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琰双目一亮,似在回味着裴诚这一句话中的无奈与辛酸。想到自己这些天的经历,恍若做梦一般,从一个士族的大家闺秀流落江湖,虽然还谈不上凄惨,却也不复往日门庭风采。轻轻抬起头来,看着裴诚,说道:“将军……”
“小姐也别在叫我将军了。”裴诚冷冷的打断了蔡琰的话,大声道:“我本是黄巾余孽,天下诸侯莫不争先杀之而后快,这‘将军’二字实不敢当。”
蔡琰心头微微一颤,轻声道:“将军很霸道呢。”她轻轻的捻过花树枝上的一片叶子,低声道:“蔡琰从未见过如将军如此直白之人,也从未见过如将军般……般矛盾之人,不愧当‘将军’二字”
裴诚微微皱起眉头,知道她这是反戈自己刚才仍叫她为‘小姐’之仇。苦笑道:“矛盾之人?小姐言重了。裴某不过乱世中的一个小人物,所求不过三尺安身立命之地,所想不过三餐温饱无忧之福,何来如小姐这般评论?”
蔡琰微笑着摇头道:“将军何必欺我?前些日子将军劝导周、管二位将军,曾言道‘人不自信、谁人信之?’,又赠两位将军以‘元定、元安’二表字,可见将军实乃胸中藏有乾坤之人,岂肯甘于平淡?但今日将军言语之间却颇多自怨自艾,绝非伪装,令蔡琰看不透将军的真实想法呢。”
裴诚缓缓摇头,道:“我等不幸,生逢乱世,人命莫如猪狗。小姐看不透我,乃是因为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想到自己莫名其妙的经历,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能搅起一片风云么?
蔡琰还以为他仍在在乎自己黄巾军的身份,双目之间渐渐蒙起一层水雾,喃喃道:“当日我父亲在世时,曾多次言说这天下崩坏,首恶当属黄巾军,若非黄巾军势大,这天下也不会招致董卓这等恶人……”
“哈哈……”裴诚不知为何心头火气,深深吸了口气,冷冷看着蔡琰,哼道:“那么令尊有没有跟你说过董卓父母的罪过?若不是他们将董卓生下来,又哪来的董贼之祸?哼!只知一味的去怪罪别人,不知省度自身,这便是你们这些大人物的想法么?”
他愤然一拳击在树干上,冷然道:“黄巾军的出现乃是历史的必然,纵然没有‘大贤良师’其人,难道便不会出现另一个张角么?诚如令尊所言,天下崩坏首恶是黄巾军,但天下大乱到大治,大治又复大乱,乃是使然。大汉天下已经安定了四百年,这么长的时候足够滋生一切蛀虫了。你饱读史书,难道还不明白外疮易平、内伤难愈的道理么?大汉天下……已经腐朽到骨髓了。”
蔡琰不明白裴诚为何发这么大的火,更惊讶的却是他的一番言语,尤其是其中的用词更觉十分新鲜。
她家中藏书四千,本身又是博闻强记之人,却也未曾听过裴诚这样的道理,愕然道:“历史的必然?难道黄巾军的出现还是好事不成?”
裴诚吐了一口胸中浊气,面对这个历史上最负盛名的才女,可能是因为对方瞧不起自己的缘故,他格外显得易怒。冷然道:“黄巾军是不好,可是大汉统治难道就好了?历朝历代,农民都是生活在最底层的人物,他们只需一日温饱足矣,都是官逼民反……”
“官逼民反……”蔡琰将这个词在口中喃喃念道了几遍,忽然展颜微笑道:“裴将军果然是胸有韬略之人,更难得此番见识,纵然是司马作史记,也不及将军眼光之独到。”
她微微一顿,又说道:“当日我偶然听到将军与你两位异姓兄长商论天下大势,劝慰他们不要一辈子去背负黄巾军这样一个身份,便知将军绝不会是朽儒之人,倒是将军眼下的愤慨,多少有些让文姬不解了。”
裴诚不想蔡琰竟然这么快便接受了自己的‘大言不惭’,这样的道理换在后世,人人可言,可是在放到两千年前,真的很难让人接受,蔡文姬果然不愧才女之名,更难得的是她一颗透澈的心,没有因为自己的大逆不道而拂袖,也没有因为自己的‘超前’而惊慌。
他气愤过去,不禁苦笑道:“我只是一个平凡人,可当不起小姐的谬赞。”
蔡琰忽然正色道:“将军不狂妄自大,却也不该妄自菲薄。如今正值前所未有之大乱世,虽然尚未显现,可是文姬这些日子仔细思量,所见所闻,莫如将军所言:大汉天下真的腐朽到骨髓了。不经一番痛彻骨髓的大治,难得还我一个太平天下。而此,这是将军大展身手之际,怎可在此垂头丧气,不趁早打算?”
“你不明白的。”裴诚没想到蔡琰会有如此长远的眼光,摇头道:“你只看到这将来到来的乱世,却没有看到这乱世中的人物啊,想要建功立业,何其难啊!”
诸葛亮、郭嘉、司马懿……这些鼎鼎大名的人物都没能安天下,难道自己凭借一知半解的历史可以么?
那真是笑话了,也太瞧不起这天下智者了。
蔡琰不明白裴诚所指,还以为他仍自瞻前顾后,淡淡道:“将军你虽出身黄巾,可今日一席言语,让蔡琰尽改往日成见,相信这天下的人物也都会最终明白将军的。”
裴诚怔怔的看着蔡琰,忽然问道:“既然如此,请问小姐,我该如何施展手脚呢?纵然我便是不在乎这黄巾军的贼名,小姐也不在乎这贼名,可是这天下人能不在乎么?”
蔡琰切实的从裴诚的身份为他着想,沉吟道:“莫如从事一方诸侯,必能成全将军胸中朗朗乾坤。”她将心中所想默默过了一遍,喃喃道:“纵然蔡琰明白将军的抱负,可是也难逃这天下悠悠众人之口,众口铄金啊。若是将军择一方诸侯从事之,一来可伸心中抱负,二来可掩将军从贼之名,三来……”
“小姐不必说了,我都明白。”裴诚听到她的第二点,心中又来气,冷冷的说道:“小姐见识不凡,不如推荐一二主子,让我去投靠,这样岂不痛快?”
蔡琰没有注意到裴诚的自嘲,认真的想了想说道:“天下诸侯,无出冀州袁绍之左右。其家四世三公,门多故吏;今虎踞三洲之地,部下能事者极多,将军若能事之,定能青史垂名。”
裴诚冷笑道:“人家既是四世三公,难道还会瞧得上我这样一个黄巾余孽么?何况便是他能容我,其人碌碌庸为,少谋寡断,不是用人之人。”
心中却是叹息,蔡琰纵然见识不凡,却也难知数年之间,这天下间最大的诸侯将会在官渡之战一败涂地,最后身死异地。几个儿子更是相互攻伐,弄得身首异处。
蔡琰想了想又说道:“淮南袁术,兵粮足备,素有大志,可为将军所用?”
裴诚笑道:“不错,他倒是有大志,却无眼识。我知道他素有称帝之志,其志不可谓不大,可是当今天下仍属大汉。虽然朝堂坏死,可人心仍然向汉,这袁术,嘿嘿,是名副其实的‘壮志未酬身先死’啊!”
“壮志未酬身先死?”蔡琰忍不住又喃喃念道了几遍,叹息道:“蔡琰自问也读过几天诗书,可是和将军比较起来,哪里得来半句如此发人深省的句子来?”
裴诚暗叫惭愧,凭自己的本事哪里能得来这般精彩的句子?都是剽窃来的。心中暗暗打定主意,日后千万要谨慎,不可坏了后人的文风。连忙转换话题问道:“不知小姐还要给我推荐何人?”
蔡琰想道:“有一人,只身持刀行刺董贼,虽不成功,却能回乡振臂一呼,聚得数万甲士,又极能纳贤用智,短短数年之间,便雄踞兖州之地。将军若去投他,必然堪受重任,不会因身份而遭歧视。”
“小姐说的是曹操曹孟德吧?”裴诚淡淡笑道:“若是这提议早上数月,或许可行,可是现在却不能。”
蔡琰讶然道:“这是为何?”她父亲和曹操有旧,昔日在洛阳时也常有来往。蔡琰倒是见过曹操几次,知道此人雄才大略,堪当当世雄主。
裴诚淡然道:“小姐知道曹操数月前起兵攻伐徐州陶谦之事么?”
蔡琰点头,却又不解道:“但这和将军去投靠曹操有什么关系呢?”
裴诚说道:“小姐既然知道曹操伐徐州的事情,就该知道他为何要伐徐州。”他不待蔡琰说话,继续说道:“曹操的父亲被陶谦属下刺杀了,偏偏那人也如我一般出身黄巾军。此刻曹操大仇未报,恨透了我等一干黄巾余党。他曾有言:宁可我负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负我。我若去投他,不似那飞蛾扑火——自寻死路么。”
蔡琰微微皱起眉头道:“曹孟德有说过这样的话么?蔡琰怎么从未听过?”
这次轮倒裴诚一怔,心想这句名言可是曹操的金字招牌啊,后世只那人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难道说传言有误?还是因为他这句话说的时日不长,尚未传开来?他摇摇头,也不去想这其中的缘由,哼哼道:“不管怎么说,这曹操是一定不能去投靠的。”
蔡琰听到他挑三拣四,不由得泄气道:“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依你说要如何?”
她之前不论是和裴诚谈论天下大势,还是乍逢大乱,都淡定自然,此刻少有露出女儿情态,倒是让裴诚瞧得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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