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茫。
想到这里,不觉看向一脸喜气洋洋的汀兰。
“天气热,一会儿只铃儿跟我出门就可,你们看好门户,松散半日。”
“那奴婢去安排车架,头遭出门,可不能泄了底气。”
姝菡不置可否,由着汀兰去外面张罗。
即使姝菡从前低调惯了,但一想到太后对待自己的隐约敌意,以及容妃的虎视眈眈,也终于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下去。
而此时此刻,慈宁宫中,容妃前脚刚礼了永寿宫,后脚就去往太后跟前服侍。
“如今后宫里有了贵妃,臣妾再沾手以往您交给臣妾的一些个庶务,会不会不太合适了?”
容妃伏低做小,以退为进地试探。
太后觑了她一眼,悠悠开口:“你也不用做出这副小心的样子,她是贵妃又能如何,再大,还能大过我这个太后?还能大过祖宗礼法?还能大过天下传颂的孝道?你且看着,她一个六品武夫的女儿,掌一方小宅尚且勉强,这偌大后宫,她纵有三头六臂也是支撑不起来的。”
从前后宫里没有掐尖的人,几个高位份的一同理事还说得过去,如今有了贵妃,堪比副后,只要皇帝吐口,这后宫的大权落在谁手还真不好说。容妃这么急着过来,就是心里的石头落不了地。
“那您的意思是?就这么放任了她不管?”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救了整个皇城,又故意推却了三阿哥封王的事,这几日外头的呼声正高,这个时候踩她,只会遭了仕林唾骂,与其强硬打压,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容妃见太后仍一派从容,低头若有所思。
“臣妾懂了,就按您所说,日后我定然好好捧着咱们这位新官上任的贵妃娘娘,也好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
太后点头:“不错,等她登得足够高,才能体会,跌下来的时候有多痛。”
“可是臣妾还是有一点担心,难道,您真的要把后宫大权悉数交到那位手中?万一她歪打正着,真的镇住了那些个趋利避害的宫监和主事们,到时又该如何收场?”
“凤印还在我手,你怕什么?皇帝一时不还朝,便始终鞭长莫及,而这后宫里的事便插不得手。她折腾得再凶,也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只等我们拿住她的错处,就有一万个理由让皇帝再降了她的位份。所以,你只需做好本分,无须庸人自扰,看她自己露怯不是更好?”
“那臣妾就听您的吩咐,只等着看好戏开场。”说是这么说,容妃还是觉得,必要时,在贵妃御下的路上适当挖上几个坑,让她跌得更狠些,那才精彩。
太后又道:“等一会儿人过来谢恩,我会将后宫之事暂时都交付给她,你到时候找个由头规避不受,咱们就看看,她这独木之舟,能撑多久。”
002
姝菡从太后手里接过的差事里,有两件棘手的大事。
其一,因后宫宫舍在日前那次动乱里多有损毁,而工部修缮人手不足,不能在短期内修复,所以需要重新安排宫舍。
其二,后宫里宫女内监的人手严重不足,也亟待补充。
姝菡既想好了要和太后为首的阵营打擂台,便不准备推却。
差使她痛痛快快接了,见容妃推诿,索性也不需她出力,只当面让太后做了一个保证:“既是您身体不适操劳不得,臣妾代您多操持些也是应有的孝道。只不过,您也知我从前没有太多掌家理事的机会,此番独挑大梁,难免怯场,不知可否向您讨两个人给我做帮手。”
“这个不难,你看上了谁,直接调过去任你差遣。”
“臣妾想请图佳郡主进宫协助我,再有一人,还请您割爱,将素兰姑娘借我一用。”
太后愣在当场。“这……”
“太后娘娘方才答应了臣妾,总不会反悔?”
太后不知道姝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说出去的话也不能往回坐,只得点头。“如你所愿。素兰,你待会儿拿了我的懿旨,去图佳那里传旨,回来以后,直接去永寿宫伺候。”
姝菡达到目的,谢恩告退。
一旁的容妃陷入沉思,百思不得其解。
“太后娘娘,那海佳氏是傻了不成?她找堂姐帮她理事?还要走了您身边的一等大宫女素兰,这不是在自己身边放着一个随时会爆的炮仗和一双耳朵眼睛吗?”
“哼,她傻?我看她聪明着呢。图佳虽然是皇族后代,毕竟隔着远,手再长也伸不进后宫里头,海佳氏这是怕万一出了纰漏,提前拉了垫背的,找人顶缸呢。”
“那这么说,是我们失算了吗?”
“慌什么?回头我嘱咐图佳两句,让她只在一旁看着,不要多嘴也不要插手,海佳氏头次经历这么大的事,且还是既紧急又重要的大事撞到一起,肯定要手忙脚乱的。只要她露怯,我们再在背后推上一把,不怕她不跌下来。”
“还是太后娘娘英明。”
“唉,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咱们大阿哥。我老了,只盼着什么时候你能立起来,我也好享享清福,不再沾手这些乌糟事。”
“臣妾定会努力的。”
☆、【借力】
001
姝菡受命的次日,便开始正式理事。
因事先已经打过招呼,图佳郡主一早进宫,从太后那请安后就直接过来永寿宫,连着素兰也一并过来。
图佳郡主是外命妇,到了天黑自然要归家,但素兰却直接被责令带着行李过来,便是夜里也在宿在此地的。
姝菡客气,让图佳郡主坐了下首不算,还给素兰留了座,她自然不敢受,姝菡便让人给她搬来个小杌子,她也只敢勉强挨了椅边儿。
阿蘅见人已就绪,茶也换了一盏,这才肃容进来报事。
“主子,奴婢已经将宫舍损毁的情况悉数笼总汇编成册,还请您过目。”是为了修缮屋舍,宫妃暂时迁宫做准备。
姝菡没有接过簿册,反而看向坐在她下首,被“请来”协她理事的图佳郡主。
“我经过的事儿少,也没有个主意,不如请郡主先过目,与我参详一二?”
图佳忙说:“不敢,贵妃娘娘何必自谦,还请你拟了章程,若有用的上我的地方,我照做便是。”
图佳郡主方才得了太后嘱咐,已经决定万事不出头,只当个摆设,省得被这位绵里藏针的新任贵妃海佳氏给算计了。
姝菡也不为难,索性让阿蘅当众唱名把册子上的内容报将出来。
“此番按屋舍受损程度不同,修缮工期长短,总分三类情形。共有两处宫舍遭到严重损坏需要重建,有四处宫舍损毁程度尚可,需要修缮,另有十四处宫舍损坏轻微,诸如门庭院墙门垣遭到破坏,工期在三日内且不影响居住。”
姝菡点点头:“那两处需要重建的,和那四处需要修缮的,都是何处?又住了什么人?”
这个阿蘅自然也早有准备。
“禀主子,需要重建的两处宫舍分别是毓庆宫宫和养心殿。而需要修缮的四处分别是雨花阁、钟粹宫、咸福宫和咱们永寿宫。”逆党搜宫时,底下的人都是抱着洗劫掠夺的目的,是以那些位份低或位置偏的殿宇反而更安全。像是太妃们所居的春禧殿,甚至都无人问津。
姝菡点点头:“想来是逆党先奔着几处后宫主位而来,才会有眼下情形,哦对了,那日我在慈宁宫时,逆党攻进来的时候损毁了不少院墙和大门,为何没列在修缮之列?”
“主子容禀,慈宁宫是逆党伏诛后第二日便着工部修缮过的,前几日业已完工,是以奴婢这次并未将慈宁宫收录在册,并非奴婢疏忽遗漏。”
“如此就好。”想想又道:“毓庆宫既需重建,那大阿哥如今住在何处?”
“在景仁宫,因此前景仁宫修缮过一次,一切井然有序,太后娘娘做主让大阿哥搬过去的。”
“既如此,就先紧着养心殿的修缮,总不能让万岁爷回来没地方下榻。”
“是,奴婢记下了。”
“还有,需要修缮的那三处,你着人去问问,看看姐妹们是想迁往别处暂住,还是先忍耐一段时间。总归要等养心殿完工,才好安排旁的地方。谁要是有哪处中意的所在,便提前与我说,我再去慈宁宫讨个主意。”
“那咱们永寿宫,是否也要外迁?”
“我原想着搬去老祖宗的寿康宫里暂住,但如今事务冗杂,怕每日门前络绎不绝惊扰了她老人家,所以还是作罢,总归咱们只是损了几处院墙,让侍卫们多留心些就是了。”
阿蘅又应了是。
图佳在一旁听了半晌,也没等来什么热闹可看。
她原想着,无论姝菡先紧着哪一处后宫宫舍修缮,她都有话可说,可是既然太后的慈宁宫已经恢复如初,而接下来要修复的是天子的养心殿,这戏就无法可唱了,连是非都没得挑拨。
如是,图佳有些灰头土脸,她耗费半日坐在永寿宫,难道就真的当个木头人,闲摆设?还不如回家相夫教子的好。
正憋闷,姝菡却意外提及了后宫里讳莫如深的皇后娘娘的近况。
“这话本不应由我来说,自皇后娘娘奉命‘休养’以后,便鲜少见大阿哥开怀。我一个外姓人,总不好越俎代庖,如今既然郡主在,您何不去劝慰劝慰她们母子,也好替太后她老人家分忧。”
作为大阿哥的舅母,图佳确是时常听闻大阿哥因忧心生母,偷偷去探望而时常惹恼太后的事,听姝菡如此劝说,虽然带着十分戒心,但转念一想,也是人伦常理,此结也无人好解,心思微动,却没有当面应承。
姝菡没有强求,又当着图佳的面处置了几件琐事,这才笑着对她言:“我一个人理事难免怯场,劳烦郡主作陪,心下感激也不安,您若看到我处事有何不妥,万万别纵容,但求能指点我一二。”
图佳自然说不敢。
姝菡又突然提及:“迁宫的事倒还罢了,这宫里内监宫婢的缺口甚巨,我自昨日便因此事焦急,郡主可有什么良策。”
图佳氏不好一问三不知,中规中矩回答:“历来宫婢都是选秀而来,旁的办法,我一时也想不出。至于内监,也多是京中贫户小子,或是罪籍充没。”
“郡主说的不错,待我仔细想想,再同您商量。”
002
图佳郡主从永寿宫出来,本欲先去慈宁宫一趟,但想起姝菡方才提到大阿哥之事,难些思量。
这个外甥,不仅事关国祚,更是未来那木都鲁氏和郭络罗氏能否继续昌隆满门的关键所在,为了子孙万代的富贵荣华,这浑水,她还真是不得不蹚。
想到这里,朝着引路的小太监道:“我去大阿哥那里坐坐,你前头带路。”
景仁宫里,大阿哥见舅母突然造访,欣喜异常。
“您怎么亲自过来了,福元都想您了。”说着扑到图佳怀里,到底是个六岁大的孩子,也有真情流露的时候。
“我也想咱们福元了,这不就过来了?让我看看,长高了,不过也瘦了。”边说,边慈爱地抚着福元头顶。
福元却似乎想起了什么。“舅母,您能不能想办法替我向皇祖母说说情,我已经数月不曾见过我皇额娘了。”
图佳虽然也心疼他年幼失去亲母庇护,但更清楚,皇帝和皇后积怨已深,非三言两语可以化解,要想保住大阿哥前程,只能弃卒保车。
“福元乖,你皇额娘身体不好,你皇祖母也是怕你过了病气才不准你去看她的,等你皇额娘大好了,我必亲自带你去求情,总会达成心愿的。”而事实上,皇后的身体早就衰败不堪,回天无力。
福元到底是天家的孩子,不再像从前那般容易哄骗,索性背转过身。
“我知道你们还当我不懂事,随意拿个借口哄骗我,容妃进宫,就是要取我皇额娘而代之的,别以为我不明白?”
图佳郡主心头一惊,这话可不是一个小孩子能悟到的,定是有谁嚼了舌根。
“唉,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懂我们这些长辈的一片苦心呢?舅母和你皇祖母都不会害你,实在是你皇额娘她身体不济,才没法继续照顾你。”
“要我相信也行,但要我皇额娘亲口说,要我视容妃为庶母,我才肯认。”
图佳一想,虽然这事难办,但也是个标本兼治的法子,遂决心一试。
“好,我今日便想方设法去探望你皇额娘,若是她点头让容妃代为照顾你,我便拿了她的信物来找你。”
福元不置一词,也不回身。
图佳郡主无法,也不敢惊动旁人,索性独自往皇城西北边缘去。
守门的人见过图佳郡主,先头不肯放她进门,可图佳郡主将□□赐给她的一方翔龙玉珏亮了出来,终是闯了进去。
那木都鲁氏数月没能见天日,身体日益衰败,全凭着每日的人参鹿茸养着一口气,冷不防见到张嫂过来,险些激动得从床榻上折下来。
“快勿动了。你这身子骨,怎么越发清减了?”彼时风光无限的皇后娘娘,如今竟已形容枯槁,脱了人形一般,纵图佳郡主铁石心肠惯了,也难免有些酸涩。
“嫂子,来,看我了,是皇帝的,意思,吗?”一句话断断续续,仿佛一口气上不来,就要殒命。
“我刚从景仁宫过来,大阿哥说想念皇额娘,我代他过来看看。”
皇后听闻大阿哥如今住景仁宫,大惊失色,拼着全力捉紧图佳郡主的胳膊:“你说什么?大阿哥,搬出了,毓庆宫?”
一边说着,气息都喘不匀。
图佳郡主赶忙伸手替她在背后顺气。
“你先别急,不是你想的那样。前些日子逆党攻进了紫禁城,损毁了不少宫室,以养心殿和毓庆宫尤为严重,是以福元才临时搬去景仁宫。”
皇后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图佳氏见皇后如今的惨状,有些不忍说起后宫里的局势,可为了让大阿哥能接受容妃,又不得不狠下心。
“我今日来,还有一件大事,同你商量。”
“可是福元出了何事?”
“算是,你在此间养病,外头的事多有不知,如今,成妃因日前退敌救驾有功,已经正式被皇上册封为当朝贵妃,皇上另有意封三阿哥为玺亲王,但被海佳氏婉拒了。”
“你说什么?皇上他,怎么会如此糊涂,未立嫡长,而先封王?这,是要,把我的福元,摆在何处?”
“如今海佳氏做大,你又要养病,咱们大阿哥连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甚是可怜呢。”
皇后怔忪了一会儿,目光渐渐清明起来:“嫂子,有话,你直说。”
图佳郡主面上稍有尴尬,还是决定把利害关系讲明:“你也知,容妃会入选进宫,是太后的意思。总归她姓郭络罗,和太后,和我,都连着亲。别的我不敢担保,但若由她日后来辅佐扶持大阿哥,定然会全心全意,不会生了贰心。”
皇后沉默良久,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我在这矮檐之下,日日盼着咱们大阿哥过得如意,天热怕他中暑,天寒忧他着凉,便是入了梦,也是他在上书房读书的模样。这般怀胎十月的辛苦和慈爱,岂是一个毫无瓜葛的两姓旁人可以领受的?你们都盼着我死,盼着旁人享了我身后的尊荣,我就是吊着这口气,也不会让你们如意。”
说完,别过脸,不再言语。
图佳郡主正为难,如何骗了她吐口,外头一个眼生的宫婢来敲门。
“皇后娘娘,该服药了。”
皇后本是脸朝着里,闻言却似久旱之人得遇甘霖,不仅将头转过来,甚至主动把手伸向那宫人来的方向。
图佳没有在意,还要趁机劝说几句,皇后却似恶狗扑食一般,不问那汤药是冷是热,咕嘟咕嘟几口,悉数咽下。
随着药碗被宫婢接过去,皇后再次转身朝里,不理会人。
不过奇怪的是,她的身体似乎被什么力量牵动着,一直抖动个不停,口里也哼哼呀呀不知所谓。
图佳感觉有什么不对,叫住了退出屋的宫婢:“皇后娘娘服用的是什么药?用了多久?为何作此反应?是哪位御医给开的方?”
“奴婢只负责给皇后娘娘端药,奴婢什么也不知。”
说完,匆匆忙忙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上帝视角提示:姝菡并不确知皇后在幽禁期间发生了什么,可是她相信,随着她冉冉升起,太后和容妃必定急着让皇后殡天,好给容妃让路,所以姝菡才会故意怂恿图佳郡主和皇后与大阿哥接触。
☆、【残喘】
001
几日辗转而过,图佳郡主每日依旧会到永寿宫“协助”姝菡理事。每日出宫前也定然要去太后那里小坐,无外把姝菡的种种表现汇报给称病不出的太后知道。
而那一日去见皇后碰到的可疑情况,图佳郡主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始终没有和太后提起。
“臣妇看海佳氏做起事来有板有眼,不急不躁,还真有那么点样子,纵使是皇家的公主冷不防坐上那个位置,也不会如此妥帖的。”
太后闻言面色不大好看:“是不是她背后有什么帮手给她捉刀?还是有什么事,是在暗中操作,你并不知晓?”
“纵使臣妇没有留意,那素兰每日几乎与海佳氏形影不离,总不会错漏过什么。不过我听说,海佳氏她,竟是个读过书的,看的还不是女戒女训之类,而是涉猎颇广,不拘史学、兵书还是礼法,几乎谈起来,都头头是道,这一点倒是让人意外。”
“竟有此事?其母在宫里也没听说有什么大才,其父也是个地地道道的武夫,怎么会如此费心她的学问?”
“臣妇也想不通,又或许是,她天赋异禀,精钻于此,是以家中才有意培养?”
“这件事我记下了,你再仔细想想,她理事这几日,当真是挑不出半点差错?”
“若是有,臣妇定然早就报过来了,实在是,无错漏可寻。宫舍修缮她紧着养心殿和毓庆宫,没有偏颇不公;迁宫之事又尽可能征询后宫诸人的意见,也未引发任何不满。”图佳仔细想想,又言:“若非说她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做法,那便是在选秀一事上。”
太后神色凝重,“选秀之事,她如何办了?”
“按说,小选的秀女,皆是由上三旗的包衣中采选,年龄在十三至十八之间。”
“不错,这是圣祖立下的规矩,既为了天子安危着想,又考虑到汉臣的情结。”
“海佳氏这次小选,似乎有意将采选的范围扩大,无论是从秀女的年龄上,还是家世出身上,都要破旧立新。”
“你仔细说说。”
“她前两日有言,因今年三月内务府小选,几已拣选出全部符合要求的适龄人选,而眼下后宫人手不足,若按以往规矩,恐难足数,所以提议,将小选范围扩大至八旗所属的包衣,且年龄放宽至十二岁到十八岁。如此,既可彰显天子一视同仁的博大胸怀,又可以解燃眉之急。”
太后听完难以置信:“是谁给她这么大的胆量?小选的范围是当初圣祖爷定下的规矩,若是听她天马行空说改就改,岂不是乱了礼法?这事儿我不允。”
“海佳氏已经托监国的佑亲王往南边去书,怕是要直接请万岁爷给她撑腰。”
“她竟然敢如此嚣张,小英子,你去,把海佳氏给我叫过来,我倒要当面问问,她当我是泥塑的菩萨不成,不经我首肯,就敢擅自向天子上书。”
图佳郡主见太后义愤填膺,赶忙在一旁劝说:“您先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反倒顺了那位之意。”
过了小半个时辰,姝菡顶着贵妃大妆随着小英子前来。
太后给图佳郡主使了个眼色,意思让她适时站出来举证,也好出了一口恶气。
姝菡见太后满脸官司,图佳郡主也是一脸倨傲,知道是小选的事被报到了太后耳中。
这件事,她早有打算,便不慌不忙向着太后行礼:“给太后娘娘请安,听说您近来睡的较以往安稳,臣妾心里高兴,这些天特意嘱咐御膳房炖了助眠的枸杞桂圆羹给您,您用的可好?”
“哼!你还敢问我睡的安枕不安枕?你这几日做的好事,是成心让我睡不安稳才是真?”
姝菡闻言面露不解,“您何出此言?臣妾是真心实意盼着能为您分忧解难,这才壮着胆子接手这偌大后宫的冗杂事务,臣妾若真哪里做的不好,也绝非是有意而为,您直管教训了才是。”
“你还不想认是?那你来说说,宫女小选的章程,你是怎么安排的?”
姝菡看向下首的图佳郡主,十分诧异:“此事,郡主难道没同您请示?这就是郡主的不是了,我两日前就已经和她言明了利害关系和流程,次日郡主来也未说您将此事驳回,这才向皇上去书请奏,为何您似今日才知道此事?”
图佳郡主面露愕然,“你什么时候说过让我把此事向太后娘娘请示的?”
“就是前日的事啊,因我后来临时改变主意,欲把小选秀女的年纪再降一岁,还特意命铃儿追出去寻你,后来没在慈宁宫外等到你,却在英华殿外碰上了,当时还有两个守门的侍卫在场,您当真都忘记了?”
图佳郡主有些恍惚。
那一日从英华殿出来,她因忧心皇后的病情,所以神思不属,甚至都没认出来寻她的是哪处的宫人,更记不清当时两个人都说了些什么?
看姝菡信誓旦旦保证,又提及有侍卫在场,图佳郡主一时赧颜:“我那日在日头下走的久了,没大听清那宫女说了什么,是我的疏漏。”
太后的关注点却不在此:“你前日去了英华殿?你去作甚?”
“臣妇多日不见皇后娘娘,心中惦念,又因福元实在思念母亲,这才自作主张走了这一趟。”
太后拍案而起:“胡闹。”
又顾及外人在场,试着圆话:“皇上离京前早有吩咐,闲杂人等不得去滋扰皇后养病,你这是明知故犯,明日起,不用进宫来了。”
图佳郡主先是不能相信,太后居然会当众下她的脸面,随后电光火石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臣妇知错。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姝菡看战火东引,也不打算火上浇油,只轻咳两声:“臣妾原不知太后娘娘会对此次选秀的事有质疑,已经将草拟的章程托九王爷传往南地,您看,是否要派人追回?”
太后被图佳氏的冒失举动惊吓不小,一时也没心思去捉姝菡的错处,只挥挥手:“我今日乏了,不想听你们在这里扯皮。选秀事关重大,既已惊动了皇帝,我也就不再插手,全凭他定夺就是,不过我丑话说到前头,若因此事引发朝中非议不满,或是促成了任何恶果,你身为统领后宫的贵妃,是万万不能脱责的。”
“臣妾惶恐,日后定当谨言慎行,事事面禀过您再定。”
太后哪肯替她顶缸,摆手吩咐:“我老了,不中用了,这后宫迟早要交还到你们手中,往后有事,除非紧要,都不必来我这里虚耗了。”
“那臣妾便,恭敬不如从命。”
002
几日后,后宫小选的议程,便经天子首肯,直接通达到礼部户部和内务府。
因情况特殊,在秀女选阅之前,姝菡特特令人做好了名录,凡是家中已有一人入宫侍奉后宫的,此次均无须应选,其中也包括,此前在那场浩劫中殒了女儿的家庭。
如此一来,原本因为频繁采选秀女的积怨,一下子便迎刃而解,而且,因为范围的扩大,参加选阅的秀女总人数也十分充足,竟有近八百之多。
太后原本等着看姝菡马失前蹄,没想到她将事情处理得妥善周到,无处指摘,暗恨先时思虑不周,反倒迁怒到容妃身上。
容妃也包着委屈,她如今不仅丢了协助贵妃理事的机会,还因装病,被大阿哥更加疏远,理由都是现成的:怕过了病气。
太后一边恨铁不成钢,一边还要替她铺路。
在某一日的午后,得了热症多日,刚“痊愈”的容妃来慈宁宫请安时,太后终于遣走众人,稍稍吐口。
“你且安心,左不过,是这一两天的事。待百日热孝过后,我会向皇帝进言,升了你的位份,到时候,你可别再让我失望呢。”
容妃难掩满脸的喜色,结结实实叩头谢恩。“定万死不辞,襄助大阿哥登位、奉养您老人家天年。”
不过次日,英华殿终是传来急报:“皇后娘娘今日服了午膳后便狂吐不止,秽物里带着血丝,太医会诊后皆言,人现在已经回光返照,怕是救不回来了……”
太后叹了一声:“也是可怜,她可还有什么话留下?”
“皇后娘娘恳请,再最后见大阿哥和大格格一面。”
太后顿了一顿:“大阿哥,和大格格?”
那来传话的小太监忙说:“是,皇后娘娘确是如此说的。”
太后有些犹豫,但终究顾虑着声名脸面,怕被诟病狠厉毒辣,“春分,那你便陪着大阿哥和大格格去一趟。万一皇后她有什么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的,也好及时遮掩了去,让她走前,留下最后的体面。”
“是,奴婢遵旨。”
☆、【薨】
001
春分到永寿宫来接大格格的时候,姝菡正在看着宫人们给歆瑷沐浴更衣。
“大格格刚拾掇好,不好马上见风,若是春分姑娘不急,可先往景仁宫去接上大阿哥,我稍后再派人送大格格过去。”
春分无法,就先告退离去。
姝菡用手指逗弄着越发皮实的大格格:“咱们歆瑷越长越讨喜了,赶明儿个,让画师来做个相,保准儿和年画里的童女一模一样。”
阿蘅看姝菡没有马上让春分把大格格带走,不免疑惑:“主子您是不想让大格格去见皇后最后一面,所以才没让春分带大格格走吗?”
姝菡摇头:“她们总归是亲生母女,眼看着皇后时日无多,我怎会阻了她这点余愿,虽说眼下大格格小,不记事,但将来若她长大成人,问起她生母的事,我总不能说,因为她生母不喜欢她,所以我连最后的告别都不成全?只怕到时候辜负了这一场教养缘分。”
“您如此看的开,奴婢却始终想不通,皇后当时那么决然地抛下大格格不顾,如今弥留之际,见与不见,又有什么打紧,难不成,还想着将来让大格格替她争来什么尊荣?”
姝菡被这话猛地触动,但又按下那点猜测。“许是,人之将死,终于醒悟过来了。”
“那一会儿,奴婢让奶娘抱着大格格过去?或者奴婢亲自去送?”
“都不用,既然皇后是这么个光景,于情于理,我都应亲自带着大格格去送她一程。”
阿蘅有些担心,“可是万一恰巧,皇后在和主子会见之时有个三长两短,被有心人算计到您头上,您不是百口莫辩了吗?”
“那倒不至于,御医都已经铁口直断皇后已是油尽灯枯,总不是我今日去一趟就成了凶手,若她们想拿着皇后的病况做文章,只需说我近来掌管后宫疏于照顾就完了,和走不走这一遭没大关碍。你放心,此事我心里有数。”
“倒是芳嫔如今在老祖宗跟前养着,我们要更加留心才是。”
“是,奴婢日日都亲自过去的,还为此,特意将雨花阁修缮的事往后排了排,倒是素兰,近日来常回慈宁宫问安,您看?”
“无关紧要,我们行的正坐的直,不怕她当那耳报神,有她在,我们连自证其身的功夫都省下了。”
“还好芳嫔也是个明理通透的,没有因为雨花阁被安排在后头修缮而闹脾气。”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谁是真的护着她,也知道在何处养胎更安全。”
“唉,但愿芳嫔能记得主子您的好。”
“记得不记得,也没什么打紧,我是为了我自己。总不能在我理事的时候,闹出宫妃小产的风波来。”
如是,姝菡和阿蘅又消磨了近半个时辰,才不紧不慢吩咐人备下车驾,只为避开前头去看望皇后的大阿哥。
皇后如今所在的宫舍已在紫禁城边缘,与冷宫隔的不远,姝菡带着大格格行到那里,已近酉时。
门上的人得过吩咐,知道大格格会来,但因春分没用料到姝菡会亲自过来,是以门上的人也没有刻意阻拦。
进到皇后如今所居的寝殿内,姝菡有一瞬的惊讶,当初雍容端庄的皇后,如今已经瘦得脱了人形,再难找出往日的一丝端庄风仪。
“皇后娘娘,我带歆瑷来看你了。”
皇后先头见了大阿哥哭过一场,这会儿正靠在架子床的木槅上闭目养神。
听见声音,她倏地睁开眼,又半眯起来,似乎在努力辨认来的是什么人。
“海佳氏,你终于来了。”
听见这话,姝菡心里了然。
“原本我还在想,皇后娘娘为何突然要宣见大格格,可是方才您问都不问一句大格格的事……看来,您真正想见的人,是我。”
皇后不禁冷笑出声。“不错,我若直接和旁人说要见你,必定遭到千般阻挠,与其等着被拒绝被疑心,不如兵行险着。”
姝菡听皇后如此不加掩饰,脸色有些冷下来。“皇后娘娘因何想要见我?”
“自是为了那件旧事。”
“呵,那件事,拜皇后您所赐,我在坤宁宫早产,险些一尸两命,我念在大格格面上,本不欲在今日提及,想不到你却反倒提起……是觉得时日无多,想要清算了吗?”
皇后本欲发火,却生生忍住。“那一日,我动了歹心不假,但真正害你早产的,另有其人。”
姝菡心里一动,想到巧儿尸身的蹊跷,和那件染血貂绒大氅的悖论,终是沉下心思听她说完。
“那件沾了污秽的大氅,确实是我让宫女聂儿给你披上的,巧儿被杖毙,也确是我下的命令。但巧儿的尸首被移到你必经归途,却并不是我的意思,所以说,另有凶手在幕后隐藏,且算计了你我二人。”
皇后所言,姝菡此前早有怀疑,但她却不急着追问。“皇后娘娘,你今日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皇后面露不甘,“你也瞧见了,我快要死了,说不定都看不见明天一早的太阳。我既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总要说出来,心里才痛快,总不能到了下面,还做个冤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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