子,极长。
起先是恬静流畅的。
后来慢慢湍急。
然后,拨荫见花的惊喜欢快。
续而,豁然开朗的赞叹,仿佛,得了另一个世界。
自然而然地,开始生出缠绵悱恻的郎情妾意。
却在这时候平地惊雷,曲调转悲。
接下来,碾转泣啼,起起落落,竟越来越哀。
其中却生出另一个主旋,小,而坚韧。
两番明显成了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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