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去朝来颜色故(2)
朱成璧不知所以,越众上前,不看便罢,一看却是唬了一跳,慌忙跪下道:“臣妾失职,请皇上恕罪。”
皇后微微咳嗽一声,叶向高是翰林院的老先生了,见到帝后二人并一众妃嫔候在那里,不由一愣,到底也没失了礼数,慌忙行礼:“皇上圣安,皇后娘娘金安!”闻得此声,玄清头一个回过头来,连忙拍醒了玄淩,并着两个陪学的学生一同跪了下来。
“先生辛苦。”皇后悠悠道,“四殿下却怎么睡着了呢?”
叶向高不假思索道:“微臣实在不知,只是连着几日来四殿下神思昏聩、颇为倦怠,微臣讲学时频频走神,所以微臣才让四殿下小憩片刻。”
“小憩?”弈澹勃然大怒道,“你道朕请你来做保姆吗?既然神思昏聩,该罚就是该罚,该打就是该打!这样的不思进取,如何给幼弟做榜样!”
皇后也道:“连着几日?此情此景竟不是偶然得见吗?”
舒贵妃忙道:“听琳姐姐提起,近日四殿下读书颇为勤谨,许是睡的少了,天又炎热,才会如此吧。”
玉厄夫人闻言只是冷笑,拈着帕子一指跪着的玄淩,扬声道:“贵妃真当是好解释,如果今日皇上不来,四殿下是要在书房里睡上一整天吗?况且琳妃身为四殿下生母,自然是处处维护,贵妃倒是轻信一面之词。”语毕,玉厄夫人盈然望住皇帝,温言软语道,“臣妾教导无方,济儿虽然于诗书上并不十分用心,骑射倒是上佳,倒也不是臣妾谦虚,只是如今看来,要胜过四殿下几分呢。”
弈澹缓了口气道:“夫人的长兄乃是国之栋梁,有博陵侯素日教导,玄济的骑射确实是诸皇子中排第一的。”
玉厄夫人更见得色,睨着琳妃道:“妹妹是该好好教导四殿下才是,不然带坏了六殿下倒如何是好?”说罢又看一眼韩婕妤,“婕妤也应该谨记,这孩子,可不能用惯的。”
韩婕妤听出话中有刺,眉心一跳,连忙分辨:“嫔妾不敢。”言毕,韩婕妤又娇笑一声,“臣妾将来,必定十分严谨、好好教导孩儿,不至于像四殿下一般便是了。”
朱成璧没料到韩婕妤如此胆大,竟跟了玉厄夫人一同来讽刺自己,心中大恨,却又不便反驳,只能再度叩首请罪。
皇后轻抚胸口,徐徐道:“四殿下是否是身体抱恙才会如此?”
禧贵人微微沉思,臻首而言:“可是臣妾昨日看到四殿下与六殿下在御花园放风筝呢,不像是身体抱恙。”禧贵人素来实诚,只是这话却如同火上浇油一般,弈澹眼中的阴翳愈加明显,右手也是紧紧握着,指关节发白,正是骇人的形状。
舒贵妃虽然微有不忍,但今日之事确实无可辩驳,皇帝本来兴致颇高,今日之事,岂非大扫颜面?若要让言官们知道,必定又要轮番上书,指责皇帝的不是。舒贵妃眼见皇帝面色铁青,之前的种种好兴致都作风消云散,也只好不再多言。
和妃见状忙跪下道:“纵使琳姐姐疏于教导,但四殿下品行至纯、孝义兼备,姐姐又服侍皇上多年,还请皇上宽恕姐姐!”
玉厄夫人冷冷道:“宽恕不宽恕的,轮不到和妃来多嘴,皇子贪玩、延误学业,太祖皇帝与太宗皇帝在天之灵,如何得以安心?你是要添了皇上的不是么!”玉厄夫人唇角微扬,话中带刺,“和妃一向仁慈宽厚,不知倘若五殿下今日还在,会不会也和四殿下一个模样。”
此番言语连消带打,十分激烈,和妃一愣,心头像被极锋利的刀片划过,一时间翻涌起最痛楚的回忆和不堪回首的哀伤,宜妃见她双臂微微发抖,慌忙稳稳搀住她起身,恳切道:“还请皇上宽恕琳妃罢。”
玄淩此时也是吓得不敢抬头,更兼之母妃自从跪下之后便一眼也没有看过自己,心里愈加惴惴,本以为这几日的慵怠不过受时令节气影响而已,谁知在学堂上仍会时不时陷入迷糊状态,这便也罢了,又怎知今日父皇竟会过来呢?这样想着,泪水涟涟不由从脸颊滚落。
书房笼罩在苍松劲竹之间,素来最得清凉,只是,任凭那微风习习,却是怎么也吹散不了弈澹心头积聚的乌云了,他微微侧首,语带清冷:“琳妃实属教导不善,便在自己宫门口跪上两个时辰思过吧。”
玉厄夫人冷眼看着琳妃叩首谢恩,又扫了一眼玄清道:“贵妃也好好谨记吧,来日六殿下若学了不好,贵妃便也是一样的。”
昭阳殿辽阔幽深,细腻的蝉蚕香沁人心脾,玉厄夫人手持一盏紫笋茶,幽幽一品:“好茶!娘娘这里的茶果然是旁处不能相比的。”
皇后微微笑道:“紫笋茶贵在外形细嫩紧结、汤色淡绿明亮,凌薇烹茶的技艺又见精湛了。”
凌薇是凤仪宫的掌事女官,皇后的陪嫁,于后宫女官中自是头一份的尊贵,她闻言忙福了一福,笑道:“娘娘谬赞了。”
玉厄夫人赞许地看一眼凌薇,话锋一转:“相信此时,朱成璧已然跪在含章宫门口了。”
皇后望一眼窗外,方才还是晴朗的天气,此刻正逐渐阴沉下来,不觉笑道:“钦天监当真算得不错,看来今日必有一场大雨。”
玉厄夫人掌不住笑道:“贱人活该!谁让她当初费尽心机、把素馨受刑的情景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本宫耳朵里,扰得本宫连着几日不得好睡。”玉厄夫人凝眸片刻,又抚掌而叹,“不过,真真要谢谢姜氏的好谋算,朱成璧只顾着庆幸没被扳倒,殊不知整整一个月来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活人斗不过死人,当真是笑话了!”
皇后也不多言,只是微微品茗,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凶光,恰似那乌云密布的天空中,偶尔划过的一道闪电,炫目而又震人心魄。
“哗”暴雨如注,一层一层的水雾瞬间被激荡而起,氤氲着周围的景致都若隐若现,朱成璧跪在宫门口,只觉得青石板上逐渐泛起了一阵阵的寒凉,似灵活的小蛇在膝边游走。因是思过,朱成璧不着华服、不戴珠饰,一头青丝挽成一个低垂的平髻,唯有手腕上那只碧玉莲花镯静静地卧着,“愿如莲花托玉,生生不息”,朱成璧抚着镯子,心中绵生出一点点温暖,还好,再多的坎坷风波,总还有你在身边。
朦胧之中,却见远处似有人影一步一步走来,朱成璧有些疑惑,只是刘海早已湿湿地糊在额头上、遮挡住了视线,直到那个身影渐渐走近,朱成璧才猛地怔住,竟然是他?
梁王周奕渮,乃是先帝第十四子,生母璟裕贵妃,山东定陶人氏,入宫时封贵人,赐号“璟”,以示其颜容如玉、光彩照人,后又历迁至贵嫔,谁知诞下十四皇子后不久便撒手而去,为纪念璟贵嫔,先帝破例追封其为璟妃,弈澹登基后,又尊为璟裕贵妃。
山东有一名湖曰“渮湖”,先帝便为十四皇子拟“渮”为名,以示对璟妃的追思。先帝末年九子夺嫡,奕渮未曾参与,更兼之太后抚育奕渮,因此弈澹即位后奕渮甚得礼遇,于诸位亲王中最得信任与恩宠。
奕渮猛然见琳妃跪于此地,心中惶急,正欲上前搀扶,却听她清越安沉的声音道:“王爷安好。”
奕渮不由驻足:“你怎会跪在这里?”
朱成璧望一眼奕渮,忍住心头的惆怅与酸楚,保持着一个妃子应有的姿态,平静道:“本宫教导四殿下不周,被皇上罚跪于此处思过,王爷又为何冒雨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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