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一切都好。今日是青青送我回来的。”
她转过头,夏青青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苏衍一见她,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额角,那个包还没消下去。京城的姑娘可真野,那日他追打匪徒,这姑娘不分青红皂白跳出来一木棍砸在他脑门上。他一向不喜欢跟女人一般见识,谁承想她以为他打不过她,追着他揍了一路,匪徒也跑了。
不过看在妹妹的面子上,他还是拱了拱手:“多谢夏姑娘。”
夏青青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不用不用。今晚我们临江仙酒楼给行儿送别,你也来吗?”
苏衍一愣:“你们女子相聚,我——”他顿了顿,想起时间紧迫,妹妹与她们聚完连夜就得走了。于是道,“好,我一定去。”
夏青青放下了帘子,抿着唇笑了,车轮咕噜噜地滚动了起来。
两人走回言府,早膳后便去见了舅舅和舅妈,一同辞别。舅舅和舅母瞧着两人,那是一脸愁苦。舅母甚至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你们今晚便走?这么急?”
“是啊,行儿离开家乡久了,很想念爹娘。早早回去也好。何况行儿没有选上秀女,也是羞愧难当,不好意思在此久留。”
舅母叹了口气,命人备了丰盛的午膳,给他们送校而东宫之中,凌铉初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昨夜边关军报到来,处理了一晚上,三更才睡下。白日里就多睡了一会儿。
他起身由宫人伺候洗漱,司南跪在一旁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身旁的大宫女云影求见。”
“她怎么来了?”凌铉初还穿着亵衣,于是不疾不徐换好了衣裳,这才令她进来。
云影进来施礼:“太子殿下万福,皇后娘娘命奴婢来请殿下收回旨意。”
“什么旨意?”凌铉初捧起今早刚炖好的虫草乌骨鸡汤,一边喝一边问。
“殿下昨日下旨,将郡主逐出东宫。还请殿下网开一面,念在郡主与您青梅竹马的情分上宽宥她。”
“郡主?”凌铉初瞧向了司南。
司南瑟瑟发抖:“太子殿下,昨日奴才就想告知您了,您要逐出宫的那四位,便是郡主一屋的四位秀女。”
凌铉初一口鸡汤喷了出来,腾地起身:“什么?苏亦行也在内?!”
“回太子殿下的话,是…是在内…”
“那人呢?”
“奴才让嬷嬷们看着,先不让走呢。”
云影冷笑了一声:“司南公公,您这人看得可不怎么样。今一早,宣武门守将便报给了陛下,四位姑娘门一开就离去了。我们娘娘也是因为和皇上一同用早膳,才得知了此事。”
凌铉初忙起身要走,司南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腿:“殿下,鞋——您的鞋——”
凌铉初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还光着脚……
他回身换了件常服,匆匆就要离去。走到一半,皇上却又要召见他。
这种时候召见他,简直是火上浇油。太子不由得想起强公公此前让人给他带的话,倘若父皇先一步知晓苏亦行离宫,只怕过不了几日,她便回成为西宫嫔妃的一员了。
凌铉初去了承干宫,皇后也在。一家三口齐聚,倒是难得的景象。皇上叫他来,仿佛只是闲话家常,还询问起了他选秀女的事情。
“朕方才听皇后了郡主之事,老三,你这也太不给你母后颜面了。”
“儿臣知错。”太子目光略略一扫,强公公不在。情况十分不妙。
“这就是了嘛,其实郡主时候来宫中,你也是见过的。她活泼可爱,真烂漫。如今出落得也是亭亭玉立,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朕瞧着与你也颇为般配。”
“儿臣此次处罚有失妥当,故而决定将同罚的另外三人也一并赦免了,重新入选秀女。不知父皇母后意下如何?”
皇后不疾不徐道:“那倒也不必,那夏家之女刁蛮任性。听此次争端都是由她引起的,别把她召回来了。”
皇上瞧着凌铉初,他正若有所思。皇后的提议中了皇上的心思,夏家手握兵权,太子也有兵权,若是两家此时联姻,那他这个皇帝不定便要成为太上皇了。
凌铉初回过神来,颔首道:“夏氏确实顽劣不堪,母后的是。只不过秀女苏氏品行醇厚,此次争端之中多番劝阻无果,还受了些伤。儿臣以为她不该受罚。”
“这苏氏既然放出去了也就罢了。”皇上忽然道,皇后瞧了皇上一眼,此前的疑心愈发可靠。
“既然郡主都回来了,若要赏罚分明,那除夏氏外的人也该一并赦免。否则就都该领罚!”
皇后闻言,忙劝道:“太子的是,确实是该赏罚分明。”那苏氏若是回来,太子娶了她,将来倒是可以坐实太子“乱1轮”的声名。到时候下议论纷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皇上不悦:“那就让皇后派人去宣旨,太子你留下,今日还有政务需要你处理。”
凌铉初万般无奈,只得留下,奋发图强,飞快地处理起了奏折。
色渐黑,苏亦行和苏衍带着云朵早早去了临江仙。三人刚走,宫中宣旨的公公便来了。来苏家的是强公公,言侍郎心中惊疑未定,皇上御前的人为什么亲自来宣旨?
难不成他外甥女犯了大错,赶出宫还不够,还要受到其他重责?
他急忙出来迎接,陪着笑脸道:“强公公,您来得不巧了。那丫头刚走!”
“去了何处?”
“只是有朋友给她办了送别宴,没去哪儿。您看,要不您在这儿稍等?”
“咱家等得,皇上可等不得!”
“是是是,我这就派人去找。”罢打发了几个仆役出门寻找,但是暗自嘱托他们,若是瞧见了苏亦行,让她立刻离开。
他抹着汗,心翼翼打听道:“强公公,我这外甥女儿不是选秀女落选了,怎么皇上又派人来了?”
强公公叹了口气:“家的心思,你就别多问了,一会儿听了便知道。”
他怀揣着圣旨,若是摊开来,赫然是一道封妃的旨意。强公公心中也感慨,真是造化弄人……
苏亦行并不知晓这些,她正和姐妹们酌。青梅煮酒,气氛愉悦。苏衍坐在她身旁,笑道:“这几日承蒙几位照顾,我替我家妹子敬几位姐一杯。”
三人喝了酒,钟艾笑道:“苏二哥,我们常常听行儿提起家中的兄长,十分羡慕。不知二哥婚配否啊?”
尚青云掩唇偷笑,夏青青红了脸:“你瞎问什么!”
苏衍笑道:“生不曾婚配,怎么,郡主想招驸马?”
苏亦行捏了他一下:“你怎么如此轻浮孟浪?”
“你又不是第一日见二哥我孟浪。”
“我是不想招驸马,可有人想要找如意郎君。”钟艾瞧向夏青青,“青青,我看你和行儿关系最好,要不然你当她嫂嫂,以后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夏青青羞恼,顾不得礼节,扑过去捏她。钟艾笑着起身躲了起来,两人追着打闹了起来。
都是少年人相聚,不拘礼数,不一会儿都玩闹了起来,很是热闹愉快。
只是苏衍瞧了瞧时间,对三人拱手道:“时辰不早了,再不走城门要关了,我们就此告辞了。”
苏亦行也起身捧起了酒杯:“有情不管别离久,情在相逢终樱有缘再会了。”
三人也捧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主仆三人离去,留下了屋内失落的三人,各自喝了一些酒,没什么话,也就都回去了。
苏亦行低着头走在人群之中,回想起与三郎逛夜市的那一幕,仿佛还在昨日。京城匆匆一行,今日便要不告而别了。她不由得长长的叹了口气。
苏衍转头看她:“怎么,来了一趟京城,人走了,却把心给留下了?”
“只是…只是有些不舍罢了。”
“你放心,他若真心待你,千里之遥也会来寻你。若是不来,就是没有缘分,自当放下。”
苏亦行点零头,主仆三人出了城门。城郊,一辆马车停着,他们上了马车,一路渐行渐远。苏亦行稍稍有些醉意,便靠在二哥怀里打盹。
忽然,苏衍听到了马蹄声,似乎只有一个人。这是官道,来往有马匹也是常见的。她闭着眼睛继续憩。
马蹄声越来越近,忽然绕过他们停了下来。马车也猛地停住,苏亦行被惊醒,神情还有些茫然。她看着二哥冷峻的神情,疑惑道:“二哥,怎么了?”
“有人拦路。”
苏衍握住了腰间的剑。
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行儿,随我回去。”
苏亦行僵住了,她缓缓掀开了车帘。三郎骑着马,腰身挺直,头发微微有些散乱。见到她,他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她看着他:“你…你拦我做什么?我已经落选了,如今就要回家了。”
“你本就是牵连无辜受累,郡主已经被赦免,自然你也要一并回去。”
苏亦行只觉得晴霹雳,她环顾四周,发现只有三郎一人。于是下了马车,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太子派你来追我?”
“是。”
“可簇只有你一人,你…你能不能放我回去?”
“这是旨意。”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绝情。
苏亦行红了眼眶:“我…我原本是想你来寻我的,可不是在此处,也不是来接我回东宫的。”
苏衍也从车上跃下,挡在妹妹身前:“你这人怎么如此薄情寡义?!我妹妹情深意切,一心想着在家中等你上门提亲。为了你才想尽法子落选,你却要接她回去,亲手将她送到太子身边!”
三郎不为所动,依旧向苏亦行伸出手,一字一句残忍而坚定:“随我回去。”
苏亦行看着他,良久,一滴泪落了下来。她缓缓走向他,伸出了手。他一把握住,将她拉上了马背,双臂环着她握着缰绳。
苏衍无奈,只得调转了马车跟了上去。
三郎策马,苏亦行抹着眼泪。他温声道:“好了,别哭了。知道你情真意切,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苏亦行哽咽着道:“我对你才没有情真意切!就算以前有,现在也没有了!我讨厌你!”
凌铉初知道她的是气话,只是被她了讨厌,心中也觉得烦闷。
“以后…以后在东宫我见了你,一定都绕道走。若是我真的成了太子的人,我就给他吹枕头风,让他给你鞋穿!”
凌铉初忍俊不禁:“好好好,你多吹些枕头风,太子爱听。”
“你——你卑鄙无耻下流!放我下去,我自己回去!”苏亦行挣扎了起来。
凌铉初低喝道:“别乱动,会摔下去的。”
苏亦行眼泪汪汪:“摔下去正好,摔断了腿,就能回家了。”
“你就是变成瘸子,太子也要你。”
“你——”苏亦行气得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咬了下去。
他一声不吭,由着她咬。只是良久才了一句:“轻一些,当心牙疼。”
温热的眼泪顺着面颊滴落在他的胳膊上,苏亦行捂着嘴,牙确实挺疼的。早知道不该隔着他的护腕咬的。
可不管苏亦行是否情愿,她还是回到了东宫。
进了东宫,凌铉初却没让她回含凉殿,而是将她拉去了承德殿。苏亦行发现方向不对,挣扎了起来:“你带我去那里做什么?送我回东宫还不够,难道迫不及待要带我去见太子邀赏么?”
“……”
凌铉初一言不发带她去了承德殿偏殿,命两个太监和宫女守着,不让任何人接近。
苏亦行心下敲锣打鼓,只觉得自己这次要凉了。她感觉到太子对她的重视。兴许是知晓了云镜国师那句母仪下,所以对她另眼相待了。
她心如死灰,原本心情从云端一路跌到了谷底。她还被自己喜欢的人亲手送给了别人。苏亦行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难受得想哭,这一次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她有气无力地靠着床沿,抱着膝盖静静地看着一轮明月。原来她的挣扎,终究犹如蚍蜉撼树……
太子回到宫中,司南立刻迎了上来:“太子爷,苏姑娘——”
“人在承德殿住着,不许走漏风声。否则当心你的脑袋!”
“喏。”
苏亦行在承德殿住了两日,一直闷闷不乐。三郎没有出现,太子也没有出现。云朵宽慰她:“姐,你不是常既来之则安之,那三郎不是人,正好也让你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以后当了太子宠妃,好好整治他!”
“宠妃?”苏亦行瘪着嘴道,“那也只是意味着永无休止的争斗,我才不要。反正以后都这样了,过一日算一日……”
她正无精打采地用早膳,一名公公忽然匆匆赶来,苏亦行认识他,是太子的贴身太监司南。
“苏姑娘,今日殿选,请您收拾一下去参选。”
苏亦行一惊:“殿选?不是还要过几日么?”
“提前了。”
“那…那好。我这就收拾一下,请公公在外面稍候。”
司南退了出去。苏亦行低声问云朵:“二哥此前给的那包东西还在么?”
云朵点零头:“在…在呢。”
苏亦行决定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她取出了二哥此前给她备下的东西,将自己的脸涂黑画丑。出门的时候,司南瞧着她,趔趄了一下,欲言又止。他跟在后面,落后一步吩咐太监将此事禀报给了太子。
苏亦行其实也知道这只是垂死挣扎罢了,太子对她的重视是因为母仪下的预言,无关容貌。但如果太丑,太子不定也会放弃。
来到承干宫大殿之时,已经只余下最后一排秀女了。她站在队末,已经殿选过的秀女都会从其他门先行离去,所以她并不知道前面殿选留下了谁又走了谁。
苏亦行走进去,皇上,皇后和太子三人是坐在重重的珠帘之后的。她低着头,王嬷嬷站在一旁,高声报出了她们的姓名和家世。
最后念到苏亦行之时,皇上面色一沉,看向了一旁的强公公。他冷汗涔涔,身子都僵了。不是一去不回了么,怎么又出现在这里?而且这脸是怎么回事?
苏亦行低着头,没看到发生的一牵只是听一旁的王嬷嬷道:“秀女觐见颜,需以素面朝,故而需净面!”
五盆水端了上来,五名秀女花容失色。这一批秀女不愿选妃的早已经离去,但总归是有人想留下。这几人恰巧都是真心实意在努力选秀女,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精心从早上起来便开始梳洗化妆。
然而五盆水上来,那四人齐齐露出了本来面目。皇上皱着眉头道:“这是梳妆打扮还是易容啊?”
到苏亦行时,她哭丧着脸,可水在脸上越擦,越是露出她白嫩无暇的肌肤。当最后一层黑泥擦去,一张脸如同出水的芙蕖一般,娇嫩可人。加上眼中泛起的泪光,更是我见犹怜。
四下的宫人也未曾见过这般绝色的美人,忍不住探头去瞧。
太子对身旁的宫韧语了一句,皇上和皇后侧目。
“你真决定如此?”皇上神色不虞。
“父皇过,儿臣的婚事由儿臣自己定夺。这便是儿臣的决定。”
皇上衣袖下的手紧了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随你。”
太子起身道:“苏氏赐如意,封太子妃。”
身旁的太监立刻拖长了音,高声宣布这个结果。
苏亦行早知道自己要入选,却没想到会是太子妃。她惊愕地抬起头来,只见一只手握住了玉如意,两旁宫人掀开珠帘。墨色的衣袍上绣着金色的龙纹,金冠下的那一张脸她再熟悉不过。
凌铉初步步走向她,双手捧着如意,司南捧着太子妃的宝册和金印紧随其后。
苏亦行忽然觉得阳光有些耀眼,刺得她睁不开眼。她呆呆地看着他,他走到她身前,轻声道:“我过,会给你一个交代。”
两行泪从眼眶里滚落,苏亦行忽然觉得心像是被扎了一下。原来,他一直在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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