獒犬劲足,叫起来分外响亮,它好像听懂裴原说什么话一样,叫得口水四溅。
“你稍微冷静一下。”裴原仍旧气定神闲,抿口茶,和气劝它,“我不是看不上你,我只是非常的讨厌你,我觉得你对我也没什么好印象,是?何必呢,你非留在这,你膈应着我,我也膈应着你。”
裴原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也不怪你,这事的主要责任在我的小舅子,就那个送你来的,叫季蕴,你记得?但是,不管怪谁,事情还是得解决的,我好心,给你想了个法子。”
“看见了吗?”裴原坐直身子,指了指东侧方向,远山层层叠叠,他说:“那是雁荡山。”
“等你再长几个月,能自己活下来的时候,你就去那个山里。听说你能猎狼,那么勇猛,没事猎几只野鸡兔子,也不至于饿死不是?”裴原站起身走过去,想要拍它脑袋,“山里生活比这儿好……”
“嗷!”吉祥露出森森白牙,猛地张嘴,差点咬掉裴原手指头。
裴原一甩袖子,冷哼一声:“不识好歹!”
阿黄蹲在一旁看他,都要看呆了,不知裴原在那喋喋不休说什么。
裴原重新坐下来,后知后觉,也觉着自己有毛病,和一只狗磨磨唧唧的,让旁人看见,要笑话死他。
放以前,裴原打死也干不出这样的事。但和宝宁待久了,他慢慢觉得生活也变得有意思起来,一花一草都像是有生命的,他能够沉下心来,去感受那些琐碎的,从前总是被他忽略的事情。
应该不算是件坏事,他乐在其中。
但还是有些丢人的。
裴原把刚才情绪都收起来,想起那会答应宝宁的事,弯腰给灶点火,继续熬糖浆。他哪里知道什么样的糖浆最好,木棍上扎一串枣子,往锅里乱贴乱试,一扬手,稀糖浆甩出去,洒一地。吉祥从被骂开始,叫声就没停过,瞧见裴原出丑,叫得更厉害。
裴原烦躁,手指着它:“再叫给你丢出去!”
吉祥不听。裴原手里还捏着那串没晾干的糖葫芦,也不知有意无意,反正手一甩,糖葫芦飞出去,粘在吉祥的厚毛上。
糖浆和毛黏在一起,吉祥扭着身子使劲挣脱,但根本甩不下去,叫声简直惨烈。
不远处传来宝宁和刘嬷嬷的交谈,她们闲来无事扯家常。
宝宁问:“刚才用的辣椒是哪儿买的?味道可真正,切开后直冲鼻子,这次的卤鸭掌肯定特别好吃。”
刘嬷嬷说:“厨房里老张买的,说是巴蜀那边运来的干辣椒,挺贵的。但炸辣椒油特别好,切碎了放碗里,一勺热油浇下去,香极了。但是夫人,您是少吃的好,婢子记得您小日子要来了,这段时间多注意……”
宝宁应着好,但越走近,注意到吉祥不正常的叫声,蹙眉道:“快过去看看。”
裴原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先宝宁一步离开,装作刚才不在这里的样子,走之前将阿黄拎到了他刚才坐的椅子上。
过了约莫半柱香,他又回来,宝宁正拿一把大剪子,蹲地上着急地给吉祥剪毛。经过几日朝夕相处,吉祥对宝宁很亲近,现在六神无主,往她怀里扑,糖葫芦根本扯不下,那片长毛只能剪掉。
吉祥本就丑陋,缺一块毛更丑了。
裴原笑出声。
就像他刚才以为的那样,刘嬷嬷果真以为是阿黄闯的祸,小声责怪它:“怎么能这么调皮呢?下次可不要这样了,你也不想想,若你刚才没跑脱,糖浆将你俩黏在一起,你岂不是已经被咬死了?”
裴原神色泰然自若,没管那边忙乱,自在地坐好,夹一筷子卤鸭掌到嘴里,嚼嚼,啜口温好的酒。
简直神仙日子。
他眯着眼看宝宁昨日种在墙根底下的花儿,和在将军府时候的一模一样。吉祥还在那头惨叫,裴原在心里琢磨的是,宝宁怎么这么爱往窗底下种花儿,夏天蜂子出来的时候,窗户一打开,岂不是都飞屋里去了?到时候她害怕了,还是得他来收拾。
裴原又想,晚上得记着点,找几个人手来把院子查一遍,看哪个犄角旮旯里别藏着蜂窝。
魏濛拍着肚子过来的时候,宝宁那边刚忙完。
吉祥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它现在样子太过难看,宝宁琢磨着,过几天将它的毛都剃了算了。獒犬毛长是因为生在吐蕃,那边严寒,现在到了中原,马上又盛夏,它一身长毛自己应该也不舒服。但今日不行,得让它缓缓。
宝宁和刘嬷嬷一起把吉祥带下去,又罚了阿黄的禁闭。
裴原一直坐在那自得其乐地喝酒,半点愧疚的意思都没有。
魏濛刚才京城回来,跑了两个时辰山路,一身尘土,他回来之前好像喝了不少酒,现在打出的嗝儿里还有酒味。
他大喇喇在裴原对面坐下,伸脖子问:“哟,吃着呢?”
裴原含着筷子尖儿:“瞎吗,看不见?”
魏濛嘿嘿嘿地去拿筷子:“我也吃点。”
裴原问:“裴霄密信那事儿查的怎么样?”
“这不正想和你说这事儿的。”魏濛吃一个鸭掌,无骨的,筋肉爽滑,他两口就吞进去,赞道,“真香。”
裴原觉得他吃相太难看,皱眉别开眼,忽然瞧见魏濛脖子上一点红色印子,视线又移回来,疑惑地看。
魏濛道:“已经查到了,信是送给崇远侯世子贾龄的,你应该也熟悉,小夫人的大姐夫。不过他们之间应该没见过,不认识。其余情况,待会邱将军来了咱们再一起商论。我在京城时候见到他了,他心事重重的,问我你在哪里,好像一肚子话要和你说。”
“吃饭时候不谈这些糟心事。”裴原低头喝口酒,筷子点点魏濛脖子,“你那怎么弄的,红一片,蚊子咬了?”
魏濛咧嘴一乐,压低嗓子道:“小将军,这乐趣你还没体会到呢?可得加把劲了!”
“没听懂。”裴原摇摇头,问他,“严重吗,痒了别挠,实在不行我找宝宁给你要点药膏,你涂涂。”
魏濛啧一声:“青罗坊里带出来的红印子,那可价值千金,美人儿的好意,我得好好珍藏!”
……
宝宁在一旁听他们说半天了,云里雾里的,她偏头小声问刘嬷嬷:“成衣铺子里的蚊子为什么会那么值钱?”
作者有话说:做个小调查:是不是无论这一章前面写了什么,当看到结尾的时候,都会忘记,注意力只被最后几段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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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秦
刘嬷嬷被问得尴尬极了,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宝宁,问:“小夫人,您真的不知道吗?”
宝宁摇头。
刘嬷嬷懂了,他们这是还没行过房中事,许是四皇子觉得她年纪小,怕伤着她。
魏濛还在那高谈阔论,刘嬷嬷急忙拉着宝宁走远一些,臊得老脸通红。
她也是在大户人家做了大半辈子下人的,行事谨慎,这种东西她怎么敢和宝宁直说,就想着糊弄过去,哄她道:“婢子也不知,小夫人晚上问问四皇子,四皇子见多识广,肯定能讲清楚的。”
宝宁将信将疑:“行。”
刘嬷嬷松了一口气。
那边上,裴原看魏濛眉飞色舞样子,一口酒险些吐在他脸上,嫌恶地皱眉:“有那闲功夫,你去寻个好媒人,娶房妻子不好吗?流连那样场所,也不怕染上病。”
魏濛懒得与他争论,仰脖子喝口酒道:“人各有志,与你讲不通!”
裴原站起身:“我也不想听你再说,别吃了,还有事忙,快点走。”
魏濛视线流连在剩了一半的鸭掌上,难耐咽了口唾沫:“再吃点,不差那一会儿,扔了多浪费。这样好手艺,下次再吃不知得什么时候了,你哪儿找来的厨子,借我用两天?”
裴原一巴掌扇在他头上,咬牙骂道:“借你个头!”
魏濛砸嘴:“小将军,你不要那样小气嘛,我用两坛子二十年的陈酿汾酒来换,你把那厨子借我用一个月!”
裴原要被他难缠样子气死,抬手还欲再打,一偏头,瞧见不知在旁边站了多久的宝宁。
他忽然想起来刚才魏濛胡咧咧那些,什么纤腰玉足,不盈一握,什么左边搂一个,右边搂一个。裴原瞬时急出一头冷汗,他不知宝宁刚才听见多少,有没有误会什么,恨不得当场掐死魏濛。
裴原僵硬咳一声,问:“什么时候来的?”
宝宁笑盈盈的:“就一会儿,看见魏将军也在这,我就不待了,你们吃的若不够,我再让厨房做。”
裴原仔细打量她神情,见没什么异常,稍稍松口气。
魏濛听见这边声音,赶紧过来打招呼。这是他第一次和宝宁如此近接触,看她亭亭站在那,没比裴原的肩膀高多少样子,温和美丽的,和青罗坊那些姑娘迥然不同的气质,魏濛难得有些拘谨。
他不再嬉皮笑脸了,恭敬地行了个礼,唤她一声“小夫人。”
宝宁回礼,客气地道一句:“魏将军操劳了。”
魏濛被夸,很高兴,连样子也装不下去了,哈哈大笑。
宝宁略有些尴尬站在那,心想着怪不得裴原身上一股土匪气,现在揪着根儿了,是在魏濛这。和这样人朝夕相处那么多年,裴原身上那些仅存的属于皇子的儒雅矜持都被磨平了,好像也不奇怪。
魏濛一手叉着腰,一手拍肚皮,裴原上眼皮一跳,赶紧捂住宝宁眼睛,转身带她回房。
他心中决断,以后院门口定要派兵守着,再不能让这大字不识几个、一身莽气的老匹夫踏进一步!
魏濛不知所以,在身后唤他:“小将军,你要干什么去?待会书房议事,可得早些来,别迟了!”
说完,他又转头恋恋不舍地看桌上东西,叹道:“可惜了,可惜了。”
宝宁听不下去了,她唤刘嬷嬷过来,吩咐道:“待会去取张油纸来,将那些剩下的鸭掌给魏将军包走,瓜子也给他带走算了。”
刘嬷嬷应是。
裴原眉心拧成结:“不能这么惯着他。”
宝宁叹气:“……别这么小气,爱吃就都给他。”
裴原没再说话,沉着脸拥宝宁回房,刚要踏进屋门,身后忽的响起魏濛炸雷般的声音:“谢小夫人赏!”
宝宁吓得一哆嗦,裴原彻底黑了脸,一把将宝宁抱在怀里,跨进门槛,反手摔上门。
这没点眼色的老匹夫!
宝宁反倒笑了,她坐在裴原小臂上,胳膊搂住他脖子。这是他们惯常用的姿势,裴原力气大,单手就能将她抱起来,还很稳,宝宁也就这时候才觉得嫁给一个练武之人是件挺幸福的事。
她又想起青罗坊的事儿了,抬手揪裴原耳朵,轻声问:“你那会没骗我,青罗坊真是个成衣铺子?”
裴原心一紧,装作不经意样子道:“你刚才听见多少?”
宝宁道:“听到魏将军说什么很值钱,然后刘嬷嬷就将我拉走了,后面的没听见。”
裴原暗赞刘嬷嬷干得好。
裴原坚持道:“真是个成衣铺子。”
他将宝宁放到床上,把她鞋袜都脱下去,抖开被子盖她腿上,转移话题道:“忙一上午了,睡个午觉,我出去一趟,待会就回来。”
宝宁曲腿抱着膝盖,说好。
裴原心都要化了,他爱极了宝宁乖顺又单纯的样子,忍不住揉她的脸,又爱不释手去亲她的唇,觉得宝宁简直不能再讨人喜欢,又好骗。
温存一会,没法再拖下去的时候,裴原依依难舍地出了门。
……
魏濛站刚嚼完最后一个鸭掌,在书房门口的树下等他。
裴原气不打一处来,抬腿便踹他:“你差点将我害死!你没事闲的,提那地方做什么!”
魏濛“啊”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夫人不知道这事啊,我还以为你把房契都拿给她看了。”
裴原呵道:“我敢告诉她吗!”
“算了算了。”裴原不再提这事,他看一眼书房方向,脸色正经起来,低声问,“邱将军怎么有空来的,他现在不该忙得很?”
右相蒋春来就要辞官,崇远侯府百年世家,忠心耿耿,崇远侯贾道功又一直是清正廉洁作风,圣上属意他,若不出意外,过两个月右相就要换人,裴霄和邱明山正卯足了劲要拉拢他。
裴霄之所以求娶季嘉盈,也和这个有关。
因为贾道功的长媳,也就是崇远侯府的世子妃,是季嘉盈的亲大姐,季向真。如此一来,裴霄与崇远侯世子贾龄成了连襟,与贾道功的关系也更近一步。这也是让邱明山着急的地方。
他再过一个月就不得不回北疆,迫不及待要用这段时间做些事。
魏濛道:“裴霄的那封密信是给崇远侯世子贾龄的,许以重金美女,约他到茶楼叙旧。邱将军刚收到朝里的消息,贾龄就要担任一个极重要的职位,你猜是什么?”
裴原与他一起往书房走,他略思忖片刻,问:“奉车都尉?”
魏濛惊诧:“你怎么猜到的?”
裴原道:“圣上就要前往行宫避暑,途经溧湖,裴霄的桌面上偏偏摆着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溧湖地势图,他心怀不轨,昭然若揭。但天子共有八辆副车,没人知道哪辆里坐着天子,他就算是想要做什么,也选不准目标不是。”
魏濛接道:“若贾龄做了奉车都尉,车马安排就只有他一人知晓,裴霄笼络他,得知了这消息……”
他未说完,书房门吱呀一声拉开,邱明山站在门口道:“所言极是。”
裴原抬脸望去。不知是不是他错觉,他瞧见邱明山好似苍老许多,裴原下意识以为,这或许是他两个女儿闯出祸事的缘故。
他们走到内室。
邱明山坐定。他穿了一身常服,许是人年纪大了,气质也会和蔼,瞧着慈眉善目。
裴原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倒杯茶水推到邱明山面前去,问道:“对此事,将军有何见解。”
他说话很客气,但这份客气对邱明山来讲也十分难得了。他本犹豫着要不要将心中想法说出来,裴原的态度给了他勇气。
邱明山道:“古有张良博浪沙刺秦,你们应该知晓的?”
魏濛颔首:“老故事了,谁人不知。张良要杀始皇帝,重金请了个大力士,打造了一只一百二十斤重的大铁锤,守在博浪沙处,准备击杀始皇。可惜始皇备了多辆副车,均一模一样,张良分辨不出哪个里头坐着始皇帝,大力士锤子扔出去,砸错了人。”
他问:“怎么说起这个?”
裴原手指支着下巴,他意识到了邱明山将要提起的话题,眼睛眯起来。
邱明山道:“若张良当初砸中了呢?始皇早早死了,后面不是也没那么多纷争了,弄得生灵涂炭,反正,始皇早晚是要死的。”
魏濛倒吸了一口气:“将军这是何意?”
邱明山不敢看裴原,站起身,负手道:“我知你们是如何作想的,若裴霄与贾龄当真联合,你们的首选是救圣上,杀裴霄,再去夺太子位。但是,何必多此一举!裴霄若真要弑君,让他去弑!等他做完,我们再清君侧,岂不是一举双得,既落得好声名,那位子也不废吹灰之力……”
他未说完,听得身后咔嚓一声。
邱明山心尖一紧,回头,裴原捏着手中被折断的狼毫笔,狠狠掷在他脚下。
邱明山倒退一步,他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他知道裴原最在意这个。但是如今机会千载难逢,他必须狠心,尝试说服他:“原儿,你不必为此感到负罪,圣上若死,杀他的不是你!你……”
裴原冷声道:“我早知你为乱臣贼子,但就不能稍稍掩饰下你的狼子野心吗?!”
邱明山身侧拳攥得紧紧,他咬牙,按捺半晌,终是忍不住道:“原儿,再过一月就是你母亲的忌日了啊!你真的就觉得,你母亲的死,和你的好父皇没有一丝的关系吗?她死在你父皇的后宫!”
裴原怒视他:“我知道你对我的母妃有些不轨的想法,但是别忘了我们最初达成一致的条件!”
邱明山嘴唇发颤,他喃喃问:“你觉得我的想法,是不轨的想法?”
“难道不是吗?你不知羞耻,我替你羞耻!”
魏濛看着这两人之间剑拔弩张架势,不知如何劝,他心是向着裴原的,看向邱明山的眼神也带了提防。他甚至觉得邱明山有点傻,他当着人家儿子的面,三番五次说要杀人的父亲,不是傻是什么?亏得他英明一世。
魏濛将邱明山如此做的原因,归为于追名逐利,上位心切。
裴原也是如此认为的。
邱明山被他刚才的话伤到了。他在原地沉默半晌,才开口道:“原儿,你真的,就如此敬重那个人吗?别忘了,是他误解了你,他剥了你的爵位,他是个刚愎自用的人,而且自私。”
裴原回敬:“你也一样。”
……
邱明山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地方的,他浑浑噩噩走出去。庄子不大,从南到北其实也没几步路,但他废了许多力。终于踏出庄子的门,邱明山忍不住了,用刀撑着身子,勉强坐在了门口的椿树底下。他将脸埋在手心里,没多时,有泪从指缝儿里漏出来。
“阿湘,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我记着你的话的,我没敢告诉他,我想护着他的,但怎么就,越走越远了呢。”
“他根本就不认我。”
“我该怎么办?”
……
快到傍晚了,风飒爽,很凉快。宝宁睡醒后吃了点东西,她闲不住,拉着刘嬷嬷到庄门口采椿树的叶子做椿叶茶。
现在的椿叶已经不嫩了,吃起来口感不好,但泡茶还是有味道的。
宝宁走到门口,就见到树下坐着的高大身影,她一眼认出来,那是邱明山。他坐在那干什么?好像还在哭。
宝宁想掉头离开的,但走两步,没忍住还是回头看一眼,她问刘嬷嬷:“邱将军是不是病了?”
刘嬷嬷摇头:“不知道,但瞧着身子好像不太好。”
宝宁道:“过去看看。”
邱明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抿了抿眼角,回身看,对上宝宁微微笑着的脸。
她的态度像裴原一样的疏离客气,隔着三步距离,问他:“将军,您还好吗?”
“好好好。”邱明山笑着应,有些受宠若惊样子,他站起来,温和道,“就是旧疾犯了,在这歇一会,已经全好了。”
宝宁迟疑道:“很晚了,回去怕是要深夜,要在庄子里住一晚吗?”
邱明山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宝宁没再挽留。她道:“那我送送您。”
“不用,风大,你快回去。”邱明山说着,低头在袖子里掏,掏出一个钱袋子来,递到宝宁手里,憨憨笑着道,“好孩子,见好多次了,也没给过你什么像样东西。有点钱,给你拿去,想吃什么自己买着吃去。”
宝宁不敢接,她觉得邱明山今日奇奇怪怪的,摇头道:“不用的,我有钱,谢谢将军了。”
“拿着!”邱明山不由分说将钱袋子塞她手里,挥挥手,“伯父这人笨拙,挑不出来什么好礼物,只能给你银钱了,喜欢什么自己去买。”
没等宝宁说话,他往马边走:“看见你,我就想起了我的一个没有缘分的孩子。”
宝宁失言。
邱明山回头笑了下,宝宁盯着他显得落寞的背影,看着他往山中走去了。
作者有话说:嘿嘿嘿和大家互动开心一下,小问题(不许翻前文!):
宝宁给魏濛打包了哪两种食物带走?答对了送红包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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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
宝宁和刘嬷嬷一起采了半布袋子的香椿叶,回去时候裴原还是不见人影。
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宝宁嘴挑,她吃不惯旁人做的东西,自己下厨炖了个地锅鸡。这菜要慢火炖好久,青红椒、土豆和小块的走地鸡肉焖在一起。鸡肉又嫩又辣,土豆入口即化,汤汁烧滚后在锅边贴上饼子,饼子一半埋进鸡汤里,也会染上鲜辣的肉香味。
菜就着饼吃,饼带着菜香,宝宁光是想想就觉得饿。
裴原掐着点儿进门一样,宝宁这边地锅鸡已经炖好,刚切完最后一道芥菜丝,裴原怒气冲冲走进厨房,张口便道:“我将那老贼骂了一顿!”
宝宁没反应过来,低头将刀刃上的菜丝儿抹到碗里,问:“你骂谁啦?”
“还能有谁,就那姓邱的老贼。”裴原嘴里说着,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宝宁手边的锅。
他本一肚子气,现见着好吃的东西,气消了大半,只觉着饿,转身去拿一双筷子,伸手就要夹肉。
宝宁打掉他手腕:“洗手了吗,外面跑了一天,多脏。”
裴原放了筷子去打水洗手,宝宁掀开锅盖盛饭,盛完一碗,忽然想起那会在庄子门口见到邱明山时,他好像挺难受的样子。
宝宁回头问:“阿原,你怎么骂的邱将军,你将他骂哭了?”
裴原动作顿了下:“不至于。”
“吃饭,不提这事了。”他站起身,甩甩手上的水,鼻子凑到锅前深深嗅一口,“端回屋吃去?”
“嗯,回屋去,厨房太冷。”宝宁把饭锅的盖子合好,“连着锅端走,你小心些,锅耳朵烫,垫块湿布。”
“不用,皮糙肉厚,觉不出疼。”裴原撸起袖子,稍一使力就端起,“这什么菜这么香,你做那点饭够吗,我能吃一盆。”
宝宁把两碗米饭和小菜都放进食盒里,并肩走在他身侧:“里头不是有饼子?你吃那个就成,饭不是给你的。”
裴原诧异:“什么意思?”
宝宁道:“阿黄和吉祥还没吃晚饭,屋里还有中午剩下的鸡肝,待会拌饭里喂它们吃。”
小厨房就在院里,离正屋十几步路,说话的功夫就到了。宝宁把门推开,里头阿黄摇头摆尾冲出来,闻见菜香气,直往裴原身上扑。
裴原还沉浸在饭不是给他吃的,他刚才是在自作多情的屈辱里,懒得理这只蠢狗,喝一声将它轰走,把锅放在桌面上。
宝宁将饭交给刘嬷嬷,让她去伺候两只小祖宗。
阿绵吃饱喝足,正在外头撒欢。这显出了在自己家里的悠闲。原来在将军府,阿绵是不敢出小院子的,现在整个小庄子都是它的,五六个下人围着它转,嬉笑玩闹声音隔了老远都能听得到。
两人相对坐下,裴原把衣领扯开,两口嚼掉一个饼子,他饿了半天,吃饭的时候头都不抬,额上密密有汗。
宝宁慢条斯理地往嘴里送土豆,她又想起邱明山,邱明山送了她个钱袋子,宝宁那会儿数了数,里头都是银票,加一起四五百两。
宝宁戳戳裴原肩膀,问:“邱将军临走前给了我好多钱,无功不受禄的,我怎么好意思要,找个日子你给他还回去?”
裴原吐出鸡骨头:“给你就收着,跟钱过不去干什么。但以后得离他远点,我怕那老贼心思不纯。”
宝宁“哦”了声。对裴原和邱明山关系,她了解一点,知道他们之间有嫌隙。宝宁觉得今晚的邱明山有点可怜,但也就是感叹一下,她是个护短又偏心眼的人,邱明山再好,她也只会站在裴原的立场想问题。
这话题稍提了一嘴就过去,继续吃饭。
中间刘嬷嬷进来点了下灯,外头天黑得彻底,宝宁吃饱了擦擦嘴,趴在窗边上看星星。满天都是星星,看得她花了眼。裴原一个人吃了几乎整只鸡,意犹未尽捏着饼子擦碗底儿,抽空抬头看她背影:“宁宁,我过三天出门一趟,去京城。”
宝宁回头:“去几日?”
裴原道:“就一日,头天晚上去,第二天晚上回。”
宝宁没再问了,她想起什么,颠颠跑回来坐裴原跟前:“阿原,你去京城,给我带点东西回来呗?”
“带什么?”
“带个会做匾额的师傅回来。”宝宁笑眯眯,“我的铺子就要开张了,没个像样的匾额怎么行。我找人打听了,溧湖这边没有做得好的师傅,这边的商家也都到京城做,城西那头有个姓龚的师傅,做得特好。你找人一问就知道了。”
裴原最后一口饼子噎在嗓子眼儿。
宝宁前两天也和他说了这事,说想开店,裴原没细问,他这次不阻拦了,随她折腾去。但实在没想到,她竟然折腾得这么快。
裴原惊讶道:“这才几日的功夫,就弄好了?”
“已经看好了铺面了,也付了定金,正重装呢。”宝宁看裴原吃好了,招呼刘嬷嬷进来收拾桌子,她拉着裴原往内室走,给他看自己的图纸。
宝宁靠在裴原肩膀上,下巴扬起,有些骄傲:“我的铺子叫如意楼,专给小孩子开的店,取的顺心如意的意思。可是现在京城和京城周围的头一家。”
裴原不解其意:“给小孩儿开什么店?”
“这你就不懂了。”宝宁掰着指头给他数,“小孩子从生下来到长大,需要的东西可多了。小婴孩需要尿布,需要软软的小被子,需要小衣裳。等他稍长大一点,还需要可以玩的东西,小拨浪鼓,小风车,小木马。再长大一点,是不是嘴该馋了?他还得吃小零嘴儿。”
裴原“哦”了声:“我明白了。那你这不是京城的头一家,整个大周,你都是头一家。”
宝宁抿着唇笑:“那是的,我想到的东西,别人可想不到。”
裴原挑眉看她:“很得意?”
宝宁拇指和食指掐起,与裴原比手势,小声道:“一点点。”
“随便你闹。”裴原不置可否,“赔就赔了,咱家也不差那点钱,到时你别太难受就行。”
宝宁“嘶”了一声,挺直腰板:“刚吃了我的饭,现在就开始说我坏话了?你自己没什么眼光,可不要阻拦我发财。我仔细想过了,我的如意楼生意肯定会很好,说不准以后大江南北都要开分店的。”
“没拦着你。”裴原拍拍她脑袋,笑着哄她,“我过几日一定将那个龚师傅给你带回来。还想要什么东西,和我提,下油锅也给你捞。”
“油嘴滑舌。”宝宁嗔他一眼,仍难掩心中雀跃。
她买下的门市是二层的,地方很大,留了能住人的客房。即便裴原嘴里没什么好话,宝宁还是坚信自己的判断,她会赚钱的,说不准比裴原还有钱。有钱了就有底气,以后若裴原再惹她生气,她就不止有一处宅子了,随便选一处住,任着他找个半年都找不到。
裴原靠在软塌上,懒洋洋翘着腿,他打量宝宁神情:“就那么喜欢孩子?”
“软软白白的,谁不喜欢。季蕴小的时候,我可喜欢他了,天天带着他玩儿……”宝宁察觉到身侧不悦的注视,想起裴原不喜欢她说与季蕴亲近的话题,住了口,继续翻自己手里的图纸。
裴原道:“喜欢孩子简单啊,以后咱们努努力,生上一屋子。”
宝宁看他:“说的什么话,还一屋子,你是娶了我,还是娶了只猪。”
“不都一样。”裴原暧昧地捏她鼻尖,“你不就是我的小猪崽儿吗?”
宝宁被他恶心得不行,赶紧推开他的手,拍拍裙子站起来,耳朵都红了。
裴原哈哈大笑。
宝宁忽的想起来自己的大姐,大姐嫁给崇远侯世子快四年了,至今无所出,他们日日吵,几次都闹到了要休妻的地步。宝宁看着裴原眉眼,突然就生出几分担心来。
她踌躇着不知该不该问出口,最后还是忍不住,不经意似的道:“若没孩子怎么办?”
裴原手指搭在额上,勾唇看她:“什么意思?”
宝宁道:“就是没孩子,一个都没有,怎么办?”
裴原问:“生不出?”
他怎么这么直白呢。宝宁憋红了脸:“就当是。”
裴原舌尖抵着上颚,眼里满含笑意:“那,这是你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
宝宁看出来了,他以为她在说笑话逗趣,根本没当回事。
宝宁有些着急:“和这有什么关系,就是咱们之间没孩子,就是生不出,你也生不出,我也生不出,怎么办?”
裴原伸脚勾住宝宁小腿,将她绊倒后拉进自己怀里,掐她脸颊,低声道:“你怎么这么乌鸦嘴呢,这话是随便说的?嗯?”
宝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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