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福,黑旗军,被流行的中国近代史教科书宣传为爱国主义的抗法英雄。在本质属性上确乎如此,但他们的战绩,他们对历史进程的影响,又确乎是夸大了的。
离乡背井,流窜境外,刘永福和他的战士,原本都是具有叛逆色彩的造反者。与现行政权对立着,游离着,即使逃到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们与帝王、与国家的敌意或疏离感,仍然是无法排遣的。
刘永福(1837—1917),祖籍广西博白,生于广东钦州,史书亦称其钦州人。因自幼随父迁居广西上思,故又有上思人之说。本名刘建业,又名刘义,字渊亭。自幼随叔父习武,武艺高强。父母亡故后,于二十岁参加天地会起义,率众隶吴亚忠部,任旗头。因以七星黑旗为大纛,且与“太平军”有联络,故其部被人称为“黑旗军”,或“黑旗长毛”。驻军归顺州(今广西靖西),抗击清政府军。后战况不利,率三百人跨界退入越南境内。其时,粤人何均昌占据越南保胜。刘永福黑吃黑,取而代之。在胜保,刘氏黑旗设卡厘税,俨然地方长官。但他的身份又是十分明确的,在境内,他是“造反者”;在境外,他是“流亡者”,如此而已。
历史将刘永福推向前台,并成就了他“爱国者”的业绩,是在同治十二年(1873)。此前,法国人开市越南西贡,并垂涎全越。为达目的,法人与越南贼首黄崇英勾结,欲以黄氏数万“黄旗军”为前驱,地毯式推进。到了同治十二年,法将安邺率兵攻破越南河内。越南国王遣使诏谕刘永福归诚,许以功成封爵。刘永福闻命,率黑旗军自保胜南下,越宣黄光大岭,绕驰河内,设伏突袭法军,一战而斩安邺。在战胜的形势下,法越和谈。议和成,越王封刘永福为三宣副提督,辖越境北部的宣光、兴化、山西三省。但刘永福的根据地,仍然选在保胜。
中国的流亡者做了越南的官,矛盾随之产生。刘永福的对立面是越南驸马黄佐炎,他以大学士的身份,督师内外。对于刘永福剿灭土匪、安定一方的功劳,多匿而不报。有鉴于此,刘永福出师抗法时,亦负固自雄,六调不至,完全是一付独立王国、占山为寇的老脾气。
到了光绪八年(1882)春天,法**队由西贡沿海北上,并于三月攻克越南东京、南定。占领东京后,法人日日增兵,悬万金购刘永福,悬十万金取保胜州。在这种压力下,刘永福坐不稳山大王了,于是向越王请战。光绪九年(1883),吏部主事唐景崧毛遂自荐,间道赴越,招抚刘永福。唐氏在越南保胜州见刘永福,自陈三策,让刘永福选择。
三策分别为:越南为法国逼迫,危在旦夕,诚能据保胜而传檄诸省,请命中国,假以名号,事成则王,此上策也。次则提全师击河内,驱法人,中国必能助饷,此中策也。如坐守保胜,事败而投中国,恐不受,此下策也。
刘永福还算清醒,他说:“微力不足当上策,中策勉为之。”事闻,清朝廷以十万两白银犒其军,刘永福则入赀清政府,捐了个“游击”(从三品)军职,成为名副其实的跨国将军。
在中**队越界屯扎(云南布政使唐炯率部驻保胜,广西提督黄桂兰屯谅山)的后援背景下,刘永福率部自保胜赴越南山西,与黄桂兰筹划御敌。他用的仍是老战术,奇袭河内纸桥,法军大败,法将李威利被斩。越王大喜,加封刘永福为一等男。黑旗军又追击法军于河内城下。法军决堤放水,越人具舟船,帮黑旗军转移阵地。
十年间,刘永福两次驰援河内,迎击法军,斩将搴旗,成就了一生功名。究其实,这两次胜利规模皆不大,攻其不备,突袭而胜,似有运气的成分。而小战斗不能影响战争全局,故纸桥战斗后,法军反扑,先后攻占越南之富春、顺化、海口,并入据越都河内。法军约一万多人,水陆兼程,气势汹汹,兵锋所向,正是越南山西、兴安各省。大敌当前,刘永福有些怯阵了。借了越王的退兵令,他也想退守保胜。倒是他的部将扼腕愤痛,这才打消了刘永福的退兵之意。其副将黄守忠的表态,最为坚决:“公毋退保胜,请以全军付末将守山西,有功公居之,罪归末将。”
当年十一月,法军攻破兴安省,又攻破山西省。刘永福黑旗军大溃,退保兴化。从这时起,黑旗军的神话终结了。光绪十年(1884)二月,法军陷扶良,进攻清军重要防地北宁。云贵总督、清军督师岑毓英遣唐景崧率刘永福全军赴援。刘永福竟以山西之围时广西提督防军统领黄桂持坐视不救为由,拒不受命。唐景崧力劝,刘永福才勉强出兵。兵至北宁,清防军已溃。北宁失守,刘永福率部重回兴化。后不久,即因军粮不继而退屯文盘洲大滩。岑毓英比较赏识刘永福,北宁失守前,曾允黑旗军扩编至十二营;北宁战后,即光绪十年八月,岑氏又奏言刘永福可供驱策,于是清廷擢刘永福为“提督”(从一品),赏花翎。
绕一个人生的圆弧,刘永福从“造反者”、“流亡者”演变为顶戴花翎的“忠君者”、“爱国者”,可谓功德圆满。
加官晋爵后的刘永福在当年九月的宣光争夺战中,夺法人兵船二十多艘,斩法兵数十级。法人退守宣光城,刘永福乘势收复了宣光、兴化、山西三省的一批州县。这些州、县,法人夺而复弃,故得来容易。到了光绪十一年(1885)春天的谅山大捷,战争主角已经换成了冯子材、扬玉科、苏元春、王德榜诸人,刘永福只能退居偏师地位。
刘永福以一个“流亡者”的尴尬身份,统御乌合,迎战法人,能够取得连斩敌将的胜利,确属不易。
但“胜利”与“胜利者”皆不宜夸大。夸大的历史,就不再是原初的历史。
考察国人夸大刘永福战功的过程,由来也早。可以说,这是一种“同步夸大”。李鸿章比较清醒,他没有美化刘永福,也没有丑化刘永福,即便在刘永福部溃败山西后,李氏都能公允地上奏:“刘永福以新集之军隔河而守,山西本是危道,杀伤相当,弃城走险,疆场胜负,彼此何常?此亦未足介意。”
法国人虽连连败于刘永福,却没有迷信刘永福的战斗力,更没有畏惧他的存在。“悬万金购刘永福”,那是法国人的战场宣传,意在离间越人与刘永福的关系。这种宣传动作被清国朝野都误读了,他们一是认为法国人怕刘永福,故将刘永福当成一张抗法王牌去打;二是认为法国人恨刘永福,估计必在谈判中索要刘永福,作“战犯”处置。张佩纶在左副都御史任上尚未出京时,曾上奏朝廷,提醒在法人索要刘永福时,请饬李鸿章、岑毓英顾全大局,对其加意保护。接奏,朝廷谕李鸿章先事筹计。
其实,李鸿章居高望远,倒是对刘永福与其黑旗军有一个较为客观的看法。光绪十年四月十七日,李鸿章在天津与法国水师总兵福禄诺谈判后,拟订中法间五款和约,并专折上奏。就在这道专折中,他谈到对刘永福一军的评价曰:
至刘永福一军,从前乘法兵单寡之时,屡殪法将,法人恨之切齿,必欲报复。上年曾纪泽迭与该外部商论,由中国设法解散约束,而法廷添兵攻取,意不稍回。去冬克山西,黑旗精锐伤亡甚多,已受大创,今春刘永福募四千人援北宁,亦不战而溃。其御大敌,何怯也?华人专采虚声,佥欲倚以制法,法人固深知其无能为役。此次福禄诺绝未提及,我自不便深论,将来该国另派使巨若议及此,当由岑毓英、潘鼎新酌定安置之法。
同折,又言及刘永福军情道:
闻刘永福所部冗杂骚扰,与越民为仇,实为边境后患。拟请旨密饬云南、广西督抚巨严明约束,酌加减汰,豫筹安置妥策,俾无生事滋扰,则保全者多矣。
光绪十年七月,清廷仍然对刘永福抗法怀抱幻想,故赏他为“记名提督”。此前此后,刘团在中越边境线上基本无所建树:退驻保胜,规复北圻,宣光兵溃,退驻思钦……锐气荡然,雄风不再。
考刘永福在中国近代史上被追美的缘由,盖因积弱久败,实在需要一个英雄人物来为老大帝国粉饰无奈、为子民万姓点燃希望而已。有刘永福出,在边境之外,面对列强入寇,居然也敢拼敢打,屡有斩获。这真是不加培养而冒出的“典型”!于是将小胜宣播为大胜,将意外之胜鼓荡为必然之胜,刘永福便成为印证大清国民魂可聚、军魂可恃的雄辩存在。
刘永福被利用,于他自己并无害处。加官晋爵,封妻荫子,戎马倥偬,终也能颐养天年(刘永福活到81岁)。这是他的福分。“宣传”的效用,仅仅是精神安慰,刘永福除了初期的抗法战绩外,他真的无法挽救大清国的危亡。清醒的后人无意苛求刘永福,也并不贬低他个人的英雄主义。
在抗法前线的刘永福曾向胁从法人的越南人发一“告示”(即《解散胁从法人示》),劝其改过自新,反戈一击。这“告示”对法国人的兵力做过如下表述:“法人数败之余,屡次调兵,号称数千,其实不过数百。”这一估算,可能有意贬低对手之力,但相去不会太远。
另据《梵天庐丛录》分析:“考刘永福保胜之挫法将,实恃地险,又其时法将探路,随兵无多,且不意有中路之劫,而刘永福功名以起,亦幸矣哉。”
“宣传”无朝不有,无法杜绝。常规的思维是,既不能废“宣传”于必须,又不能崇“宣传”而废史;尤其在旧“宣传”降温后,我们要能恢复历史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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