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得知李朝被抓后,醒来的公孙青溪不顾伤痛,拖着羸弱的身子与李骁李绵一同闹上金銮殿。
三声鸣冤鼓,半命击鼓人。
红色的大鼓的巨响接连三下,朱红色的宫城城门缓缓拉来,一小队羽林卫抬着一块巨大的钉板一路小跑而来。钉板被放在地上,锋利的铁钉看上去锈迹斑斑,上面还沾染不少干涸的血迹。
“请吧。”羽林卫面无表情的指指钉板说道。
“骁儿,退下。”公孙青溪阻止想要上前的李骁,将披在身上的披风脱下,递给一旁的李绵。“为人父母,断然没有眼睁睁看着儿女受苦而无动于衷的道理,这钉板,还是让娘来过。”
自古以来,凡是告御状者,必当鸣响宫城门口鸣冤鼓,滚过十尺铁钉板方可面见圣上。公孙青溪无官职在身,若是告状,定当前去东都府尹,这般去告御状,一顿苦刑定然无法避免。
扎在娘身,痛在儿心。“娘——!”李骁李绵泪眼汪汪的看着公孙青溪咬着牙,滚过十尺钉板,下来的时候浑身汗涔涔。原本羸弱的身体看上去摇摇欲坠,两人急忙上前搀扶。公孙青溪脸上维持的表情即虚弱又勉强。“我,没事。走,咱们今天为李家讨个公道!”
公孙青溪不告人,只告事,她告这苍天不仁,待李家不公,连她幼子都不放过。然而公孙青溪没料到,李家落得今日悲惨的下场,端木皇室“功不可没”!老皇帝两日不见,苍老的几乎不成人形,公孙青溪以为他思念儿子过度,才会忧郁成疾,将心比心,端木知一定会看在同为父母的份上,放李朝归家。
端木知的下一句话,将李家母子三人打入万丈深渊。端木知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瞬间,公孙青溪恍然大悟,也心如死灰。原来……原来……她真傻。
公孙青溪嚯地从地上站起来,冷厉的双眼在金銮殿内与皇座上的端木知遥遥相对,对方毫无愧色。一刹那,公孙青溪柳眉倒竖,冲天的怒火再也无法遏制。“好一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李氏先祖真是瞎了眼,才会护你这狼心狗肺的皇室。昏君,我公孙青溪在此以血起誓,诅咒你端木皇室断子绝孙,诅咒你万世仙朝,存不过百年!”
“快拿下,快拿下!”端木知被气得浑身发抖,表情狰狞,旁边的太监总管一边安抚他,一边命人将公孙青溪拿下。
公孙青溪的神色已趋癫狂,她惨然一笑,挥袖用真气扫开围上来的羽林卫,一头撞上大殿之内的金柱,血溅三尺!
“娘!!!”
公孙青溪昏迷不醒,靖武帝震怒,下令将人关进慈心庵,命其修身养性,静思己过,并且三年内不许任何人探望。也不知道是不是公孙青溪的诅咒应验,还是血光冲撞神凤,是夜,端木知高烧不止,胡声呓语,太医赶来的时候,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回天乏术,不到第二天天明,端木知撒手西去。
太过突然的结局令所有人始料不及,纵然有人觉察出其中蹊跷,这会儿多半也没人去一探究竟。三日国丧,三日登基,等到端木瑜想起刑部大牢里的李朝,已经是七日之后。谁也没想到,短短不到十天的时间,物是人非,所有人周围都变换成另一种陌生的光景。
得知公孙青溪被关押在慈心庵之后,李朝并没有着急去接人出来。谁也无法料到,他们将要面临的又会是什么,变数如此之多,李朝完全不敢奢望美好的结局。公孙青溪在慈心庵养伤,未必不是最安全的方式。
新皇对他李家已无甚顾忌,却也不代表李家无恙,经历此番变故,他更应该小心驶得万年船,韬光养晦的同时还不能让新皇猜忌。该如何做呢,李朝手指轻叩桌面,心里隐隐有了想法。只是这件事,还需要其他人帮忙。想到那个人,李朝心中闪过微不可察的心痛,随即又被他快速抹去。
满室月光旖旎,李朝坐在李道安曾经坐过的位置,前门大敞,望着空无一人的庭院,微不可察的将叹息嵌入风中,华发轻垂,一室孤寂。
国丧期间,满城缟素,怕犯了皇室忌讳,李家人甚至没能举办像样的葬礼,就将逝者的牌位迁入忠烈祠,与李家为国捐躯的列祖列宗放在一起。作为现任的李家家主,李朝跪在祠堂端端正正的扣下三个响头,誓言掷地有声。
“哥,姐,逝者已矣,往事亦不可追,李家,只剩我们。我会倾尽我一生,为李家,肝脑涂地。犯我李家者,虽远必诛!”那一刻,李朝的表情如同之前的雨夜修罗,冰冷中充满嗜血,陌生到让李骁李绵后背发凉。
安葬完李家众人,李朝命南亭带上香烛纸钱,驱赶马车去李府的遗址祭奠。李府上下五十三口,全都埋葬在焦黑的断壁残垣之下,无一生还。那夜的大火足足烧了一夜,尽管下了那么大的雨,也没能阻止火焰的燃烧。等到大火终于被扑灭,众人的身体,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焦炭般堆在一块,惨不忍睹,骇人心神!李怀阳的身体,也在其中。李朝没让人可以寻找,斯人已逝,何苦再去扰人安息。李朝在忠烈祠旁竖起一块无名碑,刻上五十三口亡者的性命,以示祭奠。
遗址周围已经被人围上一堵矮墙,只留有一道小门,两个身披丧服的李氏骑兵守在门口,不让人随意进出。他们看到李朝之后,默默的行礼,放人进去。
门口的地上放着一方矮几,香炉中的佛香冒着寥寥青烟,火盆中的金元宝尚未燃尽,纸钱随风飘飞,并未飘出多远。这一切都说明刚刚有人在这,而且尚未走远。李朝脚步一顿,扭头问道两名守卫:“方才可曾有什么人来过?”
“是三皇子殿下,前脚刚走,您就来了。”守卫答道。
端木瑾?
李朝垂下眼帘,没再多说什么。李朝从南亭手中接过佛香,借着火盆中的火苗点着,迷蒙的香烟顿时遮住李朝的视线。他恭恭敬敬的俯首作揖,将佛香插入香炉,面无表情,没有一丝言语。然而跪在地上烧纸钱的南亭知道,少爷他这是,早把眼泪都流尽了。
来往的行人纷纷注视这个头发雪白的少年,猜测他是李家的什么亲戚,除了偶尔有人会掬一把同情泪,其他人更多的是漠视。这样的惨剧没有发生在他们身上,除了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唏嘘天有不测风云之外,其余的,与他们无关。对于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祸事,谁也无法理解其中的悲痛。
人,就是这么现实。
东风吹起的灰尘迷住自己的眼睛,火盆中未燃尽的元宝碎片散入空中,微弱的火苗在连续的空中翻滚里渐渐熄灭,留下打着卷的焦黑纸片或散入风中,或落到地上。脚步声渐行渐近,李朝听到侍卫行礼被阻止的声音,开头的一个“三”字让他知道来人是谁。他没有回头,他怕一看到对方那张姓端木的脸,就会忍不住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南亭识趣的退下去,临走前,顺便将门口的侍卫一同带走。他也没有朝端木瑾行礼,老实说,他不在乎。李家人,都有这个骨气。
银白的头发刺痛端木瑾的双眼,嘴唇翕动,他想要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死寂的沉默在两人间弥漫,唯有微风与心跳。
最终,还是端木瑾先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李朝冷笑,“你以为,李家所经历的事情,是你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去的吗?谁都能说这句对不起,唯独你们端木皇室,没有这个资格!你该庆幸,我现在没有找你们报仇的能力,否则……血债当然是血来偿!”李朝猛然握紧拳头,咬牙切齿。
端木瑾没有辩驳,李朝所说的,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无论是父皇,皇兄还是皇叔做下的事情,甚至连同他自己的所作所为在内,都对李家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若是李朝心中无恨,才该是最奇怪的事情。
“你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不需要你的虚情假意,也不需要你的怜悯同情,收起你的惺惺作态,我不稀罕!”
一只手,环过李朝的半身,将他搂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头顶一重,是下巴压在上面的触感,李朝听到依旧温柔如昔的声音在轻轻叹息:“想哭就哭吧。”
“滚开!别碰我!”李朝大力甩开端木瑾的手臂,挣脱他的怀抱,后者踉跄着险些摔倒。李朝这才回过头,对端木瑾怒目而视。然而下一秒,他微微皱眉,紧盯着端木瑾空荡荡的左袖。
“你的左手……”
端木瑾低头,扫一眼左袖,不在意的轻轻摇头:“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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