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俊臣得武则天信任,又嚣张起来。此人好色不堪,专以搜集美女为能事。常倚势强抢民女,又视某官有美妻,乃罗织罪名陷害之,后矫诏取其妻,前后被害者不知凡几。李昭德常恶来俊臣,亦被其诬告谋反而下狱。
来俊臣终于骄横过了头,在党羽中以石勒自比其才,产生谋取社稷的念头。他不再听命于诸武,决定组织党绩罗告武氏诸王和太平公主,又进而诬告皇嗣、庐陵王、南北衙门官员同反。换句话说,他诬告朝中所有官员、武氏宗室、李氏宗亲全谋反,只有他是武则天的大忠臣,让武则天下令杀掉朝中、宗室所有的人,自己独揽朝纲,再进一步谋取皇帝位。他简直以为自己可以像董卓那样,权控整个朝廷,成了政治疯子。
这一阴谋被人告知诸武,他们非常害怕。而太平公主却以果断手段告来俊臣,乃罗列来俊臣罪,上告母皇,诸武也一起上告,使来俊臣终于进了监狱。刑司按法定其罪,应处极刑。武则天总以为他告了谋反大案,立了大功,还想敕免他,奏折上去三天仍迟疑不批复。大臣王及善上奏说:“来俊臣凶狡贪暴,国之元恶,不去,必动摇朝廷。”武则天看了奏折仍在犹豫。有一天,武则天游于御园中,吉顼执纲牵马,武则天骑在马上缓缓行走。她向吉顼打听大臣们都在议论什么事,吉瑞说:“大臣们都怪处理来俊臣的奏折还不发下来。”武则天说:“来俊臣有功于国,朕正思考怎么处置他才合适。”吉瑞回答:“以前于安远揭发李贞等人谋反,才准时把他们平息。于安远这么大的功劳,才做个成州司马。来俊臣的功劳有他的大吗?但他却聚集党绩,诬陷良善,家里的赃物堆如山,冤魂塞住了道路,他是国家的大强盗,为什么要为他可惜呢?”武则天听了吉顼的话,决定抛弃来俊臣。
武则下诏杀死了来俊臣。仇家争着撕咬其肉,斯须肉尽,又挖眼剥面,披腹出心,腾踏成泥。武则天知天下人恨他,乃下诏数其罪恶,诏上有言:“宜加赤族之诛,以雪苍生之愤,可准法籍没其家。”士民相贺曰:“自今眠者背始帖席矣。”[事见《资治通鉴》,卷206,神功元年四月。]
来俊臣受宠时,选官部门受他的指使,选来俊臣的亲信为官者数百人。来俊臣被杀后,任选侍郎们都向武则天自首其绪。女皇责备他们,他们说:“臣等有负陛下死罪啊但臣等乱国家之法,罪上一身;如违背了来俊臣的意愿,当时就得灭族”武则天听了,才知道自己重用来俊臣,才使他敢于胡作非为,朝臣们才如此害怕他。于是,武则天都敕免了这些侍郎们。
经过来俊臣案后,武则天再三反思任用周兴、来俊臣的前后过失,终于醒悟。一天在朝堂上问侍臣:“顷者周兴、来俊臣按狱,多连引朝臣,云其谋反。国有常法,朕安敢违中间疑其不实,使近臣就狱引问,得其手状,皆自承服,朕不以为疑。自周兴、俊臣死,不复闻有反者,然则前死者不有冤也?”夏官侍郎姚元崇对曰:“自垂拱以来坐谋反者,率皆兴等罗织,自以有功。陛下使近臣问之,近臣亦不自保,何敢动摇所问者若有翻覆,惧遭惨毒,不若速死。赖天启圣心。兴等伏诛,臣以百口为陛下保,自今内外之臣无复反者。若微有实状,臣请受知而不告之罪。”太后悦曰:“向时宰相皆顺成其事,陷朕于yin刑之主。闻卿所言,深合朕心。”遂赐无崇钱千缗。[《资治通鉴》,卷206,神功元年九月。]
酷吏们被除,政局宽松了。很多人提到魏元忠也是冤枉的,武则天马上召回任为御史中丞。魏元忠曾三次被流放,一次遭贬,都大难不死。更险者,是女皇从刀口上救出他来。一天,武则天宴请群臣,武则天问他:“卿往者数负谤,何也?”对曰:“臣犹鹿耳,罗织之徒欲得臣肉为羹,臣要所避之”武则天听了,一句话也未说。她怎么想呢?这么好的大臣像鹿一样被酷吏数度捉去欲做羹吃,而捉鹿者却是她使用的工具,哪么其罪应由谁来承担呢?武则天想来想去,心里难过极了,有什么可说的呢?
监察御史魏靖请求为那些受冤者平反昭雪,武则天当即批准。在调查复审工作中,许多人被解除罪名,许多冤死者得到昭雪。此后,朝中再无大狱,君臣关系融洽,出现了共同治理天下的和平局面。
然而,归根结底,其症结又在哪里?武则天够得上一位明君。但她的非正统地位和女性身份即云贵终是大臣们心中的疙瘩,这个疙瘩武则天本人怎么才能完全解开呢?
圣历元年(698年),武则天七十五岁。这一年她突然感到思想的懈怠,从来没有过的懈怠。几十年敢作敢为的豪气没了,也缺少了那时的敏感,似乎对人对事有点无所谓,甚至有点麻木。在大臣眼睛里,女皇帝这两年变得慈祥、有趣,虽然威严犹在,但没有了以前那种逼人的锋芒。
由于思想懈怠,身体也似乎跟着软弱。女皇很热爱祭祀活动,以前泰山、嵩山封禅的祭祀、洛水授图的祭祀,女皇的兴奋、昂扬,登上则天门的宣赦,犹如一座天神、一个从天而降的女神。然而,如今的祭祀活动中,大臣们只能看到女皇的虔诚、一个老年妇人的虔诚,动作迟滞、脚步踉跄。
看到女皇的老态,朝中大臣都在想着一个问题,女皇身后接替人的问题。但是,女皇不说,大家都不开口。大家再也不想逼她,都由争斗变成了同情,为女皇的难于决择感到同情。在继嗣问题上能说得上话的大臣,也都是老人了,他们的争斗心似乎也不存在了,变成了怜悯和同情。因此,大家都在等待着。
但是,有些人却着急,这就女皇的侄儿武承嗣和武三思。他们看姑母一天天老下去,与大臣们的关系一天天融洽。中枢大臣由狄仁杰、娄师德、王及善、杜景俭、王方庆、姚元崇、魏元忠等人把持。这些人都稳重、忠直,全是忠于李唐王朝的能臣、治仕。姑母偶尔也让他们任宰相,但总不让他们掌中枢,姑母到底是要把位子再让给李唐,还是让武周延嗣,做个开皇帝?他们心里一点数也没有了。
没有数就得问出数来。于是,圣历元年二月里,就有几起人前来说女皇,他们说:“自古天子未有以异姓为嗣者。”于是,数年不提的老话题又搬出来。对二武的心思和行动,朝中大臣消息灵通,一清二楚。一天,女皇宴请众宰相。席间有人提起二武为皇嗣的事,狄仁杰说:“文皇帝栉风沐雨,亲冒锋镝,以定天下,传之子孙。大帝以二子托陛下。陛下今乃欲移之他族,无乃非天意乎且姑侄之与母儿孰亲?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立侄,则未闻侄为天子而祔姑于庙者也。”此时说这些话,女皇一点也不感到惊奇。但她平静了这么多年,一听就厌烦,就对狄仁杰说:“此朕家事,卿勿预知。”狄仁杰一听有点着急,赶紧拿女皇《臣轨》中的观点劝说女皇,意思是君臣股肱,乃为一体,分不出国事和家事来。接着,王方庆、王及善也缓缓插言,劝说女皇。并劝女皇召还庐陵王,使母子相见。武则天听了,不仅毫无当年的锋芒,眼睛里满是泪水,侍从赶紧替女皇擦拭。武则天叹口气说:“朕老矣,不中用矣”
他日,女皇忽召狄仁杰说:“朕梦大鹦鹉两翼皆析,何也?”狄仁杰闻问一定在想女皇的意思,然后回答:“武者,陛下之姓;两翼,二子也。陛下起二子,则两翼振矣”[《资治通鉴》,卷206,圣历元年二月。]
年迈的武则天至此更加清楚,大臣们仍然是李唐的大臣,他们认可屈从了她这个皇帝,却没有认可武姓皇族。认可她,也只是认可她是唐室的第四代皇帝,而不是武周的开国皇帝。她深信自己可以做一个开国皇帝,但是她就得再次跨上征鞍,扬起利剑,杀死这些忠于唐室的大臣,杀掉自己的亲生儿子与自己的孙子们。因为,他们会誓死保卫李唐宗脉,狄仁杰们一定做得出来。然而,她已经做不到斗争的事了,她更不能向自己的子孙动刀。因为她一天天在向长安的李唐皇陵走近,那儿有她崇敬的名君李世民,有同她厮守几十年的丈夫李治。他们正向她招手,到了那里她将是李治的妻子、太宗的儿媳。那时见到了他们她将如何交待?难道能说“我把你们的子孙全杀光了,现在已是姓武的天下了”吗?席间的泪水是真诚的。那是母亲想念亲生儿子的泪水,儿子昏瞆,做出了荒唐事,但是这些年对他的惩罚还不够吗?已经十几年不见她的显儿了,她想念。母子的亲情使她的好强之心融化了,她开始止住奔腾的脚步,退到亲情的房檐下。
一个月后,武则天托言庐陵王有病,派遣职方员外郎徐彦伯前往召庐陵王及其妃和诸子,入都疗疾。七月,庐陵王到神都,潜居宫中。狄仁杰等大臣知庐陵王被召回,就进宫求见。武则天见宰相前来,满面春风地说:“朕知爱卿所来何事,庐陵王已还宫矣”狄仁杰却故作不知地说:“真是喜事,臣何不知?”武则天即使人挽起帘幕,庐陵王从帘后走出,拜伏于地。武则天扶起庐陵王,牵着儿子的手到狄仁杰面前,说:“朕还卿庐陵王”又对儿子说:“今全我母子团聚者,国老也儿当拜国老”狄仁杰免冠顿首,哽咽泪涌,跪地答拜。左右扶起狄仁杰,狄公继奏:“陛下母子团聚,家国之大幸事,庐陵王留过在房州,天下所悉知。今日在内,臣亦不知。宫外难免议论,其如明迎之,使朝内外尽知也。”武则天答应了狄仁杰的奏请,乃令庐陵王去石像驿安置,由皇帝“具法驾,陈百僚,就迎之。”于是,满朝文武皆知皇上将嗣位于庐陵王[《资治通鉴》,卷206,圣历元年三月。]。
九月,皇嗣李旦坚请逊太子位于庐陵王,得到皇帝允准,于是改立庐陵王为太子,复名李显,李旦册为相王。太子太保魏王武承嗣见继嗣落空,郁郁成病,一命呜呼。武三思为人乖巧,见形势急变,乃向庐陵门靠拢。
在立嗣期间,与突厥的关系仍时有起伏。突厥首领默啜许诺其女嫁于唐,建立姻亲,这年六月,命武承嗣子武延秀入突厥,纳默啜女为妃。武延秀,淮阴郡王也。命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摄春官尚书、右武卫侍郎将杨齐庄摄司宾卿,以二人为使,携金万两、帛万匹为聘礼,送武延秀前往。凤阁舍人张柬之劝谏:“自古未有中国王娶夷狄女者。”武则天不听,乃外调张柬之为合州(今四川合川)刺史。
武延秀一行至突厥黑沙南庭,见默啜。默啜说:“我欲以女嫁李氏,安用武氏儿也此岂天子之子乎我突厥也受李氏恩,闻李氏尽灭,唯两儿在,我今将兵辅立之。”乃拘延秀于别所,以知微为南面可汗,说是留着做唐朝在突厥之地的百姓之王。把阎知微、杜延秀、杨齐庄、裴怀古扣留。把其他人放回,让他们持着自己写的遣责信回洛阳,还故意封他们官职,加官服。发突厥兵进攻靖难、平狄、清夷等唐军。
放回的人至神都,呈上默啜之书。武则天看到书中列举唐朝五大罪状,全是胡说八道,什么给他们的种子是薰熟的,金子是假的,丝帛是粗劣的。尤其强调可汗贵女,武氏小姓,以此冒充婚姻,侮辱了她们。因此起兵,欲取河北。武则天一见大怒,乃发兵三十万征讨之。又以庐陵王为河北道元帅以讨突厥而招兵,人闻太子为帅,几天内招兵百万。又以狄仁杰为行军副元帅,帮助太子征讨。
大军行前,狄仁杰、薛仁贵子薛纳等将领,都再三向亲自送行的女皇说,立嗣问题态度还应坚决明朗,要让新太子在百官面前听政和谒见皇上,我们就是战死疆场也心安了。
武则天一一答应了将领们的请求。
武则天确立庐陵王为太子,确立了她身后的皇位继承关系,但她仍然是大周皇帝,并没有让位给太子的想法,由于几十年斗争的习惯,使她仍牢牢朝廷局势。同时把首都的屯兵,令河内王武懿宗、九江王武攸归统领,把禁中兵仅,控制在自己手中。
对默啜的打击,她虽派兵及时进行。但她早已认为默啜的犯境,很快会遭失败,并不怎么在意。而朝中的大势,她却不放手。她对自己罢黜贬走十几年的庐陵王和他的近戚并不放心。而朝廷大势,重在中枢宰相,她对自己的宰相们,尤为看重。武则天晚年的宰相是狄仁杰、娄师德、王及善、姚元崇、苏味道、李峤、陆元芳、魏元忠、吉顼,也有武家族人武三思、武攸宁,其中狄仁杰是首辅,尤为女皇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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