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起引着那少年到了近前,“六哥,这是史文进,与我们乃是总角之交。”
张简至也熟悉这些军中子弟的脾性,一脸正色,拱手作礼:“史二郎么?果然是义薄云天的幽燕游侠儿,某失礼了。”
史文进挺起胸膛,学着拱手作礼:“几位哥哥瞧得起文远、文进,但有差遣,赴汤蹈火,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自打幽州乱起,两兄弟就被父亲送到庄园藏身,一月来憋屈得难受,秦起、段灵狐一来,两个少年好不高兴,秦起嘴上没有把门的,带着几分炫耀,竟说出助武威郡王探幽州,联络军校的事,史文远,史文进两兄弟一颗心激动得怦怦直跳,大呼惊险刺激,嚷着要参与进来。
段灵狐心思细密,一见秦起泄了行踪,立即要两兄弟立书为誓,并要他们悄俏安排五人藏身庄园。
两兄弟商议半天,唤来庄园管事,在庄园南边寻了一处幽僻小院,院侧有马厩,马厩有门直接通往庄外。史文远叫管事去厨房准备了些酒食,又叫马夫备好黑豆、干草等马料,亲自在小院等候。
“文远,几位哥哥接来了!”史文进一脚跨入小院,兴奋地嚷道。
这一嗓子音量颇高,李贤齐心儿抖了一下,慌忙竖起中指,嘘声示意平静,我的个老天,要是这样一惊一乍的,进了幽州不被擒获,吓也得吓死。
“好,将几匹战马交给马夫,几位兄弟,上房里请。”史文远身形文弱,待人接物颇肖其父,有股子豪爽义气。
军中子弟仰慕的是讲义气的好汉,身体里流淌的是热血,叫他持刀杀敌,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叫他叛节投敌,那是宁死不屈。
众人也不敢猜拳行令喧哗,悄悄用着酒食,史文远道已安排妥当,明日一早化装成庄丁,送菜进城,张简至一听,与哥俩连干三碗浊酒,李贤齐朝段灵狐使了个眼色,几个少年轮番上去敬酒,把哥俩灌醉了事,省得他们一夜兴奋得睡不着觉。
史文远、史文进脚步踉跄地告辞离开小院,回屋沉沉睡去。
李贤齐到院子里和马厩细细察看一番,敌人会从何处攻进来,那儿可翻墙逃跑,熟悉一下环境,有事跑起来也方便。
马夫喂完马已回屋睡觉,李贤齐掩上院门,回到屋内,将房门紧闭,掀开厢房的布帘子,探头一瞧,乐了,四人一块儿正练着绷体功呢,连张简至也不例外,用对了人呐,赵无锋传播这事,以他惜言如金的性格,更显神秘。
李贤齐暗觉好笑,摇头晃脑叹道:“大家都在为传宗接代作准备,只有某是个劳碌命,勘验地形,筹划进退,起来吧,都起来议事。”
张简至一骨碌爬起来:“贤齐,绷体功果真有你说的功效?”
李贤齐转移话题,故意把脸一板:“秦起,你可知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还未进城,行踪目的已泄,如何能办成大事?”
秦起出言辩解:“文远、文进与我们自小相熟,极讲义气——”
李贤齐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们做的事,关乎一家老小的生死,史文远、史文进不说,被他家管事奴仆看出端倪,密告杨志诚,也不是没有可能。”
张简至也觉得事态严重,赵无锋、段灵狐目光不善,盯着鲁莽急躁的秦起,看得他浑身发冷。
“取消进幽州的行程,明日往平州出发。”李贤齐斩钉截铁道。
油灯泛出昏黄的光,张简至眼中多了几分柔情,幽幽低叹:“唉—,某也不愿连累几位兄弟,幽州烽火连年,某与丁府的婚约一拖再拖,丁婉玉是某的未婚妻子,此番进城,某定要携她到平州完婚。”
李贤齐瞧着灯光下的张简至,铁血男儿也有绕指柔的时候,摇了摇头,心中感慨,这就是宿命,“六哥,我们一道去接出嫂子,男傧相可得是我。”
二月末的清晨,天边刚有一丝鱼肚白,寒冷让车夫裹紧了夹袄,空气中夹杂着小雨过后的丝丝清新,几辆马车满载鸡鸭鱼肉,新鲜蔬菜,辚辚而行,往幽州东南的侧门而去。
昨晚商议到半夜,决定了探幽州,接六嫂。不过在李贤齐的坚持下,拟了一套严密的行动方案,人人都须遵从李贤齐号令,五日后不论成败,随庄园送菜的马车出城。
李贤齐缩手缩脚坐在马车上,着一身土白布圆领袍衫,弄得灰头土脸,扮做一个脏兮兮的奴仆。张简至粘了一撇胡须,扮着赶马的庄丁。
史文远,史文进鲜衣怒马,带着赵无锋、秦起、段灵狐三个贴身小厮。
幽州东南侧门平日紧闭,远远望见送菜的马车来了,守门旅帅早得了吩咐,装模作样问了几句,见是史家庄园的管事,老熟人,就那么四五辆马车,十几个人,也未刁难啰嗦,挥挥手,开门放行。
管事是个人精,幽州东南侧门走了好几趟,虽说有史元忠的吩咐,每次都还顺当,但守门的军士也不容易,笑容满面,拱手寒暄,吩咐奴仆,卸下两筐鸡鸭鱼肉,这才进了城,进城后赶紧到史府卸下东西,待会还要从东南城门出去。
此时坊门已启,街上行人慢慢多了起来,挑着骆驼胆子卖馄饨,推着小车叫卖蒸饼热粥,熟羊头、扒羊脸、肚肺、腰子,在酒肆门前大锅里煮着,飘着热腾腾的白雾,香味四散……任你牙军怎么闹腾,柴米油盐酱醋茶,老百姓还得顾着一家老小,还得谋生不是。巡了半夜街的军士也疲倦,回营睡觉去了。五人告别了史家兄弟,散入了人群中,眨眼不见了。
午时,宣义坊羊蝎子酒肆,冷冷清清也没几个客人。
酒肆生意并不好,酒浑菜糙,难以入口,兵乱一起,有几个闲钱的都买了粮食,躲在家里,谁还敢在外面买醉。临街靠窗处,李贤齐与张简至要了盘烤羊肉,金黄流油,味道倒还地道,一盆羊杂汤腥膻味重,两人一口一口抿着浑浊无味的水酒,已坐了多时。
赵无锋低头走进酒肆,站在门口稍停片刻,扫了一眼酒肆里的客人,径自到另外一个角落坐下,“掌柜,来碗汤饼。”
赵无锋要了碗面食一类的东西,“噗哧!”“噗哧!”吃了起来,那动静还挺大的,李贤齐暗暗为他捏了把汗。
秦起和段灵狐一起走进来,拿出一个酒葫芦,放在柜台上,“掌柜,打壶酒,不掺水的那种。”
掌柜是个回鹘人,生得矮小粗横,一张饼子脸笑起来比哭还难看,说话生硬还有点结巴,“小爷……说笑了,本店的酒……绝不掺水,看……那两位客人喝……喝得多带劲。”
李贤齐转过身来,点头一笑。“掌柜,结帐。”
秦起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这是一百钱,快去打酒。”
秦起、段灵狐先出了酒肆,张,李二人观察着他们周围,慢腾腾起身离去,赵无锋丢下汤饼钱,出了酒肆,快步追了上去。
一队正在街上巡逻的军士与他们擦身而过,为首旅帅觉得刚刚过去的人面熟,脱口喊道:“张六郎。”
张简至的心蓦然一紧,低声吩咐李贤齐:“别回头,分开往前走。”
妈的,出师不利,李贤齐的心不争气地跳了起来,索性停下来,到路边的茶寮买碗姜茶喝,暗中打量着四周。
张简至则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
那旅帅盯了一会,摇了摇头,喃喃自语:“张六郎弓马娴熟,腿微外阔,走路有点罗圈,哪有那么挺拔?”
和平坊,处处都是断壁残垣,焦黑的梁椽横起竖八倒了一地,院墙倒坍毁损得严重,东倒西歪的花圃长满了野草。
“赵无锋、秦起、段灵狐,出去务必小心,联络军中子弟,须先旁敲侧击,了解杨志诚得势后,那些军中子弟父辈谁最得意,是否升迁。谁在家中郁郁不欢,心有怨言……”李贤齐仔细叮嘱三个少年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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