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玲珑浑身的血液都僵住了,瞳孔散大,双眼开始模糊,耳朵里再也听不见声音,她其实听见了,可是她抗拒着那个声音,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不可能!
明月也不想相信,却不得不再重复一遍,“姑娘,这是宫里的贵人传来的消息,是从北疆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的,国公爷前日傍晚在和北麓国的一战中下落不明,只找到了一件血衣,传来的消息是殉国了。”
明月的声音不大不小,远的文氏那边可能听不见,可是张嬷嬷还在身边,张嬷嬷一听马上跑到文氏身边禀报,“老夫人,宫里传来消息,国公爷,殉国了!”
就是张嬷嬷的一句话,满院子的宾客都听见了,原本热热闹闹的院子,顿时就安静下来了,鸦雀无声,随后又热闹起来,如清水下油锅一般沸腾。
玲珑后退两步,被明夏扶着,“姑娘,姑娘,别动气,你别吓奴婢啊。”明夏被吓的血色全无。
玲珑双目无神,像是失了魂魄一般,满脑子都只有那句“国公爷,殉国了!”。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我要去找兄长。”玲珑挣脱开明夏的手就要往外跑,不是从兄长嘴里听到的,她不信,父亲骁勇善战,怎么可能会殉国呢,父亲明明说过会回来给她过生辰的,父亲怎么就说话不算话了呢?
“姑娘,别去了,府外都是老百姓,围的水泄不通。”明月拉住玲珑,这个消息已经传开,无数的百姓围绕在叶府门前,今日是姑娘的生辰,原本是派发喜钱的日子,谁知喜事变白事。
“我要去,我要找兄长。”玲珑推开明月,现在兄长是玲珑唯一的寄托。
可玲珑还没有跨上长廊,就在阶梯上倒了下去,朱色的裙摆扬起一道弧度,像是蝴蝶翩翩起舞,却带着无尽的悲凉。
“姑娘!”明月接住了人,也顾不得是否会被人笑话,背起玲珑就往衡欢院去,明夏跑着去请大夫。
玲珑一走,院子里就更热闹了,好端端的生辰宴,仿佛就是一场笑话,众人都在交头接耳。
文氏被张嬷嬷扶着,险些站不住,“这可如何是好啊,这可如何是好,造孽啊,我的大郎啊!”
文氏的表情痛不欲生,一副失去了亲生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痛。
“老夫人节哀啊!”很快有夫人上来安慰文氏,陆陆续续的多了许多这样的话,都来安慰叶家人。
“唉,我的命苦啊,大郎正当壮年,竟然遭遇不测,让我可怎么活下去啊!”文氏捶着胸口,低着头,谁也没有看见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痛快。
“老夫人年岁高了,可得注意自己的身体啊,国公爷的事,自然有陛下做主。”
“诸位,对不住了,如今我叶家遭此大难,也没有办法再招待诸位,老身给诸位赔礼了。”文氏被两个嬷嬷扶着道歉,引得一众人都说不敢不敢。
叶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虽然有些人想要留下来看热闹也不太方便,陆陆续续都走了,也都忙着回去打听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出一个时辰,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骁勇善战的定国公死在了北疆,以身殉国了。
衡欢院乱成一团,玲珑晕倒了,大公子又没有回来,明月和明夏没有了主心骨,请了大夫回来说是气急攻心这才晕过去了,得等一会才能醒。
“明夏,你说怎么办呀?”国公爷殉国,姑娘没了父亲,亲事还没有定下来,大公子又没有上族谱,那定国公这个爵位就要传给四房的四爷了,那姑娘可怎么办啊,没有了国公爷,姑娘以后可如何是好?
“别着急,”明夏也心乱如麻,却还有些稳重,“明月,先稳住衡欢院的人,国公爷殉国,姑娘的地位就要反转过来了。”没有了定国公,还有谁会捧着姑娘,无父无母的女子,大多孤苦一生,好在还有大公子,可大公子如今又在哪里呢?
“嗯,我去吩咐,明春,把院里的人都召集起来。”明月擦了眼泪,她不能哭,姑娘还没有醒来呢。
“明秋呢?”方才就没有看见明秋。
“不知道,明夏,你先去姑娘身边守着,我去了。”明月往后院去。
明夏进了屋,玲珑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了一般,姑娘花容月貌,堪比沉鱼落雁,国公爷一死,姑娘的人生又该如何呢?
福康院。
文氏一进屋子,面上的难受就收了起来,被张嬷嬷扶着坐下,喝了口茶,“院子里的人都遣下去了吗?”
“老夫人放心,院子里没人,都派出去打听各处的消息了,衡欢院那边三姑娘还昏着呢,啸风院虽然进不去,但是大公子还不曾回来,不晓得去了哪里。”
文氏和张嬷嬷对如今的情况并不奇怪,丝毫不见难过与惊讶,这个结果,正是他们想要的,只不过在人前还是要装装样子的。
“把院子里的物件都换了,换成素净的,还有四房那边,这些日子万万不能出什么纰漏,国公爷去世,我们都十分悲痛,谁要是乱嚼舌根子就灌了哑药发卖出去。”文氏手上拿着拐杖,盼了这么多年,终于要熬出头了,绝对不能有一丝丝的意外。
“老夫人放心,四夫人是个通透的,保管把这件事情做好,衡欢院那边已经开始乱了,下人都无头苍蝇似的。”张嬷嬷笑了笑。
“哼,三姐儿自己有本事,把衡欢院拿过去管教,那我可插不了手,让她乱,衡欢院这么好的院子,也该换个人住了。”文氏冷笑,衡欢院可是叶府最好的院子,让叶玲珑住了这么多年,也是便宜她了。
“老奴明白,老夫人高计。”
“去请大夫,放话出去,就说我悲痛过度,已卧病在床,乱不乱的,也和我没关系了。”这些年在大众面前,文氏一直都把定国公当亲儿子对待,如今亲儿子去世,她总要表示一下,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传的呢。
“是,奴婢这就去办,老夫人去床上躺着。”
很快,福康院传出老夫人因为悲伤过度晕过去的消息,外边听见的人又赞叹一句,不是亲子也这般亲近,看来叶老夫人品性不错。
秋棠院。
叶秋霜也是在院子里知道这个消息,看见玲珑晕倒本来想去帮忙,可是她这个身份,又不好凑过去,只好先回了秋棠院和秋姨娘商量。
秋姨娘说让人去外边打听打听消息,她就一直靠坐在窗前,没隔多久,天空布满了乌云,倏然下起了大雨,院子里的宴席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收起来。
今日来了许多人,都是来祝贺三姐姐的,可是父亲殉国了,父亲走了,正好又是在三姐姐生辰的这一日,喜事变丧事,原本来祝贺的都变成了看笑话,三姐姐一定很难受的。
“霜儿,快把窗户合上,外头的雨都飘进来了。”秋姨娘跺了跺脚,裙摆上都是雨珠。
“姨娘,怎么样了?”叶秋霜过去紧张的看着秋姨娘,也许此刻满京城的人都在想,叶氏玲珑的父亲去世了,无依无靠了,可是国公爷也是她的父亲啊,她的父亲也去世了。
“霜儿,这件事情是真的,国公爷是真的殉国了,而且据说尸骨无存,只找到一件带血的披风,不日送达京城,给国公爷立衣冠冢。”
秋姨娘叹了口气,虽然她和定国公没有什么感情,两人也很多年没有见过了,可好歹国公爷是大房唯一的支柱,国公爷这一死,大房的几个孩子还不知道要被文氏如何磋磨呢。
三姑娘还好,有大公子护着,总归是能护住一点是一点,可是霜儿就麻烦了,没有兄长护着,也没有父亲照拂,她这个姨娘更是案板上的咸鱼,任人宰割。
“唉,霜儿,你说以后该如何是好,前些日子老夫人要你与许家的族叔定亲,大公子帮你回绝了,可是如今,国公爷去世,府里就是老夫人做主,大公子自顾不暇,哪里有时间管我们,若是老夫人再提起这件事情,那你可如何是好。”
秋姨娘烦的很,她对国公爷没有什么感情,国公爷去世,她并没有太多感受,只是先前还盼着国公爷回来能给叶秋霜安排一个好一点的亲事,这般看来,日后母女俩怕是要如同浮萍一般漂泊了。
“姨娘,这大抵就是命,若是祖母非得我嫁给许家,我们也无能为力,如今三姐姐的亲事比我更悬,不过父亲殉国,总归陛下娘娘会多看顾着,希望祖母不会太欺负三姐姐。”
叶秋霜前几日还想着,三姐姐如今和她交情尚可,等父亲回来,她求求三姐姐,把亲事定下来,如今这般看来,都是枉然。
“唉,苦了我的霜儿了。”秋姨娘抱着她唉声叹气,三姑娘有陛下娘娘看顾,可霜儿却不会有啊。
“姨娘,别心急这件事情,这段日子总归是不会让我嫁的,我想去衡欢院看看三姐姐。”
“如今衡欢院的许多下人都往外跑,不想再回去了,以后叶府是谁当家做主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都不想和衡欢院搭上关系。”秋姨娘叹了口气,人走茶凉,茶凉的速度比人走的还要快。
所有人都是个明白人,知道三姑娘如今的地位来自于国公爷,国公爷一死,谁还会护着三姑娘,大公子一个养子,怎么斗得过四房。
“他们要走就走罢,三姐姐于我有恩,我该去看看她的。”反正自己的命运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得罪了文氏和不得罪文氏都会是一样的结果。
“好,等雨停了,你就去看看。”秋姨娘看着外边的大雨,希望雨早点停,也希望这件事情早点结束。
——
玲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在生辰这日父亲回来了,她高兴极了,飞奔而去拥抱父亲,却只抱到了一件血衣,原本是白色的锦袍,如今只能瞧见血色,被撕碎的锦袍,上面满是血色,父亲不见了。
“爹爹,爹爹,你在哪,不要丢下我...”
叶楼屿听见动静,坐了过来,见玲珑眼角有泪,想必是梦魇了,只好推了推她,“玲珑,醒醒。”
玲珑被推醒,梦中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眼前只剩下兄长的脸,她倏地起身,抱紧了叶楼屿,带着哭腔,“兄长,我梦到了爹爹,我害怕,我梦到爹爹不见了。”
这一刻,她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这些年,她一直期盼着北疆无恙,有一日她可以和爹爹,兄长三个人一起过上安宁的日子,不必一年到头难见两次,可似乎,这个愿望再也不可能实现了,爹爹去世了,她再也没有爹爹了。
叶楼屿的脸色十分难看,抬手拍了拍玲珑的后背,“乖,别哭。”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为细作的事情奔走,可最终还是没有阻止事情的发生,知道父亲殉国的消息,他的痛心不比玲珑少,可却必须记得自己是兄长,得撑起这个家。
男儿有泪不轻弹,有时候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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