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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81.轩辕家最大的危机1

“贱人!”

一个巴掌狠狠落在百合子脸上,打掉了她掩面遮丑的黑纱,雪白的脸上紧张又惶恐,衬得那道狰狞的疤痕,更加丑陋。

织田亚夫并没像众人想的那样,直接跟张大帅火拼,而是绕进了营地,找到了百合子。

“元,元帅,属下不明白!”

“百合子,之前我就说过,不要碰轩辕家,不管是由张大帅,还是沈百通出面,这帐我都会算到你头上。看来,当年我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啪啪啪,十一郎落下的巴掌又狠又重,打掉了百合子一颗大牙,梳理精美的发饰也被打掉,蓬头散发地匍匐在男人脚下,白皙的脸立即就肿得老高,甚至还破皮流血,满眶泪水含在眼里,强忍不落。

“元帅,您误会了,百合子誓效忠我东晁帝国,绝不敢违逆您的命令,求求您听我解释。若大帅您还是不相信,百合子现在就自剔以示忠贞!”

说着,她竟然真扑到供案上,抽下了上面供奉的武士刀,往脖子上划去。

十一郎接到织田亚夫的眼神示意,及时挡下了这一刀。

但百合子脖子上还是受了一道划痕,鲜血没入领口,迅速染红了雪白的里衣,她此时穿着东晁最传统的家居和服,爬在地上,泪盈于睫地看过来,模样确有几分凄楚委屈。

十一郎朝织田亚夫点了点头,表示刚才女人的决心并不假,就在是真的要以死明志。

织田亚夫转身落座,双手放在膝头上,脊背挺得笔直,俊容冷肃,眼底的杀气隐隐浮动。

百合子知道危机仍没解除,要是自己的“解释”不够合情合理,死是早晚的事儿。眼前的这个男人,早在当年挥下那一剑时,将曾经的兄妹之情给彻底斩断,真是狠心哪,就为了那个叫轩辕轻悠的亚国女人,她不甘心!

“属下陪张大帅前来芙蓉城,主要目的是为了筹措过冬的军晌粮资。属下在张大帅身边已经潜伏有两年多,深知该人脾性。

到芙蓉城后,我陪张大帅先后见了国民政府的市长和警备处长,这些人表面上答应要帮忙,其实玩的是阳奉阴违的把戏。筹来的资晌,数量不够,品质又差,张大帅十分不满,差点动了攻占芙蓉城的心思,要明抢。”

“属下当时并不知轩辕小姐家也在芙蓉城中,但为顾全大局,劝说张大帅打消这野蛮念头。好在他的左右手耿副将早已拜倒在属下……咳,在我们的说服下,张大帅才同意从商人圈子着手。于是,林家人就成了为我们牵线搭桥的中间人,主动找上我们的就是那个包叔。”

百合子一边说着,一边想要偷察上方的表情,但立即打消了自己这念头。

那座上的男人是何等人物?

四年前,他为了轩辕轻悠早逝的孩子,不但毁了她的容,还迫她打掉了孩儿,医生取出已经成形的胎儿时,正是她心心念念盼着的儿子。要说不恨,除非她死!

后来听说他为了拒绝皇家的联姻,又是装臆症,又是杀宫人,烧宫塔,把自己花了十年时间辛苦建立起来的名誉地位都给毁了,亲王爵位也被夺了,所有官职都没了,被全国的人唾弃至极。就连本属于他的领地长崎,有不少世袭的贵族也主动斩断了与他的来往,他彻底被孤立起来了。

甚至,还中了什么毒,差点儿死掉!

当时她暗暗庆幸,天老终归是公平的,恶人自有恶报。

但她却不知道他竟然跑到长崎休养,一直住在豪斯登堡里,其实长崎正是他的根,他的本,整个东晁有七成以上的进出口贸易,都是通过这里中转。京都、大阪的繁华奢靡,都是由长崎这里供应。

可以说,东晁帝国最主要的经济命脉,一直牢牢地握在这个男人手里。他虽不再封王,却是实实在在的未冕之王。

这些,都是后来他重新崛起,回到京都时,她从来看望她的野田澈口中知道的。

她完全无法相信,怎么一夜之间,这个男人就能扭转乾坤,夺回了所有失去了东西。

而她的光一郎,也是从四年前就被剖夺了所有的职务,一直闲赋在家,只能依靠族长的接济,和偶尔跟人出海打鱼赚些微薄的薪资,养活家里人。

虽然婆婆再也不会刁难她了,可是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责难和憎恶。光一郎依然对她很好,甚至更宠溺关爱她,可是笑容里总是渗着浓浓的无奈和苦涩,一背过她后,他从来没真心笑过。

她想再怀个孩子,也许能找回些一家人曾经的快乐,也许能为这个日渐衰败的家寻回些新的希望和动力。那时候,她是真的死了心,要重新做人,跟光一郎好好生活,再也不去想什么京都,什么繁华。

可是两年过去,她因为当初强行剖腹坠胎大伤元气,调养了很久,仍然怀不上。

之后,光一郎听说远征军又在招募新兵,毅然决然地离家去参军,她和婆婆求了他整日整夜,流了多少泪已不知,光一郎都坚持要走。说,他本就是一名武士,一定要去战场拼杀才能显示他真正的价值,不想再在这小渔港里,整日与渔网为武,虚度残生。

其实,她知道,他是为了她,为了这个家,为了向那个男人失去的孩子赎罪,想要去男人麾下立军功,希望能有机会亲口得到原谅,让长藤家重新兴旺起来,再不受他人歧视和打压,再不让她亲手洗衣洗粗了手。

头几个月时,一切都很顺利,光一郎归在野田澈麾下,受到照应,杀敌勇猛,一连就立了几个军功。她收到信,很为他高兴,并突然发现自己竟然终于怀上了生孕,连忙给他写了回信。

当时,她真的以为,他们终于苦尽苦来。可没想到隔日,光一郎就因为立功心切,中了敌人埋伏,死在大海里,连尸首都没能找到。她在一个月后才得到消息,如遭晴天霹雳,就流产了。

所有的希望,全部湮灭。

剩下的,只有支撑着她继续活着恨意和复仇的信念。

当野田澈带着光一郎的衣冠来看她时,她不顾一切地参了军。

她来亚国,就是为了给光一郎复仇,她要杀光所有的亚国人,因为是这个国家的人,前前后后覆灭了她所有的梦想和希望。

她不会杀织田亚夫,就算她想也不可能碰到他一根毫毛,因为他身边除了明面上的帖身侍卫十一郎,伊贺派忍者流现今最顶尖的高手相护,暗地里还不知有多少护卫。就算他现在看似孤身一人深入亚国内地,其实其安全系数,远比轩辕轻悠想像的要高很多。

可是,她却有的是办法,可以让他活得不舒服,甚至——生不如死!

这样,比一刀杀了他,更痛快。

……

“那个包叔?”织田亚夫声音冷极,“真的是林家主动找上你们的?”

“是真的。这一点,您只要一查就知道,我绝对无法欺瞒您。虽然我在张大帅面前已经算半个军师,可是,由于我先天的……有很多人和事,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百合子很有信心,因为她说的这些,都是真话,大实话。只是,在亚国埋伏这两年,她利用人心的手段也愈发高明,要抓她的把柄,除非会读人心数。

除非织田亚夫真的拷问张大帅这些人,可那样必然会暴露东晁帝国在西南的秘密军事行动,其后果影响非同小可,这个男人就算再爱那个女人,也不会轻重不分,打破他自己设下的全盘大计。

见男人没有异议,她又说,“林家虽表面与轩辕家交好,其实背地里一直觊觎轩辕家在云贵川三省纺织行业中的地位和实力,一直想取而代之。他们借在泸上地区开拓的市场价值,利用黑龙组向家的威信,终于在两年前谋夺到行会会长的席位,将轩辕家的天锦坊赶下了霸主地位。

近两年,西南军阀连年混战,使得市场发展十分不稳定。他们一直在寻找机会想稳固他们在这一片的市场,这次听说张大帅来芙蓉城募集军饷,就主动找上了我们。当然,这并非他们最看重的,包叔向我们透露,轩辕家成为天下第一坊的名号皆来自于麒麟锦秘诀。我才突然想起,当年……”

她有些紧张地看了眼男人,似乎并无异色,才接道,“……我记得,及笄那年,公主殿下亲自为我裁衣梳发时,就提过这锦缎的名字,说是光滑直比日月之精,色若琉璃,一步一景,世间独一。故而,我也想瞧瞧殿下曾说的天下第一锦,便没有干涉张大帅和沈百通、包叔密谋夺取麒麟锦的计谋……”

“可是后来,姜恺之突然到来。我唯恐他破坏我们筹措军饷的事,就让张大帅暗中注意,发现了……轩辕小姐竟然在此,还是轩辕家的小七。同时,我也发现您也在轩辕宅中,更怕您被姜恺之发现真实身份,曾派人暗算过他,他福大命大,躲进了芙蓉城的警备司令部。

不想,他竟然还是暗中串通了商人们,阻挠我们筹备军资。张大帅出身草莽,向来不喜欢商人,所以这次狩猎时,就听了包叔的话,以轩辕家的名义,将那些商人们招到芙蓉城外的狩猎地,暗伏那些商人的小厮,以示警告威胁之意,让他们赶紧答应捐粮饷。”

“之前,沈百通急功近利,就想让张大帅恃强,抢夺轩辕家的麒麟锦,所以才会有之前火烧天锦坊的事发生。当时,我不方便反对他们的计划,便只能以姜恺之为威胁,劝他们行事低调一些,不要打草惊蛇。故而,沈百通才出计,先让他老婆投资天锦坊,投个圈套给轩辕家跳下去,以后再收网就不难。”

“您知道,我一人之力有限,也只能尽量拖延。可是张大帅在天锦坊下定单,来这里狩猎,趁兴提出要购买麒麟锦,都不是我可以阻止的,我只能尽量想办法避免他与您发生正面冲突。毕竟,我是一直帮着他筹军资,要是因此而反对他不对麒麟锦伸手,我怕他会怀疑我。”

“先前,他跑来轩辕家要买麒麟锦,我也知阻止不得,只能在后方策应,想等着适当的时机,助轩辕家逃离。所以在他们冲突起来时,我就派人帮他们备了逃跑用的车……”

这绝对是事实。

织田亚夫当时能立即摸上车,带着一群人离开,也是暗地里有她派的人引路所至,这一点他自己比谁都清楚。

帐外的枪声仍然激烈,织田亚夫站起身,走到百合子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女人血泪交替的丑陋面目,眼底的藐视、轻蔑毫不掩饰,只道:

“百合子,你以为本帅听不出你这一堆花言巧语里的漏洞么?你倒是把自己害轩辕家害轻悠的事,抹得干干净净,把自己算做无辜为难的好人。你真当我是傻了,还是死了!”

一记狠踢直落在女人胸口,女人一下飞跌出去,撞翻了一堆桌椅,张口就吐出一口鲜血,却仍是急急爬过来以头叩地,急表忠心,“大人,我知道这话里漏洞百出,因为有些事,并不是我说了您就会信的。可是,不管您信不信,事实就是如此,这许多事,其实只要您有心,一查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织田亚夫冷笑,“你知道我根本不会相信你的话,你就故意说得漏洞百出,故意让我抓着你的漏眼儿,反而不会怀疑你了?百合子,你这般心思,倒是比当年,更精进了几分。”

百合子身子一僵,却立即表示自己清白。

织田亚夫看着远处光乱火闪的激烈交战场,沉默良久,才又启声:

“在今这件事中,你到底做了哪些手脚,本帅自会一件不漏地帮你查个清楚,以证明你的清白。要杀你,自然易如反掌。不过,为了陛下的伟业,帝国鸿图,我可以多留你几日活命,把你该做的事,该尽的忠,都给做了。”

“谢元帅不杀之恩!百合子定当殚精歇力,完成任务,不辱使命。”

对她来说,拖得一日是一日,多得一日,她就能让他多痛一分,后悔现在没有杀掉她。呵呵!

织田亚夫看着女人垂帖在地的头颅,黑眸一眯,杀意一闪而过,终是握拳按了下去。

“说服张大帅收兵,不准再打麒麟锦的念头,集中精力对付姜恺之,逼他离开芙蓉城。”

百合子却抬头问,“大人,我听说他突然赶来,是为了救轩辕小姐,咱们何不借此机会将他狙杀,反正他们亚国人杀自己人都杀上瘾头了。我想,这样张大帅就完全跟国民政府为敌,即时,除了跟咱们合作,便再无退路,岂不一举数得。大帅您也不用再担心他来骚扰轩辕小姐了。”

地上的女人一脸奸猾,将那眼底的憎恨和不甘掩饰得滴水不漏,看在织田亚夫眼中,他眉心蹙得更紧。

杀,还是不杀?

脑海里最先跳出来的依然是轻悠难过的面容,还有她当初不吭一声就离开港城时痛叙,紧紧绞缠着他的心。

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

他们身后背负的一切,在那个月圆之夜,是幸福的恩赐;而在眼前,便是残酷无情的选择,或者背叛。

“元帅大人?”

百合子很肯定,她在男人眼里看到了杀意。

不说为那轩辕轻悠,依男人对明仁帝的忠心来说,杀掉姜恺之本身就是毫无悬念的选择。

帐蓬重重落下,男人背影立即消失。

一个字,被重重地留下了:

“杀!”

形容狼狈丑陋的女人在一阵冗长的沉默后,发出刺耳尖厉的笑容,眼底的疯狂得意再不掩饰。

……

此时,营地外的大战已经持续半个多小时,双方逐渐陷入胶着。

正如之前所料,张大帅这方人少兵精,杀红了眼,面对多过己方一倍的敌人,斗志高昂,再加上他们刚得了一批商人捐赠的军晌,重赏在前,少不得一些士兵为抢军功,亡命拼杀。

这样的士气,当真把警备军们给吓着了。他们平日养尊处优,又因芙蓉城地处内陆,天高皇帝远,更殊于训练,实战经验更少,这会儿一对上狠辣的土匪兵,就算背着最先进的武器,也很快被打蔫了火儿。要不是一直有姜恺之这个国民军新出的英雄少将撑着,怕以王副团长那只敢躲在车后的孬样儿,这二百多人早就败在对方一百多人手里了,传到南京,必成天大笑柄。

百合子便在这时偷偷摸到了张大帅跟前,附耳说,“大帅,这样打下去,都是咱们吃亏。这次咱们虽没拿到麒麟锦,可好歹还是得到了这么多的军晌。要是这时候跟姜恺之撕破了脸,怕南京方会有大动静,他们刚在华中取得了胜利,要挥师西进,也是两三天的时间……”

张大帅这正在火头上,哪里听得进话,冷哼一声,就吼,“我他妈怕了他们姜家不成,我就不信这个邪儿了。今儿,我就杀了姜恺之,拙拙他们姜家的锐气。到时候我提着姜恺之的人头号令西南军阀,哪个敢不服我老张!”

百合子只在心里骂了句“人头猪脑”,姜家岂是你一介匹夫撼动得了的,却继续耐心地劝说着。

这时候,姜恺之那方却突然摇起了白旗。

未想警备处处长竟然跑来了,说要和谈,又说是误会,同时还送上了一纸公文。

“要送咱们一批过冬的军资?!”

事态的变化转瞬直下,让人惊疑唏嘘不矣。

警备处长一脸冷肃,身后跟着腆着笑脸的王副团长前来,模样不卑不亢,朝张大帅点了点头,便道,“这是大总统亲手签下的颁发令,绝无虚假。希望张大帅审时度势,以国家民族利益为先,化干戈为玉帛,莫要再自己人打自己人,徒留污名于后人说。”

张大帅捏着那一纸红头文件,手微抖,眼底杀气也有了些松动。

百合子适时劝说,“大帅,咱们只是来募集军资,要是把芙蓉城的商人们都得罪光了,以后就没人卖我们物资了。现在有处长大人说和的话,今晚的不快一定很快就会被揭过去。至于其他的,咱们从长计议。”

于是,王副团长立即谄媚讨好,找台阶给张大帅下,这一来二去,终于停战。

……

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

织田亚夫负手而立,远眺那方战事的发展情况。

十一郎静卧在他脚下。

很快,一抹黑影延着密林阴影驰来,于男人脚下俯跪:

“禀殿下,警备处长出示国民政府大总统姜啸霖的颁发令,给张大帅拨了一批军资,借以安抚军心,令其主动停战。姜恺之受轻伤,无性命之危。”

十一郎一听,即道,“少爷,我去杀了百合子这个叛徒!”

织田亚夫却扬手阻止,十一郎奇怪地看着主子,织田亚夫凝眉不语,目色一片沉黯。

良久,才问,“夫人可安全回城?”

十一郎目光闪了闪,那报告者立即回应人已经安全送归,并无其他埋伏。

织田亚夫垂下眼眸,默了一默,终于道,“回轩辕家。”

十一郎和那暗卫都有些讶异,却不敢多说什么。

这一战,虽是张大帅与姜恺之,即是明降暗战的西南军阀与南京政府之间,几年来的多次博弈的一场极不起眼的小冲突。

可若仔细分析,就会发现南京政府的那位大总统当真不简单,其耳目聪明,竟能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候,及时计上这样一张军饷单安抚收买人心,不仅救下弟弟,还为国民政府的大线战略提供了宝贵的时间。

此一招,可谓一举数得。

一方面,他破坏了张大帅在当地上流社会势力的声誉和名望,芙蓉城乃至整个西南三省的大户们未来一定会不约而同地封杀张大帅的物资供应。

另一方面,现在张大帅军晌已经筹措完毕,暂时就不需要依靠他们东晁的支持,他们想要分裂亚国军政势力的目标等于是落空了。

最后,张大帅过冬再无后顾之忧,且还能趁机抢夺其他没有过冬军资的小军阀们的地盘,借以状大势力。但实际上,这也只是短时间的利益。

等到张大帅再想筹措军资时,那些大户们的报复立即就会打得他抬不起头来,即时没有军资,以张大帅那样毫无纪律仅凭个人喜好的治军水准,必因粮草不够而产生内讧和分裂,不排除姜啸霖早就埋伏了间谍在其中趁机举乱。

届时,国民军再出动以平定内乱、统一亚国、为民除害的名义剿除张大帅,张大帅早就内外失和,众叛亲离,除掉他简直就是易如反掌,国民政府等于就是坐收渔翁之利。

姜啸霖,几年不见,你的手段倒是精进了不少,很期待我们下一次的见面,也许那会是个非常大的惊、喜?!

……

南京,大总统府。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全封闭的书房里,灯光依然明亮。

早起的女主人得知丈夫工作了整整一夜,仍未休息,即令女佣熬了暖粥,亲自端来。然而,男人见了香粥毫无食欲,只是拧眉揉着太阳穴,让妻子离开。

女人蔼声劝慰几句,男人便有些不耐烦,声音沉了几分。女人是传统社会里的旧式女子,不敢再多说,只得离开。

门一开,通讯员就急急跑了过来,男人一看就唤人进屋,连基本的礼仪也省了去。

女人眼中全是失望的光芒,他的属下有急事就能不叩门而入,做为他最亲密的枕边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管何时都必须通报了才能靠近他,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连他的书桌都不如,至少,他在书桌前的时间,比陪在她身边一周的时间都要多得多。

谁说嫁了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就是女人最大的荣耀,她现在已经不以为然了。

书房内。

“大少,三少没事儿,已经由蒋处长救下了。”

姜啸霖放下了笔。

通讯兵道,“不出您所料,那张大帅强征军资,惹得芙蓉城的大户们怨声载道,等到明年春一过,他肯定会被那些人封杀。”

姜啸霖开口,“东晁那边的情况呢?”

通讯员眼前大亮,送上一封信,“这是三少亲笔写给您的,说是非常重要的情报,阅后即毁。”

——大哥,你要我帮你做的我都做到了。我意已决,我要向轩辕家提亲,我要娶轻悠为妻。

另附,织田亚夫正在芙蓉城中,我已令人将其严密监视。

弟,恺之,静候您的佳音。

姜啸霖烧掉了信,起身踱了踱步,警卫员的目光随着他左右摆动,都是疑惑。

他心中惊喝,这个织田亚夫竟敢不带随护,孤身一人就跑到芙蓉城,他该赞他胆大包天,还是有勇无谋?

可是,不管弟弟是威胁他,还是借此引他上勾去芙蓉城,他确实被勾动了兴致。

织田亚夫为什么会突然跑到芙蓉城去?难道是去说服张大帅投靠东晁,以形成他包围南京政府的大战线略?或是去刺探西南军情,想要直接攻占之?

可这些事,完全可以派人去干,哪用得着亲自出马。

织田亚夫这个家伙,当真让人捉摸不透,行事诡密,纵观这四年来东晁对亚洲大陆的战略,他几乎是在以极小的战损为代价,换取了最大的利益,就是与南京政府一直关系密切的美国、英国方,都对其不敢小窥。

听说,这个人在十三岁时,就独自一人匿名留学于欧洲,在荷兰、德国等地都待了不少时间。他表面上是东晁的经济大员,实际上在军事战略和军事指挥上,拥有极高的造臆。可所有的资料表明,他只在荷兰研究学习了西言人的经商之道,建了一个东亚最繁华的贸易港口长崎市,却没人听过他曾在哪里学过军事知识,果真是天才么?!

四年前,东晁远征军夺取辽东半岛时,他以外交财政大臣的身份赶赴上海,与他商谈交换俄国租借地的事,那样的口才简直让人惊艳,更甚于对他的容貌。

五月,他的军舰明明是开往上海,要占领这个亚国最重要的经济港口,军报发回,却是突然出现在港城,攻陷了港城,还跟港督达成了同享租界的合约。港城虽是近些年新起的重要港口,可是从历史积淀、发达程度、军事地位来说,远远不如上海。

这又留给他一个大大的迷团。

凭直觉来说,他觉得这个男人会是他统一大道上一个最难对付的敌人。

“让警卫处的人准备一下,我要去芙蓉城!”

织田亚夫,如果你在芙蓉城看到我,会不会很惊讶?!呵,深入敌后这游戏,在下就陪你玩玩。

……

在整个亚国的各方军事势力,暗中谋动时,在偏远的西南芙蓉城里,小小四合院中的轩辕一家也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芙蓉城,前日同我们一起逃出来的好些商家都举家迁移,要再拖下去,恐怕咱们轩辕族都要灭在那个土匪张大帅手里。”

轩辕锦业从外面回来后,就一直苦劝父亲和家人。

此时,所有轩辕家的人,除了大娘,全聚集在大屋中,个个脸色沉重,幼小的孩子被吓得哇哇直哭,年长懂事的个个惶恐不安,全家都笼罩在阴霾之中。

“张家,刘家,吴家,方家,他们都走了。张叔还潜人来问我们,他在铁路那边有人,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包个车皮离开,即时不出一天就能出了川省,先去华中地区避避。之前恺之不是说过了吗?他们已经控制了华中一些地区,相信只要到了那里,咱们留着青山,一定能东山再起。”

“爹,您快拿主意吧?早一刻做决定,咱们家就能少损失一分。咱们的族人,也能提早准备。”

轩辕瑞德急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宛如笼中困兽,指手划脚,急不可待。

正座上的轩辕瑞德满脸苍凉,眉目凝重,望着悬在正神翕上的那块“在下第一锦”的大扁,矛盾犹豫纠结在眼底,沉沉浮浮,始终不舍。

难道就这样放弃祖宗先辈在这里积攒下的一切,逃命去?

轻悠看着左右为难犹豫不决的父亲,心疼不忍。这时候她不禁想到,难道真是自己回来给家里招了灾么?这一连三个月里,父亲前后经历了这么多灾难、困局,现在竟然要举家逃迁,教喜恋家乡的长辈们,情何以堪?

世上最难过的事,莫过于背景离乡。遥想四年前的经历,在她心下划下的伤至今想来,都心有余悸,现在看到重要的亲人们面临同样的痛苦决择,怎不教人难受。

为人子女,在这时候宁愿所有苦难都由自己承受,至少他们还年轻有的是机会重来,可是对于已经白发苍苍、皱纹丛生的长辈们,是多么大的煎熬啊!

她不自觉地朝大门外张望,很想亚夫能快些回来。

自那日从狩猎区脱险回来,这几日亚夫都在外忙着什么,他不告诉她,她也没问。今天四哥回来招集众人至大屋时,亚夫送小叔去艾伯特那里做检察,可是已经去了比往常还久的时间,都没回来。

“爹,您就一句话,其他的交给我和大哥就行了,还有轻悠和亚夫在,咱们家一定能平安渡过这一关。”

轩辕瑞德看着儿子积极为家人和家族着想的样子,即欣慰又苦涩,终于抖着唇开了口,“这件事,我必须跟族姥们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爹,这还需要商量,再商量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轩辕瑞德摆摆手,示意不要再说。

可轩辕锦业回家前亲见了大批商户举家搬迁的模样,身临其境,那种逃亡保命的气氛狠狠震撼了他,要是他一个人倒没关系,现在可是一大家子人,他哪里放得下。

登时就急红了眼,非要众女眷立即打包行礼,准备撤退,结果一句话没说对,又被父亲责骂,父子俩都是倔脾气,又吵了起来。

轻悠和大哥一起帮劝,锦业大感受伤。

“搞了半天,还是我冲动幼稚,不够稳重了?当初要是你们听我一句暂缓改革,也不会闹得工人罢工,还让人趁机烧了坊子。现在你们又畏畏缩缩,难道非要等到这个家都被人倾吞光了,才满意嘛!”

“胡说!”

“爹,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冥顽不灵。那晚你明明说为了家人,宁愿放弃麒麟锦的这个秘密,为什么现在又犹犹豫豫。您还是天锦坊的大老板,又是轩辕族的族长,为什么做事总这么瞻前顾后,连点儿魄力都没有!”

轩辕瑞德气得大骂,“轩辕锦业,你,你还是这个样子,遇事毛毛躁躁,也不多为旁人考虑,端着一点儿自以为是的东西,就横冲直闯的。之前你害得你小叔现在都只能坐轮椅,还不够吗!”

老刺儿一被父亲挑起,轩辕锦业更觉委屈不甘,“好好好,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是吗?您老就永远记着我那一次过,凡我做的决定就要蛋里挑骨头不承认。

好,您要留下就留下,要找族姥们商量就商量,总之,我现在就带我娘和妹妹们离开。碍不着您的!”

“唉唉,小四,你等等,好好跟你爹说啊!”二娘一边劝,一边回头叫老爷。

“哥,你别冲动,先冷静一下。”锦纭也劝,却敌不过哥哥的力气被扯出大门。

“四哥,别走啊!”

轻悠急忙将人攥住,轩辕瑞德的吼声就传来。

“让他滚——”

轩辕锦业的身子狠狠一震,回头深深看了座上的老父一眼,冷哼一声,再不回头。

“老爷……”

“爹……”

二娘和锦纭终是退了回来,两人于堂下掩面哭泣。整个大屋中,陷入一片僵硬冷窒。

“哟,小四,你这是往哪儿去啊?哎哎,你这是干什么?我只是来看看泰山大人可安好,你这么冲动干嘛?好歹大家还是一家人,你三姐还是我的正牌夫人。你这一拳头打下来之前,可要想清楚了啊!”

突然,门外传来一道熟悉又令人不喜的声音,接着,沈百通那秃顶肥肚的龌龊身影,又斯斯然登堂而入,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轩辕家人眼前。

轻悠简直不也相信,怒火窜上脑门儿,直冲上前,大骂:

“沈百通,你个小人,你还有脸来,我家不欢迎你,滚出去——”

------题外话------

大总统要来啦!

恺之哥哥又会有啥动作捏?

亚夫到底在忙什么捏?

正文82.轩辕家最大的危机2

沈百通迈着八字步,大摇大摆跨进了轩辕家的大屋,一路皆有带枪的侍卫开道,如入无人,那耀武扬威的专横霸道让轩辕家所有人大皱其眉。

轩辕宝月一直低垂着脸跟在沈百通身后,在扫了一圈儿大屋里竟然没有母亲在时,脸色变了变,接到大哥责备的眼神时,她下意识地朝丈夫身后缩了缩,再没有以往家中的傲慢清高。

话说沈百通今日穿了件金色团福字长衫,外罩圈毛对襟盘金扣的短背褂子,头戴镶金嵌玉绣福字圆顶小帽,掩去了纵欲过度的秃顶,一张白生生的肥脸上,挑着一抹得意的笑。

轻悠冲上前就想一巴掌打掉那张肥脸上的得意,再狠狠辗进泥地里,让他不得超生,再没胆子踢进他轩辕家一步。

“啧啧啧,小七儿,瞧你这说的什么话,都是一家人,打断了胳膊还连着筋呢!”

“闭嘴,你没资格这样叫我。谁跟你是一家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性,帮着军阀欺负平民老百姓,卑鄙无耻!”

沈百通被骂得眉眼直跳,却还是腆着脸上下打量了轻悠一番,看着那丰腴的小身子,随着激动的言辞一起一伏的丰满酥胸,一股热辣辣的激流就直往小腹上灌,眼神儿口气更歪邪了几分。

“小七儿,念你年小,姐夫我不跟你一般计较。”他呵呵直笑,伸手就要摸轻悠的头,立即被人一巴掌挡掉,周围的侍卫立即一拥而上,被他假惺惺地按下,“小舅子,你这是干什么,大家都是……”

“谁跟你这头吃里扒外的猪是一家人。我们轩辕家不是猪圈儿,没空招待人头猪脑的混帐东西,走不走,再不走老子就让你滚出去——”

竟是去而复返的轩辕锦业,他这一出口可损到了底,沈百通的笑脸就挂不住了,立马垮了下来,冷哼一声,返身就着侍卫端上来的椅子坐下,还是距离轩辕瑞德最近的上座。

轩辕家的护院们上前要阻止也被侍卫挡在外,无奈,轩辕瑞德沉着脸摆了摆手,护院们也一脸不甘地退下了。

“小四,小七,都过来。”

虽然刚才闹了不快,锦业还是护着妹妹回到父亲身边。

轩辕瑞德看着儿女们隐忍不甘的模样,心底微微一叹,重又打起精神,应对这来意不善的沈百通。

轩辕宝月被家人从头忽略到尾,没一句问候,甚至连多一个眼神都没有,就算有也多是责备和不屑,而一直做为自己靠山和支持的母亲也不在了,这让她如芒在背,出门时的那些自信都迅速消散,举止愈显局促,甚至不敢让侍卫给自己搬椅子坐,只能畏缩地站在沈百通身后。

……

“沈百通,你又来干什么,直接说吧!”

轩辕瑞德没功夫闲扯,直接开门见山。

然而,沈百通挑着一双门缝儿里看人的眼神儿,左晃晃,右看看,半晌才说,“爹,这就是你们轩辕家的待客之道么?小婿赶了半天的路,都进门这许久了,连杯像样的茶水、糕点也不给端,这是轩辕家已经被打击得穷得揭不开祸了呢,还是……”

锦业一听又要上前呛话,就被宝仁和轻悠同时拉住,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轩辕瑞德眉头一压,“给沈先生上杯茶。”

以往都是叫“百通”,可事实上这个银号太子爷根本就是个仗势欺人的小人,现在名字都“省”了,已然成为轩辕家最厌恶的一号人物。

一个皮鹤发的婆妇端着杯茶上来,还恶着一张老脸狠瞪了沈百通一眼,哐地放下茶杯就走人,杯里溅出不少水来,这说有多失礼就有多失礼。更别提以往沈百通的面子还过得去时,上茶的自然都是模样姣好的小丫环。

他这一路也确是渴了,横了眼那婆妇,端起茶杯要喝,哪知刚摸上茶盖儿,就感觉不对劲儿,油腻腻的,揭开一看,茶叶全簇在水面儿上,根本就是冷水,而且茶叶都是偏黄的劣制花茶,整个儿就是敷衍,蔑视,明摆着不屑。

“这,你们这什么意思!”

沈百通气得将茶盅重重掷回桌子,大吼。

锦业可乐呵了,“呵,就这个意思,怎么了,不想喝就别喝啊,没人请你到我轩辕家来。这猪就该回猪该待的地儿,跑到人家里想拉屎撒尿还得瞧瞧主人家给不给你这个脸。”

“轩辕锦业,”沈百通端不住了,大骂起来,“你别以为了不起,之前张大帅看在姜恺之面子上勉强放你一马,你不知好歹,侮辱我就是侮辱张大帅,小心吃不完兜着走,到时候哭爹喊娘,也别想我这三姑爷帮你求情了!”

“我呸!我他妈再不济,也不需要一只猪帮我求情。你他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放完了就回去舔你那土匪大帅的脚丫子吧!”

“好好,我让你逞口舌之能,我让你现在得意。”

沈百通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双细缝眼儿横过在场所有人朝他投来的轻蔑眼神,重重地哼了一鼻子,肚子一挺,脑袋一昂,叫道,“我是代表张大帅来,向你们轩辕家征购麒麟锦秘诀。”

“张大帅说了,这是军民和谐相处,共建川省治安的一件大事儿,轩辕家做为咱川省纺织大户,有责任有义务为芙蓉城的治安安防贡献出钱出力。”

锦业一听就火了,“姓沈的,放你爷爷的狗屁,你他X狗嘴里就是吐不出人话,你再说一句,我就……”

他这一动,双方人马拨刀举枪,吓得女人们低叫,拉劝阻止的乱成一团。

一条小小的人影儿在众人不察时,突然窜了进来,手上提着一包东西,对准沈百通砸了出去。侍卫们都防着大人,没太注意这小家伙,哗啦一声,那包东西正中目标,砸了个沈百通满头满脸的屎臭烂叶味儿,登时把唬了一跳的侍卫们都给臭得连退数步。

小八横着小脸大叫,“死猪头,臭猪头,滚出我家,滚滚滚——”

一边骂,一边拿石子儿猛砸沈百通,沈百通又气又恼连声喝斥侍卫上前捉人。

宝仁连忙把小弟给拉了回来,侍卫面对那么小的孩子也实在有些下不了手,尴尬地僵在原地。

四娘吆天喝地从外面跑进来,抱着小八装模作样地又打又骂了一阵儿,还亲自向沈百通赔礼道歉,搞得沈百通没法跟个小鬼计较,郁闷得一张脸更臭了。

直到轩辕瑞德大喝一声,场面才稍稍按下。

沈百通忍无可忍,立即凶相毕露,“轩辕瑞德,张大帅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早就带人杀过来了。你别以为当晚姜恺之保了你们一家回来,你们就能高枕无忧了。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就姜恺之那警备处的兵力也就三百人,张大帅在芙蓉城的布兵是警备处的十倍,只要一个电报出去,成百上千的兵,成千上万的枪子儿大炮。你以为你轩辕家的人有几条命可以使?!”

“现在,我就要你一句话。”

“要你轩辕家上百口人的命,还是要麒麟锦秘诀?”

他这一吼,十来杆黑洞洞的枪口都对准了轩辕瑞德,轻悠吓得立即冲到了父亲面前,张臂挡住那些枪口。

下方,轩辕宝仁又急又气地冲上前大骂沈百通白眼狼儿,又叫妹妹宝月出面阻止。

小六锦纭被二娘拉着不能上前挡枪口,就和小八一起大骂沈百通,并喝斥宝月忘恩负义,大不孝。

亲人们的唇枪舌战全集中到了宝月身上,宝月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心下也慌了,急忙站了现来,挡在沈百通面前劝说,“百通,你别这样,有什么话好好跟父亲说啊!”

沈百通早就对轩辕宝月生出不耐,一把将人掀开,斥骂,“说什么说,你家里人个个都是没长脑子的蠢祸。你不帮劝,还给我挡事儿,妈的,要是办不成张大帅这事儿,我他妈都要帖上小命一条,你这下不出蛋的母留着你有什么用!”

宝月被一脚踢倒在父亲面前,哭着求道,“爹,爹,难道我们大家的命,还不值那麒麟锦秘诀嘛?”

轻悠不解,“三姐,你在说什么?麒麟锦咱们轩辕家的根,轩辕家的魂,怎么能交给那土匪大帅,用去讨好洋鬼子。”

宝月受不了轩辕瑞德眼底的不屑和轻慢,更受不了父亲对轻悠的偏疼和溺宠,咬牙反驳,“你懂什么!张大帅那是为了做大事,统一整个亚国,这是大英雄的作用。要是我们轩辕家站对了号儿,未来张大帅成了事儿,咱们家少不得也是个辅国公!”

小四锦业冷笑,“辅国公,我看你真是脑子进水了。”

宝仁直摇头,“小妹,你想得太天真了。”

宝月却觉得终于为自己找到了绝佳的借口,开始滔滔不绝:

“我没说错。张大帅现在是西南三大之军阀势力里最大的一股,到了明年春,说不定就是一家独大,整个西南三省都是他的了。”

“爹,大哥,你们也该知道打狩猎那晚之后,芙蓉城不少纺织大户都举家搬迁逃离,现在留下的没几家了。要是这时候咱们家能得到张大帅的支持,这西南三省纺织行会的会长又会落回咱们家,这整个三省的市场都是咱们的,以后跨省营商走货,都不用给那贵得吓死人的蛇头税。就是地方小蛇头都不敢动咱们家一根毫毛,整个西南就是咱们轩辕家的天下了!”

“只要爹您交出秘诀,咱们轩辕家又能恢复到当年皇朝时的盛世,姥爷们也不敢再说爹您一句不是,整个轩辕族都要以爹您马首示瞻,哪里不好……啊!”

一个重重的巴掌落在轩辕宝月脸上,竟是突然起身冲下来的轩辕瑞德,亲手打了女儿一巴掌。

“畜牲!就算我轩辕瑞德这么多年白养你这个女儿,从今往后,我没你这样卖家求辱的女儿,你给我滚——”

“爹——”

轩辕宝月追着父亲的脚步爬去,又恨又怨地哭叫,“我没错!我没卖家求荣,我这样做都是为了咱们轩辕家。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女儿?难道你心里就只轩辕轻悠这个残花败柳的女儿吗?你从小就偏疼她,可我才您的嫡女啊!”

轻悠心头一怔,她从没想过自己在三姐眼里是这样的存在,可这一切又都是事实。

“轩辕轻悠算什么东西,她四年不回家,在外面鬼混,这四年都是女儿常回来看你,孝顺你。凭什么她一回来,你就把我们的好全部抹掉,眼里只有她,我不服,我不甘!”

轻悠默然无语,可看着父亲痛心疾首的别开眼,想上前劝说,却被父亲抓住。

“爹,只要你卖了麒麟锦,就能一举数得,这哪里不好了。难道为了保一个死东西,你要我娘和大哥,姨娘妹妹们都陪你一死吗?”

“宝月,够了,你给我住口!”

一道女声喝斥,从大门口传来。

众人回头,就见三娘扶着手捻佛珠的大娘走了进来,大娘一脸沉痛,直接冲到了女儿面前。

“娘,我没……”

那个“错”字被大娘一巴掌打掉,宝月不敢置信地看着母亲责备地瞪她一眼,在她身边跪了下来,俯身轩辕瑞德叩了下去,抹着泪说出了一个真相。

“老爷,都是贱妇的错,没有教好这孩子。早前……麒麟锦被盗,是贱妇不小心将您屋中保险箱的告诉了她,才酿成如今家中大祸,贱妇没脸见轩辕家的列祖列宗了,只希望您能看在贱妇这么多年为家操劳的份上,不要不认宝月这个女儿啊!贱妇愿,愿以死替女儿抵罪!”

说着就要往椅拐子上撞,立即被就近的三娘和护院们拉住了。三娘本意是想让大娘出面劝说小三夫妇,不要为难家里人,也没想到大娘竟然会说出这样一个事实,甚至还当场寻死,让整个轩辕家人都惊了跳。

轻悠感觉到父亲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冷汗直下,想要开口说什么,却找不到话来。

之前,她就一直奇怪,为什么麒麟锦丢了,爹和哥哥们一直守口如瓶不说,连姥爷们前来问罪,竟然还大方地要出让族长位置和天锦坊的经营权。而亚夫也叫她不用担心,说父亲和哥哥们心里有数。

现在,她完全明白,父亲和哥哥们可能早就知道有人想盗麒麟锦,所以故意布下了保险箱这个局,想要顺藤摸瓜,查到幕后主使者。却没想到最后落在自己女儿和妹妹头上,他们最终选择了沉默,保密,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若不是父亲授的意,想要保护三姐,凭大哥和大娘的面子,根本不可能瞒到现在。

父亲为了保住三姐,连族长之位和天锦坊都可以放弃了,为什么三姐就是看不到呢?

可是三姐却不懂父兄的心思,不但不迷途知返,甚至还伙同外人变本加厉地迫害自家人,先以贷款设陷井,后看着哥哥们受苦也不救,现在又大言不惭地卖家求荣,一错再错,当真已经令父亲失望透顶。

若是不爱,又怎么会生气,难过,连多看一眼也忍不下了呢?

当身为儿女的在怪责父母狠心无情时,有没有认真思考过自己的过错,有没有站在父母的立场为父母们想一想呢?

若这些都不是爱,那要怎样才是呢?

……

一顿哭泣吵闹叫骂后,沈百通已经失了耐性。

“轩辕瑞德,是你不识好人心,也别怪我不义了!来人啊!”

他大手一挥,本守在门外的执枪士兵唰啦啦地跑了进来。

“百通,你要干什么?住手。”大娘大叫着要去抓沈百通,就被他一脚踹开,宝月哭着扑过去扶住自己的母亲。

“干什么?哼,要是今办不成这事儿,我他妈回头就得挨枪子儿。不交东西,就交人!把轩辕锦业和轩辕轻悠都给我绑起来,带回大帅府!”

四个身着土黄军服的士兵一拥而上,再加上沈百通的侍卫,立即跟轩辕家的护院们打作一团。

沈百通见状,啐了口唾沫,“妈的,还敢拒捕!”他突然从腰间摇出一把新式自动手枪,对准轩辕锦业就要开枪。

“不——”

砰——

这一枪歪了,锦业没有受伤,所有人动作一窒,看到推开手枪是靠沈百通最近的宝月。

接着哐啷一声响,正堂神翕上贡奉着的“天下第一锦”的御赐扁额,被打掉了一个角,斜斜地塌了下来,悬而欲坠。

一股沉重衰败的气息,完全笼罩住轩辕家,仿佛正预示着这个屹立百年的古老大家族,终于要走到历史尽头了。

众人的心瞬间都沉入谷底,一片阴霾。

“妈的,臭婆娘,你他妈吃里扒外啊!”

“你答应过我,不再伤害我的家人的,你怎么可以对我弟弟开枪。”

“去你的,给我滚!男人做事,轮得到你们女人插嘴。妈的,放手,你再不放手老子连你也毙了!”

轩辕宝月死死抱着沈百通的腿不放,两人当场拉扯起来,沈百通完全不念夫妻情份,一脚脚地直踢轩辕宝月,几脚下去,轩辕宝月已口吐血沫,大娘看得心疼不矣,哭叫着扑上前要拉回女儿。

“小四,你们快逃啊,快逃——”

看着轩辕宝月口吐血沫的样子,众人有种说不出的苦涩,可现在回头,为时已晚。

锦业护着轻悠要走,轻悠却担心着父母不愿意走。

上前来抓的士兵,都被锦业打掉,士兵也不敢真的开枪,拿着枪拖子狠揍人。

他们两方正撕打得激烈,门外一个兵就跑了进来,在沈百通耳边低语一阵,沈百通脸上闪过一抹不甘,恨恨地瞪了眼锦业那方,换了口。

“把轩辕锦业带走。”

竟是没敢再动轻悠,四个兵一齐上前,架起锦业就出了门。侍卫们拿枪指着轩辕家要追的人,都被逼退,眼睁睁地看着大吼大骂的锦业被抬出了轩辕家的大门。

正所谓,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

现在的结果,便是最糟糕最让人不愿见到的,却是让人束手无策。

锦业一被关上了囚车,二娘大叫一声“儿子”,哭着昏了过去。锦纭本要追出去,也不得不退了回来扶住母亲,哭着向父母和大哥求救。

小八挣开了母亲的怀抱,将一兜儿的小石子往沈百通身上砸。

可面对一杆杆黑枪,谁有办法?!

这时,一辆轿车开来停在大门前,车上下来的正是一早就出门才回来的亚夫。

众人见到他后,仿佛终于寻着了一丝希望,轻悠立即跑了过去。

亚夫与沈百通错身而过,看也没看沈百通一眼,但沈百通却恨恨地盯了他一眼,眼底满是刻毒、不甘,和妒嫉。

然而,当他要走时,却传来了亚夫的话,“回去告诉张大帅,要是我小舅子少了根毫毛的话……”

话没说完,就被跑来的轻悠给截了,那话里余留的寒意,却让沈百通打了个寒颤。

本来他是想趁机把轩辕轻悠搞走,即时用轩辕锦业交差就成。觊觎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让他抓着个机会,不用白不用。这些日子他可想得慌,抱着别的女人都不解味儿似的,总觉得那些女人少了点儿什么东西。

大概就是轩辕轻悠那样火辣辣的倔味儿,要是能将人压在身下,狠狠伺弄到她彻底向他求饶,光是想像着那小嘴儿里迸出销魂噬骨的情景,他就浑身发胀。

可偏偏刚才想要抓人时,那士兵突然跑来说张大帅的命令不能动轩辕轻悠,真是见鬼了。

他实在搞不懂,怎么就不能动了?现在看到这个周亚夫回来,他更奇怪,貌似小百合那女人前后不只一次偷偷保着这个男人。这方看到那挺拨如松的背景,那美得不似人的脸,心里酸气直冒。

“周亚夫,别以为你在小百合夫人那里有点儿面子,就能保得住轩辕家了。我告诉你,要是轩辕家在三天内不交出麒麟锦秘诀,就等着给轩辕锦业收尸吧!”

妈的,八成小百合那贱货跟这漂亮男人早有一腿了,不然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放水帮忙。

沈百通说完后,也不管大门口的众人听了是何表情,冷笑一声,转身走掉。

“臭猪头,滚滚滚——”小八冲出来又砸又骂,沈百通恨得只能一抹脸,钻进了车里。

他心想,我让你个小白脸得瑟,看你有几张嘴跟轩辕家的人解释。妈的!一个大男人生得那么漂亮,根本就是个妖孽!

张大帅那土匪兵也是个没脑子的,居然半点儿不怀疑。

呵,他倒是清楚得很,小百合这女人也是个表面清高得不得了,骨子里是地地道道的骚货,虽然他还没机会勾搭上,但他很清楚,小百合私下里跟耿副官就有一腿,迟早也会爬上他的床,不怕她不告诉他真正的原因。

到时候,今天他所受的耻辱,都要一件件地向轩辕家的蠢祸们讨回来。尤其是这漂亮男人护着的轩辕轻悠,他要狠狠压着那小身板发泄个够!

……

就在沈百通出门这档口,大娘抓着轩辕宝月的手,要她留下。

轩辕宝月却要母亲跟着自己走,说张大帅绝对不会善罢干休,一定还有后招。说大娘再留在这个家也没什么意思了,以后只会遭人白眼儿。说这话时,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三娘。

这时候,轩辕家其他人都跟着去追轩辕锦业,只有三娘担心大娘才留了下来。

大娘摇头,“我嫁到轩辕家几十年,娘家早就没落了,你让我走哪地儿去。这儿还有你爹和你大哥,就算是死,我也是轩辕家的一捧黄土。宝月啊,你好好地跟你爹认个错,别再回沈百通身这了,你瞧瞧他怎么对你……”

“既然娘不走,那女儿就不强求了。”

轩辕宝月脸色一片苍灰,支起身就朝外走去,任大娘怎么哭唤也再不回头。急冲冲地跑出大门,众人方从沈百通那句不明究理的暗示中回神。

“百通,等等我。”

也不看周人是什么脸色和眼光,轩辕宝月披头散发地冲到将要开的车前,被沈百通骂了一句极难听的话,车门还是开了,她急忙上了车。

在士兵的护卫下,这不请自来的瘟神终于走了。

可是轩辕家没能松半口气,看着终于盼回来的救星,眼神也变了几变,只觉乌云罩顶。

……

“亚夫,刚才那个猪头通说的什么意思?”

轻悠故意慢了一步,托着亚夫到角落里解疑。

亚夫抿唇仍看着远方,不语。

“亚夫,你说话啊!沈百通说你跟小百合夫人认识,你……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解释的么?”

见他还是不说,脸色似乎更阴沉了,她压下心头更加沉重的疑虑,啧嚅着,“你不要误会,我也不是不相信你。可是,我怕爹娘姐姐们会多想。你说什么我都信,可至少你得给我一个理由,我也好说服爹和大哥。这次事闹大了,四哥又被抓,我真怕……”

“你不用怕。张大帅已经得罪了整个芙蓉城的商贾,还有姜恺之在此坐阵,暂时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做什么,不然张大帅也不会派沈百通来打头阵,就是怕再引起大的舆论冲击。”

说着,他回头,十一郎递上了一份报纸。

她拿过展看一看,头版头条正是狩猎活动的新闻,当日明明不见记者,却不想会突然钻出这么多狩猎的照片,其中竟然多是老虎和黑熊为祸之后,咬伤人的惨状。

报纸标题虽然没有明指张大帅,却是句句含沙影射地直指活动的发起人保护不周,只图快乐行事,不顾他人安危,甚至还借机会敲诈勒索。

同时,更指出当日商贾不堪受辱,举家搬迁出省,更有小股的游行示威,大加挞伐“无良军阀头子”的暴行恶状。

这些,应该都是这几日发生的事,但是他们家人都急着应对张大帅抢麒麟锦的事,虽然知道外界的一些情况却并没亲临其境,除了之前四哥锦业回家来示警。

“可是,四哥现在在他们手上,之前他受的刀伤都还没好呢!现在被抓过去,张大帅肯定会借机报私仇,一定凶多吉少的。亚夫……”

轻悠将报纸还给十一郎,看着男人黯沉的脸色,轻轻攥着衣袖。

她希望他能直接跟自己说,说小百合的事,就算只说已经认出来,不说小百合当间谍是来干什么也成。至少,在她明明已经认出人时,他不要再骗她就好。

她知道,他是做大事的人,有时候不能以普通人的眼光去看。

因为,他是领袖,不是英雄。英雄可以揭竿而起,义气用事,是人人崇拜的对象。他却不可能冲动行事,也不可能事事言行磊落,他必须顾全大局,隐忍有度。

站得越高,权利越大,可以利国利民无比伟大,却也必须自私自利阴险狠辣,甚至卑鄙无耻。

可她总是希望,在抛开国家、天下后,他至少还能对她稍微坦诚一些。

现在,到底涉及到她的家人,她想求个明白,难道也不行么?

“锦业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现在,你回屋去安抚爹和娘,让他们不要担心。”

沉默了许久,织田亚夫才收回远眺的目光,伸手抚了抚轻悠的头。

这时,十郎从外面回来,怀里抱着个大铁笼子,里面霍然正是之前被拉在狩猎场上的小熊猫黑黑。

又说,“最近家里事多,我把小叔送到医院住着,也方便那几个上海来的专家观察病情。省得他听到些风吹草动,就操心。这只小熊猫我已经让他们打了疫苗,也洗干净了,你要养着玩就养吧!”

轻悠心里已经有些发凉,可是接过十郎手上的小熊猫,听着男人说的话,十郎解释一大早不见的原因,就是去找这小熊猫,还专门询问了饲养方法,很是讨好的模样。

抱着笼子的手指,紧得关节发了白。

“轻悠,别怕,一切有我。”

织田亚夫将脸色差极的小人儿抱进怀里,轻轻揉着她僵硬的背,有些欲言又止。

十一郎看着,心下也着急。

就算跟着织田亚夫十几年,他也猜不透主子的心思。他担心轻悠的不理解,想要说什么,就被织田亚夫的眼神给打了回去。

这时,丫环来请轻悠和亚夫到大屋。

轻悠将小熊猫交给了十郎处理,迳自往大屋去。

织田亚夫看着小女人绞着小手、硬挺着背脊的背景,眉头渐渐沉了下去。

……

又回到大屋,便看到仆人们都在收拣桌椅,打扫一地的残渣。

轩辕瑞德双手负背,站在堂中,望着神翕上的那块歪掉的御赐扁额。

而轩辕宝仁亲自搭着扶梯,上去正扁。

织田亚夫只扫了一眼,就知道他回来前,这屋中必然有一番激烈的唇枪舌战,甚至还动到了真刀真枪。

似乎是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轩辕瑞德转过身,轻悠急忙迎了上去,扶住了父亲。

“爹,我……”

话就被轩辕瑞德打断,他看向亚夫,道,“亚夫,你回来得正好。现在家里正是多事之秋,你们再留下,恐怕更招麻烦。现在就去收拾收拾,你们就带着清华去上海避避风头。等这阵子风浪过了,我们给你们打电报,有空再回来。”

轻悠讶然,立即表示决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

亚夫沉吟不语,看着那张凝重的面容,便忆起早上送轩辕清华去医院时,被拉着手反复叮嘱着,一定要他多看着点轩辕家。即使要动用非常手段,也没关系。

最后,轻悠急得又哭起来,轩辕瑞德竟然怒声喝斥,要亚夫立即带轻悠走,不要她再这里碍手碍脚。

轻悠吓得跪倒在地,求父亲不要赶自己走。

那场面,惹得大屋中的人都暗暗掩面拭泪,纷纷出言相劝。

“爹,女儿不走。女儿姓轩辕,女儿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弃家不顾的!”

轩辕瑞德重重一叹,招来人,说是去请族姥们来商量全族搬迁的大事。

又把宝仁叫上前,说,“你去帐房支一万块国民新币,去张大帅那里帮你弟弟打点一下。顺便,想办法尽量拖住他们。”

说完,自己也要出门去。

宝仁和轻悠同时询问父亲要去哪里,轩辕瑞德闭嘴不答。

亚夫却挡在了轩辕瑞德面前,说,“伯父这是要去芙蓉园,请姜恺之帮忙么?”

轩辕瑞德脸上明显闪过一抹尴尬,别开了眼。

轻悠上前,“爹,我陪您去。”

亚夫却说,“你走了,谁来照顾娘和你姐姐们?”

轩辕瑞德也同意亚夫的话,这时三娘送了大娘回院,看到这情形,便将女儿留了下来。

亚夫陪着轩辕瑞德去了芙蓉园。

而在临出门时,轩辕瑞德看着亚夫道,“适才沈百通还想抓走宝宝,似乎被张大帅的人阻止了。你没跟宝宝解释一下沈百通的话么?要是误会深了,对夫妻感情可不好。再亲密,也还是人心隔肚皮,不说出来就容易招误会。你该懂的,我就不多说了。”

说完,又拍了拍亚夫的肩头,转身走掉。

亚夫看着那已经略显佝偻的背景,握紧了拳。

又是沈百通!

------题外话------

嗯,猪头通这回搔到虎须了——死定了哈!

正文83.双喜临门?(男人们PK大戏)

轻悠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织田亚夫明明知道自己已经看到百合子,就是不跟自己说呢?

或者,他没发现自己已经发现小百合的身份了?

也对啊,当天先是杀老虎,接着又斗熊,那么紧张的情况,他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也许根本没发现她已经知道。

可他至少也该跟大家解释一下沈百通的那番话,免得大家误会他啊!都说是一家人了,又在这节骨眼儿上,他怎么就不懂呢?

或者,她应该体谅一下他的大男子主义,主动问问他?

可她又怕他怪自己不够信任他。

如果自己的猜测都是对的,百合子真是间谍,她做为一个亚国人,又该以什么样的立场来处理这件事?怎么去面对他呢?

轻悠越想越郁闷,母亲唤了她几声,她才猛然回了神。

三娘叹息,“如果觉得累,就回屋去歇歇,这里娘能处理。”

轻悠汗颜,“没事儿,只是有些事想不通。”

三娘一笑,“想不通的事儿,就暂时搁一搁。兴许,这一放,你不用想也就自然通了。”

轻悠被母亲这一笑,不由自主宽了心。

是呀,也许他不想说,只是因为还不是时候,并不是真的要瞒她什么。这些日子以来,他为自己,为轩辕家好,都是有目共睹的。沈百通那王八蛋也许根本就无凭无据地,信口胡说,来拢乱他们家的军心,她怎么能受那混蛋的挑唆呢?

她要相信他!

……

轻悠陪着母亲处理家务,这是二十年来头一遭。以前,都是大娘和三姐宝月的事,没想到事过境迁,竟然莫名其妙就落到了他们头上。

这时候,她才知道要打理一个家,完全不比打理一个公司简单。光是之前被打碎了杯盘瓷碟,需要补充,就冒出一堆问题。

要补充多少?是全套,还是部分。现在家里情况特别,可能会有大变动,搬家移居的话,只要剩下的将就够用就成。

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管家提醒说老爷已经派人去派族姥们过来,即时还怕用了劣等的瓷器又失了体面。毕竟族姥不是沈百通,虽然也很令人讨厌,却怠慢不得,最好还是补上一两套。

可现在也是急于用钱的时候,刚才大哥才支走大笔银钱,更要开源节流了。补上一套好瓷具,也需要些银钱。轻悠觉得为了族姥根本没必要,可三娘却不认为。

本就是一件小事儿,竟然能牵扯出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轻悠觉得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记得以前看大娘和宝月在家里指三喝四,大权在握地管着她和娘的钱,随便就能拿着别人的七寸,有多么威风了不起。现在才知道,事实上这内里的纠结麻烦只有当过事的人才知道。

原来,什么事也不管,也是种幸福。

可惜,刚才从娘那里得知,大娘因为宝月的事,已经没法再管家,甚至决定在家带发修行,彻底遁入空门,将家中大权直接交给了三娘。二娘这连番受刺激,四哥又被抓走,泛了头痛的老毛病,这才请大夫来看过,说必须静养,不可再操心劳累,否则还可能中风麻烦就大了。

至于四娘,最是胆小的一个,家中出事从来都是缩边靠角儿。看着这一摊子乱,早就溜回自己院子当缩头乌龟了,根本帮不上忙。

娘还告诉她,说四娘其实也是个命苦的,根本不是当初所说什么大家闺秀出身,只是那大户家里的一个没名份的通房丫头所生的庶出子。母亲没名份,自己也没给正名,虽是老爷的亲骨肉却是连大丫环也比不得。所以当初才被轩辕瑞德相中,一方面借着那家的名声威吓,转移另两房对三娘的注目,另一方面四娘自知身份低微,不敢真的恃宠而娇,兴风作浪。

现在,轻悠已经很清楚父亲对娘和自己的心意了。

虽然管家很不容易,还是陪着母亲一件件地将家中的事拾掇起来,这一番忙活,回头天色就晚了。

轻悠几次问起门房,都不见出去的男人们回来一个。

随着时钟再一次敲响,母女两看着上面的指针,只觉得这时间过得又慢却又太快。

没有电话,又没小厮回来报个品信,就这么一直空等着,心里的各种猜测揣杜都变成了可怕的煎熬。是慢!

似乎转眼这一日就要过去了,就怕救不出来锦业,多在那可怕的黑牢里待上一分钟可张大帅一个不乐意,鲜活的人儿就没了。是快!

这左等右等,终于等回了一个小厮,正是去请族姥的。

好在这些日子是多事之秋,族姥们都没有回百里外的老宅,不然小厮这会就不是喘几口气,非跑断两条腿了。

三娘命人给小厮上了茶水,小厮喝了一口就喘着气说,“小的不才,没能请来族姥们。五姥爷不在,小的没探到行踪。但六姥爷说他明日就来咱府上,让我们静心等着,不用怕那张大帅,他们已经寻着法子保全全族的安全。叫我们不要急,让三奶奶给老爷说,将府中好好收拾收拾,准备迎接贵客。”

三娘和轻悠同时讶然,再追问是何贵客,小厮也答不上来。

正担心这好事儿的六姥爷又要兴风作浪,轩辕宝仁就回来了,这总算找着一个可以商量事儿的。

轩辕宝仁一脸愁容,“钱是送出去了,可是,就不让见人。我在那等到天黑,等到来大帅府的警备处处长来找那张大帅,托了处长的面子,才勉强见着了人。该死!小四果然被抽了鞭子。我以为是张大帅下的令,想去求情,谁知道……”

“又是沈百通?!”轻悠问。

“就是那该死的龟孙子。我带去的那一万块钱都被他私吞了,竟被他拿来买通人折腾小四。要不是宝月……宝月后来去护着,恐怕还得上烙铁!我离开时,宝月说会一直守在那边。让我们尽快想办法,最好是让姜恺之出面,说不一定才能救出锦业。”

宝仁最后看着轻悠,目光中有请求。

轻悠明白兄长的意思,“大哥,知道现在有三姐护着四哥,这钱也不算白花了。回头,咱要能把三姐和四哥都救出火坑,爹一定会原谅三姐的。”

宝仁欣慰地点了点头,又问起父亲和亚夫的去向。之前他先走一步,并不知道轻悠本也想跟父亲去芙蓉园,却被吼了回来。

听完后,宝仁说,“之前我和父亲去过芙蓉园,只可惜,恺之的态度还是……唉,小妹,你也别着急,总归你们有些情份在,之前他都救了咱们一命,这回应该也不会袖手旁观。”

轻悠早就听母亲提了这事儿。也知道,父亲不让她跟,也是不想再节外生枝,更不想让她为难。而带上亚夫,可能是想让两个男人商量解决,看在她的份上,握手言合,解决当前的燃眉之急。

正这时,门房进来了,“大少爷,三奶奶,七小姐,老爷和周公子回来了。”

……

轩辕瑞德回来后,朝三娘点了点头,招过宝仁询问了情况,宝仁拒实以告,没有提宝月的事。

三娘和轻悠知道宝仁护妹妹的心思,也没有多说。

问完后,又听了那给族姥带话的小厮说法,拧了拧眉,就说先用了餐再说。

虽然摆了一大桌子菜,但大娘在自己院子里不出来,锦纭照顾二娘也来不了,四娘借口小九闹肚子也没过来,小八多半是被母亲拘起来了。结果座上就松松地坐着几个人,气氛说不出的凄凉。

虽然轻悠极力劝说父亲多吃点,这心里装着事儿,哪里咽还吃得下,这顿饭草草结束。

饭后,轩辕瑞德称累要先歇了,也没提去芙蓉园的事,就由三娘扶着回了屋。

就算不说,轻悠多少也猜到了结果。

宝仁心切,拉了亚夫追问。

亚夫说,“和当初你跟伯父去找他时,说的一样。”

宝仁先是一愣,重重了叹了一声,嘀咕着“这怎么也是个死心眼的啊”,欲言又止地瞥了眼轻悠,就离开了。

四下无人,轻悠很想问,默了一默,道,“亚夫,你跟我来。”

她什么也没再说,拉着他的手,走过游廊,越过洞门,绕过曾经一起散步的小花园,来到了已经空无一人的厨房。

揭开一个盖着的大锅,从里面端出两层蒸笼,揭开时,一股淡淡的花香弥散开来。

在昏黄的灯光下,青葱色的蒸笼里,放着一个雪白的瓷碟,瓷碟上盛着一团雪白淡粉的米团子,形象做得极像花朵儿,花瓣上开的小岔儿,让人一眼就认出是“樱花”。

她轻轻笑着,托出碟子,说,“你们走后,我和娘忙完家里的事,我偷空又试验做的。样子是比以前几次都要好了,你尝尝味道像不像?”

递过一双白玉象牙筷来,映在灯光下的眉眼弯弯如月儿,那故做讨好的笑容,丝丝缕缕地勒疼了他的心。

他接过筷子,挑起一块樱花糕放进嘴里,甜丝丝的感觉,一下化到喉底,和记忆中母亲所做的,几无二致。

他只是随口提了一下口感和材料,根本没抱希望她能做得出来,头几次都失败得很彻底,没想到,竟然真给她做成了。这其中又花了多少心思,他不知道,但他又很清楚,那一定是废了很多很多的心思。

“好吃吗?像不像呀?”

“好吃。像。”

“真的?”

看到她开心的笑,他觉得真想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只要她开心,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可是,他依然无法忘记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责任。

“一模一样。”

他弯起唇角,挑起一块送到她嘴里,看她小嘴轻轻蠕动的模样,心动,情不自禁,揽过来俯首就吻,相同的味道流窜在彼此的唇齿之间,甜丝丝的感觉滑进心底,让人食髓知味,无法戒除,只想沉沦,却分明又清醒得可怕。

听到她低低的嘤吟,他心潮澎湃,浑身一紧,将她紧紧抱进怀里,加深了这个吻。

这一吻,便无法克制,心跳呼吸都乱了。

“亚夫,别,会有人……”

“不会。”

他抱起她,将她压进阴暗的角落里,吻得更凶更急。

身下奇怪的嘎吱声,那脆弱得快要断掉似的东西,同时承着他们两的重量,有种大厦将倾的恐惧,却又有肆意放纵的极致快感。

沉入那热烈又难以叙述的欢愉时,她紧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黑暗中,他的眼眸就像两盏明灯,忽明忽暗,流窜着她熟悉的情欲和惊心的冷酷。

就像要把她整个儿拆散了似的狠。

就像两人此时身处万丈悬崖般,脚下只有一根细细长长的丝支撑着。

就像拥舞的伴侣正踏在纤薄的白冰上,步覆维艰,依然不能停下。

可他的疯狂似乎从来不会因为环境、时间、地点,有丝毫收敛,一次次地将她逼到临界点。

“轻悠,你是我的!”

他狠狠咬住她的唇,将自己送进她的最深处,攻占她全部的全部。

她痛苦地低哼一声,被他牢牢锢在怀中动弹不得,全身上下都似浸在了热海里,忽又飞到高空中,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只能任他摆弄。

“亚夫……”

“轻悠,告诉我,你爱我。”

“我爱你,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她伸臂紧紧抱着他,半自己与他结合得一丝不剩,紧密得仿佛生来就是一体,本来就是一人,本来就该如此圆满契合,谁也不能分开他们。

最后,她像清晨染了露珠儿的花朵,在他怀里绽放,美得夺魂慑魄。

她听到他说,“轻悠,姜恺之利用张大帅威胁你放弃我,你会答应么?”

她听到自己说,“不会。”

然后,他再说了什么,她却没有力气去听了。

她累极了沉沉睡去,忘了这还在家中,忘了礼教,甚至忘了家中这一连串的难题,在他怀里放心地睡了过去,唇角还挂着笑。

若真的不信任,又怎会在他怀中安心入睡?!她什么也没问,是不想给他压力。她乖乖顺了他的意,任他予取予求,都是给他抚慰和信任。

“你这个小傻瓜!”

他沉沉一叹,看着她熟睡的小脸,眉头深结更重。

难怪世人总爱问佛,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莱不负卿。

他也想问问佛,何以总让他们俩人处在这般进退两难之境。

一边是他爱的祖国,一边是他最爱的女人。

选择哪一方,牺牲哪一个,都是痛苦不堪。

有没有一种方法,让他即无愧于祖国,也不再用对她欺瞒或无言?

……

第二日,轩辕家的人都纷纷早起。

没等到族姥们依约前来,天锦坊却传来了一条噩耗。

“什么?整个生产线的人都要辞职?”

来的人正是黄叔,“是啊!我和牛师傅劝了他们几日,他们也不干。他们说老爷您得罪了张大帅,四少爷都被张大帅抓了起来,现在生死未卜。他们怕家人都受牵连,又见到城中几个大的纺织户都举家搬离芙蓉城。听说这都是因为之前那场狩猎活动惹的祸,现在他们都等在财务室外要结算工资……”

宝仁愤愤不平,“怎么可以这样。之前上这条生产线时,都跟他们谈好了,还签了正式合同的。他们说走就走,我们的这批货怎么办?”

黄叔叹气,“大少爷,生产线上多都是些新招的年轻工人,对坊子没多少感情,当初也都是听说张大帅在咱们这里订衣服,才赶着从别家跳来我们这里做工。”

当初不到两天就招满了员,他们也着实松了口气,可是回头遇到这事儿,真正的问题就出来了。

“好在咱们这群老家伙平日得空都跟着牛师傅他们学了操作方法,现在生产线由咱们看着,还能运行下去。到时候咱们再请些人,相信这第一批货应该能及时交出来,先对付过去,余下的……”

牛师傅正是亚夫随生产线配送的机械师傅。

宝仁即感激又难过,“黄叔,那些年轻人怕什么家人受牵连,他们根本就是见利忘义,一碰着危险就拆伙的人。要说真怕受牵连,你和洪婶儿他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难道不怕牵连吗?说到底,咱们天锦坊要不是你们这些老叔叔老婶子在,早就……”

“大少爷,快别这么说。这都是咱们应该做的,到底咱们都是轩辕一族的人啊!哪能一见东家有难,就拍屁股跑掉的,这要说出去,咱也丢不起那张老脸啊!其实,这也多亏了七小姐之前想得周到,鼓励咱们老东西多学多问。”

轻悠不敢居功,跟着大哥向黄叔致谢。

真正的为人,确也只有在危难之时,才能看到对方的真性情。

轻悠很庆幸当初的判断和决定,比起高额的金钱回报,真正能拴住人心的还是情感。用情收买人,永远比用钱砸人更稳当。前者不过是数倍的回报,后者却会带来想像不到的惊喜,并救人于危难。

轩辕瑞德让兄妹俩先去坊子里处理工人辞职的事,自己留下来等族姥们回来。

亚夫则去了艾伯特的诊所,探望轩辕清华的情况,让十郎跟着轻悠。

轻悠和大哥到了坊子里,车刚停下,就被那些工人团团围住要钱,其中几个模样相当蛮横,甚至趁着人多想对轻悠不敬,就被紧跟着轻悠的十郎给摔倒在地。

一声喝斥,吓退了众人,却又无端激起一波恶劣的呼声,说轩辕家要赖人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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