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霏见她双眼不再亮得异常,害怕惊动她似的,轻声问道:“姨母,你可愿跟我走?”
“不。大仇未报,我哪儿也不去。”杨灼华微微摇头。
林霏如鲠在喉,见其执拗至此,也不再劝,继而说道:“我师娘离家已有一年,我师傅下山去找她,如今亦是音讯全无。姨母,这一年你可曾有我师娘甚么消息?”
杨灼华依旧是摆头,她疲惫地合上双目,突然想起什么,遽然睁开。
“阿姊从没来找过我。但半年前曾有一男子到楼里,同你一样,说我像他一位故人。后来许是发现我不是,便突然消失再未出现过。”
听及此,林霏追问:“那人生得甚么模样?”
杨灼华沉吟半晌后答:“半年前的事了,我记不清了。但他当时穿着绣有仙鹤的道袍,身量很高。”
林霏精神大震,心头泛起喜悦,还要问:“姨母可知他从哪里来,或者去了哪儿?”
“不知。他第一次与我见面,带了一坛酒,说是赔罪,后来我听人说那酒是汾酒。”
林霏心中有了计较,又与杨灼华说了几句,便说要送她回去,却被杨灼华拒绝。
两人辞别后,林霏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她心头思绪万千。
今夜知道了师娘的身世,与姨母相认,还打探到了师傅的消息,可她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心中反而像压了块大石,沉重无比。
本打算回家休息,但她瞥见自己身上的斑斑血迹,又改道去寻水源,准备清理一下自身,以防吓到家中那两人。
远远跟在其后的谢书樽,见其突然改道到河边,幡然醒悟过来。他眯着眼思忖片刻,并未离去,而是悄无声息地隐藏在灌木丛中。
河岸上的人跪下身,用手掬起一捧水洗脸,待洗净了脸上的血迹,她伸手拆下束发的葛巾,一头长及腰间的青丝,顷刻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如丝般柔顺,似夜般漆黑。
一袭月光铺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的水色辉映河岸四方,亦将岸上人全身照亮。
远远藏着的谢书樽眯起凤眼,颈上喉结一个上下翻滚,像在等待一个纠结许久的灯谜答案般,灼灼盯着岸上人。
林霏犹未察觉那双窥视的狼眼,她除了鞋袜,坐在岸边,将两腿伸入寒凉的河水中,用四指顺了顺疏于打理的长发。
天犹寒水犹寒,她就这么静坐着,放开耳目,远眺寒山,细听风吟。
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下山之后,她遇见了许多事,每当心情郁结之际,她就会寻个无人的地方,有风邀风有月邀月,再回想曾在桃源的日子。
此去很远的远处响起了钟声,夜半钟声回荡在沉睡的夔州各处,恍惚间,林霏只觉自己独身一人坐在浩渺天地间,光阴与流水自她身边淌去,时间仿似静止,凡世间的纷纷扰扰不再存在。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她仰起头,闭上眼,呼出一口浊气。
夜风像在回应她,扬起她的长发,安抚地吹散那口化雾的浊气。
林霏静坐片刻,顿感身心舒畅,全身又充满了力量。
她将秀发全部别到一侧肩上,解开腰带,开始宽衣。
那件终日傍身的青衫终于被脱去,露出了里头白色的贴身袛裯。
见到此景,谢书樽屏住呼吸,即将知晓谜语,他却在这一刻紧张地手心冒汗。
待她终于除去白色袛裯,身上仅着一条长至脚踝的白裤,谢书樽一颗心终于落地,却又再次燃烧了起来。
如何能不燃烧?岸边那人腰肢纤细,小腹平坦,双肩单薄,背上的蝴蝶骨凸起,常年不受日照的肌肤莹白透亮,与那头乌发形成鲜明对比,愈发撩人心魄。
她胸脯那处缠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裹布。
被紧紧束缚住的前胸只微微隆起一点,若是披上衣袍,安能辨得出她是雄是雌。
但如今,谢书樽肯定,她就是女子无疑!
林霏就要解开胸上的裹布,突然一道紊乱的呼吸声被双耳清晰捕捉,她心神大振,寒着眉目伸手抓过一旁的青衫,一抖开迅速穿戴在身,几秒系好衣带,她满身凉气地纵地一跃,气息下提至两腿,人便直往谢书樽藏身的灌木丛中飞去。
但等她到了,灌木丛中哪里还见人影。
林霏抬目,视线极力扩展,一路往前追踪,最终却只捕捉到拐角处的一片白色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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